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
死者南忘,年龄二十四岁,死因:车祸。
再见到南浔,已经是两个月后,没有各种桥段里大悲大恸后的过分消瘦,只是澄歆觉得,南浔和所有人之间无形的,多了层雾花般的膜。夶风小说
澄歆不知道自己是否放下了他,只不过两人之间,应该没有任何可能了。
因为撞死南忘的,是李清月。
自己的母亲。
就在医院门口的马路上,嘭的一声。
当场死亡。
世事如书,是命。
回到那天。
电梯门开,秦以年走了出来,一辆平车飞快的从身边驶过。男人下意识地瞧了一眼。
脑袋突然轰隆一声,秦以年瞬间失神,下一秒,一股大到无以复加的恐惧感笼罩了自己——是若橦。
“橦橦!”秦以年极为失态地跑向平车,在电梯门关到一半时,强行卡了进去。
门滑开的声音有些钝重。秦以年抓在平车边的手在颤抖,回头看南浔的目光凶狠得令人不寒而栗。
还未到一楼,电梯停了下来。【穿】
【书】
【吧】
有个老人走了进来,南忘让了些位置,正好瞥见熟悉的背影正护在一辆平车旁,急促向前。
“以年?”南忘有些疑惑地喃喃道,“抱歉,借过下。”女子腿脚不便,而刚进电梯的老人似乎有些耳背。
“不好意思,请让一下。”南忘提高了音量,有些费力地撑着拐杖往前挤去。女子低着头,所以就没有看见,在之后才有气无力地走出电梯的少年。
这个楼层有急症室,和电梯不过一个拐角的距离。
南忘一瘸一拐地朝前走着,怕打扰到他人,也就没有大声喊男人的名字。她还不知道,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
若橦被推入急症室后,秦以年双手紧紧贴在急症室门上,青筋暴起,又逐渐无力地垂下,整个人颓丧了下来。只是下一秒,男人猛地将拳头挥向了早已毫无招架之力的南浔。少年应声倒地,发出痛苦的呻吟,惨白的面容扭曲,嘴角淌下鲜血。
啪。拐杖坠地的声音。
“啊!”南忘当然一眼就认出倒地的是谁。她的脑中像是有台绞肉机,此时此刻如洪水猛兽般狂野嘶吼,将自己尽数吞没。
南忘顾不得太多,慌乱地跑向南浔。秦以年双目赤红,见到南忘时,心中怒火更盛,一脚踹向少年的肚子。
南浔惨叫一声,剧烈咳嗽起来,意识已经模糊不清,几近昏厥。
“不要!”南忘尖叫着扑向自己的弟弟,却被男人一把推开,“滚开,你个不要脸的!”
迎面而来的大力直接掀翻了南忘,女子的后脑重重敲击在冰冷的地面上。
其实本可以避免头部着地的。
可是,南忘在对上南浔的目光的刹那,全身的气力立时被抽离得一滴不剩。
是怎么样的目光?
伤心?
羞耻?
惊讶?
无奈?
都不像。
南忘突然想起当初,自己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南浔,和父母遗体告别时的感觉来——空旷,冷漠,无助,茫然……
是离开。
是要离开的目光。
世界静默,只剩下了女子双手抱头,在地上凄厉吼叫的画面。
南浔挣扎着睁开眼睛,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如同陷入梦魇般——一股莫名的恐惧毫无征兆地撕裂心脏,双眼之中很快溢出了水汽——脸部和肚子的疼痛糅合在肆虐全身的刺骨寒意里,不断带走着一缕缕意识。
最后一眼,是姐姐发疯一般从地上爬起,跑远。
到不见。
二
南城的夜色,是风雪无法掩埋的。似乎天气越寒冷,灯火就要越辉煌。
或许也只有医院附近,是还未被各色光彩所侵略过的地方。
面包车里,李清月心中焦急万分,恨不得直接飞到医院里——一个男孩子给自己打了个电话——阿姨,澄歆现在在市立医院……
时宏喝高了,躺在车上不省人事。李清月没带驾照,出门时却未想这么多,她根本没有料到会碰到时宏。
总算看见医院了。
“歆歆,等着妈妈……”李清月一想到澄歆,心绪顿时不宁,微微一瞬的失神,以至于下意识地猛踩一脚油门。
面包车突然巨震,挡风玻璃上突然一暗——撞上了什么。
撞上了什么?
