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
从电梯走出,左拐,就是办公大楼门口。南忘紧了紧衣服,推开门,悄悄隐入风雪。
年关将近,南城降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正好赶上末班车,南忘松了口气。空荡荡的车厢里,只在后排,有对年轻情侣靠在一起。男孩仰头睡着,身边人则安心地熟睡于他肩上。紧紧相扣的十指,默默诉说着只属于他们的故事。
南忘看的有些出神,许久,才把视线移向窗外。喉咙底部传来只有她听得见的叹息。手机的短信提示音打破了这份静谧,南忘看了眼那对依旧安然的情侣,嘴角轻轻勾了起来,只是,看到短信后,眼光却黯了一下,她滑动屏幕,找到一个手机号码,发了条短信过去。再次看窗外时,方才成为一缕温馨点缀的风雪,重新狰狞起来。
南忘突然想起了高中的同桌,一个很阳光的男孩子。某次语文课,讲到鲁迅时,半梦半醒的他呢喃着:其实世上本没有对错,对的人多了,也便成了对的。那时,尚是少女的自己只觉得好笑,却是没有想到其他方面。她有时候会想,如果那会儿侧过头,会不会正好有他的目光?
哪怕是无疾而终的剧情,至少过程已经足够美丽——无论如何,都比现在要好得多吧。
公交车靠站,南忘收回了心绪,最后看了眼那两人,在心底默默祝福了一句。走下车时,却怔在了原地。
“姐,你又那么晚,”南浔笑了下,提起手,晃了晃手中的两碗面,“我快饿死了。”眼前的少年往自己靠过来,撑着的伞全盖在了自己头上,“走吧。”
女子张了张口,没有动。南浔有些疑惑地看过去,却冷不防的被紧紧抱住。肩上传来轻轻地颤动,以及努力克制的抽噎。
寒夜,就着车站昏黄的灯光,吹过不知多少岁月的风雪变得柔和起来,轻轻停留在伞面上,安静地陪伴着两人。少年通红的手指勾着尼龙袋,面条的热气模糊塑料碗盖,彼此拥有着心安。
这也是只属于他们的温暖。
二
灰白天幕里的飘絮万千。
一场雪,全城沦陷。
澄歆默默整理着课桌内的书本和废纸,目光假装不经意地,扫向隔了两行一列的南浔,他正把一沓试卷塞进书包,把更多的试卷摔进刚倒完的垃圾桶。目光右移,是已经在座位上玩起手机的若橦,既然稳坐年级前三的宝座,当然不需要多此一举。
澄歆在心里叹了口气。教室阳台传来时关的欢呼声,他把饮料瓶扔进了阳台另一侧的废纸篓。
——也只有这家伙,到了现在,还是一副吊儿郎当样。
班里不少同学早已谈论起补习班和聚会,澄歆却平静得出奇,一想到成山的试卷和唠叨,向来简单至上的自己立刻头大。为了女儿一门心思读书,家人甚至不打算在正月里大鱼大肉,这无疑又是个巨大的打击……
但不管怎么说,高中的最后一个寒假,来了。
三
“歆歆啊,这个寒假是最后的机会,再努力一把,成绩还能往上提一些,”母亲嚼着米饭,拿了个空碗,为女儿盛汤,“要是还像以前那样……”
“我以前哪样了?”澄歆的情绪突然有些失控——要是还像以前那样,怎么还能回到像以前那样?
“还顶嘴,是不是平常太惯着你了,啊?”母亲把碗往桌上一按,汤汁洒了一片。
“歆歆你怎么和妈妈说话的?清月你也少说两句,吃饭!”父亲有些看不下去了,“逼得那么紧干嘛,孩子又不小了。”
“我这是为了谁啊,每天柴米油盐的,就她这成绩,怎么考大学,以后怎么过好日子……”李清月还未说完,澄歆就扔了碗筷,冲出了家门。
传统年味越来越少可能是大部分城市的通病。
走在大街上,行人寥寥,只有两边店铺里,有几个小孩子跑进跑出,在雪地里尽情玩闹。澄歆盯着他们留下的纷乱脚印,觉得就像是母亲的话语,在自己心上留下的深浅划痕。
澄歆吸了下鼻子,手机恰巧响起了来电铃声,来自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不好意思,澄歆,打扰你了……”
四
一个不可能做到的邀约,澄歆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答应了。
到底还在坚持什么呢?
女孩自己也很困惑。雪花洋洋洒洒地飘着,从来没有过各种煽情的描述里那么动人。脚踩在雪上的吱吱嘎嘎让澄歆有些恼火,她不由得加大了力度。到最后,女孩几乎是狠狠地蹬着地,嘴里还不停叨念着。片刻,才回过神来,顿觉一片大窘。幸得无人注意,不然可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南浔你个混蛋!”女孩咬牙切齿,可是眼中闪烁的光彩,若是从前的时关看见了,少不得要埋汰几句。只是现在……如果没有自己,是不是就不会有医院的那一幕了?
