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座清真寺里,你要走过去,用阿语向她问好,她会转过头用汉语说,你来了?然后把手给你,你记得一定要抓住啊,因为她就是你命里的公主……
小时候,在西安老家的大宅子里,姑母一见到他们堂兄弟几个,就会很神秘地对他们讲这个童话故事。其他兄弟只要听她开个头,立马就四散着跑开,见到谁都尖声问好,对方也多次听到过姑母的疯话,随即配合着回答,你来了?然后一起哈哈大笑着越跑越远。只有郑啸松不跑,他站在原地问姑母,后来呢?后来呢?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姑母是个疯子,她只会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话。疯子的话怎么可以相信呢?兄弟们都这样认为,所以他们长大后去读了综合类大学,并很快在同学中找到了女友。但郑啸松却越来越相信姑母的话,他选读了有阿语专业的大学,养成了随时用阿语向身边人问好的习惯。毕业后,他依然一边期待着见证那个美好的童话故事,一边把精力全用在了民族史的研究上,常常背着摄影器材和帐篷,去有清真寺的地方考察。
29岁那年,他偶尔在一本志书上看到,四川北部的一个古城里有一座清真寺,书上附的图片,看上去几乎和西安的清真大寺一模一样,旁边还有一段文字简介,说明这座清真寺是康熙八年建造的,不仅建筑风格独特,里面还有许多珍贵的匾联和碑刻。郑啸松于是满怀希望到了古城。
但当他风尘仆仆地站在清真寺门外时,他的心却像被掏空了一样,疼得让他几乎窒息!院子里的花台还在,但花台里的橄榄树和无花果树却被杂草和无名藤蔓包裹着;院子四周的房屋也还在,但匾联碑刻却一幅都看不见了……在厚厚的尘土下,整个建筑像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如果不是因为花台和大殿之间还有几只鸽子,郑啸松真会以为自己到了一个毫无生机的地方。
鸽子是雪白的,正悠闲地在石板上觅食。在这样一个地方,它们还有什么可以吃呢?郑啸松走进大门,穿过空荡荡的碑室和廊坊,走到鸽子中间。对于他的突如其来,鸽子们居然毫不慌张,这让郑啸松有些意外。他环顾四周,发现花台里橄榄树下的杂草间坐着一个女孩,女孩正定定地看着他。
郑啸松想也没想,就习惯性地用阿语问了一声好。女孩笑笑,用汉语说,你来了?Μ.chuanyue1.℃ōM
郑啸松的心顿时狂跳起来!他看那女孩,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穿一套巴锦衣裳,深蓝色的底子上撒着白色的小花,两条小辫系在耳朵旁边,光洁的额头有些凸出,眼睛大而明亮像深潭,嘴角紧紧地抿着。她的身边放着一只竹编的小篮子,里面盛着金色的玉米。
郑啸松有些迟疑地走近女孩,伏下身子,又用阿语问了一声好。女孩甜甜地笑着,又回答,你来了?郑啸松看到她笑的时候,左边脸夹上有一个小小的、深深的酒窝。
郑啸松在女孩身边坐下,想和她一起抓了玉米来喂鸽子、和她一起看鸽子在清真寺里舒展地自由地飞翔。鸽哨中,他去抓玉米的手正碰上了女孩来抓玉米的手。那一瞬间,他似乎听到姑母在他耳边不停地说,一定要抓住啊,一定要抓住啊……于是,他抓住了它。那是一双乖巧的柔软的小手,郑啸松把它握着,觉得自己从小到大,一直就在等着握这双手。他侧过身子看着女孩,低声说,我来和你一起喂鸽子,你叫什么名字?女孩低着头,说,我要回家。郑啸松又说,我和你一起回家,请你的爸爸妈妈答应把你嫁给我,好吗?女孩抽回手,依然低着头,说,我要回家。
郑啸松跟在女孩的身后去了她家。一座小院子,就在清真寺不远处。他站在街门上,隔着天井,看女孩在堂屋门口拉着一个中年妇人激动地说着什么,边说还边往自己这边看。郑啸松感觉她们是在说自己,便向妇人走去。女孩见他进来,满脸通红地转身跑进里间,躲了起来。
妇人说,你不要逗我女儿啊。郑啸松说,我没有逗他,如果她还没有定亲的话,我想和她结婚。妇人听了,两只手紧紧地捂着张开的嘴,恐惧地盯着他。邻居们也围过来把他望着,个个脸上全是惊诧莫名的样子。这时,一个高大的男子分开众人进来,推了妇人一把,问,出了什么事情?妇人回过神,拉住男子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急急地说了一遍。男子听了,径直冲进厨房,拖出一根擀面杖,挥舞着朝郑啸松吼到,你滚啊,再不滚我打断你的狗腿!眼看擀面杖就要落在郑啸松身上了,女孩突然从里间冲出来,挡在郑啸松面前,对男子说,爸爸,你相信我啊,我以前给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你看,他来了,他来接我了啊!
男子缓缓地放下手里的擀面杖,痛楚地怜爱地看着女儿。
郑啸松再一次用阿语问了一声好。满屋子没有一个人答话,女孩也像没听到,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问,你是来陪我在清真寺里喂鸽子的,是吗?
郑啸松这才明白,女孩一直就没听懂那句问好的阿语。而那句阿语也并不是姑母那个童话故事的关键——
他拉住女孩的手说,我就是那个来陪你在清真寺喂鸽子的人,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www.chuanyue1.com
女孩任由自己的手被他握着,羞涩地说,我是馨月啊,你一站在鸽子中间,我就知道,你是我一直在等的那个人,我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你会来,可他们不相信,他们都说我是傻子。
郑啸松说,馨月,你不是傻子,我也不是傻子,因为我们一直在等的,是我们该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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