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并不是很黑,因为今夜月色极好。
叶朝晖推开卧室的门走进去,浑身带着极其浓烈的酒气,眼中的平静彻底消失不见,他一步一步朝大床走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月光从床边的落地窗照进来,她美得仿佛误入人间的精灵。胸腔里有某种疯狂的爱意在东奔西走,他俯下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缩短,他看着她的脸。
她似乎睡得不太安稳,眉心微微皱着。他伸出手,轻轻揉平她的眉头。
“蔚然……”他的声音极轻,里面藏着某种见不得光的感情,“很快,很快你就只属于我了。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快了。”
他凑近她,轻轻吻了吻她的唇,手顺着她的侧脸一路向下,在触碰到她的腰时戛然而止。
还不可以,现在还不可以。他蓦地站起身跑进浴室,哗哗的水声响起,半个小时后,他带着一身寒气重新回到床边。他仍在看她,眼眸黑不见底。
“蔚然,我爱你啊。”他语调里有一种奇异的笑意,“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语气骤然转冷,“我爱你,爱到憎恨你。”他抓起扔在一边的外套,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了卧房。
躺在床上的林蔚然对这一切全然不知,她此时正陷入一场噩梦之中,梦境是白天的回放,她穿着圣洁的婚纱,和叶朝晖面对面站着。
“林蔚然女士,你愿意嫁给叶朝晖,无论贫穷富贵,无论生老病死,都与他不离不弃、相伴一生吗?”牧师站在林蔚然和叶朝晖面前,一脸慈爱地看着林蔚然。
林蔚然看了看身旁英俊的叶朝晖,点头轻声道:“我愿意。”
“叶朝晖先生,你愿意娶林蔚然为妻,无论贫穷富贵,无论生老病死,都与她患难与共、至死不渝吗?”牧师又转头看向叶朝晖问道。
四周变得静悄悄的,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都盯着叶朝晖,包括林蔚然,她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叶朝晖的回答。然而,原本满眼柔情的叶朝晖在听到牧师的询问后,竟突然敛去微笑,漠然地看着林蔚然,片刻后淡淡地回答:“不愿意。”
林蔚然噌地坐起身,阳光穿透落地窗洒入她的眼睛里,她下意识侧头,伸手挡住那刺目的光线,等眼睛适应了面前的一切,她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林蔚然微微一愣,手臂下滑揉向酸痛无比的脖子,指尖不经意碰到还盘在脑后的长发,再低头一看,她身上竟还穿着礼服。
昨日的记忆顿时全部回笼,林蔚然缓缓地放下了手。
这里不是林家,而是叶家,叶朝晖的卧室。她在昨日嫁给了叶朝晖,成了叶朝晖的妻子、叶氏集团执行总裁的夫人。
朝晖呢?林蔚然四下打量,寻找着那个熟悉又清俊的身影,却发现这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房间里有些冷,不是那种温度极低的冷,而是那种没有人气的冷,仿佛这屋子从来没有人来过,而她是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昨天在礼堂举行婚礼后,她和叶朝晖又出席了林氏和叶氏共同举办的婚宴,叶朝晖怕她太过劳累,在宴会中场就吩咐司机先把她送回了叶家。
叶父和叶母也在会场应酬来宾,于是偌大的叶家别墅里就只剩下她这个突然入住的女主人。她漫无目的地上了二楼,推开一扇房门就扑倒在床上。一整天的紧张和疲惫当头袭来,林蔚然几乎是沾到床的下一刻就昏睡过去。然后她再度做了噩梦,又在刺目的阳光中惊醒。
屋子里仍然静悄悄的,静得让人心里发慌,林蔚然表情有些木然,眼神也显得有些呆滞,似乎有些弄不明白眼前的状况。她站起身在屋子里随意走了几步,机械地打量着屋子里简单的摆设,慢慢地,大脑才接收到一个信号:这里的确是叶朝晖的房间,而叶朝晖昨天晚上并没有回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确定这里就是他们的新房,但她的身体像是本能一样直接带着她推开这间屋子的房门,带着她走进了她以后要生活的地方。