可再对已经发生的事患得患失,也不及好好面对之后来的重要。比如,一个能和他靠的更近的机会?哪怕他心里住的不是她,至少,也能缓和一下目前的关系吧?
澄歆嘴角下撇,觉得自己真是太不坚定了,至于回去后怎么面对父母的打骂,又如何征得他们的同意,女孩一点都没想过。
澄歆总是觉得,两人之间的交集,一定不会止步于此的。毋宁说是因为心思尚存,倒不如说是对于念想的坚持——只是因为单纯的喜欢。青春里,若是没有用尽全力,想来多年后,回忆起来一定会有遗憾吧。
风雪渐渐变小了。
五
“这是老板娘,”林晓搂过一个女子,笑着对栗籽说,“林墨对你也很感兴趣。”
“你好,这些天,谢谢你们的照顾。”栗籽朝女子伸出手,眼中有一丝厌恶悄然掠过。
“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真是的。”林墨没有伸出手,而是直接给了她一个拥抱,同时往栗籽耳垂轻轻吹了口气。
栗籽身躯不可察觉地一颤,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分开后,还保持着笑容,只是嘴角的弧度,多少有些僵硬。
“她就这样的。”林晓朝自己摊着手,耸了耸肩。“没关系的,我其实特别喜欢丁林姐这种性格。”栗籽爽朗地笑了。
——很不舒服……
“她啊,”林墨扭头看了看正在排练的女孩,“蛮好的,忙着和队友排练……小姑娘是挺有天赋的……嗯,我会照顾下的。哎,你自己怎么不来……行,先挂了。”林墨点了支烟,倚在酒吧门上,微卷的深棕长发随意披散,在发尖带了些暗金光泽。
一双手从背后环住自己,“想什么呢?”
“想人。”女人身上纹着寒夜,分外妖娆。
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澄歆仍旧没有睡意。
——那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明明该讨厌的,可是一想到她,又会打心底里喜欢。
自己都如此矛盾,何况是南浔?
有一丝自卑从心间悄然升起。似乎,若橦就没有什么是不好的,反观自己——倒是真像栗籽说的那样,除了跑得快,力气大些,一无是处……
“烦死了……”
正当自己郁闷无比的时候,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是时关发来的信息。
“挺晚了还打扰你,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你睡了没。我想了挺久的,其实有些事儿我们都心知肚明的,我也明白强求没什么好结果,所以……哎呀怎么说呐,反正不代表我撒手啊,那小子要是还这样,那我就真的不给他机会了啊。你好好睡觉吧,晚安。”
看完后,澄歆的眼前浮现出时关无奈地抓着后脑勺的场景,心中的压抑顿时少了许多。不过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想的,干嘛要喜欢自己?想到这儿,女孩抓被子的手紧了紧,心中默念着还是算了,而睡意终于姗姗来迟。
一旦困了,澄歆立刻就能睡着。因此,没有看见之后的,鹿曚通过聊天软件发送的消息。
第二天,看了眼鹿曚撤回消息的提示,澄歆没有过多在意,心情舒畅地去吃早餐了。
六
时关怎么也不会料到,他会叫自己吃饭。
冬夜,大排档的生意极为火爆。
“大冬天的,我都钻被窝了。”到场后,时关发觉只有鹿曚一人,立时有些猜到了他的意思。
“随便点,我请。”鹿曚开了两瓶啤酒,给入座的时关倒了一杯。
“关于栗籽吗?”时关没有拿起满满的塑料杯子,目光里蒙着一层雾。
“不全是,”鹿曚神态自如,“林晓和我是好朋友,你可以放心,只是,”喝了点酒,鹿曚砸了砸嘴,“真冰这玩意儿……只是林墨是他女朋友。”
时关没有回答,眯了眯眼,把一杯酒悉数吞入口中。
“你俩应该关系挺好的,不过我见过她一次,总感觉有点怪。”鹿曚的表情里带着少有的严肃。
“她是你女朋友,你和我说这些干嘛?”时关自己满上酒,放到嘴边。
“我们几个的关系还真是挺怪的,”鹿曚自嘲地笑了笑,“不觉得么,要么是太他妈有缘分了,要么就狗血到底了。”
印象里,他就没有说过脏话。
时关猛灌了两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鹿曚眯了眯眼,“菜来了。”
想了想,时关还是把短信发出去了。的确,就像鹿曚说的,这个怪圈里的任何人都是不可或缺的,强求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只是回想这两年多,心中还是有些不平。
要说为什么喜欢那个傻丫头,时关还真说不清楚。许是相处久了,觉得她既没有秦若橦的距离感,又没有栗籽的极端——对于受够了人情冷暖的自己而言,那种为数不多的单纯,或许对自己有致命的吸引力吧。
“想些什么东西……”时关双手插在口袋里,加快了步伐。
鹿曚没有回家,而是进了一个小区,这里有林晓空置的一处房产,也是现在自己的住处。已是深夜,偌大的小区里,除却惨白的路灯,林立的高楼上只有零星几点灯火。
扭了扭略微僵硬的脖子,鹿曚还是把发出去的消息撤回了,然后匆匆往住处跑去。
“其实,也可以尝试下接受他?”
