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后来有好长二周,立萱不曾见过垨真,他好像是故意避她不见,立萱觉得自己多心,因为她的时间也有限,圣诞节前,庄学仁约了他们几个同学去滑雪。她跟垨真约定了,每月有十天是要陪着他的,可是她没有去,他也没有打来电话,连圣诞节前夜也没有一个电话。

  她回别墅等过他几次,像是十面埋伏设下的陷阱,他竟然也没有回来,打了电话给薛阿姨,说是跟朋友在一起。立萱从别墅出来,却意外遇到了陆锦一,立萱追根究底,“他晚上要住在哪里,哪个朋友?”陆锦一轻描谈写地说:“他那么大个人,会懂得如何照顾自己。”这句话使立萱措颜无地,活脱脱一个管家婆,太像他的亲人。别人都说是她陪着垨真,可垨真何尝不是陪着她走过了人生大半时光的人,她担心惯了,总是忍不住会想他舒不舒心。

  立宣想到垨真的钱夹,临别时拜托陆锦一转交。

  陆锦一上丁字坝的时候,垨真跳上游艇正准备出海,陆锦一隔空把钱夹抛给他,垨真本能地接住。这个钱夹,垨真找了好久,丢了的时候,伤心了半夜。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钱夹,那张画像还在里面,他突然合上了钱夹,向岸边的垃圾筒里丢去。

  陆锦一说:“是立萱捡到了,要我转交给你。”垨真的心停顿了一秒,但若无其事地走向船头,启动游艇,他也有只想要一个人去的地方,只有这大海,无边无限。陆锦一偶尔会放纵他,他没有主动问起立萱的事情,已是进步,时间或长或短,但习惯终会被另一个习惯所代替。

  陆锦一在岸上大声说:“南婷晚上有聚会,务必要到场。”他要扩大垨真的交际圈,好在他没有抗拒,快艇已缓缓驶出港口。

  陆锦一走向停在口岸边的车,心想,垨真的话越来越少了。港口里,听到快艇马力提速,呜呜的引擎声,锦一在车外抽了一支烟,不过一支烟的时间,一个漂亮的U型转弯,远远地,他看到垨真又驶回了港口,他上了岸,在垃圾筒边站了很久。

  陆锦一开始怀疑自己的劝说是否正确,避开立萱的垨真是否快乐。垨真肯定有一翻剧烈的心理活动,他抗拒着,妥协了,最后顺从自己的心,舍不得一个人大抵如此。陆锦一叹气,所幸,这世上可以让垨真分神的事情还有很多。

  孟南婷的派对开到晚上十点还没有收尾的意思,垨业进来的时候,整个包房里有淡淡的烟雾,他真没有想到坐那里的是大他几个月、患有自闭症的哥哥,那么干净的笑容,也会侵泡在这里,这里该是他倪垨业的地盘,而不是倪垨真。这是垨业本周第二次见到他来参加聚会。

  他跟人喝酒,喝到后来,也赌钱。都说他缝赌必赢,可是垨真输得厉害。

  这天牌桌已经铺好,所有的人都在关注他们玩梭哈,垨业坐在外围,垨真没有发现他来了。坐在垨真旁边的高个子垨业认得,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第四轮时,只剩下垨业跟他,他翻开的牌面是10JQK,众人一片唏嘘,垨业看到垨真的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他没有翻底牌,只推了推筹码,认了输。

  桌子上筹码不多了,垨真拿出钱夹,可是摸到的这个钱夹却是立萱捡到的那一个。他放在桌上,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钱,要买对方桌上的筹码。新的牌局又开始了,垨业看出端倪,这伙人耍诈,没道理等到垨真2345时,人家正好是4567。垨真总是输,输得连垨业也不服气。垨真说:“我输了。”他要和牌,垨业终于忍不住,掘开他的牌,是个6,黑桃6。

  但不幸,这牌桌上另有一个黑桃6。众人哗然,高个子先说:“你耍诈。”垨业跳起来,为他出头,“如果想耍诈,早赢了你千百次。”高个子说:“那他为什么不敢翻牌。”垨真这时认出了垨业,比他还要激动,“算了,不过是玩玩。”既然他们想玩,便陪着他们玩,垨业哼了一声,看到桌上的筹码,“也是,不值得大惊小怪。”

  这话却激怒了牌桌上的其他人,垨真是无心,垨业是有意。高个子突然掀翻了桌子,孟南婷吓了一跳,人是她叫来玩的,她上前劝阻。垨真的钱夹掉在了地上,他俯身去捡。高人子觉得面子上抹不过去,一脚踩在了上面,不过欺他有病。垨真起身看着他,又睨了一眼那钱夹,垨业冲动,欲上前纠缠,垨真一抬臂,将他拦住。高个子说:“只需要你赔礼道歉,今天的事儿就算完了。”孟南婷让他大事化小,高个子却不理他,垨业觉得他简直欺人太甚,真想飞一脚给他踢去。

  有人比他动作更快,垨真右脚向前一迈,左手一拳打在对方太阳穴。这动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想到倪家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儿子会动粗。高个子几步踉跄退后,垨真捡起他的钱夹,垨业笑着说:“哈哈,他们不知道你是黑带。”钱夹已经脏了,垨真取出画像,又丢到地上,连同里面的钱。垨真对垨业说:“走了。”

  垨业简真是幸灾乐祸,挖苦那高个子,“好好看病。”他跟在垨真后面出了门,一边问垨真,“怎么不拆他的台,白白便宜他?”垨真说:“不是说赌场得意,情场失意吗?”垨业没听懂,感觉有点对牛弹琴,垨业说:“那也不能故意装输吧?”垨真说:“不是说赌场失意,情场得意吗?”

  众人也不知道两人在嘀咕什么,直到两个人转身出门,高个子才回过神来,追出来把倪家兄弟二人赌在走廊上。这次倒像是想来真的,孟南婷吓了一跳,酒店大堂经理在监控里看到异常,早报了警。

  垨真是第一次到派出所,但垨业轻车熟路,垨业问他:“叫谁来?”垨真不解地看着他,垨业看了看时间,这时已经是子准备了,要是让老爸知道,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上个月才对他下了禁令,如果再闹出事,禁足是难免了,所以叫他来决对不可取。那么陆律师陆叔叔,算了,叫他来不跟叫他老爸一样的结果吗。

  垨业想了一个更合适的人选,他打了电话,叫得挺顺口的,“乔姐姐,你来派出所接我们吧。”

  立萱觉得这通电话匪夷所思,因为垨真绝对、绝对不是那种会“打架斗殴”的人呢。她敢到派出所火燎燎地把两人领了出来,问垨真怎么会去赌钱。垨业在旁说:“有钱人家的孩子不都这样玩。”垨真却问她:“赔了多少钱?”虽然高个子也有责任,可是最先动手打人的是垨真,立萱也怕事情闹大,只单赔钱了事。

  立萱说:“没多少。”垨真说:“多少,我还你。”口气强硬甚至没有什么感情的起伏。立萱这时打量他,不过十几日不见,他瘦了一些,颧骨高了,更有轮廓,有一种说出不来的清秀。他这样子也骗了派出所的警员,同情他只是一时冲动。

