“你相信命运吗?”老闫突然问我说。
“有时候相信,有时候不信。”我回答。
“什么时候相信?什么时候不信?”
“失去又得到了的时候相信,得到又失去了的时候不信。”
“为什么?”
“因为我宁愿相信好的,哪怕它是错的。”
那时的老闫,脸上泛着我从未见过的忧伤和失落,一点不像我认识的老闫。后来的事实的确证明,他从此真的不再是我认识的老闫了。
他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的,噢,蜕变的,变成了一个我完全陌生的人,陌生得甚至让我怀疑自己的记忆,记忆里的那个长得像秃鹫的,究竟是不是眼前的这个老闫。
“我该不该相信命运呢?”愁眉苦脸的老闫问。
“没有什么该不该,”我说,“要看你想不想。”
也许是我无意间的这句话改变了老闫,也许一直都不是,但无论如何,老闫还是选择了相信。
“到底是谁操纵着命运呢?”老闫问。
他从来没有这么多的问题,真的没有,因为询问的人,一直是我。因为对生活不理解的人,也一直是我。
“是人们所信仰的那个高高在上的神灵,”我回答说,“是教徒们所笃信的那个永远听不到也看不到的近似虚无的存在。而你就不同了,你信仰的是金钱,听得到它的声音,也看得见它的存在,你活得比谁都真实!你的命运也被它所操控,没了它也就没了你。你能为了它而活,也同样能因为它而死。”
“我要换一种活法了。”老闫沉默了许久说,“我要信仰上帝,因为她就是上帝最为忠诚的仆人。”
她是老闫的妻子,长得并不是天姿国色的美人,却是老闫最为心爱的女人。
老闫为了她而改变了自己的信仰,当然,是在他向我问出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问题的时候,也是在她的躯体被推进火化炉的几个星期之后。自此,金钱对于老闫来说,变成了一堆堆不痛不痒的阿拉伯数字。
先说那几个星期,那是老闫一生中最为颓废的几个星期,我本以为他会从此垮掉,后来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几个星期里,老闫的一切业务都交给了我来打理,然后我才知道,看似普通的老闫,的确藏了很多的钱。也许就连他的妻子都不知道他会有那么多的钱。Μ.chuanyue1.℃ōM
“这样的话,你每天要向上帝的忏悔远远多于祷告,你不会觉得累吗?你认为上帝会原谅一个总是犯同样错误的人吗?”我对决心信仰上帝的老闫说,“忏悔之后转头再去犯同样的错,这是对上帝的欺骗,就算是上帝也不会喜欢一个总是欺骗他的人。”
“我说过了,我要换一种活法,”老闫坚定地说,“老虎机我不要了,那样的生活我也不要了。”
“那我呢?”我惊慌地说,“我的生活怎么办?我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
“你还是你,老虎机也是你的了。”
老闫抛弃了一切,一头扎进了上帝的怀里。
后来我才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死去的妻子。她信仰基督,他相信她去了天堂,他害怕他死后会去相反的方向,然后天各一方,永难相会。
“我要去找她,”老闫说,“所以我要蜕变,我要告别我的过去,因为那样的生活会让我永远到不了她去的地方。我要到天堂里找她!”
真的有天堂吗?它又建在了什么地方呢?自1977年旅行者一号飞向太空,至今已经飞出了两百亿公里,不论它是去探索宇宙还是去寻找上帝,起码它证明了在距离我们两百亿公里的地方是没有天堂的。所以老闫选择的,真的是一条最远的路。
一个人真的能把自己的过去完全抹掉吗?老闫似乎做到了,而且把过去抹得连一点残渣都找不到。
他的妻子比他大五岁,死于难产,所以母子双亡之后,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未来。她是一个信仰上帝的女人,自始至终也是一个善良的女人,所以她注定去了天国。于是,老闫调转了行走的方向,转而踏上那条最为遥远的路,到天国里去寻她。
他不再是我最落魄的时候遇见的那个老闫,他跪在了基督的画像前,站起身再去面对世人的时候,换成了一张伟大的慈善家的脸。
他在贫困的山区捐建了二十六所学校,几乎每一处灾区也都有他和妻子的署名。他所做的还远远不止这些,他成立了慈善基金,却总是拒绝衣着鲜亮地出现各大媒体的闪光灯下。在全世界人的眼里,老闫是真正伟大的老闫。穿书吧
“你现在还担惊受怕吗?”有一天,老闫问我说。
那一天,多年未见的老闫突然找到了我,怀里抱着一只可爱的吉娃娃。
“怕什么?”我问。
“那些身穿藏蓝色制服的人。”
“不怕了,我已经和他们绑在了一起。”
“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他问。
“不喜欢。”我回答。
“讨厌吗?”
“讨厌!”
“看,你又找回了过去的你。”他笑,笑得让我好想哭。
我一直未能得到我想要的生活,而且可能永远都得不到了,我活着,却如冢中枯骨一般。我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于是我更加羡慕老闫,他始终在有目的地活,如今活得也很有意义。
“那你呢?”我问。
“我怎么了?”
“你喜欢你过去的生活吗?”我问。
“喜欢。”
“你喜欢你现在的生活吗?”
“喜欢。”
“你就没有你不喜欢的生活吗?”
“不喜欢的生活,我不会去过。”他回答。
多么完美的答案啊,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像老闫一样活着呢?而我什么时候又能像他一样活着呢?很多叫嚣着热爱生活的人,其实热爱的都是他们所幻想的另外一种生活,与其说是热爱,倒不如说是憧憬。
“你养狗了?”我看着老闫怀里的吉娃娃问。
“是啊,而且养了很多。”老闫说,“它是一条流浪狗,我捡回来的。”
我笑,我又何尝不是他捡回来的一条流浪狗呢?在最为失落的时段里,我在迷茫的生活里彷徨,是他走过来把我带走。
爱狗的人不一定会去养狗,但养狗的人大多是内心孤独的。老闫是孤独的,所以他养了狗,而且养了很多的狗。后来我去过他的院子,偌大的院子里收养了上百条流浪狗,各种颜色和品种。很多人会把捡来的流浪狗(无论它们是否真的是流浪狗,有些送狗的人本身就是那条狗的主人)送给老闫,也有很多人会来到院子去挑选他们喜欢的狗。他无意间又做出了一份伟大的慈善,他让这上百条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有了归宿。
相对于养狗人的孤独,其实更为孤独的是那些狗,它们除了它们的主人,什么都没有。
多么伟大的老闫啊!多么无私的慈善家!在我杀死他之前,我和全世界的人都是这么感慨的。
他似乎要把他的半生都献给慈善和他信仰的主,他的生活似乎从此就是为了别人而生活。这样的人,如何会找不到去天国的路?他终将会和他的妻子团聚,我想着。我原本以为,自他的照片频繁地出现在各种新闻、报纸和八卦杂志上以后,我们就不再会有交集了,没想到如今他会主动找到我,并和我说了那么多的话。我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早已逝去的人。
“你还是我最信赖的朋友吗?”他把我拉到地下室的第层问。
“当然!”我欣慰地回答。
“那我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老闫很少有事需要我的帮助,尤其是现在的他。他是一个能够帮助所有人的慈善家,如今却需要我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帮助,他果然一直把我当做他信赖的朋友。
我喜欢对生活胡乱地预测,有时候对于明天的生活,我会预测出一百种可能。我很荣幸能够帮助老闫,但那一次,一切都超出了我的预测,它完完全全在我的“一百种可能”之外。
老闫向我真诚地求助之后,我握住一把匕首,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胸口!
从此,我和老闫的生活,都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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