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宁夏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子苏,生活继续沿着以往的轨道正常运行,上下班,应酬,吃饭,睡觉,同妻子一起看看泡沫剧,有时候打篮球,偶尔运动,有时候跟几个朋友聚餐,足浴或则喝茶。
对了,还有一项就是洗头。
最近熬夜较多,精神状态极差,我喜欢上了一种叫做姜疗的洗头方式,其实就是把姜打碎,做成汁跟洗发水一起和着做头部按摩,驱寒醒脑,洗完后清凉舒适,比现在同样功能的洗发水好用多了。
这家店是香港的加盟店,老板是广东人,不知道为什么里面的店员都是重庆人。透明的玻璃窗,倚着墙种了一排的翠竹,沙砾的白色涂料墙,黑色吊顶,上面缀满节能的圆筒灯。装修简单,舒适优雅,男店员居多,很正规的场合,不像其他洗头店那般乌烟瘴气。
我之前一直在这家店里洗,给我洗头的那个男孩叫做哈瑞,长得清秀,很干练的样子。他是他们店里的服务总监,像培养新学员技能的这些工作都是由他来做。小伙子待人和气,店里有什么新的产品或者优惠项目从不主动给你提示,只是旁敲侧击的说,城哥,你最近气色差,姜疗用的也快,干脆买一盒套装的,还能做泰式按摩,给你松松骨什么的也很舒服。
看我有兴趣主动来问他价位的时候,他就会把店里正在推出的优惠活动介绍给我,从不强加消费,老实厚道。更像是南方男孩的性子。
这天他突然介绍一个女孩给我,他说那是他新培养的学徒,今天是第一天在上钟,看能否给我来试试手。也好让我来多给点意见,好让学徒有所长进。我自然也爽快地答应了。夶风小说
他们这里的洗头床平躺着也可以完全把脚也放上去,当你穿上客服躺在上面,闭上眼睛,享受轻松的时候就像是在等待着医生来看诊,他们都穿白色工作服,带上面罩,露出一双双神秘的眼睛。
洗头程序我很熟悉,先是冲水,上洗发液,冲水再来事姜汁,按摩,护发素,再来就是头部按摩,颈椎护理,肩部保养,冲眼睛,耳朵,按额头,采耳,松骨,手臂按摩。
当被按到额头的时候,太阳穴部位的肌肉收缩强迫我睁开了眼,一泓清泉般的眸子正对着我,稍稍的惶恐和紊乱。
“不好意思,我的力道重了。”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哦,没关系,我这人老了,皱纹也多了,脸上经不起折腾,你继续吧,不打扰你工作。”我闭上眼睛,却明显的感觉脸上的异样,的确是一双不同于男人的手在我的面部运动,我的神经紧绷,被这股阴柔之美带动起来。
“这样行吗?”她又问我。
“嗯,不错。”
“你要放松,我要给你划肩。若紧张,我会托不起你的重量。”她的普通话发音圆润浑厚,有点主持人的味道。
我努力像往常一样把自己放置于一个空旷的自由空间,不受外界因素的干扰,全身心的享受按摩的轻松愉悦时刻。
可是这次却不行,越是想保持沉稳身体却硬往下坠落,像是在进行拔河比赛,两边终不能势力均衡。
“看来是我技艺拙劣,我还是去请我师傅好了,你这样抵抗会适得其反的,按摩不成,反成折磨可不好了。”
我知道是自己的错,身体僵持着,不肯向那双大眼睛屈服。
“抱歉,我再试一次吧,你师傅肯定忙的,不然也不会把我推给你了。”
“那好吧,你想着一些开心的事情,我唱一些舒缓的歌给你听,看看能不能奏效啊。”她很贴心的提示我,跟着她手指的节奏,我的肩膀试图安定下来,不再挣扎着反抗。
她哼的梁静茹的《丝路》,丝丝弦扣,让人生怜。
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是在ktv,那个淡雅的女子喜欢唱抒情歌曲。曲风自然淳朴,也脍炙人口。后来她在菲律宾的长滩岛举行了浪漫的婚礼,婚礼上潸然泪下,惹哭了不少好友。这是个幸福的女人,把情歌唱成了不朽的爱情。