  立萱不再纠结这话题,拦了出租车,要送两人离开,问垨业要去哪里。垨业现在是不能回家的,脸上挂了彩,必定被姜女士追问,他有自知之明,央求跟垨真一同回别墅。车门关上,立萱没上车,垨业探出头问:“乔姐姐,你不跟我们一块去?”立萱说:“我明天第一节课有课。”垨业又下了车,非要她一块走,透着一种心细,他说:“这么晚,你一个人打车多危险,再说了,你现在回去也进不了宿舍,还叫看门阿姨帮你开,你烦不烦啊,你过去再帮我弄弄伤口。”他还指着脸上挂彩地方,吸了一口气。立萱的心防就瓦解了,瞧了一眼,坐在车里一动不动的垨真,他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态度真是太奇怪了。

  倪家还是灯火通明,垨真不喜欢黑暗,所以这些年,晚上也是通宵灯火。

  垨真洗完澡还没有下楼,就听到垨业在客厅里咋咋呼呼地喊痛。他下了楼,看到垨业坐在沙发上,扬起头,立萱俯下身为他上药。故意作弄他,立萱说:“再抬起来一点。”他真信,配合着她抬头,她觉得好笑,嘴角都弯了。

  垨业一边呼痛,一边还跟她说话。聊的是这别墅,外面花园,室内装潢。垨业还是第一次到倪家别墅,姜意珍从前是不肯让他来的。垨业脖子酸了,问立萱:“好了没有?”立萱说:“快了,快了,你打架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现在啊。”垨业就嘟哝了一句,“是垨真先出手的。”立萱明显不相信,垨业说:“他是学过黑带的吧。真的,一下子打过去,绝不拖泥带水。”

  垨真踢踢踏踏下了楼,立萱取了新的棉签,问他:“垨真,你过来,有没有那里受了伤?”垨真迟疑了片刻,没有动,保持了安全距离,他说:“没有。”立萱让垨业去睡她的房间,垨真动了动嘴角想说什么,垨业先说:“沙发上冷。”这天气正是三寒。立萱说:“没事,我去拿驼毛被。”垨业想了想说:“那我跟我哥一起睡。”立萱说:“垨真不爱跟人一起睡。”

  争执不下时,傅余生打了电话来问情况,“南婷说垨真跟人打架,你过去了?”立萱说:“嗯,我已经去派出所把他们接了回来。”垨真听不到后面说的话,他转身上了楼,垨业跟在他身后,附耳问他:“你不高兴?”垨真也不理他,垨业却跟着他进了他的房间,四下打量,轻叹:“哇,你的房间比我的大好多。”其实,这里也挺不错的,环境好,人还少,不用听人整日唠叨,垨业问:“还有空房间吗,我也想搬过来住。”

  垨业是个厚脸皮,看到床头上摊开一本书,更是惊讶得不得了,以前听人说垨真喜欢数学,没想到睡前读物也是数学。垨业看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说了句:“你疯了吧。”垨真问:“你不喜欢?”垨真觉得别人也应该和他一样的。

  “没有人会喜欢。”垨业说完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因为垨真跟别人不一样。垨业挠了挠头,说:“那我去睡了。”垨真叫住了他:“垨业?”垨业的手已经扶在门把上,停下来等他说话。垨真快速眨了几下眼睛,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话题可真新鲜,他们从前不熟悉的,但今晚打了一架,产生了革命般的友谊。垨业这个人最想讲义气了,他想了想,“有吧。”上次寒假时,Seven专程从美国飞来看他,着实让他开心了一整天。还有那个可维,妈妈把他禁闭在家里的时候,还偷偷来看他,不过姓什么,他记不太清楚了。

  “那你告诉我,习惯和爱之间,有什么不同?”

  “……”垨业呆住了,“基本上这是个哲学问题。”

  哲学?垨真心想,书架上没有哲学的书呢。垨业有点抓狂,“干嘛问我这么复杂的问题,喜欢就喜欢,这跟习惯有半毛钱关系。”垨真呆望着他,垨业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他猜测,“你该不会是喜欢孟南婷吧?”最近孟家的聚会,他都参与。晚上在包间里高个子对孟南婷送秋波,怪不得垨真会大打出手,虽然垨业不是太喜欢孟南婷,他还是说:“喜欢就是去追呗。他可以追求她,你也可以,大家公平竞争。”

  “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

  垨业离开了房间,垨真还站在原地。长久以来,他唯恐泄露了自己的感情,因人人都说不对,只有垨业这天晚上点醒了他——是啊,为什么不可以,有什么错?!

  ***

  垨真下楼,立萱枕在方枕上已经睡下了,楼上房间还有她的衣物,她换了一身卫衣,今晚权当睡衣。他叫醒了她。立萱迷迷糊糊听到他说:“到楼上去睡。”立萱困意正浓,轻轻推开他要来抱她的手,含糊地说:“垨业在楼上呢。”垨真说:“睡我的房间。”他将她连同被子一起抱了起来,立萱微微抵抗,想翻个身,可是方向不对,偏偏落到了垨真的怀里。她不自觉,还在大睡。垨真倒是愣了许久,因为太近了,上次这么近的距离好像过了一世纪那么久,是在他们从仙本娜回来的时候。

  他半跪在地毯上,没有犹豫,他说:“三三,我喜欢你。”

  立萱的双眸缓缓睁开来,没有聚焦,像是在梦里。他害怕她没有听清楚,贴在她耳边,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这空旷的客厅,重重回音,她微微惊讶而张开了唇。他低下头描绘着她的唇形,立萱一时混沌,忘记了所有的动作。

  直到姜意珍推门进来,垨真的心狂跳不止。

  这情景几乎是重现了——那个时候,他想亲近立萱,倪先生来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好一阵子没有理他。

  姜意珍是来找垨业的,因为孟南婷不放心倪家兄弟给她报备了情况,只是姜意珍来得不是时候。姜意珍正想说话,没想到,垨真突然站了起来,拉着立萱向外走,院子里有辆红色的跑车,是倪先生买给他的生日礼物。他把她塞进车里,并为她系上安全带,垨真的手在发抖。车如离弦的箭矢冲进了黑夜里,直到停在酒店门外,才想起出来得太匆忙了,没有带身份证。

  大堂经理居然认得他,知道是倪先生的儿子,为了他们安排了房间。

  一进房间,垨真就怯怯地回避着立萱的目光,立萱四下打量着房间,他怎么找到这里的?垨真不打自招,“上次锦一在这里招待过朋友。”

  他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冲动,就把她从家里带了出来。那是倪家别墅啊,再怎么样也该是把其他的人赶出来才对,傻傻分不清楚状况。他说先去洗个澡,立萱当然知道这也是借口。立萱说:“坐下来,我们谈谈。”垨真还是站着,只是敛起目光听她说话。立萱问:“为什么这样?”哪样,说喜欢她,拉她出来,还是亲了她?

  立萱问:“什么时候学的车?”他在路上飚车的速度,简直吓白了她的脸。垨真抱怨说:“你又不是天天都在别墅。”她有一次跟薛阿姨聊天,说傅余生跟她去南郊花乡,他就在想,有一天他也要跟她去一次。垨真有点不耐烦,这聊天的气氛他不喜欢,他看了立萱一眼。立萱心里一惊,这一眼简直有点意味深长,他跟她单独在房间里也不是一次两次,立萱突然意识到什么,他说,他喜欢她。

  念头一旦兴起,还是让立萱心跳快了半拍。可在医院里,陆锦一曾经问过他,他说那只是习惯。郭医生不是也说过吗,垨真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会腻着自己,全是因为习惯使然。

  “为什么要把我拉出来?”