像是一个人。
李清月久久无法缓过神来,直到握着方向盘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
“你什么都没做,是我在开车。”时宏的双眼迷离,但最深处却是一片清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现在,坐到副驾驶座去。”
为数不多的几个行人围了过来,指指点点,却无一人上前。
倒在雪地里的南忘内心平静,她有些好奇为什么,自己明明该惊慌失措的,可是此时此刻,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解脱感。
——虽然很愧疚,很想弥补。但是,小浔啊,姐姐好像没有时间了……
南忘皱着眉,艰难地平躺到地上。血液顺着额头流下,仿若画线,在脸颊上勾勒出鲜艳的花。南忘甚至听得见,血液接触冰雪时滋滋滋的烧灼声。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有些唐突的想到这两句,南忘有些想笑。她知道,自己是爱着那个男人的,从始至终都是。
她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
——要走了吧,那就任性下吧。
不免的,对弟弟的内疚又加深了些。
南忘南忘,难忘难忘。
女子在血泊里,笑容清澈。
南忘轻轻闭上了双眼,眼角淌下两朵温热的泪花。
三
四个月后,南城,入夏。
这段日子里出了件大事,和一件不算大的事。
穹空易主,原因是其背后的鹿企倒闭,而破产的具体原因尚在调查中。不过摆到台面上的,是穹空的下一任主人身份——秦企的领头人——秦以年。
虽然报纸对此的报道铺天盖地,不过左邻右居在茶余饭后谈得最多的,还是那件不算大的事。
栗纱的尸体被发现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死亡地点是自家浴室,原因不明。
栗籽始终没有出现,最后出钱料理栗纱后事的,是一个中年男子。
“多半是个良心发现的买家。”
挺长一段时间,邻里都拿此事消遣日子。谁都没去想栗纱的死因,最多顺口提句:“老婊子的女儿这都不来?也对,想想也是,自己的妈死掉都能不管,估计也是个小婊子。”一群打扮过时,成天穿得花花绿绿的妇女做贼似的,交头接耳完,就捂着嘴吃吃的笑。笑的起劲了,干脆也不遮了,露出一口黄牙,上头粘着昨天晚上吃的已经发黄的菜叶子,一说话,就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笑完,拍拍对方的肩膀,回家做饭做菜。
又是一天过去。
起床,穿衣,整理被褥。每一步,鹿曚都很用心。
哪怕这个房子,自己从未当成家,可真要搬走时,还是有些舍不得。
少年自嘲地笑笑,推开了房门。
有早餐的香气——自然比不上之前佣人做的——一个又些荒谬的想法从心底缓缓上浮。鹿曚随即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还是心怀期待地,往厨房走去。
没有人。
不过,桌上放着数个用碗盖住的盘子,其下压着纸条和一个纸袋。
鹿曚走过去,抽出纸条。
“冰箱里还有奶,自己热一下。要是还合胃口,就吃一点。”
字迹有些陌生,不过还认得出,是鹿天铭的字。
鹿曚顺手将纸条翻面,又看到几行字:
“纸袋里的银行卡能用,密码是你的生日。其他需要的手续等都办好了,尽早挑个日子,去国外生活段日子。”
鹿曚皱了皱眉,他知道自家状况不容乐观,可没想到,似乎现在的情况比自己预料的还要糟糕,接着,少年心情有些沉重地打开了纸袋。
一张照片划入了视线。
鹿曚将照片拾起——是自己很小时候的照片。
父母抱着自己,笑得很开心。
翻过面,有小字。
鹿曚手指一颤,站在原地,愣了半刻,接着鬼使神差的,打开了厨房里安置的电视机。
是新闻频道。
“据报道,鹿企总裁,鹿天铭已于早些时候自首,等待他的,将是……”
鹿曚看向电视。
——从前,鹿曚最爱的,就是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