七
对于邀约的时间,南浔倒是无所谓。姐姐每天加班加点的,很少能顾及自己,若是问起来,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搪塞过去。
“行,那到时候见。”没有预料之中的高兴。自从那夜过后,互相间的联系就少了很多。只不过,南浔时不时地会想起,那个倒在地上的女孩。
偶尔,他也会在课上看她两眼,多半是皱着眉头记笔记,或者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真是的……”
挂断手机,若橦有些无奈,自己有那么恐怖吗?为什么澄歆总是小心翼翼的——我可是在给你创造机会啊姑娘!
若橦的内心在咆哮。
在这段相处的时间里,若橦很高兴结识了他们。南浔对自己的确很照顾,不过,有些事无法勉强,就好像自己喜欢着鹿曚,对方却一门心思扑在栗籽身上,除了无可奈何,别无他法。
“你可要争气,为了我们几个的幸福!”若橦这么做的确有私心,可若是这个怪圈能够打破,对六个人,都是好的。
自己,也才有机会,靠近他……
“妈,我又不是出去玩儿,是去同学家里补习!”女儿底气十足的模样倒是让李清月有些吃惊,这些日子,女儿的确把心思都花在了学习上,这回说不定真是卯足了劲读书。
“您要是不信……”澄歆脸上挂着失落,心脏却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我怎么会不信我女儿,只是这么打扰人家,不太好吧?”母亲语气软了很多。
澄歆按照事先说好的,拨通了若橦的手机。
“阿姨您好,我是秦若橦,这次是我想请澄歆来我家的,我不仅是为了能给好朋友出份力,其实我的父母都出差,自己一个人也怪不舒服的,所以……”女孩没有说下去。
“是这样啊,那阿姨可要好好感谢你了,我女儿很皮的,到时候可要多多打扰了。”母亲笑逐颜开,对方是班主任在家长会上着重表扬的好学生,又热情,这么大的好处当然要占了!
“行,到时候你自己注意点,不要给人家添乱,知道么?”
“一定一定,老妈最好了!”澄歆飞快地在母亲脸上亲了一口,便心虚地跑进房间了。
——若橦真是厉害啊。
八
天空飘着零星的小雪,不冷。
最终定下的地点是离南城半小时车程的滑雪场。
澄歆开始有些许顾虑,自己从来没滑过雪,生怕丢了脸。
南浔看着女孩略显困扰的神情,心不由自主地柔软了下来。少年走到澄歆身边,贴近了头,“偷偷告诉你,我也不会的。其实一起摔一摔也不错啦。”
澄歆的耳根很不争气地红了,“哦……嗯。”
心里还是高兴的吧。
澄歆这么想着,将手塞到了衣服口袋里,突然,一愣。
“怎么了?”若橦套了件高领淡粉针织毛衣,梳了个略显俏皮的丸子头。不论打扮如何,若橦身上总是有一种独特的气息——让人想要靠近,想要保护的气息。
“澄歆?”若橦见女孩状态似乎有些不对。
“噢……没,没事儿。”澄歆并不想因自己的原因而破坏,这趟旅途的兴致。女孩连忙笑了笑,“就是突然发了个呆啦,没事。”
南浔也看了眼,澄歆既然表示没事,那自己也不必多事。那晚的风波,早已蔓延到彼此未来的每个角落,除了刻意回避些东西,南浔想不出有什么好的法子来继续维持,这已经脆弱不堪的,介乎友情与,一些莫名感觉之间的东西。
在南浔和秦若橦看不见的地方,澄歆露出了焦急与懊恼之色,出门竟是忘了带手机!
“这记性,真不该!”澄歆撇了撇嘴,深呼一口气,想着若是回来晚了,问他们借下,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念头这么一转,心就放宽了,差点远走的好心情也寻回来不少。
“我今天没空……再说吧。”栗籽毫不客气地挂了手机,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糅合着厌恶和不忍——那头,是自己的母亲,栗纱。
没有明说是什么事,只是要她回去看看。
栗籽今天是真的有安排,上次的演唱会尽管出了些状况,但是自己的天赋是被认可了的,加上林晓从中周旋,那些眼光总是高过头顶的音乐经纪人,终于是愿意给自己一个试试看的机会。
感受着小雪落到肩头的重量,独自行走的栗籽,习惯性冰漠的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雪花的融化仿佛是因自己的心在逐渐回温——反正“试音”不用太长时间,结束后回趟家好像也行。
栗籽依然觉得,那里才是自己的家。
“我有点紧张。”鹿曚捏了捏手,发觉真有一层薄薄的汗。
“瞧你这出息。”一旁的时关皱着眉,递过杯在他闻起来难以忍受的热饮,感觉有些好玩。一想到过会儿这崽子还要给栗籽一个惊喜……真不知会不会被搞砸。时关想嘲笑一番,可是突然就没了兴致,只好无奈地耸耸肩。
“今天澄歆他们呢?”鹿曚翻着手机,看似随意地问了句。
“我也有点纳闷,打了澄歆好几个电话,就是不接。”时关的拇指磨了磨纸制奶茶杯,接着吸了一大口。
“那到时候再联系也行,要是咱这扯蛋的关系能捋清点,晚上睡觉也踏实些。”鹿曚咬着吸管,轻轻笑了声。
“鬼知道过。”时关抖着腿,懒得再纠结这道永远无解的题。
鹿曚也适时闭上了嘴,身子一扭,转向了奶茶店落地窗方向。他靠着柜台,看着还算明朗的天光,吸了口姜汤,又恶作剧般地吐了回去。其实他也有些惊讶,怎么会和时关站在了同一条战壕?