  “姜阿姨会带走你,三三,我不要跟你分开。”

  “垨真啊,你知道习惯跟喜欢之间的区别吗?”

  他哼了一声,总是欺负他。垨真说:“我只知道我天天都想跟你呆在一起,习惯和喜欢有那么重要吗?难道喜欢不是一种习惯。我就是喜欢你。”

  她愣了半晌,缓缓问他,“有多喜欢?”然后,她听到此生最委婉的一句情话,垨真说:“从一到一百,一千,一亿,无穷集合中,只有一个三三。”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眼睛红红,水雾弥漫在她眸光中,她说:“但将来还有一百三十三,三百三十三,不会重复,也是唯一。”他不是总爱给别人编号吗,也许他会遇到更合衬的人。

  “可是不会再有三三了啊。第一次见到你那天,你穿了一件灰白色的大衣,还没有穿耳洞。狮子座流星雨每三十三年会有一次高峰,你来那天,它正好经过地球,而《天体物理学》我正好看到第三十三页。我决定以后叫你三三。”

  不是因为给别人编号,所以才叫她三三的吗?她果然是特别的,可是这样给人取名会不会太随便了一点啊。

  连这个表白也透着一点唐突。

  ***

  垨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他跟立萱告白之后,关系仿佛并没有显著的改变。第二天立萱要去上课,垨真上午也有课,两人从酒店出来,立萱还接了傅余生一个电话,今天约了吃饭,可他临时有事,不能抽出时间。垨真有些不高兴,不想去上课了,回别墅看垨业还在不在。

  垨业还在等薛阿姨的早餐,垨业一面囫囵吞着吐司,一边讶异,怪不得一大早没见到人,以为他去运动了,原来去跟女生告白。垨真说:“我想要得到她的心,告白之后,要做什么?”垨业乐呵呵地笑,“告白之后,你们就是情侣了。”原谅他吧,这自恋孩子的字典里没有“失恋”这两个字。

  垨真问:“情侣是怎么相处?”垨业说:“送礼物,约会咯,Kiss,”他突然想起什么,问垨真,“你牵过她的手吗?”

  垨真脸红了,对垨业说:“你给我一个列表吧。”垨业问:“什么列表?”垨真说:“相处列表。要做什么,一条一条,你列给我,好吗?”垨业的下巴简直要掉到地上去了,说出去笑掉朋友的大牙,他这个哥哥IQ一百八,果然是天才白痴。

  垨业绝对想不到,垨真会这么认真。因为看上去完全不象会被困扰的人呢。

  倪先生发现最近两个儿子走得挺近的,最开始是垨业突然想要搬到倪家老别墅去住,姜意珍反对了,可是反对无效,垨业依然搬了进去。倪先生心想,垨真性格没有垨业这么野。总是兄弟俩,年纪又相似,肯定会相互影响,再说他们能和平共处,倪先生不知道有多高兴。

  垨业搬到别墅去之后,倪先生跟姜意珍就常常造访别墅。垨真一开始还真不习惯,因为转头就看到一大家子人,后来垨业跑去抗议,说他们去别墅的次数太频繁了,但姜意珍毕竟是做母亲的,该去的时候还是照常去。

  垨业学校也转了,说要跟垨真增进感情,跑到垨真的学校去读企业管理,又觉得垨真的跑车漂亮,让倪先生给他也购置一台,虽然有攀比的心,但相处起来真不错。倪先生发现垨真和垨业常常在一起说悄悄话,但年少的时候,谁没有个小秘密,倪先生并不过问,因为感觉无伤大雅。

  生活到了最最惬意的时期,倪先生一辈子没这么顺心过,唯一不顺心也是自找的烦心事,他觉得垨真的生活圈子太小了,有一回立萱来别墅,倪先生开玩笑问她:“你那么了解垨真,你说他会喜欢南婷这种个性,还是许家那丫头?”立萱愣住,倪先生自己哈哈大笑了起来。

  都说养儿防老,在老去之前,不知道要操多少心。倪先生有倪先生的考虑,如今家族企业都是职业经理人打理,可是到底还是家族企业,孟家和许家都不错,将来跟倪家联了亲,双方都有保障。

  垨业回来,正好听到他两说话的一半。他偷偷上了楼,敲图书室的门进去,垨真伏案在后,垨业问他在干什么,垨真说:“三三拿了阅读过来,她说她不懂,要我帮她分析句子。”这对垨业来说是天大的打击,垨业现在觉得那些广告,标榜着“21天学会一门外语”最好是找垨真去代言,真是要气死人了。不过他倪垨业志不在此,他笑嘻嘻地说:“你走运。”

  垨真看了他一眼,“你把列表给我列好了?”

  垨业手指敲在桌子上,声声脆,强调,“桃花运!老爸要把你跟孟南婷送作堆,你不是也喜欢她。”垨真说:“我没有说过。”他还不好意思了,垨业“切”了一声,垨真说:“我喜欢三三。”

  垨业这回目瞪口呆,乔姐姐?垨业脱口而出,“不能啊。”垨真不解地看着他,垨业说:“年纪不合适,个性也不合适。”垨真问:“怎样算合适?”垨业说:“个性至少也要互补啊,再说,她都把你当小朋友一样在照顾,她对你不设防,是因为你在她心里没有性别。”垨真黑了脸,虽然不高兴,可是垨业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他终于明白他跟立萱之间什么地方有问题了,他们的相处方式虽然是潜移默化形成的,却不是情侣相处的模式。

  垨真感叹,“要是没有傅余生就好了。”垨业问:“傅余生是谁?”垨真说:“锦一说是三三的男朋友。”垨业脸上明显有一些抽搐,原来乔姐姐另有所爱。垨业决定要去会会傅余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啊。可是垨真也不知道傅余生住在哪里,垨业煽风点火出了个馊主意,两人跟踪立萱一日,没想到两个人竟有意外收获——傅余生的母亲来了本市。

  ***

  在一家咖啡店,傅母约立萱见了面。垨业带了一款太阳镜,夸张得挡住了半张脸,垨真不肯“乔装打扮”,换了件从前没有穿过的新衣,好在立萱走得快,跌跌撞撞并没有发现身后多了两个小尾巴。

  她进了餐厅,垨业拉着垨真从旁边门也进了,抢在她的前面落了坐。过了五分钟,垨业就后悔了,他们原来以为她是跟傅余生约会,特意找到个中年女人旁边的位置,没想到立萱走到这中年女人面前,毕恭毕敬地落了坐,叫了一声:“阿姨。”好在垨业跟垨真都是背向着两人的。

  垨真这时倒觉得有一点好玩,垨业编了条短信,把手机推到他面前——这女人是谁啊,别说话。

  垨真回了一条,不认识。

  很快就认识了,因为中年女人说:“我今天来找你,余生并不知道。”立萱说:“前几天听说你过来玩,周边都走过了?”中年女人说:“我不是来玩的。”