她唱的很好。我忍不住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宁夏。”她歌声停下来回答。
“梁静茹有首歌也叫《宁夏》。你的名字和她的歌词一样都不是那个地名。”
“是的,我是重庆人,夏天温润湿热,宁夏是我们那的人一种期望。”
“连你也是重庆的?听说重庆女人都很能干,可真是名不虚传。”
我睁开眼睛,看见她也摘掉了面罩,依然是那双大眼睛,清秀隽丽的女子,她长得很像霍思燕。
我想起了电影《迷城》。那个悬念重重的洗头妹。
“你在想什么?”盯着我看这么久。
我发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回神,正襟危坐。“我们聊到哪里了,我问她。”
“你说我们重庆女人能干。重庆外来人口居多,与其说重庆人能干不如说四川的劳动人民可敬,她们的祖辈忍受过饥荒,穷怕了,也饿怕了,不干活就没得饭吃,这是生存的道理,辈辈相传,都谨记祖训,不敢怠慢。”
“我们这里也是,别看是平原地带,早些年也是穷乡僻壤,祖辈们都苦。”
“还是有不一样的,至少你们懂得去享受,我们那边的人时日长久的不辞劳苦,日复年月,不能停歇,他们还要养家糊口。还有少数民族,世俗观念底下,没有节育能力,只能忍受一辈子的贫困疾苦。”
我忍不住微微叹息,“哎,我也感同身受,生活嘛,生下来就得干活。”
寥寥的几句对白,宁夏已经交代了她的基本背景,山区,贫困县,家里姐妹众多,她是长女,上有父母爷奶,责任重大,没有本领,只能出外打工,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仅是这些也让我暗暗佩服。我尊重这样靠自己本事吃饭的人们,她们更懂得付出和回报的价值,更善良,敦厚,懂得稳扎稳打,不走捷径。
我问宁夏,“你多大了?”
宁夏把面罩重新戴上,“别说话了,闭上眼睛,我给你用热水敷一下。”
她用毛巾浸泡过热水,慢慢地从我的头部推上我的眼眶,一股暖流,倾泻而下。我听见她的手在盥洗盆里鼓捣着,水管里发出呲呲的流水声,另一条浸泡了热水的毛巾被她垫到了我的头下。
下巴抬起来一点,她再次提示我。
她把那天热水的毛巾放到了我的颈椎处,很舒服。
“你们泰洗程序里没有这一项。”我对她说。
“嘘,别做声,是我自己偷学来的。”她的手也没闲着,继续在我眼睑处摆动,她按的是几个重要的穴位。
我应该是这个时候对她产生好感的。
她擦擦手,轻轻的拍打着我的背。
“好了,先生,本次服务完毕,欢迎你给我评分和提意见。”
她引导我走至剪发区域,给我倒来一杯白开水。
“您慢用,我叫设计师来给您做发型。说着就去询问空档的发型师。”
剪头发的时候,她始终站在我身后,镜子里反射出她的模样,偏刘海,扎着马尾辫,皮肤白皙,脸上始终保持着充沛的微笑。
走的时候我故意在前台给自己充了两千元的卡,我说,“算在哈瑞和宁夏身上,他们服务不错,值得嘉奖。”
收银员热情的记账,并无留意我的用途。
回家后妻子问我,“老公,今天的气色这么好,一个新发型不至于把你乐成这样吧,快告诉我嘛,有什么好事,让我也分享一下。”
我亲吻了她的脸颊。“傻瓜,哪有什么好事,每天醒来,看见你和阳光同在,便是我最大的喜事。”
她的眼睛里异放光彩,“讨厌,不过我也信了,我们今晚去吃火锅吧,我知道一个地方,新开的,有不少优惠呢。”
“行!我听你的,为了你我就屈尊前往,忍受那辛辣浓郁的川味香吧。”
妻子还特意去换了衣服,我真搞不懂人声嘈杂的地方吃火锅换了衣服有什么用,女人啊,真的是奇怪的动物。
没想到平远的火锅声音这么火爆,店里人满为患,根本找不到可以站脚的地方。我拉着妻子换家地方去。她却东张西望,不肯放归一丝罅隙的空缺。
有服务员过来招呼我们,“请问你们是两位吗?”