朝晖做什么去了,怎么一夜没有回来?还有,这间屋子的装潢风格的确符合叶朝晖的喜好,简单干净又清雅整洁,她却感觉不到一点点喜气,找不到一点点明亮的色彩,一切都是简洁又寂寥的,让她从骨子里觉得清冷。
这就是朝晖说的一切从简吗?虽然结婚前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介意,只要能嫁给他,和他相伴一生就好,可当她独自在这样的房间里醒来,她发现自己竟然是委屈的。
“真是矫情呢林蔚然……”林蔚然苦笑着叹了口气,“竟然还做了那样的梦。”
明明已经如愿嫁给叶朝晖,她为什么还是会患得患失、心里不安?而且,那异样的不安似乎比以前还要严重。
“不要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事到如今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林蔚然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朝盥洗室走去。
婚礼都结束了,她却还穿着华丽的礼服,盘着新娘的盘发,按理她这时候应该和叶朝晖一起向叶父、叶母敬茶的。虽然叶朝晖不在,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不然岂不是让叶叔叔和叶阿姨觉得自己没有家教?啊,不对……她已经嫁给叶朝晖了,以后就不能再叫叔叔阿姨了,应该改口叫爸妈……
林蔚然一边微笑一边自我安慰,走进了盥洗室。
换好衣服收拾好自己,林蔚然的思绪也恢复了清明,她看了看时间,连忙朝楼下走去。这一觉,她竟然睡到将近中午。叶朝晖不在屋里,那应该是在客厅里陪着叶父、叶母。她嫁过来头一天就这么没礼貌,让他们所有人等她一个,简直太不应该了。这么想着,林蔚然加快脚步,近乎小跑地奔下了楼。
楼下依然静悄悄的,客厅里只坐了一个人——叶朝晖的母亲盛天嬅。
盛天嬅出身书香门第,身上的气质和叶朝晖无比相似,带着古色古香的清冷和高雅。她穿着一身孔雀绿的旗袍,头发一丝不苟地盘成了发髻,虽然不再年轻的脸上也刻着些岁月侵蚀过的痕迹,却仍能从她的五官轮廓里看出她年轻时的风华。她无比端庄地坐在那里,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左手拿着一份报纸,正静静地看着。
林蔚然脚步一顿,停在楼梯口。她看着盛天嬅优雅地抬起戴着翡翠玉镯的右手,缓缓地端起面前的清茶送到嘴边,那不疾不徐的动作尽显雍容贵气,玉镯滑动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林蔚然突然觉得有些紧张。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她穿的也是一件素雅的旗袍,纫边用银线绣出了清浅的云纹,水蓝色的云锦上零星散落着些素淡的小花,裙角处是一只腾飞的仙鹤,那精致的刺绣正是出自林家祖传的绣法。
她的五官太过精致,若是穿搭些时尚的服饰,便会衬得她艳丽又嚣张。可当她换上古韵的旗袍,因为失忆而清澈单纯的眸子里就多了几分温软的柔弱,那张扬的气质顿时就变成古朴的素雅。这样的林蔚然,像水晶娃娃般剔透又易碎的林蔚然,不管谁看了都会想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疼爱。
林蔚然在嫁入叶家前曾仔细地打听过叶父、叶母的喜好,在得知盛天嬅出身书香门第后便特意准备了许多素淡的旗袍,甚至还恶补了许多有关茶叶的知识,以便她更快融入叶家的生活,找到共同话题与叶母和平相处。
婆媳关系自古以来就是一门复杂的学问,林蔚然不想叶家出现什么俗套的死结。虽然叶父和叶母去林家提亲的时候也态度和善,但林蔚然知道,从她踏入叶家那一刻开始,她就要学着适应叶家的一切,最重要的就是与盛天嬅和睦相处,不能给叶朝晖制造不必要的麻烦,让他夹在自己和叶母中间左右为难。
林蔚然默默地吸了口气,露出一抹温柔的浅笑,不紧不慢地朝盛天嬅走了过去。
“妈妈……”林蔚然在盛天嬅面前站定,有些愧疚地道,“对不起,我起晚了。”
盛天嬅左手一顿,放下报纸抬头看向林蔚然。