  没想到这么快直接进入了主题,中年女人说:“我知道我这样会让你反感,爱情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容不下第三个人,更何况是父母。只是乔小姐,我希望你能明白做父母的心情,我们把余生拉扯这么大,并不容易,让他长大,尽力给他最好的一切,不是为了某一天让他为了喜欢的人休学。乔小姐真心喜欢他,怎么不为他的将来考虑。”垨真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傅妈妈一身的藏青色套裙,双手环在胸前,大有兴师问罪的势头。

  她这番话让立萱哑口无言,傅余生休学的事情,她的确并不知情。但休学这么大的事情,立萱说:“我会劝他回马德里。”

  “怎么劝,”傅妈妈显然出离愤怒,“学校的退学通知书寄过来了。”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张薄薄纸张,丢在玻璃桌上,可是纸张太轻了,没有份量,扇到立萱的左脸上。立萱呆了一呆,展开来看。

  傅妈妈继续说:“他出国的时候,魂不守舍,我就知道他交了女朋友,我并没有反对你们在一起,可是休学这样重大的决定,怎么做得这样草率,一天不见面也忍不住吗?年轻时候的爱情美虽美矣,多半要无疾而终。为了这像烟花一样短暂的爱情,你并没有什么损失,可是余生却放弃了自己的前程,将来他总要后悔的。”

  立萱不置一语,只是呆呆地望着西班牙文的信函。咖啡端上来,傅余生的母亲已愤然离去。

  垨真没见立萱那么难过过,准备起身,垨业对他摇头,垨真编了短信,“退学通知书是开除学籍吗?”垨业点头,八九不离十。垨业想了想,对垨真靠近他,垨业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垨真说:“不去,我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帮他恢复学籍。”他一时情急,说得大声了些,垨业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垨业说:“把傅余生送走了,你的机会不是才来了嘛。”

  垨真哼了一声,转头,却发现立萱原来坐着的地方,没有了人影。

  ***

  聪明人有时应该彻底糊涂些,从头到尾装作不知道,傅余生既然没有告诉她,一定有没有告诉她的理由。立萱去公司找他,傅余生正在做出货单,傅余生招呼立萱坐,“今天学仁不在,比平时忙一些。”室内灯光幽暗,立萱第一次来庄学仁的公司,因为才开始做,办公室很小,像库房似的。傅余生念的法律,仿佛跟这里格格不入。

  傅余生问她:“昨天晚上说找我有事?”她摇头,傅余生说:“弄完这些就走。晚上想吃什么菜?”立萱有点恍惚,只觉得背脊冷汗涔涔而下。一开始就错了,全错了。【穿】 【书】 【吧】

  她这时站在拥挤的库房似的格子间里,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是坏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垨真有了不切实际的想法。立萱还记得第一次敲郭医生办公室,郭医生震惊失容。可是那样一个人,对你全无心计,全心依赖,很难不动心。但这世间的事情有道德与伦理为准绳,垨真不知道,但立萱自己该清楚。后来,她在布告栏看到傅余生的名字,那么优秀的傅余生,该是一个很棒的对手吧,他跟垨真截然不同,被这样优秀的男生捧在手心,应该忘得掉垨真带给她的影响吧。

  立萱知道,她跟垨真,有着无法让人逾越的障碍。她猜对了,倪先生大发雷霆的那个晚上,立萱心里暗自庆幸,她做了多么正确的选择。忘记垨真,跟傅余生好好谈情说爱。她虽对他不是一见钟情,但是立萱绝对没有三心二意,她那时是真的想跟着他,千山万水也要去赴,只是乔父突然病了。

  立萱想过这一生,垨真会是她心底的秘密。她有时候也觉得,也许做朋友会比做恋人来得更长久一些。没想到垨真会说,喜欢她,她以为她于他,是看护,是朋友,是姐姐,唯独没有想到他待她亦是不同。她在心中一次次一层层筑起的城墙像是铜墙铁壁,但抵挡不了他一声三三,原来她也是那么自私的人。

  立萱出神这空隙,有人进来找傅余生,说有他的电话。立萱在门后听到他们说话,是马德里同学致电,傅余生的声音放低,立萱西班牙语虽然学得不长,但有垨真这个好老师,傅余生在问退学通知的事情,“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

  远大前程,说不后悔,谁相信。立萱心想,也许陆律师会有办法。等傅余生挂上电话,立萱说:“我先回一趟倪家别墅。”傅余生问:“垨真有事?”她谎张点头,傅余生说:“照顾倪垨真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整夜不归。”立萱茫然地望着他,傅余生说:“他去派出所的那天晚上,南婷给我打了电话,我去倪家找你时,姜女士说你跟垨真一起离开。”

  他心情不好,立萱当然可以理解,“垨真他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好像这总是最好的借口。”

  立萱心里一慌,“我去找陆律师商量一下学籍的事情。”这回换他哑口无言,但立萱低估了男人的自尊心,他说:“不用了,我自己会处理。”他转而问她,“你怎么知道?”她不回答,他问:“我妈找过你?”

  他酝酿了许久措辞,“立萱,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从前总是细心呵护,如今事情这样糟糕,还安慰着她的傅余生。

  后来,立萱才明白,这事的确跟她半点关系也没有,退学也并不是因为中途休学,她是从陆律师那里知道的,开除学籍是因为违反校纪,一同被开除的有六位,涉嫌在校内斗殴,后来跟老师发生了口角,被称有“攻击行为”。

  孟南婷跟他同在一所学校,她刚上大三,同时被退学。

  陆律师说:“孟家这阵子总在跑这件事,想要恢复该学校的学籍已是不可能,但可以转校。”

  立萱突然开了小差,想起去年圣诞节前,傅余生托孟南婷给她送礼物,只是那念头一瞬间闪过了,陆律师说:“这件事情来要再看看情况,我能力有限。倪先生在跟西班牙人做意,或许他有渠道。”给立萱一万个胆子,她也是不敢去找倪先生的。虽然焦急,可是还得要等下去。立萱回了别墅,问志琪是否在家,晚上要想过去跟她商量事。

  垨真就有点不高兴,她虽不说,却知道是白天傅余生的事情,立萱出门之后,垨真想了想,给倪先生挂了个电话。真是烦人透顶了,怎么别人的烦恼也变成他们之间的烦恼,垨真想不明白,还是快点解决为上策。暑假快来了,他跟垨业商量好了,暑假他要跟立萱去加州游玩,垨业在那边读过几年书,轻车熟路,他会一手包办他们的行程。

  其实知心好友就志琪一人,这晚夜话,立萱在想要怎么说,傅余生被退学的事情,要不要告诉志琪垨真亲她的事情,还有孟南婷。立萱心里一片惆怅。两个人关了灯,就街灯,坐在露天的平台上聊天,可惜天上没有星星。两个人好长一阵沉默,太熟悉了,并不尴尬。志琪说:“立萱,那天我去找庄学仁,看到傅余生跟一个女人见面。”她说话的时候,瞄着桌台,并不看她。立萱说:“头发是不是酒红色,她叫孟南婷,喜欢穿颜色艳丽的衣服。”志琪惊道,“倒的确是穿了一件红色上衣,你怎么知道?”

