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摹完左边墙壁上的第一幅天龙八部,后殿里的光线已经有些暗了。彭勇边收拾纸笔颜料,边对我说:“现在吃饭、睡觉,明天接着干。”
他的口气很随意,似乎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但事实上,我自小性格内向,从不与人深交,这大概就是我到现在还没嫁出去的原因。我和彭勇同年分来美术学院,可直到这次国庆放假前,我们也还只是点头之交。那天下午,他突然找到我说:“看了你的新论文,知道你对阆中永安寺的壁画有兴趣,我们一起去临摹怎么样?”我确实早想去永安寺看看,那里的壁画和山西永乐宫的壁画齐名,一佛一道,代表了元代民间绘画的最高水平,但我却从没想过要和谁一起去。彭勇看我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很夸张地退后一步,盯住我的短发、体恤和运动鞋看了好一阵才说:“我可一直当你是兄弟啊,约你去,只是因为你有车。听说那里很偏僻,你不会是害怕单独和我在外面露宿吧?”听他这样说,我只好同意趁着假期,和他一起来这个已经废置多年的寺庙。
这会儿,在前后殿之间的院子里,我边泡方便面,边听彭勇大马金刀地坐在台阶上打电话。也不知道他正跟谁说着晕段子,声音好大,和周围的氛围极不协调。我瞪了他一眼,把一桶面重重地放在他脚边。彭勇瘪瘪嘴,斜眼盯着我,用更大的嗓门对着手机说:“好了,不聊了,我老婆不高兴了。”
我的心猛然跳得老高,像是被挂在了鼻尖上。
埋着头吃自己那碗方便面,“呼呼”地把最后一口汤喝完,我抬起头,却发现彭勇正怪模怪样地死盯着自己。想起刚才的吃相,我有些难为情……就在这个时候,彭勇站起来、走过来、伸手拉我——我的心还在狂跳着,彭勇已经把我拉开、在我刚才坐的地方蹲了下去,随手捡起一根粗树枝,去挖那块一半陷进了土里的石头。石头不大,很快被他从土里拽出来了:那是个一尺来长的石刻观音,露在土外的部分损坏得很严重。彭勇也不抬头,摸着观音半边饱满、半边凹凸不平的脸,拿腔变调地说:“这怕是唐塑呢,我们就叫她半边美人,怎么样?”【穿】
【书】
【吧】
我虽然说不出有多么失望,却还是强忍着平静下来,毫无表情地回应:“你说错了。这座寺庙虽然是唐代建的,但经过历代修葺,特别是元至顺年间的重修,唐塑几乎没有流传下来的可能。”
“兄弟,听听你这话,像个学艺术的人说的吗?我就不明白,你当初怎么没去读文博考古呢?”彭勇说这话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根暮春的枯枝。
我木然转身走进前殿,在角落里搭好帐篷,钻进去,躺下,眼前晃悠着彭勇的眼神,任心隐隐地疼。彭勇随即也跟进来,把帐篷搭在了和我相对的另一角。我不敢肯定他是不是已经睡了,因为我竖起耳朵听了好一阵,听到的全都不是他发出的声音。
白天忙着临摹壁画没有在意,现在夜深人静,我隐隐疼着的心真切感受到了这座寺庙的偏僻和荒凉。风在寺外的峡谷松林间游走、发出低沉的呻吟,在寺内的栏杆梁拄间穿梭、发出尖锐的呼啸……更要命的是,竟然还有成群结队的老鼠“吱吱吱”地叫唤着在我的帐篷上爬来爬去!
孤独、苍凉的黑夜伸出章鱼一样的触须一件件剥去我的衣服,只留下我与生俱来的女儿身体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我惊恐万状,不由自主地尖声哀求:“彭勇,你把老鼠赶走啊!”Μ.chuanyue1.℃ōM
我哀求着、哀求着……几乎要绝望了,才听到彭勇懒洋洋的声音:“半夜三更你这样叫我的名字,很容易被人误解的。再说,我和老鼠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熟悉,它们怎么可能给我面子撤出去呢?这样吧,你到我的帐篷里来,我整夜帮你赶它们。”
我当然不能去,因为我已经被吓得除了一张嘴、浑身什么地方都动不了。我只得继续哀求他:“你到我的帐篷里来行不?”
沉寂了好一会,彭勇终于有了动静,他像在表演《哈姆雷特》似的,高声朗诵:“你过来、还是我过去,这、是一个问题。”然后,才啪嗒啪嗒地走过来钻进我的帐篷。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彭勇已经坐在院子里了,正一边吸烟一边摩挲着那个石头观音。
我打算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彭勇扬起下巴,喷了一口烟圈,眯起眼睛把我看着,一字一顿地说:“果然是个半边美人。”
我梗着脖子径直进了后殿。
彭勇一定知道我流泪了,因为他在我身后说:“你睡着的样子,很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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