带着些审视的目光从林蔚然身上扫过,盛天嬅清冷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她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示意林蔚然:“坐。”等林蔚然忙不迭坐下,又说了一句,“婚礼受累了。”她的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就好像林蔚然根本不是她的儿媳,而是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
本该是一句宽慰的话,被她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林蔚然顿时觉得更紧张了,只得僵硬地笑了笑:“不累……”
嫁过来之前,她就听说盛天嬅性子冷淡,不太好亲近。早先她去林家商量婚礼时,也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然后就坐在叶父身边不再言语。林蔚然觉得自己平时也喜欢安静,应该能与盛天嬅和睦相处,可当她独自坐在盛天嬅面前,她才明白这样的处境有多难熬。
“妈,朝晖呢?”林蔚然见盛天嬅的注意力又回到报纸上,完全没有主动和她说话的意向,便硬着头皮再度开口。
她总不能干坐在这里和自己的婆婆干瞪眼吧,那样岂不是更尴尬。朝晖到底去了哪里?昨晚新婚之夜,他没有回来就算了,怎么这个时候还是不见踪影?
林蔚然眼睫一垂,眼里浮现的是满满的失落,心里也尽是别扭的感觉。
“公司有事,”盛天嬅没有从眼前的报纸上移开视线,“他去了林氏。”
林蔚然心里一紧,竟然从盛天嬅冷淡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刻意。她刻意强调叶朝晖去了林氏,声音里似乎还有一丝不满?
“妈……”林蔚然犹豫着是不是要进一步问问公司里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林氏出了什么麻烦,盛天嬅突然将手中的报纸递给了她。林蔚然连忙接过报纸,眼里满是不解:她给自己报纸做什么?
林蔚然视线飞快地在报纸上扫过,便见偌大的版面上刊登的全是有关昨日婚礼的新闻。
“叶、林两家联姻,如今财经界的新闻头条全是昨天的婚礼,林氏集团的股价应该不会再动荡,反而会因此增长不少。”说完,盛天嬅又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林蔚然心里一颤,心里漫开一丝细微的刺痛。
这些日子以来,她听过太多流言蜚语,自然也知道她和朝晖的婚姻被传得多么不堪。她眼中最憧憬期待的爱情,她在日记中看到的等待了半生的梦,皆是源自于她对叶朝晖最单纯的喜欢。可在旁人眼里,这场婚姻不过是利益的衍生物,是她林蔚然为了继承林氏企业,为了抗衡林氏的股东,为了抬高股价耍弄的手段。而叶朝晖也被他们诋毁成了没有自尊,为了林氏的财产甘愿给林家做看门狗、守财奴的小白脸。林蔚然不在乎自己的真心被质疑,却不能忍受完美的叶朝晖被羞辱。夶风小说
可林氏集团的确因为林崇阳的去世摇摇欲坠,她也的确握不住那压力甚重的继承权。说到底,妈妈让她在这个时候嫁给叶朝晖,为的不就是让叶朝晖名正言顺地接管林氏,进而帮她守住林氏吗?
不管林蔚然多不愿意承认,也无法抹杀这场婚姻动机不纯的事实。正如外界猜测的那样,最荒诞不经的流言,正是这场联姻的真相。
盛天嬅一定是生气了吧……林蔚然能从盛天嬅淡雅的气质中看出她与生俱来的清高与自傲,她定然一直以叶朝晖为荣,认定自己的孩子是世间最完美的男人。她本以为那些流言伤害最深的是朝晖和自己,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原来那些流言激怒的是看似最平淡的叶母。
林蔚然下意识想道歉,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盛天嬅心中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一个为了继承权不择手段的女人,一个连累叶朝晖被泼了一身污水的女人,还是一个害得叶朝晖心力交瘁,连新婚之夜都要为别人的家业忙碌的女人?