  “志琪,我大概很坏吧,听到他有喜欢的人,那时简直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好奇地追问什么,直截了当,“乔立萱,你要把自己逼到悬崖绝壁上去,你若想要跟垨真在一起,太难了。”立萱的眼里顿时起了水零,多少困苦都可以咬牙闯过去,最受不了,她这样的关心与告诫。立萱拭着笑了笑,问:“郁志琪,还是你最了解我。”

  她瞋了她一眼,“你那时总是宿舍里说垨真,未见过他,已对他有诸多了解,挑食,有洁癖。后来,有一晚,郭医生送你回学校,我听到你们谈话。你跟傅余生在一起的时候,我还疑惑了一下。”

  立萱说:“我那时是真心的。”志琪说:“可是骗得了别人,心却骗不了自己。”她站了起来,俯身在栏杆上,两个人好一会儿也安静,后来志琪说:“他回来了。”楼下有人停车,车上下来的人银色外套,多潇洒,扬手接下车钥匙。嘀嘀的警报声一响,陆锦走进对面单元的入口处。

  直到身影消失,志琪问:“你打算怎么办?”立萱说:“如果余生真的对孟南婷有意思,我退出是最好的办法。”志琪说:“他未必对她有那么深的感情,也许只是好感。”立萱说:“他在异国并不容易,跟她亲近毫不奇怪。”志琪说:“没见过你这么大度的。”

  大度?她跟傅余生越走越远了,他们不能够在一起,何不给他更高的天空。

  立萱最后还是决定向倪先生求助,特意向金司机打听了他跟姜意珍过来的日子。立萱在厨房煮粥,她来的时候,买了些干贝。姜意珍跟倪太太不同,并没有女主人的架子,到厨房来给倪先生温药,药方是找的老中医开的,倪先生这几年身体没有从前那么好了,年轻时通宵加班太多,亏了身体,老了体现出来,记忆衰退得厉害,加上有心脏病,药几乎没有停过。

  其实姜意珍对垨真还算不错,温药时,她跟立萱闲聊,又说起立萱父亲生病时候,垨真问倪先生要支票。也许是故意说给她听的,立萱有点差异,姜意珍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也怪你后来没有收,我听垨业说,垨真说要自己赚钱,因为钱是跟爸爸要的,你不肯收,这孩子,还真是死心眼。早上我过来的时候,叫垨业起床,他说他早上四点才睡。”

  立萱吓了一跳,打游戏打到早上四点?

  姜意珍说:“你说可真奇怪了,送垨业去美国时,条件那么好,他不肯学,这会儿跟着垨真,居然关心起学业。早上我给肇东打电话,他也不肯相信。”

  怪不得今天别墅这么安静,两兄弟还在睡觉呢。快中午,立萱才去叫垨真起床,床下散着几本书,《伟大的博弈》、《财务自由之路》,她一本本拾起来,放回书桌上,窗帘一拉,垨真自己醒了,他迷迷糊糊问她,“几点了?”立萱故意说:“杜老师打了电话来,问你今天为什么旷课。”垨真也不记得今天是周末,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立萱听到地毯发出闷响,回头看到垨真跌坐在床上,他摔了跟头,看上去十分不妙。立萱上前扶住了他,“怎么了?”垨真说:“头晕。”

  立萱说:“看你下次还敢不敢熬夜。”目光交错了三秒,垨真方说:“你骗我,今天周六。”立萱忍住笑,可见头晕并不严重。

  倪先生用餐时才回来,大抵严父例来如此,问了两人昨晚在干些什么,垨业这时竟像做贼似的,支唔不肯说话。姜意珍出来打圆场,夹了菜给倪先生,说了些不相干的闲事。

  前几天看到孟南婷跟人逛街,姜意珍这会儿拿来当家常说起来。姜意珍说:“前天喝茶的时候,遇到孟太太,听说南婷认识了个男孩子,孟太太倒很喜欢,想让他们两个人去西班牙一起学习呢。”

  傅余生那样肯努力的人,万一挑不出一个来。

  姜意珍笑着说:“垨真,你爸爸那个时候,还想着不是把孟家的丫头介绍给你,就是把许家的丫头介绍给你认识。垨真,这回可把你比下去了。”垨业嚷了一句:“妈!”知道他们兄弟感情,姜意珍说:“知道了,开开玩笑嘛。”

  垨业说:“有什么好的,都被学校开除了,你还整天说我是混世魔王,我可从来没有被开除过。”他这样一说,一桌子的人都笑了,倪先生也笑他说话不知轻重,说:“不要在孟家人面前提这件事,新学校都联系好了。”

  立萱今日的来意,扑了个空。原来孟南婷为他打理好了一切,错失的机会突然间又回来了。他怎肯错过,连立萱也不愿他错过。

  她跟傅余生最后一次见面是从前志琪打工的那家咖啡馆,旧时光留不住,她在咖啡馆代班时遇到他,已过去了快两年。

  庄学仁跟朋友出来为他践行。一如既往,他细心为她点了饮料,这一次是芒果冰砂。他总是记得她的喜好,可是命运却仿佛早有安排。本来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热可可才刚才端上桌,爱情仿佛才窥到一斑,他说:“立萱,对不起。”不,她要说,对不起,她要说,谢谢。可是临行离别,她说:“傅余生,加油。”那么上进,有那么报复的傅余生,远大理想,锦绣前程,他的人生离开了她,就要展翅高飞,孟南婷是比她更适合的存在。

  她掂起脚在他耳边说:“我喜欢的人是垨真,对不起。”她从他眼里看到了刹那意外,他或许把她想得那么美好,这时亦不肯怪他。贪婪大抵是人性里最要不得的德行,她日后亦为今天的选择吃尽了苦头,只是若干年后,当傅余生站在他的面前,追问她:“你后悔过吗?”立萱说:“后悔。”后悔这个时候,没有忍住刹那念起,让人痛苦千百倍的,不过情之一字,但立萱说:“我不遗憾。”

  她跟垨真也许不能在一起,但只为此时此地,此情此生,求得不负好时光。

  而什么能好过——他爱她的时候,她正好也爱着他。

  ***

  晚上回去的时候,她想了很多,从滨江大道一直走,一路想,想着过去,未来,后来,她给垨真打个电话,她问:“在哪里?”

  “你回头。”

  那是垨真见过最美一个回眸瞬间,沿街灯火都在她身后,为她陪衬。他快走上去,她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垨真说:“从餐厅一直跟着过来。”立萱动容,还有点吃惊,怎么会?他若说是意外相遇,未免有些太假,她要跟傅余生辞行,他不放心,才跟着她一起出来的。还怕她心情欠佳,他指指街角星巴克,说请她喝咖啡。

  不是从咖啡店跟着她过来的吗,立萱说:“你是觉得我今日没有喝够?”垨真眨眼,突然退了一步,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来,没有错吧,垨业列给他的清单,第一条,请她喝杯咖啡。就说不会记错,出门时垨业特别嘱咐他,点一杯Espresso意大利浓缩咖啡,品咖啡时候,装做博学,“Espresso在意大利语里,有两种意思,一是onthespurofthemoment,另一层是foryou。”最后深情一句,“这是属于我们的moment。”

  当垨真把垨业的话说给立萱听时,他们正站在桥上散步,立萱忍俊不禁,垨业该是用这种方法骗过不少女孩的注意。

  垨真说:“你笑了。”垨真松了一口气,他以为她会哭。垨真挡在她的面前,“其实我今天来,怕你跟傅余生一起走,垨业说,你不会跟他走,可是我还是不放心。三三,我那天晚上说我喜欢你,那你呢?”呆笨如他,也问得这样直白,那专注目光使她心跳加速,如漩涡回转。可她这时偏顾左右而言他,她说:“要是期末考试,阅读能得九十分以上,我再告诉你。”