“是是是。”妻子连连回应,像是找到了救星。
“那能否委屈一下接受拼桌呢。那边有张四人台的,也是对情侣,他们还坐在了一方,您看...”
“不了,我们还是。”
“行行,可以可以。”妻子拉住我,“有地方就不错了,再换一家不也还是这样嘛,整个平远在这个吃饭点上都一样。”
我无可奈何地往那张桌子凑过去。
妻子拉了拉我几下没拉动。
我站着不是因为走不动,而是我看到要跟我们拼桌的两位是哈瑞和宁夏。
“嗨,城哥,哈瑞先看到了我。你怎么会在这里?快来啊,这里坐。”
“还认识啊,真好,这就没什么拘泥的了,老公,我们去啊。”妻子把欣喜表现得很直接。
我当然也看到了宁夏,令我震惊的不是她,而是她现在的样子。
我无法想象收完工的宁夏会是这样的打扮。
她戴着很夸张的大耳环,头发束到头顶,穿的是白色短袖体恤,套一件无袖的夹克衫,化很浓的妆,两只眼睛占据了脸庞的显赫位置。粉底很厚,桌子上的火锅汤冒着蒸汽,把她的脸熏成了胭脂红。www.chuanyue1.com
“城哥。”她也那样称呼去,那两只大眼睛很警惕的飘向我的妻子。
“噢,这是你们的嫂子,这是哈瑞和宁夏,我经常去洗头的那个地方的店员,你知道的嘛。”
妻子也警觉地顿了一下,她的眼睛在宁夏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转过头来问我,“老公,宁夏多大了啊。这么漂亮的姑娘洗头多可惜啊。”
我为难的看着宁夏,她没有在意妻子的话不由衷,撇开头,抓到了盘子里的一颗圣女果。“洗头挺好的,锻炼人,而且我刚来这,人生地不熟的,等以后有条件了再说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多大了,人家孩子挺好的,靠双手挣钱,很能干的。”
妻子“哦”了一声,并无多言,但我能明显感受到她的不自在,似乎女人天生有一种预知的能力,预知异类,预知敌人,预知灾难和斗争。她们的感应力很可怕,这完全超脱人类心理学的研究范畴。
哈瑞跟我妻子愉快的攀谈起来,他并未提起我下午在店里充值的事,可能见多识广,知道什么事可说,什么事要守口如瓶,这不是可靠,是一种智慧。
饭桌上我与宁夏无过多的言语交流,她似乎很沉默,只顾着往热气腾腾的火锅里放香菜,放了满满一锅,然后看着它们在里面变了颜色,一根根的浮在油汤上面像碧绿的青苔。
我问她,“你几岁了?”她始终都未回答,筷子举到肩膀的位置,昭示出傲慢和凛冽。
那顿饭吃得并不愉快,我买了四个人的单,结账的时候哈瑞还在同妻子交谈,似乎还相互交换了电话号码。宁夏半依在柜台上,一只脚并在另一只脚上做金鸡独立状,她的表情寡淡,看不出悲伤或者其它的色彩。
临别时我问哈瑞,今天还没到下班的点啊,你们怎么会出来这么早?
