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九月开学,立萱搬进了学校宿舍,早上七点不到,听到有人敲门,舍友也是本市人,昨天回家未归,立萱迷糊趿着拖鞋去开门,看到垨真和金司机站在门外,她一个机灵,睡意全无。垨真喜出望外立刻对金司机说:“我猜对了,就是这边。”

  立萱住的这宿舍是新建的,一层只得四间宿舍,倪先生特意为她留了一间,虽然住校费颇贵,但贵在它清静人少,而且楼下守楼的大妈很尽职尽责,“你们怎么上来的?”立萱好奇。

  金司机手上还拎着水果,垨真不客气四处张望。金司机在门口没进来,对立萱说:“早上送他来学校注册,他非要过来。”垨真已经转了一圈回到门边,下了评语,“好小。”立萱没有理他,请金司机进来坐。金司机倒是自觉,觉得是女生宿舍,多有不便。他把水果递在立萱手上,叫垨真去数学系注册。垨真转头看向立萱,“你陪我一块去,不行吗?”金司机也望着她。

  立萱想了想说:“那等我一下。”立萱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找了一条运动范儿的裙子,扎了一个马尾,自己也像是去报名的。垨真不住校,报名也很简单,陆律师早就替他交过学费了,只需领取学号。数学系今年只有一个班,全班三十六个人,只有三个女生。班主任姓杜,杜午书,也是今年才毕业的,身高大约有一米七五,瘦瘦的,为人很随和。他本人是本校毕业的,直接留了校,数学系的同学私下给他取了个外号,都叫他五叔。【穿】 【书】 【吧】

  虽然垨真没有念过正规的高中,学校还是对他进行了数学考试,没有意外,满分。这入学考试但自建校以来,从来没有人得到满分,想当然,五叔对他的印象很深。五叔见到垨真本人,笑着说:“倪小姐,你弟弟评测时听说是满分。”立萱错愕了一秒,他认错了人,不过没有什么关系,立萱笑着点了点头。

  倪先生肯定关照过了,五叔仿佛知道垨真跟其他同学不一样,他打印一张课表给他,嘱咐的话却是对立萱和金司机说。回程的时候,立萱为垨真讲解学校的规则,诸如,阶梯教室的课尽量不要迟到,但是真的迟到要从后门进,以及考勤占学期成绩的百分之二十,等等。

  立萱特别强调,几何学是系主任的课,以立萱多年的经验,绝对不要逃课,如果被点名迟到五次,没有学分。立萱又拿了选修课的列表让垨真选课,他皱了皱眉头,立萱说:“这个吧,这个看上去会比较简单。”垨真嘴角翘了翘了,说:“我也喜欢概率学。”

  本着最好的东西当然要给最好的朋友分享,垨真后来特意找了一本概率论给她看,立萱真是哭笑不得,说服教育似乎是不起作用的,立萱绝定以“施夷之长技能制夷”,她试图在图书室找本情感类读物,费了半天天的神,合适的真是一本也没有找到。

  隔了一周,立萱专程去新华书店买了一本《红楼梦》,去倪家的时候,故意招呼垨真,“这本我也觉得不错。”立萱故意坐在沙发上看书,让垨真坐在旁边看《红楼梦》,瞧他的脸色有够抑郁的,看了好天一页也没有翻,终于投降说:“我看不懂。”非常不喜欢。

  立萱这才放下了自己的书,是他非要让她看的那本概念学,“这一本,我也不喜欢。”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是这个意思。

  垨真沮丧地垂头,立萱说:“垨真不要不高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我喜欢的,你可能不喜欢,你喜欢的,为什么非要让别人也喜欢呢?”垨真有些委屈,“你又不是别人。”他又埋下头努力看书,立萱有点好奇,蹭过去看他看的第几回。

  垨真问:“为什么宝玉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明明是小事也要赔不是,是怕黛玉不原谅他吗?”立萱说:“当然谅解,但两人的情是这样的贵重,连万一也不可以有。”垨真似懂非懂,说:“那以后不论我做错了什么事,我说对不起,你就要原谅我。”立萱笑了一笑,点了点头。垨真又问:“为什么一定要娶一个呢,娶黛玉又娶宝钗不行吗?”