  他哀嚎了一声,觉得不公平,好在期末考试只有一个月不到了。

  但发生了一件意外,志琪从二楼摔了下来。她在医院给立萱打了电话,立萱正在上课,从后门冲出来直向医院奔。她给她打电话时,神志清楚,可见生命并无大碍。

  志琪见了立萱也觉得特别丢脸,自己先招认了,她是捡抱抱熊才从二楼摔下来的。这个抱抱熊是陆锦一送给她的,有次集体出游,回程时时间充裕,大家去了一趟欢乐谷。他玩游戏的时候,赢了一个抱抱熊,送给了志琪,立萱想来也清楚那样的场景,只怕陆锦一早就没有印象。

  志琪今日休假,称着有太阳给抱抱熊洗了个澡,拿出去晾干,没想到它掉到平台外。志琪翻下平台去找,志琪对立萱说:“你猜我看到谁?”谁还有心思听她说这些,医生说骨头翘起来了,已经接好了,立萱问:“后有后遗症吗?”志琪说:“呸,上次垨真不是也打了十几天石膏,现在不是也一样活蹦乱跳。”立萱笑了一笑,她这会儿还有心思开玩笑。

  志琪说:“你不要打岔啊,你猜我看到了谁,我看到倪太太从陆律师家里出来。”这真是一件意外,立萱不肯相信,“是不是你看错了?”志琪说:“要不是倪太太吓我了一跳,我好好一活人,怎么可能从二楼上摔下来。”

  倪太太还活着?可是没倒理不露面,也从没有听陆律师说过。

  志琪这时又有那么点不自信,“也可能是看错,失踪好几年的人,突然出现,怪怵人的。”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www.chuanyue1.com

  立萱晚上在图书室做听力习题的时候,想起问垨真,“要是倪太太还活着,你高不高兴?”垨真问:“怎么突然想起这件。”立萱说:“志琪说见到与倪太太长相酷似的女子。”不知为什么,立萱总觉得倪太太还没着,与她的约定照旧有效,只是倪太太若回来,这一家人焦头烂额自不必说。

  书桌后的椅子很宽大,垨真赖着要坐在她身边,两个人椅在一起,气息拂来的时候,立萱心想,她多半是太纵容他了,因为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没有男女之防,只当他是个孩子。傅余生那时觉得他们暧昧,倒也可以理解。

  傅余生,她又想起他的名字。昨天她收到他的邮件,简短得如例行汇报,不知道几时回来,借用了邮件愿她一切如愿。

  立萱回过神来时,垨真正望着她,她想起傅余生,大抵神色之间有点游离,而后,垨真靠近了一些,再近了一些,整个人都腻着她,眼色越发的沉醉下来,垂下来的目光停在她的唇间。立萱端坐了身子,向后退了一退,看到桌上的西班牙语笔记,她说:“这个单词一直不会,咿呀,还是依我?”

  自从她开始学习西班牙语,他就成了一本活字典,立萱挺羡慕他过目不过的本事。但这个时候问他,显然有些惹他不快,果然,他嘟了嘟嘴,但还是偏头看了一眼,慢慢地说:“inicio。”立萱连蒙也没有蒙对,她有些懊恼,哎,怎么办,期终考试让人头痛。

  立萱从身边站了起来,垨真就觉得身边一下子冷了起来,空荡荡的,即使粗心如他,看感觉得出来,她在故意避开他,心里自然受了不少打击。她躲他,他也躲她,好让她内疚带着愧意来安抚他,一开始几日,课程错开,同在一个屋檐进进出出,几日不见,她好像也沉得住气,垨真却沉不住气,问了金司机,她在忙什么?

  金司机说:“天天往医院跑。”

  志琪刚从两楼摔了下来时情况很乐观。但后来,志琪发现自己下肢有时没有知觉,医生反复检查,她在本市没有什么亲人,医生把立萱叫到办公室说明情况,医生说照片出来的效果不佳,可能会截肢。

  立萱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就呆呆地坐在走廊上,人来人往仿佛都是梦里,永远不知道恶运几时光临。志琪一开始并不知情,护士说漏了嘴,立萱心里难过,志琪肯定也不好受,只是笑脸相迎。但人生也有新的领悟,志琪说:“我还想着,等我以后老了写本回忆路,这下子可好了,退休计划要提前完成。”

  说得好像要生离死别,医生只说可能会截肢,并无生命之忧,但律师事务的工作要离辞去了。志琪说:“没关系,以后我在家专职写小说。”庄学仁来看她,她说:“等将来写成畅销书,拿签名给你。”她哈哈大笑,甚为乐观。

  没想到志琪病得这样严重,垨真去医院看志琪,可巧在医院的走廊遇到了姜意珍。倪先生昨晚有些头痛,她过来拿药。姜意珍问:“怎么不见立萱?”两个人平常可是孟不离焦的,垨真说:“立萱去疗养院照顾乔叔叔。”姜意珍不免也去探望了志琪。姜意珍为人还算和气,又托了熟人特意关照她。

  跟她同来的阿闯见垨真忙来忙去,不免想到爱屋及乌,真是少年轻狂,一心一意只付给一个人。开车回去的时候,阿闯说:“两人的感情这样好,也不枉倪太太精挑细选,她还亲自去见过乔永安。”

  “谁?”

  “乔永安,乔立萱的父亲。”

  姜意珍半天没有接话。阿闯自顾地说:“上次你要我去疗养院见他时,查到的资料,倪太太曾经去疗养院找到他。”

  “怎么之前没有告诉我,”姜意珍问:“找他谈什么?”

  “谁知道。但很奇怪对不对,即使是为儿子严选看护,也不必亲自去探望她父亲。绫罗绸缎,把这位乔小姐伺候得如千金,你说会不会是倪太太的私生女。”姜意珍说:“胡说。”

  阿闯笑了笑,说:“可不是,谁也看出来,垨真喜欢乔小姐,但倪太太大抵没有料到。”

  姜意珍让阿闯把上次的资料给她看看。

  其实乔家是个很普通的家庭,简历不过一张A4纸就完全覆盖,乔永安的一生平白无奇,自警校毕业,分配到本市,太太是他同学,婚后三年病逝,只遗留了乔立萱这一个女儿。阿闯的资料十分厚实的,不知道怎么弄到照片,是年轻的乔永安与他的太太,一页一页翻过去,也有乔永安与倪太太的照片,是抓拍的,也有从本地报纸上剪下来的,是那件绑架案。

  后面又有乔立萱小时候的照片,也许是百天或是更小,乔永安抱着她,照片上的都笑得很开心。

  姜意珍合上了文件夹,对阿闯说:“我要去趟疗养院。”

  立萱从疗养院出来,正遇到姜意珍的车开进去,但是车没有停,呼啸而过,立萱还觉得奇怪,大抵是自己看走了眼。晚上有饭局,垨真说要一起吃饭,叫上了志琪,她现在病情基本稳定,康复练习时,情况又有好转,简直如坐过山车,保住了双腿,只是将来走路,腿脚不那么灵活。还真是奇怪,志琪也没有大叫大嚷,也许在没人的时候哭过,但志琪不让别人知道。