是今天不忙,我刚好有点小事要处理,又赶上明天我俩一同休息,所以就出来早些,平时这个时候应该是在楼上培训呢。
“噢,小伙子勤劳能干,很有前途的。”妻子别过头又对哈瑞说。
“哪里哪里,平时城哥很关照我的,那个是我新收的学徒,也很有潜力,我们那边女孩子不多,所以有时候工作起来很多不便,还好我们都当她是男孩子。”
我知道哈瑞话里蕴含的意义,他这么一说,直接的消除了妻子之前的顾虑,他把宁夏放在男孩子的队伍里,就把我跟她的可能性降低下来。我感激的望了他一眼。
小伙子谢过我的请客,拉着宁夏走出店门。他的动作过于鲁莽,以至于猝不及防的宁夏像是被绑架走的一般。
“别说,还挺般配。”妻子望着两人自言自语。
“说什么呢,快回家吧,吃饱了,溜溜食,我们散步回去啊。”
妻子豁然通达,挽起我的手,跟随着我的步子往回走。
我每天的工作是这个时候正式开始的,从九点到午夜两点,就是客流量的高峰期,我必须在场。像往常一样,我换上西装,打上领带,进入另一个灯火通明的白天。这里人声鼎沸,人潮汹涌,每个人都只有几平方米的席地,每张脸都展示着同样的麻木不仁,人们在这里狂欢,聚会,寻找,猎艳,捕获,放纵,哭泣,狂笑,酗酒,抽烟,表达内心惶恐不安,空虚难耐的方式就是挥霍。他们认为,这里就是永远是灯火通明的天堂。
习惯了形形色色的人,他们衣冠禽兽,面目可憎。然而这真实的一面,往往被笑容可掬的面具所覆盖。
当他们的需求大过这种场所的供应的时候,我就要出来帮他们协调平衡,当然,只是比较熟络的客户和大客商等。只要我出现在他们面前,哪怕不用过多言语,他们也很有颜面,这比送他们更多的利欲更加珍贵。他们会腆着大肚子,把手指间燃烧的烟提得老高,几乎快要烧到眼睫毛。然后对旁边不敢多言的服务生说,看吧,把你们老总都招来了,不是吹,我在这儿还是有势力的。他们需要的无非就是三分薄面。
我会支开服务他们的人员,嘱咐给一个领班或者带班经理,告诉他们一切好生看着,好语相劝。单照买,钱照收,不合规矩的照罚款。
实在太棘手,我就会开溜,对外声称我请假了或者出差,手机关机,不接电,让一切问题冷处理。这里的人都是借着酒精挥洒资本的,等酒精失去作用,他们就现回原形,之前说过的混话,做过的蠢事,早已被清空删除。
这是我的工作性质,听起来很光鲜,干的都是跟人周旋的活儿,如何妥善处理紧急事件又不损公司形象和客户颜面。有时候我更羡慕手工劳作的人,他们单纯快乐,不会黑白颠倒。知道天黑了就应该回家睡觉。把疲惫的一天睡过去,做一个香甜的梦,第二天的黎明清醒起来继续为梦奋战。他们没有灯火通明的天堂供应欢笑。心中却有无限幻想和愿望。
一个很特别的晚上,当我又一次走进我的地盘。镁光灯照射到一个圆形的小舞台上,光影错叠,我一眼就看见那个鬼魅的身影,她画着烟熏装,面目全非的白,身着一身霸气外露的黑色特工装。她在跳舞,倾尽身体的能量疯狂的舞动,音乐很大声,她没有任何表情,木然的转换动作,头部几欲爆裂,台下一群扭动的人,把心都喊碎。
我脱掉西装,上面挂的有我的工牌。上写着,总经理,董事助理:顾城。然后找了个靠吧台的位置坐下,服务生问我,“顾总,你喝点什么?”
我凑近他,在嘈杂的人声中很清晰地说,“从这一刻起不要叫我顾总,叫我城哥,并把这个指令转达给全公司的职员,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请给我一杯柠檬水。”
我毫不怀疑宁夏会主动走下来找我。
等她把一整曲热舞跳完,我站起来举起玻璃杯朝她示意了一下,她果真朝我这边走开,脸上有了点血色,眼睛被眼影盒假睫毛完全遮住。她说,“是你哦,等我哈,我去换件衣服。”
我又要了一杯柠檬水,常温,不加冰,并刻意在身边留了一个位置给她。
她换了一套柔软的服饰,朝我翩然而来。妆还没有卸去,但是那纯粹的笑让人心情疏朗。
似乎还未舒缓过来她说话有点喘。“城哥,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过来玩啊,没想到会看到你。”
“呵,走到哪,都逃不开你是我顾客的厄运。她拿起了旁边的水,这个可以喝吗?”