林蔚然低下头,微颤的双手无意识地握紧,只觉得她在盛天嬅面前无地自容。
似乎察觉到林蔚然的抑郁,盛天嬅的眉头几不可见地一蹙,眼里闪过一丝冷意,然后她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
林蔚然连忙抬头,紧跟着站起来追上去,惴惴不安地看着盛天嬅的背影。她要去哪儿,是不愿意搭理自己吗?林蔚然之前设想过无数和婆婆相处的场景,但每一幕都不及现在糟糕与尴尬。
叶家别墅里一个用人都没有,这屋子里只剩下盛天嬅和林蔚然,盛天嬅不紧不慢地来到厨房,伸出保养得当的手拿起了料理台上的食材。林蔚然惊讶地看着她熟练的动作,恍然惊觉她竟是要亲手准备午餐。
“妈,我来帮您。”林蔚然忙不迭迎上去将食材从她手中拿走,小心翼翼地对她笑了笑,“朝晖中午要回来吗?爸爸是不是和朝晖一起?”
盛天嬅并没有阻止林蔚然的动作,看到她接手了食材,就后退了两步,站在一旁看着她,淡然地说:“朝晖习惯了我做的菜。”
外人并不知道,叶家的一日三餐甚至下午茶和点心都是盛天嬅亲手烹制的,她骨子里清高,事事力求完美,所以她的儿子也必须由她亲自照顾,她信不过那些厨师和用人,也不愿她生活的地方有外人来打扰。
她看着林蔚然的眼神多了些审视和深思,林蔚然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语气温软地说:“交给我来做好不好?以后就由我来照顾朝晖,孝顺您和爸爸。”她清甜的浅笑里满是善意和讨好,这样的她干净得像个纯真的婴儿。
盛天嬅微微一愣,眼神有刹那的恍惚,然后眼里又闪过一丝怀念的伤感。但很快,那些复杂的情绪就飞速湮灭在冷寂的幽暗中,最后又恢复成她惯有的冷淡。
林蔚然被那稍纵即逝的复杂眼神惊得一愣,心脏也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
盛天嬅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并非林蔚然的错觉,她分明在盛天嬅的眼睛里捕捉到了嫌弃和厌恶的情绪。即便盛天嬅不满这场联姻给叶朝晖带来麻烦,连带着对自己颇有微词,也不该用那种厌恶的眼神来看自己,就仿佛自己是叶家无意沾上却再也抹不去的污点。
她和叶朝晖不是青梅竹马吗?盛天嬅应该知道她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但她仍然是林蔚然,若是盛天嬅真的那么讨厌她,以盛天嬅的性格,应该不会允许叶朝晖娶她进门。
盛天嬅答应了这场婚事,就证明早就接受了她,最起码是认可和接受了以前的她,因为叶朝晖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是她的未婚夫了,盛天嬅在去林家提亲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既如此,那恍如错觉般的嫌恶又是从何而来?林蔚然本就敏感的心顿时乱了。
她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回到眼前的食材上,想要转移注意力,用心为叶朝晖准备一顿午餐。
他为了自己那么忙碌,连新婚之夜都无法回来,而她对公司的事情一窍不通,半点忙都帮不上他,能做的也只有照顾好他的母亲,帮着盛天嬅料理好家务,成为一个合格的贤内助,让他回来之后能够得到放松。
刚刚醒来时那些许的委屈和不满都被心里涌出的柔情冲散,林蔚然的嘴角勾起甜蜜的笑,脑海中浮现出叶朝晖看到满桌子料理时惊讶、开心的表情。可是,当林蔚然看清料理台上的东西后,唇边的微笑顿时一僵,眼里也涌出了无措的情绪。
这些……都是什么?她刚才从盛天嬅手中接过来的食材,都是她没有见过,似乎也没吃过的东西,连那些精致的瓶瓶罐罐里放着的佐料她也认不完全。
她兴致勃勃地抢占了盛天嬅的位置,摆出了一副要大展身手的架势,跟着却发现自己无从下手。她尬极了,一时间羞愧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妈。”她心虚地转头看着盛天嬅,小声问,“朝晖喜欢吃什么?”