有句话,鹿曚倒是一直没有说出口。
只不过在他和他们心里,估计也都懂。
九
“呕……”澄歆蹲在垃圾桶边,双手拿着个袋子,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明明早上吃过晕车药的,不知是否因为,盘山公路弯来弯去像是没有尽头的缘故,反胃的感觉强烈到克制不住。
若橦耐心地轻拍着自己的背,不时询问感觉如何。
澄歆转过头,想说自己没什么事儿,却正好碰上若橦满是担忧之色的双眸。澄歆看得出来,那些情感里头没有一点水分。于是,到嘴边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脸色有些苍白的女孩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来,喝点。”南浔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是热水,暖暖身子,会好受点。”
女孩下意识想接过来,却不曾想,盛着水的纸杯,已经递到了自己嘴边。
“你吐你的,我拿着。”南浔打趣。
澄歆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把嘴巴凑了上去。水杯恰到好处地顺着自己头的低下而倾斜,温暖之中带着一丝烫口的水顺着喉咙的下咽,暖意蔓延向全身。
若橦接过南浔递来的水,安静地喝着,眼里浮现出一抹为澄歆感到的高兴。
“等下,你只拿了两杯?”大半杯下肚,澄歆缓过了神,才发觉南浔的手中并没有他自己的那一杯。
“除非我有三只手。”南浔被澄歆时而发生的智商卡顿所折服,“况且,这山上的东西,真他妈贵。”男生的脸上不无肉痛之色。
一杯热水要10元,真跟抢钱似的。
“怕什么,”若橦淡淡地开口,只是话语相当剽悍,“老娘有的是钱。”
南浔和澄歆同时回过头,那眼神——
跟见了鬼似的。
“说到让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你那晚的第一首歌。”男人顿了顿,“我一直很好奇,那首歌是否是你的原创作品?”
栗籽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你很有天赋,”男人是南城数得上名的音乐经纪人,在南城的乐坛,有相当的地位,“不知道现在,你能否再演唱一次?”
栗籽还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这丫头……还真是不给面子。”在一旁的林晓心中苦笑,只是转念一想,也许这才是最率真的单纯。
“说好的,林墨怎么还没来?”林晓看了看表,微微蹙眉。
“不好意思,请先稍等,我需要准备一下。”栗籽的语气里没有多少歉意。
男人友好地笑了笑,自顾自寻了个座位。在他眼中,栗籽真的就是块不事雕琢的璞玉,蕴含着无限可能。
而且很有个性,这让他想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栗籽走向后台时,正好碰见林墨从里头出来,于是连忙打了个招呼。林墨微笑着回应,脚步却是有些匆忙。不知为何,栗籽总觉得林墨的眼神里,总有些看不清的东西。
自己的吉他出了些小毛病,乐队里那个东北汉子的修理水平要比自己高上不少,听说自己的事情后,几乎是直接把自己的吉他给抢了过去,“小栗子你就安安心心陪那老板唠嗑,修东西这事儿包我身上。”东北汉子拍了拍胸脯,“要是您成名了,记得多多关照咱哥几个。”
三番推辞无果,栗籽也不再多言,随他去了。
只是走到后台,栗籽却压根儿没看见他的影子,而自己的吉他,倒是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栗籽试了试音,是重新调校过的。看样子已经修好了。
栗籽呼出一口气,想继续保持平静,只不过嘴角那一丝弧度,是如何都掩盖不了的。
女孩动了动喉咙,整理了下衣服,确定一切就绪后,走上了通向舞台的台阶。
十
“这丫头……”李清月瞧了眼放在桌上的手机,摇了摇头。
不过,既然是去同学家补习,也就没必要担心了吧。李清月把几缕发丝拢到耳后,在厨房拿了个环保袋,出门买菜。
于是,也就没见到时关在之后打来的电话。
“哎,也去买菜?”