“当然,那是为你点的。”
“谢谢,别的客人都会点烈酒或者软饮给我,只有你给我点水。”
“对身体好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呆久了会伤身体的,以后吃火锅了多吃鸭血,也可以帮助你清除肺部的垃圾。一定不能抽烟,在这抽的二手烟已经够多了。”
“你这经验还挺丰富。我自己呢,是不买烟的,那点钱也要省下来寄回家里的。不过有客人要求,我也是没办法拒绝的。”她喝完一整杯水,继续眼巴巴的望着吧台里面排列整齐的饮料桶。
“服务生,再来一杯给她。记在我的账上就好。”
“城哥,这个不收费的,我给你放在这里哈,您需要自己来取就行。”说着就放了一大桶水过来。
宁夏腼腆的笑了笑,“看来你不经常来这里的,他们除了这个水,别的价钱都要的很高。”说着便朝吧员的方向扬了扬自己手中的空杯子。
“是吗?那么你在这跳一场舞他们付给你多少钱?”
“这个,很抱歉不方便透露。噢,那你等我,该我上场了。”她慌张着水喝完,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怡然自得的走上场。
她去的是主场舞台,演唱的是梁静茹的宁夏。没有动作和表情,她的声音婉转,动听,足以打动每一个在场的观众。她的眼神散漫,飘渺。唯有这一点不能得到大家的认同,这里的人寻求刺激,调侃,戏谑和玩闹,他们觉得台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小丑,他们真正想要看的就是热闹。
很惨烈的,她被几个顾客围着灌酒,他们振振有词,这个美女技艺欠佳,因为不懂得欢笑。
宁夏被围困的时候我表现的很冷静,这种台面上的事是艺人和客人之间的平衡,他们必须得自己找方式解脱,适应的人留的长久一些,不适者会被新的艺人所替换。
宁夏歌唱得好,但她不适合这个舞台。那个位置并不属于她。
我问吧台里面的人,“这姑娘什么时候来的,跳舞的怎么也允许登台演唱,我们的娱乐节目不是有礼仪方统一提供的吗?”
“是刚来没多久的,今天节目组的人有人请假,经理看她嗓音条件好,就让她试着顶替一场。其实结果还算不错了,像这种艺人,能吸引到观众已经很叫好了。像那些会耍的,大家都听腻了,反而不愿意多加理睬。”
“他们玩的是个新鲜。幸好是顶替一晚,以后这种乱子还是别闹的好。”
我这时候看见宁夏艰难的走下来,她一手托着长裙,脚步有些偏移,似乎是喝了不少酒。
“怎么回事?他们灌你酒了?”我关切的问。
“没事,城哥,我今天工作结束了,你陪我走走啊?”
“我,还在等一个朋友,不然你再在这坐会儿啊,还不到点。”我看了看表,才十一点多,这个时候离场还不是时候。
“那行吧,我再去换便装。”
“记得把妆也卸了,女孩子带妆久很伤皮肤的。”
她回眸一笑,继续往后台走。其实我分不清她是回眸还是回的眼睫毛。
我对一个洗头妹晚上还要在夜场里跳舞的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仅仅是因为需要钱,那这样的体力过支也太有劲头了。
宁夏再次走出来的时候脸上清淡多了,她继续喝很多水,我看见她的手腕处多了一块手表,我认得那个牌子,镶满水晶的石英钢带表,价值不菲。
我迅速的把目光收回,不愿意触及到她的隐私。
她说,“城哥,难得你来这里看我,我今晚请你喝酒好不好,我今天替唱会有外快的。”
“不了吧,还是我请你,你那些外快还是寄回家里好了。刚好一会儿朋友也要来,早晚是要喝的。”
我问她,“喜欢喝什么?”