  饭店离医院远,立萱一开始还觉得多有不便,但志琪跟从前一样还是人来疯,非要去不可,坐轮椅也要去。她跟垨真到得早,垨真打电话来催立萱,他今天特意开了车出来,不想浪费金司机,因为垨业给他列的恋爱清单上有一条,跟她去一趟山顶看星星。

  立萱在电话说:“把锦一也叫来吧。”垨真有点诧异,“你想见他?”立萱说:“哦,上次烧烤之后,一直都没有怎么见面,就是突然想见一见。”

  立萱到餐厅时,陆锦一正从停车场过来,基于礼貌,绅士地替她拎了包。餐厅里没有多少人,一眼就望到垨真跟志琪说笑,倒是相谈甚欢。没人告诉志琪,陆锦一会来,她脸上的笑有点僵硬。立萱立刻说:“刚才在外面遇到了,所以一起进来的。”

  陆锦一为立萱拉了椅子,又把她的包放在一边,笑道:“放砖头了,这么重?”立萱说:“可不是,真有一本砖头。”包里重重一本字典,拖朋友买来,今日才给她的。立萱笑言,“你们不知道西班牙语多么难学,真后悔选了这个专业。”

  垨真听了有些不是滋味,因为这专业是他为她选的,而他比较敏感。陆锦一看着垨真,特意说:“家教老师不给力?”立萱说:“太厉害,在他面前只想藏拙,要不然显得自己笨。”陆锦一这时问志琪最近在忙什么,听说她离职,但不知什么原因。志琪闷着不说话,他这才看到她坐下轮椅,十分惊讶。志琪囫囵说了原因,但绝口不能说为了那样幼稚的原因。陆锦一只是安慰着她,然后天南海北地调侃,说到近日官司,又谈到新出的数码相机,又是附近美食,后来来叫香槟。陆锦一笑着说:“志琪,你俨然没有做病人的自觉。”

  他们开始聊天之后,立萱就沉默着了,垨真不是善于言谈的,也只是被陆锦一追问时回答一两句,陆锦一问他近日股价,志琪说:“他怎么会知道那个,他才不满二十。”陆锦一说:“咨询过家父,说要赚钱。”立萱笑着说:“从我遇到他开始,一直没有长大过。”这口气多半有些羡慕,恣意任性是件多么痛快的事情,但听到垨真耳朵里完全变了模样,他沉默不说话。

  除开这样的不如意,这一餐倒也宾客尽欢,垨真倒是很久没见立萱笑得这样多。临走时,立萱对陆锦一说:“劳烦送一程吧。”

  她本意想让陆锦一送志琪,可是现在她多有不便,不好劳烦陆锦一,只得把自己也捎上。能与他多处一时,想来志琪也欢喜,但立萱忽略了垨真抑郁不平的眼色,陆锦一却看出来了,笑着说:“停车场有垨真贵得吓人的跑车。”

  立萱说:“垨真的跑车,不能坐下三个人。”真怄人,跑车也有这样的烦恼。

  立萱让垨真先回家,把志琪送回医院,陆锦一会送她回去,垨真铁青着一张脸,她这是在赶他走,可他偏不。垨真的驾照还没有考呢,立萱警告过他多次,不要单独开车出来,这次肯定也是避开金司机出来的,真不知道是不是跟垨业相处久了,性子里也带着他的一些不羁。垨真说:“那你来开车好了。”

  立萱心想也好,留点空间跟这两个人,可是志琪却拉住她,不愿与陆锦一单独面对。立萱只得开车跟在陆锦一后面回了医院。

  这天晚上安置好了志琪,立萱准备离开的时候,志琪拉住她,附耳轻声说:“立萱,谢谢你,但不要有下一次。”真是奇怪,不是暗恋着他吗?可立萱不明白,志琪不愿陆锦一见到这样的自己。

  立萱和陆锦一下楼时,垨真还在拿跑车出气,一脚踏在前轮上,脚指扭伤,又呲牙例嘴地痛。陆锦一笑了出来,对立萱说:“垨真真的很在乎你。”立萱错愕了片刻,陆锦一说:“你知道傅余生跟垨真的区别在哪里吗?”立萱原本在包里翻着手机,这时茫然地看着他,陆锦一说:“傅余生一心一意追求过你,而垨真没有。”

  什么意思?

  锦一说:“垨真他喜欢你,从来都是以他自己的方式。”

  回程的路上,垨真开始抱怨,毫不掩饰地指出,“你对锦一太好了。”无故约他来,已有重大嫌疑。立萱哭笑不得,但也认真检讨,她整一个晚上,因为志琪的关系,大概真有点讨好他。立萱说:“好吧,我检讨。”

  垨真还以为她又要开始说教了,垨真说:“没诚意。”想了想,又说:“我亲一下你,可不可以?”立萱顿时傻眼了。

  隔天,她把这件事告诉志琪,志琪也笑了出来。立萱说:“真是的,那有这样问出来的。”志琪说:“你会说可以,还是不可以,既然问出来了,多半矜持地要说不可以了,可是立萱,你这么生气,难道不是希望可以吗?”立萱狠狠瞪了她一眼,她不过是见她不开心,拿出来调侃,可不是让她来耻笑她的。

  出医院的时候,手机滴铃铃地响了志来,垨真发来迅息问她回家了没有?见她半天没也没有回,他又说:“你在医院,我就去医院,要不我就回去找你,在哪里呢?”立萱突然心里一暖,眼里一热,这样跟在一个人的身后,他去哪里,你也去哪里,是天地间多么大的恩赐。

  立萱回到了别墅,在草坪上帮薛阿姨晾晒衣物,远远听到车子的引擎。垨真下了金司机的车,帮着她们把被单牵好。立萱问:“怎么知道我在家?”垨真说:“不知道啊,我去医院转了一圈,你不在,猜你就回来了。”立萱反问:“难道我不会跟同学一起出去玩耍。”垨真有点懊恼,“那也有可能,不过我会等你。”

  这就是陆锦一说的他的方式吗?天蓝色的被单在风中迎风而动,空气里有清新的香气。立萱问:“垨真,你分得清楚,什么是爱,什么是依赖吗?”他心虚地低下了头,才不要管那么多,可是她偏问了他,心里多有郁结。

  晚餐之后,她和垨真在图书室学习。立萱依然在诵读西班牙语,他偷偷看了她一眼,放下书,取书架那里翻了另一本书,不时回过头看打量了着她,立萱多有疑惑,可是又一切正常,后来他说要睡觉,这么早。立萱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间,又问他:“今天不用锻炼?”垨真“喔”了一声,说困了想睡觉,然后他提意,要立萱跟他一起去刷牙。

  立萱心不在蔫,马上就要终期考试了,今天准备挑灯到两点。垨真磨磨蹭蹭地去刷牙,听到牙杯掉在地上的声音,她叫了一声垨真,没有反应,疑心他摔倒了,跑过去一看,垨真多在门后面,对她做了个鬼脸,拿了牙膏给她,是她的牙膏,非要她跟着一起刷牙不可。

  两个人就站在镜子前面,立萱刷牙的时候,他在刷牙,立萱漱口的时候,他也弯下腰来漱口,从镜子里面望着她笑。立萱疑心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拿着牙刷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他只是笑着不肯说话,后来又跑回图书室里去。