“哦哟,巧了啊。”
走在小区里头,遇上常见的人,李清月也会笑着打招呼,随之又紧了紧外套。人上了年纪,身子骨总是不如从前的。
年关将近,身边倒也不是多寂寥,比起平日里的心事重重,各家各户的脸上都是好看了许多。李清月也有些被带动,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真实起来。
直到拐出小区,瞧见了那迎面而来的身影。
天空又飘起零星小雪,坐在窗边的女子身上,盖着的薄毯价值不菲。
“怎么下床了?”温柔的男声,语气里头满是宠溺。男人把手里拿着的保温杯放在床沿,细心地将毯子掖紧,“要是再感冒,一碗鸡汤可就不够了。”
南忘的脸色有些苦,再美味的鸡汤,天天喝总不是个滋味。
男人见状,轻轻笑了笑,揉了揉女子脑袋,又将空调温度上调了些,便静静地陪在一旁。
虽然不是市中心的医院,可请的医生却是市里最好的。尽管南忘只是骨折,男人依旧紧张得似乎有些过分。
“这些天休息着,还好吗?”男人瞧了眼亮起的手机屏幕,又很快关掉。
“嗯,挺好。”南忘看着窗外,脸颊和心头氤氲着许多温暖,而目光里却有层极淡的茫然。
“那就好。”男人眉角的皱纹舒展了些,也看向了窗外——是两人的倒影。
搁下电话,栗纱习惯性皱了皱眉,接着有些暴躁地躺回了床上,两眼死板板地盯着发黄的房顶。许久,才莫名所以地轻叹了一声。
闭上眼的栗纱,那张满是被生活磨成的妇女脸,依旧留着年轻时的三两风光。想来少女时,也是个美人胚子。
门被敲响。
栗纱心里突然有些稀奇的情绪——糅合着厌恶和疑惑,以及几许好笑。
都这样了,还有人光临?
栗纱破天荒地下了床,亲自踢着拖鞋去开门。
开了门,有一个人。
当然是一个男人。
是个栗纱怎么也想不到的男人。
或者说,是个栗纱最不想见到的男人。
十一
滑雪场是人造的,不算大。
拖着副双板滑雪板到山顶,澄歆费了些力气,裹在厚重羽绒服下的身体不再寒冷,胸腔里混着轻微的气喘和跃跃欲试。
长这么大,滑雪还是头一次。澄歆看向身后的两人,心头热乎乎的,“快点儿呀!”
若橦的身体依旧比寻常女孩子要弱一些,南浔自然要照顾到。瞧着蹦蹦跳跳冲上滑雪场顶端的女孩,少年的笑意不明。
若橦看了眼身旁人,心中一热。
就为南浔笑容里头的那一线,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
“真不知道她吃什么长大的。”南浔没有侧过头,那略带愉快的语调却清晰可闻。
“还说澄歆,你呐?”若橦没好气地回了句,“人家身体可比你好多了。”
当然是句调皮话。
不过,许是有些诧异于若橦今天的言语,南浔先是顿了顿,接着咧了咧嘴,“澄歆的腿还是挺壮实的。”
“这话要是被听见了,你估计得直接被打下去。”若橦翻了翻白眼,接着有意无意地向澄歆双腿投去目光,思考了会儿,情不自禁地有些认同南浔的观点。
两个都是很可爱的女孩儿。
南浔攥着雪杖的手下意识紧了紧,没来由地一阵失落。
澄歆已经开始捣鼓两块滑雪板了,就没注意到两人的表情。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得尽兴而归吧。
就是……
澄歆扣上卡带的手有一瞬的卡顿。
其实,也不用想那么多吧?
女孩微微失神地勾了勾嘴角,随即很用力地把扣子按了上去。
全场安静了下来。
栗籽向台下鞠了一躬,稍稍调整了下吉他的位置,闭上了双眼。
台下的人不多,五个。
音乐人,林晓与林墨。
刚到的时关,和鹿曚。
各人有各人的期待。
谁都没去在乎时间流走的快慢,他们愿意把时间交给台上的女孩。
栗籽的手指,终于拨动了第三根琴弦。那首不仅令音乐人深有印象,也令那晚所有观众着迷的歌曲,再次响起。
栗籽轻声浅唱,渐入佳境。台下的观众亦是跟着旋律而勾勒思绪。
林墨的嘴角突然展现出一抹迷人的笑——就连林晓也不知道,自己曾经也是酒吧的驻唱。
为什么同是驻唱,两人前行的轨迹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别?
林墨的魅力是有目共睹的,而往往,这也会成为一种毒药。
不论对他人,还是对自己。
所以——
啪。
一根琴弦以称得上不可思议的力量崩断,栗籽的手指勾了勾,还未反应过来,便因随之而来的疼痛轻喊了一声。
音乐人皱了皱眉。
不论结果如何,原先不错的印象分,都受到了很大影响。
栗籽有些茫然,罕见地歪着脑袋,慢慢地扫了眼台下。最终视线定格在了酒吧老板身旁,那个无论何时都散发着诱人气息的女子身上。
十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若橦直起身,将雪杖插在地上,想了想,“可能以前的人喜欢这姿势。”
澄歆总觉得这姿势有些别扭。因为是初学者,动作难免有些笨拙。
“姑娘,行吗?”南浔上手很快,此时半滑半走着到澄歆面前,有些调笑的意思。
澄歆瞪了一眼,懒得和他废话——这家伙什么时候和时关一个样了?