她说,“随便。”说着就用眼睛去挑红酒。
我就点了拉菲,最好的一款,醒酒,取杯,斟好,给她端上。
并对里面忙碌的人说,“这个记我帐!”
她对红酒情有独钟,一触碰到酒杯就满把攥着,等着跟我碰酒。
我停下来对她说,“你那个姿势不太正确,像这个样,两根手指捏好杯颈,不要接触杯碗,刚醒过的酒很怕热温,人体的温度也很高的。要这样轻轻的晃一晃,有酒汁挂杯,像红色的眼泪渐渐被稀释然融为一体。闻一闻酒香,适当的啜饮一口,放在喉间感受它的香味,荡气回肠,非常惬意。”
她没有跟着我的动作,但是很认真的用手支着下巴听我讲。
她说,“城哥,我觉得酒只要能喝得下去就行了,讲究那么多不会累吗?”
“你说的也是,我也赞同你的说法,但是即便你不喜欢也要懂得,装在肚子里的学识又不会烂掉,总有用上排场的时候,女人的成熟和优雅大都是这样练出来的。”
“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优雅的女人,我只知道洗头的时候好好洗,跳舞的时候好好跳。可我做的这两样都不是很优雅地工作。”
“别这么说,宁夏,每个女人都有优雅的一面,像你刚在舞台上唱歌,你不为外界所打扰,只有你自己内心真实的声音,你不与世俗共舞,不讨好,不媚俗,你忘记所有听过的歌,只有宁夏,只有你自己,那才是最优雅的事,你做的很好。”
“真的吗?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该好好学学这红酒怎么喝了,来,再给我示范一遍。
那晚,我把自己懂得的红酒知识倾囊相授。我觉得,我再不会遇到这么好的学徒了。
宁夏果真是个聪颖的女孩子,她学得很快,再握杯子的时候已经有模有样,眼神沉稳,看不出造作的破绽。
我问她,“刚才他们灌你喝酒你怎么都没有拒绝呢?”
“拒绝有用的话我就不需要在这里工作了。这个地方没有拒绝,所有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只能承受。”宁夏喝完一杯红酒,脸上微微有点醉意。
“城哥,你不知道我学跳舞学的有多辛苦,我没有基础,只能跟着私人教练去上公共课,因为跟不上其他学员的进度,我就得被骂,然后留下来重复做很多遍。压腿的时候我咬紧牙关忍住疼痛,指导员就冷峻的站在旁边大声的呵斥我说,不准哭。只有一个礼拜,我跳到这种程度,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身体还能伸展出抑扬顿挫的节奏。一种与世无争的柔驯的心绪。”
“我喜欢看你跳舞,有节制的使用脚步和肢体。你知道吗?那样邪恶的华美服饰不是谁都穿得上的?”