  立萱悄悄跟在后面,原来数理原理的那本书里,居然还有字条。她突然探出头来,垨真也吓了一跳,那是上次垨业写给他的恋爱清单,想关已经来不及,听到立萱在念,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立萱问:“这是什么?”垨真很不好意思,抢了过来,可是立萱已经看到顶头上的文字,密密麻麻的字,只够她将上面的大字看清。恋爱清单。

  抢夺之间,垨真就摔在了地上,他怕她生气,点有局促,但立萱却笑了出来,大抵真是有点可爱,太可爱了。她看着他,拉他起身,他顺利就轻轻抱住了她。然后,姜意珍跟垨业就走了进来。

  垨业倒是笑嘻嘻的样子,姜意珍有点尴尬,侧了侧身子。垨真说:“进来怎么都不敲门呢?”垨业说:“门开着呢,你们都不关门。”立萱脸上觉得燥热,姜意珍说:“立萱,我正要走,要不要载你一程?”她是来看垨业的,立萱说:“好啊。”

  ***

  立萱还是第一次跟姜意珍的坐得这么近,封闭的空间里,姜意珍对她小时候的事情产生了兴趣,她问她小学在哪里念的,有什么朋友,怎么选了特殊教育这种冷门专业。立萱说:“因为这种专业好考,不用复读。”家里没有人赚钱,自然能省一分是一分,立萱倒觉得说出来也不丢脸,没想到姜意珍却动了容,说她真不容易,又说她最近皮肤不好,约了立萱后天跟她一起去SPA。

  立萱也觉得意外,可是人家是好意,她也不好拒绝,但立萱也看得出来,姜意珍应当是有话对她说,可是她没有说。

  立萱晚上回到宿舍,接到了乔永安的电话。太意外,乔父问她:“这么晚了才回来?”立萱说,“刚从垨真那边回来。”乔父想了想说:“垨真也大了,你们住在一处,不太方便,还是少去倪家。”立萱蒙了秒,轻声说:“嗯。”乔父又说:“立萱,你是不是跟垨真在谈恋爱。”这回,立萱震了一震,不知是谁告诉他。乔父说:“你跟垨真不合适。我也知道垨真爱粘着你,但你跟垨真真的不合适。不要轻意付出感情,将来痛苦,临时你会感谢我。”

  自立萱记事开始,从没听过乔父这般郑重口吻,无非是怕倪家太大,怕别人看轻她,怕她过得不如意。

  立萱心潮涌动,“我有分寸。”

  立萱自有分寸,若垨真也一心一意待她,她与他为什么就不合适呢。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期终摸底考试马上就要来了,立萱甚为忧伤。立下雄心时,以为自己什么困难也可以克服,仿佛只要有决定,万事都可以克服,只消一个学期完全打消所有意志,专业课似有被挂掉的危险。她这一日,在阶梯教室做完摸底考试,更是完全没有信心,听力部分是要得零分,绝对不能及格。

  有些哀怨地走出教室,有人并肩走上前,立萱出神想着心事,那人跟着她穿过校园梧桐,立萱停下来,才看到垨真的脸。他居也让她想心事,看到她手里的试卷,大概是明白了。立萱便说:“垨真,可以退学吗?”

  垨真想了想,拉着她走,直奔外研楼。

  立萱在三楼不敢前行,因为是系主任的办公室。立萱拉住垨真,眼瞪得大大,因为他思维跳跃得太快,有时候总与旁人不一样,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垨真说:“去拿答案。”他这是要大摇大摆去拿试卷,她吓出一身冷汗,再不肯前进。垨真让她等着他,又怕她胆小先闪人,折回来把书包丢给她,自己进了系办的办公室。系主任不在,只有一个助教在整理资料,漫不经心地问他来做什么。垨真说:“来找杜老师。”助教问:“哪个杜老师啊?”垨真说:“杜午书。”助教说:“他不在这里啊。”垨真说:“刚才校长说他来这里。”数学系的老师怎么会在外研楼。他推了推眼镜,一回看清了垨真,恍然大悟,这位是倪垨真。

  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有自闭症的天才少年。他倒来了兴趣,跟他攀谈起来,立萱见他久不出来,探个头去看。吓得一身冷汗,垨真面对着助教,背靠在桌上,终期试卷正放在上面,他背着手,偷偷拽出一张。助教还没有发现。

  立萱简直不忍直视,转头也为他捏一把汗。可是这一转头,偏巧看到五叔从二楼上来,立萱慌忙对着垨真摇了摇头,让他赶快出来,垨真只以为她害怕,不免有点得意,继续拽着试卷,一边还和助教说话。

  那助教突然抬起头说:“咯,杜老师。”垨真也愣了一下,转身看到可不是五叔,简直如晴天霹雳,他怎么会在这里。垨真快速将试卷藏在衣袖里,可是动作太快,还是露出少许,立萱手中满是汗。五叔停下来问:“找我?”

  助教说:“可不是。”垨真一时语塞,直看着立萱。立萱吓白了脸,跑过来,忙说:“主治医生自HK过来,下午他要请假。”五叔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说:“陆律师已经过过电话给我我,不会计你旷课,反正也是最后一堂复习课。”立萱长吁一口气,立刻拉着垨真自三楼狂奔而下。在楼下的时候,她停住喘了一口气,看到垨真得意的笑,真是要命,从袖子里拿出试卷来。有老师上楼上,立萱拉着他,心跳如鼓,一咕噜跑到操场,两人都跑得气喘嘘嘘,相视却不由得一阵大笑。

  垨真把试卷递给她时,立萱推拒了一下,拿着让人忐忑。垨真瘪嘴,揉了一个团子,真的丢在操场边的草地上,大步走开。立萱忙捡起来,真的不是她要做弊。

  立萱第十次强调,“真的不是我做弊”时,他们在立萱的寝室里,立萱也搞不懂,怎么他会来这里为她写答案,可能是真的不想第一学期就考丢人。垨真的西班牙语,学得比她这个正牌学生还要出色,谁让他是个活字典呢。立萱说:“真的不用全对,及格就好。”她说完后,脑补了一下,下学期她会更努力。

  他们把桌子拼在寝室的中间,立萱埋头做阅读,等着垨真写答案,他突然莫名拉了拉她的头发,他说:“三三,我饿了。”

  立萱站起来四下环顾,回头对他说:“只有方便面了,给你煮面。”他皱了皱眉头说:“不吃。”这可由不得他,立萱煮了面,推到他面前,可是垨真不为所动,“真的不吃?”她问。

  他说:“算了,也不饿。”可是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说了谎话,他抬起头怯怯地看着她,立萱搞不弄他为什么不肯吃面,她故意吃得哗哗做响,可是垨真只是看着那碗面,有点惋惜地说:“这还是你第一次给我煮吃的。”但他坚决不吃面,仿佛里面下了砒霜。

  立萱心想,搞不好是他的洁癖作祟,慢悠悠地吃完面之后,他还在帮她做题,立萱觉得真可惜,他不学什么都觉得可惜,明明这么好的头脑,偏偏是自闭症。她说要为他叫了一份外卖,问他要吃什么。垨真说:“你给我煮蛋炒饭。”寝室又没有蛋,立萱对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看着他耷拉下来的肩,立萱说:“要不我们去超市买点,回别墅做给你吃,你愿意去吗?”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我怕突然想起你更新,第六章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