南浔正想再开口,身后却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将自己狠狠扑倒在地。尽管是雪地,可依旧从后背传来一阵阵疼痛。
“对不起,对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若橦和澄歆也是才反应过来,神色皆是有些不好看。南浔双手撑地,有些挣扎着爬起来,额角的眉头明显皱着,似是觉得有些晕眩,晃了晃脑袋,“没事。”
“抱歉抱歉……”男人至少180斤,此刻也是忙扶起眼前的少年,嘴里不停道着歉。若不是雪地,估计真够南浔吃一壶的。
“没事,没事的。”南浔有些勉强地笑了笑,余光瞧了眼一旁的两个女孩,心中泛起一丝苦笑——哪里会没事,自己真是差点背过气。
男人见状也是呼出一口气,又赔了个礼,拾起脱落的滑雪板走远了。
“你真没事?”若橦的目光有些狐疑,澄歆许是没注意到,南浔双手撑地时,那关节发白得厉害……Μ.chuanyue1.℃ōM
“好歹是个男的对吧,没那么脆弱的。”澄歆心中突然有一阵奇特的舒畅,此刻笑嘻嘻的,拍少年肩时,并未注意到南浔脸上飞快掠过的一丝痛楚。
“要是把我换成你,估计被撞飞的就是那个小哥了吧。”南浔揶揄,看着表情和动作突然同时僵硬的女孩,不知为何,反而有些与众不同的温暖漾在心间,“瞧你那壮实的双……”
“找打!”澄歆突然用力推了把少年,将其“嵌”在了雪地里头。
“哎呦,野丫头!”倒地的南浔不甘示弱,抓起一把松软的雪,也未捏实,就朝着澄歆扔去。
若橦楞了一下,接着开心地笑了。
真是的,早这样不就好了。
这也许就是不期而遇的契机,尽管让南浔可能因此收获了段淤青。
相遇的契机,不论带来的转折是长是短,若是能拉回一些偏离太多的轨道——
就是最好的。
若橦的思绪有些飘远,目中空灵。
冷不防的,一个不知谁扔来的雪球,啪嗒一声,在少女脑袋上开了花。
“若橦也一起来嘛!”澄歆和南浔有些跑远了,此刻挥了挥手,接着回头看向南浔,语气欢快,“你看我瞄得还是很准嘛!”
“这丫头……”若橦呼出一口气,心中只觉好玩儿,索性也就放开了,随手抓起一把雪,在空中撒成了花。
“来啦!”
十三
将音乐人送上黑色商务轿车,林晓的脸色并不好看。音乐人临行前大有深意的一眼,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穿书吧
“老板,没事我就先回去了。”栗籽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并无多少感情。少女和林墨擦肩而过,没有看其一眼。
“你必须要给我一个解释,”鹿曚跟上栗籽的步伐,脸色铁青地走过林晓身边,插在裤兜里的手紧紧攥着一个盒子,“一个足够的解释。”
“自然会。”林晓双眼有些空洞地看向前方,自顾自点上了一根烟。
“你亲口说,是谁?”时关有些想笑,“到底谁做的?”回想起刚刚发生的,时关到现在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栗籽正渐入佳境,手指拨动的琴弦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崩断,这一场对栗籽至关重要的表演,自然以失败告终。
任何一名音乐人,都不会容许歌手出现这种低等错误。
栗籽那满是不可思议的目光定格在林墨身上时,就在其身旁的时关,清晰地听见她有些无奈地一笑。
从小,林墨带着时关没少干坏事,自然也有失手的时候。每当被抓时,林墨总是会这样轻轻一笑,包含着无奈和嘲讽。
可时关想不明白,为什么林墨要对栗籽下手?
“你不是都知道的么,”林墨看向背对自己的林晓,微微侧过脑袋,语气随意,“还问什么?”女子眯了眯眼,回想着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的少女,突然抡起吉它朝自己拍来时的凶狠模样,心里不知为何,竟是有些莫名的羡慕。
“那一下挺疼的,我尝过。”林墨下意识地勾了勾自己的手指,“记得给她配点药。”
时关觉得,眼前的女子太陌生。
就如万花筒一般,瑰丽而不可捉摸。
十四
风雪倾天地。
“坚持下!”南浔双目赤红,大口喘着气,却不敢放慢脚步。扑面而来的雪花飘旋若刀片,无情切割着皮肤和心脏。
若橦双目紧闭,神色痛苦地伏在南浔背上,口鼻之中不断溢出鲜血。
“啊!”一脚深浅,澄歆倒地,大腿韧带的旧伤再次复发,突如其来的钻心疼痛让少女顿时全身无力。
“你还好么?”南浔听见身后的惊呼,急忙停下脚步,皱着眉回头,“澄歆?”
“我没事,你快点去!”澄歆忍着剧痛,双手颤抖着撑地而起,“快带若橦去医院!”