她其实在家里跟张妈学过几天料理,但张妈教她的都是简单的西餐,和她眼前看到的一点都不一样,她只能硬着头皮向盛天嬅请教。
盛天嬅嘴角一勾,眼里又闪过一丝幽暗的光芒,那淡然的笑并没有拉近她与林蔚然的距离,反而衬得她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凌厉。她眼睫微垂,似笑非笑地望着林蔚然,不疾不徐地道:“凤尾鱼刺、金丝酥雀、龙井竹荪、蝴蝶虾卷、紫香乾……”
她每报出一道菜名,林蔚然的脑袋就要下垂几分,垂在身侧的双手也轻颤个不停。等盛天嬅的声音终于停止,林蔚然的脑袋也几乎要埋进胸口里了,盛天嬅脸上则多了一层疏离的寒霜。
“朝晖喜欢吃古方宫廷菜肴。”盛天嬅走到林蔚然身边,冷冷的声音暴露了浓浓的不满和轻视,“这些你会吗?”说完,她直接立在料理台前,寒着脸对林蔚然丢下两个字,“出去。”
林蔚然身子一抖,眼泪险些滚出眼眶。她轻咬着嘴唇,沉默地退出了厨房,泄气地朝自己的房间奔去。
她把一切都搞砸了,她果然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这才是新婚第一天,她就给盛天嬅留下了这么难堪的印象,哪怕她是个傻子,也能听出盛天嬅口中那冷冰冰的质问和嫌弃。身为叶朝晖的妻子,她一事无成,无能到极点,除了麻烦,什么都给不了他。
就算她是林氏集团的继承人又如何?继承权能不能保住尚无法定论,失去记忆的她也根本无法与过去的林蔚然相媲美,现在的她只是个无能的累赘……m.chuanyue1.com
自卑、挫败的情绪将林蔚然淹没,林蔚然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惊惶地逃开,却一头撞进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
“蔚然?”熟悉又温润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刚刚回到家的叶朝晖惊讶地看着突然蹿进他怀里的她,眼睛一弯,轻笑道,“这么心有灵犀吗?算准了我这个时候会回来,所以就跑过来投怀送抱,嗯?”低沉的嗓音里还含着一丝疲惫,又带着彻夜不眠后的沙哑。叶朝晖的头发垂落了几缕,虽不像平时一样完美优雅,却给他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魅力。
可惜,此时的林蔚然根本无心沉溺在他的俊颜里,她的心早已被拽进黑色的旋涡,任她怎么挣扎也找不到出口。当她听到叶朝晖的声音时,她立刻如溺水的人寻到了救命的浮木,眼里瞬间迸出喜色。
她一把抓住叶朝晖的手臂,近乎贪婪地打量着叶朝晖,并习惯性地对他露出甜美的笑容,完全没注意到他因为她脸上的眼泪皱起了眉头。她将自己埋进叶朝晖怀中,死死地抱着他,低喃道:“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失去什么都不重要,被什么人讨厌都不重要,只要他还在,只要她还拥有他,她空白的人生就能看到希望和色彩。
“朝晖,朝晖……”她的声音是那样不安,仿佛濒临崩溃边缘,她的声音又那样欣喜,仿佛已经拥有最华丽的瑰宝。
叶朝晖低头看着怀里失控的林蔚然,感受到她纤弱的肩膀传来的力度,漆黑的眼睛像望不到底的深渊。片刻后,叶朝晖抬手挑起林蔚然的下巴,慢慢地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珠:“怎么哭了?对不起蔚然,昨晚公司临时出了点状况,有份发往北欧的资料丢失,海外分公司的精算师急需那份资料来拟算明年的出口收益,以此来决定明年海外市场的投放比例,我不得不赶回去。”他抱着林蔚然拍抚着她的后背,“林氏现在还不稳定,那些股东明着暗着给我制造难题,我又不能无视他们。”随后疲惫地叹了口气,“让你受委屈了,我不该在新婚之夜将你一个人丢在家里的……”
“朝晖……”林蔚然泪眼蒙胧地抬头看他,“这不是你的问题。”她拼命摇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却只会给你添麻烦。”
“傻瓜……”叶朝晖亲昵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清凉的指尖拂过她的眼睑,温柔地拭去她的眼泪,“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除了我,你还想麻烦谁?”他唇边勾起暖心的微笑,“我们是夫妻啊蔚然。”
他的长指暧昧地摩挲过林蔚然的红唇,令她松开了不经意间紧咬着下唇的贝齿,白皙美丽的脸上悄悄染上了红晕。叶朝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羞涩纯洁的眼神,只觉得怀中的她如同一张干净无瑕的白纸,可以随他在上面涂抹出任意颜色,而她只能藏进他的掌心,将他当作唯一的依靠和归属。