  啊,倪先生这个榜样可不太好。

  两个人就坐在沙发的中间,这时垨真侧着身子背对着她,立萱嘟了嘟嘴,自己看自己的书去了,是志琪推荐的一本民国爱情故事,正看得出入迷,也没有发现垨真动来动去,后来索性侧着身子对着她,他一只手撑在沙发上,直勾勾地望着她。立萱出了一会儿神,小说的女主角制新衣制了一袭旗袍,立萱想起了傅余生,那时好像要跟她求婚,也问她喜欢白纱礼服还是旗袍。他离开也好一阵子了,没有联系,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垨真见立萱没有理他,也有点意兴阑珊,歪着头靠在沙发上,他瞟了一眼正入迷的立萱,又瞟了一眼翻开的那本《红楼梦》,垨真说:“庆生你去不去?”立萱微想了一下,他是说的倪先生的生日宴会,这次可真不得了,从前姜意珍跟着倪先生进进出出,虽被八卦记者拍到,可是到底没有正式出现在倪家,这次,倪先生要带她出席。立萱说:“你去,我跟你一块儿去。”垨真就乐了,跟他想得一样,他想,她去,他跟她一起去。

  薛阿姨这时送水果进来的,见两人都坐在沙发上,她想了想又退了出去,不巧,有访客骚扰。

  这可真是破天荒第一次,有人进倪家来走访,点名是垨真的朋友。立萱顺着楼梯向下看,原来不是别人,是垨真的班主任五叔。

  “倪小姐也在?”五叔说,“倪小姐也在真是再好不过了,垨真没有去上课。”所以,他来做家访,想问清楚原委。

  报名回来之后,金司机专门买了一块白板放在图书室,上面有垨真的课表,立萱今天看过,今天下午并没有课。五叔说:“不是今天,是过去一周,他根本没有上课。系主任的课也没有去,因为他情况特殊,所以,我特意过来家访。”原来整整一周都没有去上课,立萱转头以眼神询问,垨真懂得她的意思。最难得的不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询问,而是在询问之前,另外一个人也刚好知晓。这默契无疑正好发生在他们之间。

  垨真低下头,像做错了事,“太简单了。”五叔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有点词穷。立萱干笑了一下,也有点尴尬,劝导垨真,“那也不能做为缺席的原因。”垨真问:“可是我都会了,为什么还要去听课?”应试教育难免有这样或是那样的不足,但这就是这社会的潜规则、合群的前因,不论他是不是倪垨真都必须要准守的章程。

  立萱头痛怎么跟他解释,但现在解决问题比让他理解更急迫。立萱向五叔保证明天的课一定会准时出席,立萱心里有底,让垨真养成习惯就好。她总是拿他有办法的,后来在学校再遇到五叔,五叔跑了半条绿荫道,就为了告诉立萱,他查了最近的出勤记录,果真如她所说,垨真一次缺席也没有。

  立萱的办法很简单,无非是陪同垨真一起出席。例如今天,立萱跟五叔打完招呼之后,偷偷从后门进入教室,垨真小说抱怨,“怎么用了十五分钟。”停车的地方离这里只需要大约五分钟。今天是系主任的课,讲的是拓扑学。话说,立萱还是第一次到这专业名词,只要是系主任的课,立萱一定会打瞌睡,垨真则是听得津津有味。

  立萱回车上拿了本小说,准备掩在书本里面偷看。他们坐在倒数第三排,不会引人注意。但是立萱今天精神不济,连小说也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后来睡着了,听到迷迷糊糊有人大声说话,立萱惺忪睁眼,听到系主任在台上说:“倒数第三排那个女生。”立萱左右看了一看,倒数第三排只有她和垨真两个人。

  前面的话,她没有听清,系主任在台上好心提醒了一遍,指着滑动黑板上,问她:“这个题怎么解?”立萱目瞪口呆,基于礼貌她站了起来,用手暗暗扯一把垨真的衣服。平时连她的眼神也能明白的人,现在好像宕机了,看着她,眼里尽是笑。立萱瞪了他一眼,哇塞,是存心想看她出丑。系主任看着两人大眼瞪小眼,太不严肃了,他用手敲了敲了黑板。