南浔不敢耽搁,担忧地看了眼紧咬嘴唇的少女,与此同时,若橦嘴中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南浔半张脸。
少年狠下心,一咬牙再次全力跑向了前方。
一阵大力从身侧传来,秦若橦吃痛地喊了一声,倒在了雪地上。
“若橦?”和南浔追逐的澄歆先发现了状况,连忙跑上前去,“若橦你怎么样?”
“没事没事。”若橦从地上坐起来,摇了摇头,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正用力站起时,心跳却突然漏了一拍。
一股熟悉的悸动瞬间传遍全身。
少女美好的笑容定格在了此方雪白天地,双眼中的神采飞速黯淡,只留下尽力望向天际的无限不舍。
“真是的……”
澄歆与背着若橦的南浔,在数次求助无果后,心间冰凉。
人们的神情里满是冰漠与抵触,好似眼前这三人是什么病毒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急救电话早已拨出,可这突如其来的大雪令盘山公路直接瘫痪了大半,急救车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到达。
南浔抓着若橦双腿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眉头紧锁。最终,在等待救援和要冒更大风险的直接下山之中,南浔选择了后者。
一是上下山只有这一条路,二是在路上获得帮助的可能性更大,或许也能更早碰上急救车。
南浔不会毫无理由地拿若橦的生命去冒险,实际上,在那晚医院分道扬镳后,若橦便将自己的病情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南浔。
原因也简单,对六人之间的关系,若橦看得最清楚。
南浔也是在那晚,完全明白了若橦的心思。
只不过,饶是若橦也没有料到,自己病情的严重程度,会超出预料这么多。
“一定要挺住啊……”南浔的眼前有雾气氤氲,可身体和神经都已到了极限,而前方的风雪却像是没有尽头一般,不断侵蚀着南浔的心绪。
在他身后一瘸一拐的澄歆,脸色已经比雪花更白,紧咬的紫里发黑的嘴唇破开了一个口子,牙齿上渗着血液。可少女不敢吭声——若橦的情况要比自己更加糟糕,此时此刻,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拖后腿。
当南浔眼前的模糊感不知第几次冲击大脑后,少年终于支撑不住,狠狠倒向地面。南浔能做的,只有将背上的少女护在自己的怀里。
澄歆见后,本能的朝前猛地一冲,却同样倒向了地面,撑地的双手上直接划开了两道伤口,迟钝的疼痛感传来,少女却已没有多少知觉。
而姗姗来迟的急救车声音,终于响起在了耳畔。
十五
抬起头,能看到的只有灰蒙蒙一片。越来越急的雪花不断飞旋而下,擦过栗籽眼角,带起一线泪光。
身后,是时关和鹿曚。
站在路口的三人,就像定格在岁月里的一帧。
时光不会重复,所以画面难免继续跳动。
栗籽拾起步伐,鹿曚跟了上去。时关的目光有些复杂,下意识抬了抬手,却又被极快地压制而下。
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就像作出了什么决定一般,时关终于要迈出往前的第一步。
栗籽回过了头。
如同一道明媚之极的光彩点亮了灰白天幕,又在刹那化为光点融入了冰冷空气。
少女朝着自己眨了眨眼,笑笑,便再也不回头地往前而去。
时关已经后跟离地的脚,缓缓放下,紧握成拳的手松开,整个人变得有些松垮。
他看懂了少女那一眼,于是用力掐掉了心上刚燃起的念头,只是目送着栗籽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少年在那一刻,突然想起了从前看到的一句话——
当你遇见对的人,就该奋不顾身地朝那拔足狂奔,用一个绵长的拥吻,连着时间一同封存。
可能看清内心,只需一个瞬间。
在这个大雪压城的日子的某个时刻,时关懂了。
喜欢的人,到前几分钟为止,始终就在自己身边。
可现在,她不见了。
明明是分开,时关心中却突然涌起一股久别重逢的感觉。
或许就是和一场雪的相逢,和一座城的遇见。
还有我和你有过的——
曾经。
十六
清风。暴风。碎雪。暴雪。
暴风雪。
在腿上的,在身上的,在脸上的,在眼前的。
在你和我之间的。
栗籽心中有窸窣窸窣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不断分泌黏液,将自己与栗纱之间,最后的一丝罅隙堵得严严实实。
在黏合的地方,结痂的血肉被牵扯到,重新作痛。
雪花只能将其盖住,可天是要热的。
有些情绪,掩盖的再好,在终究要见光的某个时刻,还是会以更决绝的姿态,一股脑冲撞出来撕扯全身。
直到你动弹不得,鲜血淋漓。
也好,寒风尚刺骨,眼前的这些,若是到春暖花开时再迸溅,可就太不是时候了。
栗籽呼出口白气,转过了身。
始终在自己身后静默着的鹿曚,却不知为何,眼中雾花迷蒙。
“走吧。”栗籽朝鹿曚笑了笑,突然很想牵牵他。
鹿曚想不到两人的第一次牵手是这个模样,更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鹿天铭——自己的父亲——那旁边站的女人是谁?