电视里,有个分外熟悉,又陌生的人,一脸平静。
——父亲穿得很平常,是很早之前,母亲买给他的一套衣服。
鹿天铭看向镜头,正好对上了鹿曚的眼睛。
那双饱经商战风云后,就算天塌也是波澜不惊的眼里,此时此刻,却闪烁着一个普通父亲所有的慈爱与鼓励。鹿天铭的眼眶似乎有些湿润,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最后,镜头即将移开时,男人轻轻笑了下。
水龙头上的水珠滴到新粘油腻的布上,腾起一层极薄的水雾。
啪嗒。
同一刻,一滴泪坠到照片上,溅出一圈温暖。
“小曚,爸妈爱你。”
“小曚,你长大了。对不起,爸爸爱你。”
四
铃响的时候,澄歆回过了神。
少女看向窗外,又是一夏。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在南忘去世后,澄歆也变得安静下来,很多时候,都是默默地在自己座位上,一门心思演算习题,重新看很多教辅资料,重新记很多知识,重新问老师很多问题……
其实很多东西,的确是可以重新来过的。偶尔,澄歆也会回想起之前的事,却从来不敢想太久。
南浔没有怪自己,至少表面上,没有怪自己。这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妈妈,之后因此得了抑郁症,每天煎熬度日的原因?
澄歆觉得,或许南浔认为,两个人之间差不多扯平了吧?
澄歆单手撑了下桌子,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往教室外走去。她似乎已经真的,不在乎太多东西了。
那场风雪之后,澄歆的腿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治而终生残废,走路时不免颠簸。只不过,少女已经学会了接受现实。
她同样不怪南浔。
真的。
南浔在澄歆走过自己身前后,搁下了笔,看着少女慢慢走远。
没有站起,没有言语,没有叹气。
男生只是抬头看向女生看过的方向,目光里有微光跳动。
三年如一瞬,又似一生。
好像才成年,就经历了不少事了。
像讽刺。
南浔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些什么,只是他至少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多半这辈子都不会开口吧,说句我才知道自己喜欢你。
要毕业了。
一
南城的夏日黄昏,是她最动人的时刻。
于是龙中别出心裁的,将今年的毕业典礼定在了黄昏前。
“还是来一下吧,毕竟这种事儿,就一次的。”时关把手机攥得有些紧。
“什么时候这么娘炮了?”手机那头打趣着,“看情况吧。”
“那行,”时关咂了咂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
“我这边有事,先挂了啊。”一阵轻微的嘈杂传来时,电话挂断。
时关躺在床上,拿手机打电话的姿势保持了许久,才把手慢慢放下。
家里没别人。凉爽的初夏微风,吹动竹竿上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衣架发出微微的吱嘎声,床头的烟头和酒罐堆了一地……
时关发现,自己有些想栗籽了。
半刻,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时关直起身,抓住酒罐一扔。
正中垃圾桶。
放下手机,在一众客人不带恶意的催促中,栗籽露出平和的笑容。虽然薪水不高,却挺稳定,栗籽已经很满足了。只是栗纱的死……
——算了,以后再想。
栗籽想放轻松点,却做不到。
刚刚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时关的,另一个……
“栗籽,这边!”老板是个挺好玩的胖子,“我要忙不过来了,快来帮忙!”
栗籽拢了拢耳边的发丝,“来了!”
