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铜元来了!沙铜元来了!
满街的娃儿一听到吆喝,都奔命一样地跑到街头,挨挨挤挤地把沙铜元围着,扯起喉咙齐齐地喊:唱一个!唱一个!
沙铜元长一双豌豆角样的细眯眼,天生一副笑脸,又高又胖,四季都穿一件蓝布旧长衫,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没娶过女人,平生就只有两个喜好:一是唱戏,《马房放奎》、《南阳关》、《江油关》,一个人能从头唱到尾,虽然声音沙哑,却唱腔不黄,眉眼身法有板有眼;二是希奇娃儿,任娃儿们提出多古灵精怪的要求,都不翻脸。此时,听到娃儿们喊他唱一个,他有些为难:沙爷爷这两天忙着要钱,改天唱要不要得?娃儿们闹:要不得!沙铜元只好说:唱一个,只唱一个哦。他在原地转了个圈,开口唱道:明枪容易躲,暗箭实难防,平生用计赛周郎,生难效、诸葛丞相。这是《放裴》中裴生的一段,沙铜元最拿手的。娃儿们听得不过瘾,又嚷嚷:唱莲花闹嘛!沙铜元说:沙爷爷该去要钱了!娃儿们说:边唱边要嘛。沙铜元想了想,歪着脖子答应:要得,硬是要得!说着,他从左边口袋里摸出一串小竹片,从右边口袋里摸出莲花闹板板,“嗒哩哩嗒,嗒哩哩,嗒哩,嗒哩哩嗒哩哩嗒”,边敲边往前走。m.chuanyue1.com
第一家是张屠夫的肉铺。张屠夫套了个蓝布围裙,前面的案板上摆着半块新鲜猪肉,猪肉旁边有个近半尺厚的木墩,木墩上放了两把锃亮的割肉刀。沙铜元看了,开口唱到:这家的肉是宝猪,吃了长个肥嘟嘟,红烧清炖好出料,厨子见了哈哈笑。话音刚落,娃儿们就拍起了巴巴掌。张屠夫红着脸说:沙铜元,你唱得好是好,只是我出门的时候,婆娘过了称的,不敢少拿回去半两肉的钱。ωWW.chuanyue1.coΜ
第二家是王竹竿的锅盔铺子。王竹竿每天都是这街上起得最早的,生火、和面、把一天的锅盔打好,不然正来了生意,没有卖的。沙铜元看到了筐子里打好的锅盔,唱到:这个馍馍才算大呀哟哟,哑巴吃了都要说话呀呀呀,呀儿海棠花儿香香。娃儿们只等唱完,又拍起了巴巴掌。王竹竿憨憨地拿出一个锅盔,说:沙铜元,我晓得你这几天在讨钱想修安化院,只是我的生意小,帮不到你的忙,这个锅盔你拿去吃,劳烦你再往前走啊。
第三家,是古城最大的米铺。米铺的李老正忙得不可开交,在安排伙计往架架车上扛米口袋,要卖到外地去,突然见沙铜元领了一群娃儿来挡了他的路,心里很不高兴。他把算盘拔得噼里啪啦响,不耐烦地吆喝:去、去、去,多走一家,今天没零钱。沙铜元把竹片和莲花闹板板打响了,唱到:没得零钱有元宝,你有元宝我有钱找。娃儿们听音调,晓得有好戏看,全都把嘴绷紧,眼睛睁大,左左右右地盯着两个大人。李老板啪地把算盘扔在柜台上,吼到:没钱!沙铜元唱:没得钱舀升米,有米乞丐背得起。李老板接着吼:没米!沙铜元唱:没米有碗干稀饭,还望老板另眼看。李老板还是稳起吼:稀饭也没有。沙铜元唱:你不周济我不走,站起等着癞皮狗。娃儿们平神静气听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们轰笑起来,边到处乱窜,边齐声学唱:站起等着癞皮狗,站起等着癞皮狗,站起等着癞皮狗。李老板越听越冒火,从柜台里走出来,指着沙铜元的鼻子说:沙铜元,你会唱是不是?好,你要是能从现在一直唱到天黑,中间不歇气,老子负责把安化院给你修起——不就是前几天吹大风把顶子掀了吗?化得了几个钱?你这个叫花子头头硬是当得窝囊哦!
沙铜元笑着问:说真的呀?请街坊邻居做个证明。李老板于是站在街心,扯起喉咙又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沙铜元说:好,我开始唱了。
这边沙铜元开始唱戏,那边早有娃儿们四散跑开去传消息。没过多久,全城的叫花子就都涌到了李家米铺前,三百多人哩,再加上看热闹的,硬就把一条原本不太宽的街道挤得个水泄不通。也有人去衙门报官,说怕挤出人命,可衙门里的老爷一听,立马关门躲起来了:安化院从一百多年前开始,就是衙门收容叫花子的地方,顶子遭风掀了,本来应该衙门拿钱去修,可衙门哪里有钱去做这些事哦!现在有人出头,巴不得哟!
当时,恰是正午,太阳直直地射着,沙铜元静坐在李家米铺的街沿上,开始唱戏。他一出一出地唱,唱完了他会的所有曲目之后,又从头开始唱。如此周而复始,一遍接一遍地唱。满街的人一出一出地听,渐渐的,太阳偏西了,站着的人都听坐下了,沙铜元还在唱。旁边的人手里端着瓦罐,瓦罐里装的有水、也有稀粥,但沙铜元一口都不粘,他就那样一直唱,唱得嘴唇裂开,血顺着下巴往下淌,也不停。娃儿们遭吓哭了。再后来,他唱的啥已经没人能听明白了,人群逐渐散去,到天黑的时候,李家米铺前,只剩下三百多个叫花子还一声不吭地坐着。
安化院的顶子第二天就修好了。但古城的娃儿却从此再也没法听沙铜元唱戏了。
因为沙铜元那天傍晚死在了李家米铺的街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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