“蔚然,我答应过妈妈,要永远照顾你,你是我的妻子……”
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那深邃中透出了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迷离,他低下头朝林蔚然的红唇吻去。林蔚然痴痴地凝望着他,像是被蛊惑了心神,在察觉他的意图后温顺地闭上了眼睛……
“朝晖。”眼看两人就要在门口亲昵地热吻起来,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传来。
林蔚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侧头躲开了叶朝晖的薄唇。叶朝晖也循声抬头,在看到前方的人影后微微一怔,然后收起唇边的浅笑,淡然地唤了一声:“妈。”
林蔚然慌忙擦干脸上的眼泪,也转过身面对盛天嬅,却又下意识挽住叶朝晖的手臂,往他身后缩了缩身子。
“公司的事情都处理好了?”看着林蔚然和叶朝晖依偎在一起的身影,盛天嬅的眉心几不可见地拧了一下,转身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叶朝晖带着林蔚然走到她面前:“算是吧,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什么太大的乱子了。”
“你爸爸呢?”盛天嬅神色似乎更冷了几分,她低头端起了茶几上的杯子。
“爸还在公司。”叶朝晖回答,“叶氏有几个紧急会议——”
砰!盛天嬅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回桌上,清脆的响声打断了叶朝晖的话,也重重地敲在林蔚然的心头,令林蔚然条件反射地打了个激灵。
“你是叶氏的执行总裁。”盛天嬅冷冷地道,“不管林氏企业中有多少麻烦要你处理,你也不要忘了你本来的责任。你爸爸都这个年纪了,却还要回公司为你打理一切——”
“不会的。”叶朝晖轻描淡写地打断了盛天嬅,“爸很乐意重新回到那个圈子,如今林氏的股东也接受了我的身份,我很快就能兼顾林氏和叶氏,爸爸不会受累太久。”
“朝晖……”林蔚然心疼地侧头看向叶朝晖。
要兼顾两家这么大的企业,他的身体怎么吃得消?妈妈之前那般担忧董事会内部的争斗,他却用这么短的时间稳定了局势,还说已经让股东们认可了他林氏继承人代理人的身份。要做到这一步,一定很难吧,不然他何必要请退下来多年的公公出山,放弃清闲的日子重回叶氏操劳。
“妈……”林蔚然突然上前一步,对盛天嬅深深地鞠了一躬,无比诚恳地道,“对不起,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我给朝晖带来了麻烦,也是我害得爸爸不能安心在家里颐养天年。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朝晖,尽我所能地陪在他身边的。”
朝晖已经做到这一步了,那她也该勇敢一点才是。
“我知道,失去过往记忆的我在你们眼中或许更像个陌生人,我不再像以前那么完美,还会频频出错给您带来困扰。但我保证我一定会改,我一定会认真去学,绝不会接二连三地给您添麻烦,我会早日变回以前的林蔚然,耐心地等待您真正接受我的那一天。”说完,她抬起头,干净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盛天嬅。
盛天嬅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林蔚然会如此直白地对她说出这些话。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凝滞,盛天嬅眼神很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她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般单纯的林蔚然,半晌后才别开视线,漠然地开口:“你照顾好朝晖就行了。”
“蔚然……”叶朝晖稍稍用力,将林蔚然拉到自己身边,抬手顺了顺她的长发,勾起嘴角笑道,“一切有我。”
盛天嬅紧紧皱着眉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叶朝晖和林蔚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蔚然是我的妻子,希望你能对她好一点。”他语气很平淡,但是姿态和表情完完全全是站在林蔚然这一边的。
“朝晖。”林蔚然急忙扯了扯他的衣摆,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这不是让她和盛天嬅更加无法好好相处吗?