二
鹿曚到医院的时候,已是深夜。
南浔告知了自己若橦的病房号码,所以就来了。
因为,自己快要离开了。就在明天下午,毕业典礼时的飞机。
坐电梯上楼,左转,到底再左转的第二个病房就是。
鹿曚站在了第一个病房前,再也迈不动步伐。
尽管恨秦以年,可若橦与此无关。鹿曚知道,栗籽心里一直是时关,而若橦……
就是非要到来不及,才看得清心底。
——应该休息了吧,虽然有些不甘心……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鹿曚闭上了眼,转身。
若橦在病房,却并未如鹿曚所料的已经入睡,相反,此时的自己很清醒。少女隔着墙,看向已经转身的鹿曚所在的方向。
只是直觉,直觉告诉她,那儿有人。
是他。
一次呼吸的时间,鹿曚握紧的拳头松开,眼泪滑落。
朝前,右转。
若橦久久未移开视线。
不知有多少人,此夜无眠。
三
吃过午饭,澄歆整理好衣服,走向门外。
今天的毕业典礼,澄歆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难得的,母亲一扫之前的阴郁,脸上尽是温柔之色,“歆歆啊,长大啦。”
澄歆突然有些想哭。
父亲走上前搂住母亲的肩。
李清月摆了摆手,“早点去,早点回。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嗯。”澄歆点了点头,走上前,轻轻抱住了母亲,“待会儿见。”
四
“不去毕业典礼?”若橦躺在床上,气色看起来不错,就是眼圈有些黑。
“过会儿吧,不急。”南浔慢悠悠地削着苹果,不时看一眼若橦。
“我有这么好看吗?”若橦抿了抿嘴,带着笑。
“说实话,有。”南浔眼皮都没抬,顺口道。
短暂的无言。
“今天的夕阳,很好看。”若橦看着窗外,轻声说道。
“嗯,”南浔停手,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
“真是。”
一抹抹火烧云点燃天空,橙红光芒自天边蔓延而来,眼中倒映的晚空温度在不断升高。城市被渲染上同样的色彩,钢筋与尘埃相拥。
远方,天空与城市的界线开始模糊。
似是要定格一切直到终点。
毕业典礼上,澄歆看见了时关和栗籽。
此时此刻,暂时将之前的一切,都忘却吧。
“好久不见了。”
“是啊。”
“变美了呢。”
“怎么没人说我变帅了?”
毫无意义的对话,三个人却像是在做极为重要的事情般,一丝不苟。
“我先出去下,”栗籽笑了笑,“过会儿一起去喝一杯,老娘请客。”
“好啊!”澄歆拍了下手,“一起灌醉时关。”
“怎么又扯上我了?”时关翻了翻白眼,摊手表示无奈,“就你们俩还想喝趴我?”
器材室。
“我已经来了,然后呢?”栗籽神情冷漠,看着林墨,仿佛看着一条带有剧毒的蛇。
“我说过的,只要你来了,之前的债就有办法还。”林墨一脸慵懒之色,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可以出来了。”
几个呼吸后,五个男人从门外走入。
其中一个,栗籽认识,是当初被时关打跑的西装男。
“鹿家倒了,你个小婊子,还想跑吗?”西装男一脸恶毒,往地上啐了口痰。
没有什么言语,五个男人一拥而上。
栗籽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林墨,那眼神,让林墨觉得毛骨悚然。
栗纱的死,这些人绝对脱不了干系。栗籽从一开始,就想到了这样的结果。
林墨咬了咬牙,转身出了器材室,猛地一拽器材室的门。
厚重的门,终于合上。
会场里,时关心头一跳,皱了皱眉。离毕业典礼开始还有些时间,于是和澄歆打了个招呼,独自走了出去。
到体育馆门口,却看见林墨正有些慌乱地从侧门跑了出去。
时关心中有疑惑,随即一惊,一种极为恐慌的情绪瞬间吞噬了自己。时关发疯般冲进了体育馆。
“栗籽!”
似乎,又是那个心心念念的声音?
栗籽的脑海一片混乱,乱撒的光线模糊了视线。
啪。
一个男人手一挥,数根标枪倒地,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响声。
器材室!