“真的吗?城哥,那我要再喝一杯了。”
我再次看了看表,已过了十二点,舞池里的热疯狂而炽热,我却想要停息下来获得一席之地的安谧。
“宁夏,看来我朋友爽我约了,不然我们出去吹吹风啊。”
宁夏还在斟酒,听到我说这话就放下了杯子和酒瓶,笃定的拽着我的衣袖说,“好哇,我们现在就走,这里,我一刻都不愿意多呆。”
路灯在夜色中微微闪烁,人群施施然或停或走,城市明亮安静,持续到明天的天亮。
我们在狭长的灯光里奔跑,宁夏不肯停下来,她总会有意无意的穿过街巷大声的尖叫,我怕她招来巡视的民警就紧随其后,试图制止她的疯狂。
空气里有夜来香的气味愈显浓烈。
走到一小片黑暗处,我胡乱的抓住了宁夏的手。
“城哥。”她喃喃的叫我。神情垂帘下来。
我说,“你别跑那么快,这很危险,常有凶徒出没,我怕你会跑出我的视线。别那么大声尖叫,我也怕警察会来,把我当成色狼。你是那么乖巧的女孩子。应当学会保护好自己。”
她把身体倚在一面墙上,整个人颓了下去,蹲在地上良久不肯说话。
我拉着她的手,顿时一阵尴尬。月亮升到了头顶,明净的像一面深邃的湖。
“别在这个地方工作了,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吧。你不该接触那些混杂的现象。我给你钱,你可以去开家店或者学点技术类的知识,你这么好的年纪,在那个地方是在浪费成长。”
“你想养了我是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操的什么心,那种场所不干净,你们这些去消费的人又能高尚到哪里去?我才不要你大方的施舍,我凭借自己的劳动赚钱,我没什么好丢脸的。”
“我只是建议你换个工作场所,今晚有人灌你酒,明晚就有可能要你跟着走。你会泥足深陷,会不由自己的。宁夏,这些话你听进去也好听不进去也罢,我这个长你几岁的过来人也不过是警劝你罢了,不要那么傻,亲手将自己推向黑暗的深渊。”
“你不懂我们这种人的疲惫,原谅我偶尔的迷失方向。”这个动作比起拉韧带更加艰难,宁夏鼓足勇气的站了起来,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圣洁的月亮的光薄薄的镶嵌在她身上。
“累了就去玩耍啊,我带你去个地方,今晚要好好玩,玩个痛快了,明天就能明确自己的目标。”我紧紧的攥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温润细腻,让人不忍割舍。
她睁着大眼睛看着我,一语不发。
我带她去了市中心的一个露天游乐场,旁边矗立着一座明亮的灯塔,几个简陋的游乐基地,旱冰场,篮球场,蹦床,手工涂料陶瓷娃娃,还有木马,过火车和电动玩具。
都是些常见的小孩子玩的娱乐项目,宁夏却很欢喜,她站在旋木棚边不肯离去。我知道她心中所想,说,“你等我,我去叫老板,或许能通融你一次在这夜晚,为你一个人尽情的开放。”
还算是时候,老板正准备收工,看到我过来就又打来开关,灯光和音响,他问我,“两个人吗?”我说,“一个,但是我付你满席的钱,你不用担心会亏损,只要给她开放足够多的时间。”
宁夏爬到一匹肥硕的红色大马上,冲我不断的招手。她天生对陌生的食物都很好奇,富有求知欲。她的快乐也易于满足。
木马开始旋转,她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又重现。像电影里跨越的年代。我看着她,内心充满欢喜。
她说,“城哥,我突然还想喝酒,啤酒,我要那种苦苦的味道,要是现在喝起来,一定比糖水还要甜。”
我去买来两罐喜力给她,她坐在桂花树下的一块石凳上休憩。接过去,自己打开,对我说,“我很开心,城哥,我们干杯!”
我跟她碰杯,“你看,快乐其实很简单吧,家人再重要也要生活的让自己开心,你跳舞的时候张力够了,但是情绪不对。你唱歌那么好,可是你不懂取悦观众。还是别勉强了。”
她别过头去看天上的云,像是没听见一样。
过了一会儿,她说,“城哥,我还想喝。”
那晚,我们整整喝了一整箱的啤酒。宁夏开始对我讲家乡话,我听不太懂,只能似懂非懂的嗯嗯啊啊跟着她对这话。
我问她喝了那么多要不要紧啊,明天还要工作呢。
我又问她,“你跟哈瑞那么熟,不会是在谈恋爱吧。哦,对了,你有没有恋爱啊。你们老家真的在山里吗?能听得到犬吠和鸡鸣吗?”
