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四川东部的一个偏远山村里,那里一直很穷,学费偏偏又贵,女孩子极少有上到中学的。小学毕业后,我考上了县城的重点中学,非常固执地要去读,家里没有办法,就卖了一台柜子,为我交了学费。但翻年初二开学时,直到九月一号早晨,爸还在和妈商量要不要把新谷子卖了换学费。爸是上门女婿,事事都依妈。妈嘤嘤地哭,说谷子才三毛钱一斤,卖了吃啥?通过土墙间容得下我的手掌伸入的缝隙,我看到妈披头散发地跪在床头看着爸,爸蹲在床脚大口大口地抽旱烟。
我没有流泪,只是推开门,站在房檐下,面对着远处光秃秃的高山大声说:“我要学个手艺挣钱。”
三天后,我办理了休学手续,成了油漆匠炳宽叔的女徒弟。刷漆的活在我们那里是很下贱的,油漆匠的身份也没法和木匠、砖瓦匠、篾匠相比,所以,那些匠人都好找徒弟,惟独炳宽叔连个帮手都没有。也正因为这个原因,给炳宽叔当徒弟可以不用交拜师钱。
拜师的第一天上午,炳宽叔只让我看;下午,炳宽叔就让我摸砂纸了。下半年,做家具准备结婚的人多,油漆匠的活多,主人家给工钱也爽快。本来当学徒期间是没有工钱的,但炳宽叔见我听话、手脚勤快、家里又穷,每次都要分一些工钱给我,有时几块,有时十几块。妈用这些钱买了条母猪,想靠母猪产仔把钱变活。爸一天到晚都在田里地里,几乎不和我打照面,偶尔碰到了,我叫他,他也不应。夶风小说
春节过后,生意淡了,人也闲了,我就在家翻来覆去看那几本初一的课本。怕爸妈知道,我把背对着窗户。
三月初的一天,我正在家里给怀了崽的母猪砍红薯,炳宽叔背着工具来找我,说有活了,去马家大院子给马老太太漆寿材。
寿材摆在院坝里的大榕树下,第一道工序还是炳宽叔拌灰,我打磨。拌灰是个技术活,干了稀了都影响效果,还浪费材料。打磨就是用砂纸把粗糙的寿材表面尽量砂平整,这样漆出来才光亮。我象往常一样,埋着头狠命地砂,一直不停地砂,直到炳宽叔说第三遍“好了”,我才住手。炳宽叔把拌好的灰给我,又去兑漆。我接着给寿材刮灰,把木材上的结巴处糊平。因为刚才用力过猛,我的脸通红,大冷天呼着热气,身上直出毛毛汗。炳宽叔兑漆用的是汽油,老远闻到了,鼻子里的毛孔就象全张开了一样,很难受,眼泪也不由自主地往下落。炳宽叔见了,也像往常一样,摇着头说:“造孽呀,要是坐在学堂里,哪得受这个罪哦!”然后,就喊我去旁边歇一会儿,他来上漆。我只等炳宽叔把话说完,就飞快地跑到院坝边边的公路上去,面对着公路那边的菜地做深呼吸。
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一阵嬉闹声,特别耳熟,我转过身,看到远处走来三个我的小学同学,都背着鼓鼓的布书包,一边大声地说笑,一边用手起劲地比划,一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样子。他们在乡上读普通中学,当时大概是利用周末,结伴回家拿粮食。我想和他们打个招呼,可他们从我面前走过的时候,居然没有认出我,连头都没有转一下!我边取下帽子拍打着身上的灰,边死盯着他们充满激情的、自由的背影,直到他们转过弯……
那一刻,长路如一根突然刺来的矛,击中了我的心脏,使我猛地醒了。我不顾一切地往家里跑,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只是下意识地不停地跑,直到一头撞倒了正挑水回家的爸。我拉住爸,如喷发岩浆般地吼了一声:“我想读书哇!”ωWW.chuanyue1.coΜ
爸跌在院坝边上,满身是水,但脸上流淌的却是大把大把的泪……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东坛井的陈皮匠更新,·十二岁的油漆匠·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