时关一个箭步冲向不远处的那个屋子,推开了门。
一群男人围成了一个圈,似乎还没有反应到有人闯了进来。
从男人们岔开的双腿中间,可以隐约看到一个女孩的身影。
时关的双目充血,随手抄起一旁的网球拍,冲了上去。
五
“去吧,”时间的流逝也模糊起来,若橦极为认真地,盯着南浔浸在夕阳里的侧脸,“去吧,还来得及。”
“嗯。”南浔将削好的苹果放在了床头柜上,“好好休息。”
“嗯。”若橦点了点头。
南浔也不逗留,有些勉强地笑了笑,便走了出去。
几分钟后,戴着氧气面罩的若橦有些艰难地坐了起来,让温暖的夕阳打到自己脸上。
少女再次看向窗外,那似乎即将燃烧起来的晚空。
鹿曚的头靠在机窗上,他知道,地上那片钢铁森林,是南城。
若橦就在那里。
飞机上的乘客都在感叹此时的夕阳多么美好。
透过窗,是温暖的光。
一行热泪,划过脸庞。
一架飞机划出的痕迹就像一行风吹的泪,流淌向远方。
若橦闭上双眼,一行泪顺势下掉,却留住在勾起的嘴角。
天地之间,只剩下一行直线心电,乘着风,去到不知谁的身边。
浑身是血的时关,紧紧抱着衣衫不整的栗籽,“你啊……”
“别说话。”栗籽双目聚起最后的一缕光采,将头埋入时关肩膀,渐渐的,全身轻轻颤抖起来。
时关的肩耸了耸,栗籽抬起头,顺着时关的目光看去。
透过器材室顶旁的一扇布满灰尘的小窗,射入一圈橙红的光。
“是夕阳。”时关身旁有一把溅满血的网球拍,和五个倒在血泊之中的男人。他费力地挪了挪身体,将栗籽抱得更舒服了些。
“我想以后的每天都陪你看夕阳。”
栗籽一愣,接着缓缓靠在了时关怀里,终于号啕大哭。
染血的夕阳,却并不凄红。
那是温度,暖着相依为命的两人。
澄歆有些无聊地走出校门,而同一时刻,南浔正好走出医院门口。
两人突然像是心有所感一般,同时望向了天空之上,火烧云端。
终于。
天空尽燃。
成了海。
眼泪折射盛烈又柔和的光,闪烁着前行。
晚空燃透城市,将一切吞没。
不知还需要多久,少年和少女才会明白。
那天是谁,点燃了整片天空如火海。
用盛燃的青春。
以及爱。
全文完
番外一
热。
热风沉降,眩目的光在半空打旋,把人的心情拖向滚滚的岩浆里。户外的游乐设施张牙舞爪,像一个个钢铁怪物,狰狞地垂目于躁动的人群。
栗籽摘下玩偶的头,嫌恶地扒拉着贴在额头的湿答答的头发。倚靠在栏杆上,隔着厚重的玩偶衣服,依旧能感受到来自后背的滚烫。
整个人要沸腾起来。
栗籽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费力咽下喉咙深处不多的口水,低声咒骂了几句。脸颊上几道刮擦的痕迹,浸在汗渍里,不时刺痛。
“这个婊子怎么不去死!”栗籽的眼眶快盛不下怨恨,接着,又不断掺杂进像沙粒的委屈。
女孩眼圈通红,却如何都不让眼泪掉下。
玩偶丑陋的脑袋,被狠狠扣到少女的头上。随之压下的,还有终于掉下的泪花。
晃眼的天光里,淡粉色玩偶搅动混浊的热浪,蹦跳着招徕游客。
鹿曚眯着眼,靠在长椅上,朝太阳晃动剩半瓶的水。
几个气泡上浮,随之消失。虽然本就不会有轻响声发出,可在毒辣的阳光下,还是会像溺死了一样。
气泡溺死在水里。
头顶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起风,满是令人不愉快的味道。
鹿曚感觉快要溺死在空气里。
少年的目光无法聚焦,茫然的感受着咽喉发紧。他抬起手,用食指的指腹,试探性刮了刮眼袋。有凉凉的液体覆在了指甲上。
风一过,就什么都不剩了。
鹿曚拼命哭了出来。
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摸自己的头。
鹿曚抬起头,眼睛里是望不到边际的积雨云。
眼前的玩偶不高,摸着自己头,也只是微微弯了点腰。鹿曚突然像把这个头套给拿下来。
少年身体前倾,伸出手,捏住了玩偶的耳朵,往上一提。
玩偶往后推了两步,甩开了少年的手。
