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错拐卖街门的那天早晨,天才亮,侯团长就带了二十多个兵丁堵住了武庙街,一阵乱枪托把街门砸开之后,侯团长扯着李错拐的胸襟说:你今天就跟邹玉珍结婚,老子中午送人来,顺便当你龟儿子的证婚人,场面要热闹些啊。
全古城人都晓得,邹玉珍是侯团长打成都的时候,从学堂里抢来的。他前脚把邹玉珍带到古城,邹玉珍的表哥后脚就跟来了。表哥明里在洋人开的医院里当翻译,暗里居然想瞅机会把表妹领跑。侯团长是啥人?两只苍蝇飞过都不会让那只母的跑脱,还能容得下这个?不出一月,硬是捉奸在床,当即就一枪把表哥装满洋话的油光脑壳打开了花,然后还把尸体吊在西城门上,暴晒了三天,臭得那片城墙一个月都歇不住一只麻雀子。过后,有传言说侯团长还是一样的希奇邹玉珍,只是邹玉珍遭吓痴了,成天不说一句话。
李错拐还立在街心送客,他手下的那一帮子叫花子兄弟不等侯团长的马蹄声远,就“呼”地拥上来,直喊:恭喜!恭喜!百十来根讨口打狗的竹棒戳在青石板街面上,脆生生地响得惊天动地。左右街坊原本遭侯团长的人马吓得关门闭户,此时听到竹棒声,全都跑出来看热闹,相互问:出了啥子事哟?李错拐见了,立上街沿,抱拳拱手、嬉皮笑脸地高声宣布:兄弟我今天成亲,大家都来喝杯喜酒哦。说完,他转身往街门里走,走了两步,像是突然想起啥了,停下来对满院坝的叫花子说:快去请客吧,头头脑脑都要请到,请柬嘛,就老老实实说,时间仓促,来不及写。还有哇,赶紧把王老板请来。
李错拐虽说六岁就拜给叫花子当干儿子,在叫花子堆堆里混了二十多年,但却还是读过书的,所以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他开麻铺的爹直到死都舍不得把家里的先生辞了,只以为书读多了,错拐就会断了当叫花子的念头,安安生生接管家里的字号。却不想,没读书的时候,错拐不过施舍些剩汤,读了书之后,竟公然把叫花子带到家里来吃饭!再后来,甚至把家里的棉被、衣衫一样一样地往外拿,弄得南岳庙、东岳庙、王爷庙……哪里有花子哪里就有他李家的家当。老两口见独生儿子没有长望,相继被气死。没了管束,李错拐干脆放开手脚地操,只要高兴,隔三差五就把众兄弟弄来大吃一顿。不出一年,老本吃完了,他就开始卖房子,从后院往前院卖,现在连最后的街门都卖出去了!
买街门的,就是李错拐刚才让人去请的王老板。王老板是做桐油生意的,浑身上下也像抹了桐油一样的滑。他得了信,立马三步并两步地撵到李错拐面前,忙不赢地哈着腰说:恭喜啊!新房我来布置,外带一桌酒席!
一会儿,各路好汉回来,纷纷献上战果:张老板贺,压酒十担;赵老板贺,爆竹九响、酒席一桌……李家大院顿时人来人往,挂彩、贴喜、摆桌子、安椅子、上酒、送菜,热闹得像赶庙会。
正午,送亲的队伍到了,阵仗和早上差不多,只是多了一顶小轿。爆竹响过,侯团长大吼一声:下轿!
一双手,一双很白很小的手,随着这声吼叫从轿子里伸了出来,把轿帘掀了个缝。停了一会儿,一个女人从轿子里躬身出来,站到了众人面前。这个女人决不是一个美人,她个子不高,脸盘也不见棱角,但所有第一次看见她的人,依然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她五官端正、苍白圆润的脸和笔直的腰肩依然标明了她高贵的出身;而她木然的眼光和绞在腹前的双手,却又明确地显示了她的处境。
短暂的平静很快被一声吆喝打断,侯团长用马鞭指着李错拐又大吼了一声:她是你的女人了,去抱!
李错拐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走向邹玉珍。他是个臭乞丐,已经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洗澡没换衣服了,他身上的虱子怕是比这街上的人还多;而她是个小姐,是个阔太太,她白白净净,穿着崭新的大红的绸缎——李错拐一步一步地走,边走边想:我要抱住她,哪怕她立即抽出剪刀刺死我,我也要抱一下。但当他肮脏的手抱住女人时,女人却并没有抽出剪刀。李错拐惊喜地低吟一声:我抱住你了啊!www.chuanyue1.comΜ.chuanyue1.℃ōM
他原是自言自语,但他却分明听到女人在他怀里答应:哎。
这一问一答,除了他俩,再没其他人听到。
看他抱住她了,人们怀着各样的心情尖叫起来,侯团长更是万分得意,他下了马,径直走到主宾席上,宣布:开席!
坐在席上的人们既要喝酒、吃菜,又要时时留意侯团长拿枪的手,根本没心思关注新郎新娘。
在街门转拐处,李错拐抱着他的女人说:这个大院以前是我的。
女人说:哎。
李错拐说:现在这个大院不是我的了。
女人说:哎。
李错拐说:我们明天就要住到火神庙去了。
女人说:哎。
李错拐说:我拿棒棒,你要提蓝蓝哦。
女人说:哎。
李错拐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他看着怀里只会说“哎”的女人,终于忍不住哭了,泪流出来,把一张乌黑的脸都洗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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