“我累了,陪我上楼休息一会儿。”叶朝晖直接握住林蔚然的手,带着她往楼上走。
被叶朝晖无视的盛天嬅满脸铁青。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忘记自己的计划了吗?他对林蔚然到底是……盛天嬅的眼神越来越冷,这个林蔚然倒是好手段!
楼上,林蔚然被叶朝晖拥着躺在柔软的床上,内心很不安,想要下楼向盛天嬅道歉,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她侧过头,却发现叶朝晖已经睡着了。
他很疲惫吧,都是为了自己。林蔚然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她是如此爱这个人啊。她伸手轻轻触了触他的脸,毫无预兆地,他睁开了眼睛,两人这样近的距离,她的脸很有冲击性地映入了他的眼中,心脏仿佛打鼓一般无法平静,叶朝晖看着她,像在看一个无法拥有的梦。
“蔚然。”他轻声唤她。
“啊,对不起,吵醒你了。”林蔚然下意识就要收回手,叶朝晖却快一步地握住了她的手。
“朝晖,我其实就是个累赘吧。”林蔚然突然叹了口气。
“我一点都不觉得你麻烦。”他轻轻掰开林蔚然的手,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放进去,而后握住,两人十指相扣,“蔚然,你什么都不需要想,也不需要担心,我会保护你的。你哪里都不需要去,放心地依赖我吧。”
——依赖我吧,这样的我对你来说才是必不可少的,这样你就哪里都不会去,只能永远待在我身边。
然而,这种感情是无法传达给她的吧,这种阴暗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叶朝晖自己也说不清。
“朝晖,告诉我一些关于林氏集团的事吧。”林蔚然看着叶朝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果然无法传达。叶朝晖稍稍用力,像是想将她握得更紧一些。还不可以,他会吓到她的。叶朝晖笑了笑,眼里多了一丝耐心:“你想知道什么?”
林蔚然侧头想了想:“林氏的运营方式、董事会的矛盾,或者告诉我,你是如何让他们认可你的身份的。”她眼里仿佛藏了很多心事,“我不能将所有重担都压在你身上,那毕竟是爸爸留给我的责任。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可以从头开始,早在国外的时候我就说过,我要站在你身边陪着你嘛。”
她眼里写满了诚恳,所有的想法也都摆在脸上,叶朝晖凝视着她清澈的眼睛:“学这些会很辛苦,以前的你也极力避免接触林氏的一切,只想自由自在地做自己的事情。”
“我想学。”林蔚然无比确定,“当你不在我身边时,我总是会觉得非常不安。我不想对那个家门外的叶朝晖一无所知。就当是帮你纾解压力,把你在公司里遇到的麻烦都倾诉给我听,让我能分享你的疲惫,这样我才不会满心歉疚。而且……”林蔚然话音一顿,“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林蔚然了。以前的林蔚然心中只有自己,但现在的林蔚然是你的妻子。她虽然弄丢了过去,但她的未来有你。”
她温软的嗓音带着少女般的祈求和憧憬,叶朝晖的眼睛里再度闪过一丝迷离:“其实也并没有多麻烦。”他松开与她十指相扣的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林氏毕竟有百年的家族底蕴支撑,集团内部也并非只有忘恩负义的小人,那些跟着爸爸一起打天下的董事会成员在他去世后大致分成了三派。一小部分元老担心爸爸的离去会给林氏带来无法估计的损失,在他将林氏集团交给你之后,你一个女孩子也没有能力再次将林氏推向高峰。这些人坚决反对林氏的董事长由你来担任,要求在集团内部推举一位代理人来做林氏的执行总裁,代替你执行原属于董事长的一切权力,实际上就是想要剥夺林氏的权力归属。”
一谈及公司,叶朝晖眉眼间的温润就逐渐退去,变成了淡若云烟的清冷。
这样的叶朝晖依然英俊,却从骨子里透出些疏离的凉薄,就像难以亲近的盛天嬅一样,令人觉得畏惧又心凉。朝晖果然是和母亲比较像呢……
他的声音继续传来:“第二种就是野心膨胀,在爸爸去世后想要直接夺取林氏,将林氏吞下的大股东。而我刚才说的第一种元老,依附的也是这些人。”