鹿曚的手势像要抓住什么似的,正好对着玩偶的嘴巴。循着光路,可以隐约看见玩偶里的,是一张不大的脸。
应该很热吧。
鹿曚递上手中的半瓶水。
玩偶没有接。
“哦,那你等等。”鹿曚搁下水,飞快朝小卖部跑去。
玩偶立在原地,歪了歪脑袋。
“水……”鹿曚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正好瞧见那玩偶,斜坐在长椅上,慢慢摘下了头套。
是个女孩子。
她低头看着半瓶水,思索了会儿,拧开了瓶盖。水被一饮而尽。
鹿曚静静看着女孩娇小又微微生硬地侧颜,目光逐渐柔和下来。
女孩喝得很急,被小小地呛了一下。小股水流顺着脸颊滑过脖颈,溅出的几颗水珠不安分地跳落,散射出细润晶莹的阳光。
散射在栗籽脸上,还有鹿曚的嘴角。
他记住了她。
鹿曚看着栗籽有些慌乱地戴上头套,匆匆离去。
少年有些后悔,没有多留些交集。
再见那张侧颜,是在很多年后了。
番外二
[南浔]
若橦问我,“你喜欢我什么?”
从医院出来,沉默了一段路。她先开了口。
“我喜欢你什么……”我想了想,却不知道要想些什么。
情绪剧烈波动之后,像有个真空期似的,意识仿佛停止运转,什么都想不了。
半天,觉得风有些寒。
“不好说。”我没去看身边的女孩子,“不知道。”
“你喜欢的某个人,某个时刻像我。”若橦声音清清淡淡的。
“谁知道呢。”
“南浔,”
若橦停下脚步,我也跟着停下来。两个人静静地站立,中间隔了层透明的膜。比蝉翼薄,又比光年厚。
夜风游荡不息。
“南浔,我喜欢鹿曚。我知道我喜欢鹿曚。”若橦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转过头看她。
她在哭,又在笑。
流下的大颗泪珠,在嘴角的笑意里打转留恋,还是坠了下去。
她美得惊心动魄。
[澄歆]
床冰冷。
我突然想起注射器的针头,是一样的冰冷。
小时候,我打过一支针。为了活命。
妈妈有时候会和爸爸偷偷说,如果没有打过针,我肯定会漂亮很多。
有些可惜。倒不是因为没把握住这些天赐的东西,而是遇见他的时间,似乎早了些。
原来我早就遇到过他了。
那时候还挺小的,贪玩。我在乡下耐不住无聊,一个人跑到路上玩闹。然后看到的那个,哭得惨绝人寰的,就是他了。
不远前方,一个人,蹲着,哭。
我走到他旁边,有些好奇。
他还是忘我地哭。
难过像哈欠,是要传染的。
我也哭了起来。
不久,他止住了。
可我停不下来了。
“你哭,什么?”他问。
“我,我不知,知道。”我在哭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在哭什么。无来由的难过。
“别哭了。”他双手抱膝,下巴抵在手臂上,静静地看我,不时吸溜下鼻子。
我渐渐平复下来,盯着他看。
天上开始落雨。顷刻暴雨如注。
我看看他,他看看我。
笑了。
之后的印象,随着雨幕,不断模糊起来。
我只记得,有个姐姐跑了过来,带着伞,领着他离开。
那在雨里,我待了多久呢?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消失在雨里,直到眼前出现雾蒙蒙的重影。
那天晚上,我高烧不退,打了针。
我一点都没怪过他。只是偶尔我会想,如果遇见得稍微晚一点,或者针打得再早些,我和他的故事,会不会更好一点。
大腿的疼痛已经慢慢消退,困意来得很准时。
“算了。”
[南浔]
“你很像她。”我对若橦说,“后来我有再去过那里……”
我没说下去,我身边的女孩足够聪明。
“不论她是谁,最多,你喜欢的,是她。”若橦的哭声平息下来,有些勉强地对着我笑,仿佛之前那抹惊艳的笑,已经用尽她的气力。
“有可能吧。”我笑了笑。
夜更深了。
把若橦送回家后,我独自走着。
有一点,我没告诉她。
如果没有重重叠叠的雨幕,那双眼睛,我可以看得更清晰些。相似的轮廓,相似的瞳孔,相似的眼神,我只在澄歆眼里见过。