我怎么问都没有回答,后来发现她居然躺在石凳上睡着了。
我只好背着她去了酒店,开了房间,把她放在床上。
幸好还没到我平日里下班的时间,不然我都不好跟妻子交代。
宁夏的睡相很好没有翻身,身上充斥着酒气。偶尔会侧过脸跟我讲话。她始终没有睁眼,我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喘着气呼吸,枕头和被子被她压在身下。
我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的看着一个女人在我面前入睡,她的眉目之间,唇齿之间,她的真切,柔善,都在这漫长的观望里得到证实。
我喜欢这个力争上游的女孩子,但我绝不会用过去这种方式占有她。我没有做接下来的任何步骤,帮她拖鞋,盖好被子,垫上枕头,帮她倒好水放在枕边,把空调调到适当的温度,拉好窗帘,亲吻她的脸,给她道晚安。
在她的床头边放了早餐券和一千元钱,还留了一张便条,上写:感谢你昨晚在我的场子里完美演出,这是付你的酬劳。希望你找到木马上的快乐。我是顾城。有缘再见。
我出了酒店,一个人走在回来的路上,如释重负一般,嘴角子自觉地扬起了微笑。
我其实在犹豫,我到底是不是个好男人。
一个呼啸而来的身影,像是一路狂奔而来的有明确动机的追击。
宁夏,她的紧凑追上了我的迟疑。
“城哥,我对不起你,这些钱你拿去,我不是有意要这么做的,是嫂子,嫂子她要求我这么做。她说她发现了你那件不明来路的衬衫,她怀疑你有了外遇。所以才付我高薪,给我找了舞蹈教练,教会我跳舞,成功的在场子里登台演出。她说她相信她的直觉,我一定能成功完成任务,只要我勾引到你,就可以全身而退,她妥善处理纰漏工作。我需要那些钱,像我这样匮乏的女孩子,我更需要尝试更多的赚钱方法。还有这块表,是哈瑞买给我的,用的也是她买通他的那些钱。你是个好男人,我不忍心对你下手,我知道若我再进一步,你也一定会进了圈套。城哥,你在前台为我充卡的那一天,我就认准你阔绰,但绝不是坏男人,你并没有对我有非分之想。我现在更加懊悔,我不该利欲熏心,干这种缺德的事。”
宁夏挡在我面前,喘着气却还是很通畅把整件事情叙述详尽。
“不全是你的错。你只是跟跳舞一样,拿了人家的钱却做了不想做的工作。宁夏你是个好女孩,坦诚,善良,你会幸福的,会找到更好的男人,而我,能遇到你就算是福分了。”
宁夏扑到了我的怀里,她抱着我,贴着我的胸膛,脸滚烫滚烫的发烧。
“你也是个好男人。”
“可我是一个会让妻子怀疑的男人,她竟然还没你聪明,一个男人在面对一个下定决心要勾引他的女人的时候,几乎是没有任何免疫力的。谢谢你,让我成功的逃脱了一场瘟疫。谢谢你宁夏。快回去睡吧,已经过了两点了,我也得回去,不然就真的会再被怀疑的。”
宁夏离开我的怀抱,站在我面前仍然捏着那一小叠儿钱。
“傻瓜,那是我这个做老板的应付你的薪水。昨晚,其实你才是我的顾客呢。真的很棒。”
“幸福的有点虚幻是么?你知道那不属于我,就像灰姑娘。我要回到现实中去了,再见,我的王子。”
她叫我王子然后决然的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但是我知道有些分别比相聚更加让人眷恋。
你还记得我提到过那款镶满水晶的钢带石英表么?那是我妻子喜欢的牌子,她的居心不良,或许我早就察觉。
男人的预感也更强烈,在他们嗅到不安全因素的时候,是不会疏忽坚硬的防备的。
很庆幸我做的了,也很庆幸,我遇到了一个坦白从宽的姑娘。那一晚我老老实实的回到家里,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跟妻子道晚安然后睡觉。
但我知道有些事情并未结束,一开始就埋下的种子,迟早会开花结果的。
宁夏成为了我的第三个情人。她住在我为她租来的出租屋里。我定期地付给她家里的一切支出,她自得其所,为我保守了成功完成任务的秘密。
妻子问起她为什么不在场子里继续做下去,她说,太难了,你丈夫不是性冷淡吧?那么多人为我垂涎三尺,只有他无动于衷。你还是带他去男科看看吧,说不定不是他心理的问题,应该是生理上出了毛病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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