林蔚然柳眉微蹙:“既然是元老,他们在公司的影响力一定不一般吧。他们手下的高管也会支持他们夺权,公司内部的争斗也会暗中加剧,怪不得会出现昨晚那种材料丢失的状况,一定是有人故意的。”
叶朝晖微微一愣,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冷光,他低头看向林蔚然,却见她尴尬一笑:“呃……是不是我说得不对?我也只是随口猜测,我……”
“蔚然。”叶朝晖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走到角落的柜子前,取出一罐已经开封的速溶咖啡。
透明的瓶子上没有任何标识,瓶子里是细细的咖啡粉末,叶朝晖快速冲泡了两杯咖啡,这才回到林蔚然身边,将其中一杯递给她:“你猜得一点没错,那份文件的确是被人故意销毁了。”
林蔚然很惊讶叶朝晖的卧室里居然放着一罐速溶咖啡,他凡事力求完美,品位、喜好都极为挑剔。之前在国外的时候,他都是亲自挑选最好的咖啡豆,亲自研磨,亲自冲泡,对速溶咖啡向来不屑一顾。
罐子里的咖啡粉已经用掉了三分之一,想来他已经喝了有一段时间。是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所以他才委屈自己喝这些本不会碰的东西?而他之所以会受这种委屈,全是因为她……
林蔚然低头,捧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将咖啡灌下,借此来掩饰眼里感动的涩意。
叶朝晖微微一笑,将手中的杯子放到一旁:“不过,不管集团内部有什么样的纷争,爸爸亲手培养出来的核心力量到底经受住了考验,也足以应付这种小麻烦。”他安抚地抚摸着林蔚然的长发,“董事会里还有一大部分元老尊重爸爸的遗嘱,认可你继承人的身份,都愿意站在你身后帮你守住林氏。所以,我很轻松地得到了他们的支持,获得了林氏集团的决策权。毕竟——”他话音微顿,嗓音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深沉,“林家持有足够多的股份,只要你能顶住压力,那些人根本动不了你。”
林蔚然放下杯子扑进他怀中:“只要你在我身边,不管要我面对什么我都不怕。”她用手臂用力环住他的腰,低声哽咽道,“朝晖,我爱你……”
这不是林蔚然第一次对叶朝晖告白,也不是她第一次对叶朝晖宣泄她炽热到近乎偏执的感情,叶朝晖的眼睛里却第一次闪过像是满足的情绪。
他没有再开口,而是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劝哄乖顺的孩子。
屋子里再度陷入寂静,正午的阳光洒在两人的背上,在两人身上笼上了一层光晕,衬得他们像入了画一般唯美,却又在朦胧的色彩里拉出了一小片交叠的阴影。
“蔚然?”许久之后,叶朝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在林蔚然耳边轻唤她的名字,但回答他的只有轻不可闻的呼吸声,她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叶朝晖嘴角微扬,将林蔚然放到床上,垂眸静静地看着她干净如天使般剔透的睡颜,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她完美的轮廓。
“想不到你竟然也如此聪明……”他看着林蔚然轻声道,“有那么一瞬间,你几乎让我以为真的是‘她’回来了……”
但是,怎么可能呢?他比谁都确定,“她”是不可能回来的,而且,已经不需要“她”回来了,因为他已经拥有一个完全符合他心意的林蔚然。那个嚣张到极致、让他又爱又憎恶的林蔚然,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叶朝晖的眼神倏然转冷,仿佛之前的温柔都是错觉。他起身端起桌子上的咖啡杯,一步一步远离无知无觉的林蔚然,将那杯一口未尝的速溶咖啡倒进了盥洗室的抽水马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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