可其他的,太不像了。
“算了。”
后记一
这是我的第一个中篇。
差点没写完。
不过还好,尽管有很多瑕疵,许多想写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写上去,但是总归是赶上了。燃空为海要讲述的,就是这么一个故事。我已经把它交给了你们,愿你们善待这几个可爱的少男少女。
其中最大的坑,或许就是父母辈的关系没有说清楚吧,这一部分会在适当的时候,以番外或者第二部的形式和大家见面。
而有关林墨,南忘等人的过去,以及他们六个人之间,早已发生的故事,或许在某个平常的一天清晨,就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燃空的故事结束了,但是这群人的故事,远远不止这些。
一群人,和一座城的故事。
燃空是否能取得一些成绩,会取得多大成绩,这不是我要考虑的。
我只想把一些我所认为的青春,写下来,若是能让读者有一点点共鸣,就够了。
略有遗憾的是,燃空最初的设定是长篇,不过因为种种原因,最终呈现出来的是一个不算长的中篇。
在这里,不得不提到一个人——蝶子。
蝶子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编辑,也是第一个给了我肯定和鼓励的人。虽然,估计她早已忘记曾经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写手,因为她的几句话,在这条路上走得更坚定,更勇敢。
已经挺长时间没有她的音讯了,不知道她是否还在北京打拼,不知道她过得是否还好,不知道她有没有离梦想更近了些。
若是你看见这篇文,我想对你说:
谢谢你,让我遇见你。谢谢你,我依然记得你。
我会一直往风雨里前行。
愿你天天开心,一切都好。
另外一个,是身边的一个好友。
在写燃空的最后一段日子里,她给了我很多支持。如果没有一个个深夜的点滴与共,可能燃空的完结会更曲折。
到大学后,各种事情接踵而至。班级,部门的事情都需要花很多时间去处理。的确,有几次的断更都持续了相当长时间,这也造成了成绩刚有些起色的《燃空为海》差点夭折。
虽然这对《燃空为海》可能带来了不少影响,不过还好,在她的鼓励下,我撑过来了。满心的感激,送给你——
很谢谢你,愿意陪我,到天明。
最后,也谢谢每一位喜欢燃空,支持瑾安的读者朋友。没什么能为你们做的,只有写出更好看的故事,来感谢你们。同时,也要对掌阅的各位表示由衷的感谢。
谢谢你们。
那么《燃空为海》,到这里也就要暂时和大家说再见啦。
我们,下个故事再见。
2016年11月23日上午
于绍兴
后记二
嗯,有关父母辈的故事,这回依旧没有出现。
有时间紧的问题,也有这部分故事本身的问题——那更算另外一段青春。
那段带上岁月痕迹的青春,在基调上会不太像是“为海”。
更像是倾城。
对,燃空倾城。
天穹尽头的岁月燃烧,是你许我的倾城时光。
更多的,就等见面时再说吧。
在“全文完——修改”之间的这段空白时间里,自己也经历了一些事情,不知道在番外里头,文风有没有变化。
我希望没有。
而,若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燃空为海的话——
我形容不出来。
要说是错过?好像不尽然。
最后南浔和顾澄歆有没有错过?
答案已在你们心里。
我很喜欢的一本书,最后一句是这样写的:
她终于转过脸,含着泪,嫣然一笑。
愿你们读完时,也会轻轻一笑。
因为这就是——
我想说的青春了。
2017年2月5日午后
于宁波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燃空为海更新,第四章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