栗籽给出了答案。
多凑巧。
当手臂被向后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时,鹿曚终于有些迟疑的回过了头,“那个女人是你妈?”
“对,”背身对着自己的栗籽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那个婊子,”少女回过头来,笑得无比妩媚,“我就是个婊子的女儿。”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回的,就像昨天和上一个瞬间。
栗籽和鹿曚都不知道,在那一刻所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只不过,有些话,是真真切切说出口的。
“对,”鹿曚失声一笑,“你就是个婊子的女儿。”
——你要去找到他。
风雪盛烈。
“你也是个婊子。”
——你一定要真的开心起来。
栗籽定定地看着鹿曚,眉间萦绕着一缕褶皱,许久,慢慢散开。
风雪盛烈,吞没全城。
女孩的手滑落时带来的摩擦感,让鹿曚几欲失控。他想趁着她还未完全放开时,牢牢抓住她。
而世事如书,各有命。
鹿曚从前是不信有命运这东西的,现在依旧不信。
只是他不太喜欢那种,就要得到又不得不松开的感觉——也太过难过了。
栗纱怔了一会儿,似是带着点犹豫地转过身,有些失神地走进了屋,而最后看向鹿天铭的眼神里,是嘲讽与冷漠。
鹿曚觉得,男人总归要和自己说两句,哪怕是随便说两句。
男人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径直走向鹿曚。
双肩交错,走过。
雪落得冰冷,寂寥无声。
栗籽把鞋子提在手上,赤脚在雪地上走着。双脚冻的通红,嘴唇发紫。但她不在乎——好像一下子,就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在乎了——还真有点受不了。
也没关系,反正从一开始,自己就该有这么个下场才对。少女自嘲地笑了笑,沉重的脚步变得有些轻盈。
泪花跟随脚步的起伏,在脸颊上划出细微的扭曲纹路,又消失不见。
栗籽的双腿一软,扑在了雪地上。
没有什么痛感,栗籽的脸颊摩挲着尚且柔软的雪,轻闭的双眼微微颤动。泪滴划过鼻梁和眼角,消融在雪中,悄无声息。
女孩觉得全身都注了铅,扭了扭发硬的脖子,侧着头,有些吃力地望向天空——只有看不见尽头的灰蒙与沉闷。恶意满满的寒冷如同无孔不入的小虫一般,对着栗籽疯狂撕咬。
分明该是刺骨的,少女却觉得,雪地要比那一道道他人的眼神来的更温暖些。
栗籽的额头顶着雪地,不知道该想点什么。
——突然就想,就想这么消失了。
要是消失了,就可以结束一切了,该多好。
该有多好。
时关踏上医院台阶的脚步突然一顿,心有所感地回头看去——是凄厉鸣叫的救护车——时关忙让到一旁。
救护车门打开,一辆平车从上推下,时关眯了眯眼,离得还有些远,看不太清躺在车上的是谁。
直到救护车上跳下的那个人出现在眼前。
南浔落地,摇晃了两下,一股虚弱感传遍全身,他的视线始终在前方的若橦身上,以至于忽略了不远处眼神复杂的时关。
时关觉得,眼前的画面正以一种数得清帧数的速度,带着一次次的卡顿前行着,没有声音,感官的作用被不断削弱,光线在风和雪的张牙舞爪里渐渐搁浅。
直到一个少女踉踉跄跄出现在眼前,落到地上。再无力地跌倒。
是澄歆。
“澄歆!”时关的瞳孔一缩,朝前冲了上去。
眼前是错觉般的恍惚,带着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焦灼,以及逐渐熄灭的心焰,随同样焦灼的背影而消散不见。
澄歆在这一刻,终于停下了往前迈步的勇气。
是累,或者释然地靠入正好拥来的时关怀抱里。
就先这样了。
也好。
十七
南忘望着灰白相间的世界,双手无意识地拍打着双腿。
并不自知。
秦以年请的医生的确是最好的。
可却不是治疗骨折最好的。
男人在南忘的某次体检报告里,删去了些内容。
所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遗传性的精神病。
理所当然的,南忘同样不知道病情在逐渐加深的情况。
在她看不见的医院走廊,秦以年蹙眉,似是在思索如何医治房间里的女子,只是同时,一丝或许男人也不自知的厌恶,在缓缓向眼角蠕动。
“秦总,鹿企的事情处理好了。”恭敬的声音从手机另一头传来。
男人的眉头舒展了些,“我知道了。”
说着,摁下了电梯按钮。
一阵嘈杂从转角传来,是平车轮子的滚动声。
“都让让!”护士拉着车,扯着喉咙大喊,尖锐的声音刺开了一条通向电梯的道路,接着,手狠狠砸向按钮。
南忘突然心头一跳,莫名的焦灼感凭空出现在周身。女子呼出了口气,撑住拐杖,走向房外。
病房外右拐,是电梯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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