  前排有个男生大担,笑着说:“教授,她不是我们系的。”立萱脸上一红,系主任问:“你是哪个系的?”立萱只得硬着头皮小声回答:“西班牙语系的。”系主任肃然起敬,“文科的?”这可真是给足了他颜面。

  前排的男生说:“她是陪男朋友一起来旁听。”哄堂在笑,更可恨的是,垨真自己居然也在笑,不是眼里含着笑意,是千真万确地面露笑意,立萱一时有点呆,即使这样也缓解不了她的不满。

  立萱小一周没有理垨真,关键时候不帮她,她只陪他上了半个月课,任垨真怎么耍赖,立萱都绝不再陪他去上课,垨真也知道自己错了,他只是觉得看她着急很有趣,没有要立萱在系主任和同学们那里出丑的意思。

  ***

  不过好在,立萱与系主任八杆子也打不着,除开上课根本碰不到。她这样一想心里就舒坦多了,只是没有想到倪先生庆生那天系主任也去了,立萱骑虎难下,因为倪先生介绍她时,系主任说:“我认识啊,读西班牙语系的那个女生。”

  完了,完了,立萱心里大呼求救。想到那天出糗时,还有同学开她跟垨真的玩笑呢,立萱虽然也经得起玩笑,可是这玩笑在倪先生庆生宴会上多少有点不合时宜,立萱不想惹人厌,可是又焦急地跺着脚没有办法,总不能赶了系主任出去吧。

  心里面各种念头折腾了无数次,系主任正准备开口时,立萱转身被身后的撞了一下,不是别人,是垨真。为了倪先生的生日,他特意穿了一身悠闲式的西服,暗纹斜条子衬衣,黑色领结,看上去有几分新鲜,像换了个人拟的。立萱还是第一次见他正装打扮,一时愣了神。垨真以为她不喜欢他这新扮相,不满意地扯着衣袖。

  他来得可真及时,系主任的话题就转到垨真的学业上去了,后来五叔也来了,立萱借此脱身。宾客都坐得七七八八了,立萱跟五叔同桌。倪先生的朋友很多,学院的只有这么一桌,都是互相认识的。立萱坐在五叔的旁边,五叔说:“真是,你也不早说,我还以为你是垨真的姊妹。倪先生说你本科也是在这里念的,我就觉得我们之前一定是见过的,登山协会的吧?”

  大三的时候,立萱一时心血来潮加入了登山协会,虽然她没有去过几次,但总算开过一次会,挂过一个名。五叔又问她:“西班牙语好玩吗?”立萱敷衍回答,“还好。”五叔问:“平时都有什么爱好啊,周末怎么玩?”五叔平时看着特腼腆的啊,没想好是个好奇宝宝。倪先生正好在找人,立萱起身问找谁。倪先生说:“意珍不知道去哪里了,我还要介绍几个朋友给她。”立萱两话没说就出去看。

  在宴会厅外遇到了垨真,正想叫他,看到他在跟人说话,走得近了,对面站着的人是姜意珍。立萱听到姜意珍问他:“你现在后悔吗?”立萱心里一个乍雷,垨真看到了她,立萱觉得那眼神里有一丝不确定的怯意,他有点不自然。立萱忙上前,“姜阿姨。”她暗暗地想,姜意珍一定以为垨真会搞破坏,他才不是那样不知轻重的人,要反对老早就反对了,也不用等到今天。

  垨真说:“没有,没有后悔。”

  姜意珍看了一眼立萱,如今她手上握着怎样一张牌,垨真想要要尽力掩饰的感情,肇东还不知道吧。她把自己肩头的小坎肩披在了立萱的身上,姜意珍说:“宴会厅里空调太冷了,不要感冒了。”立萱的衣服是自己准备的,特意买了小洋装,蓬蓬裙的样子,是有些冷飕飕的。姜意珍很隆重地向垨真伸出了右手,要跟他握手,她对垨真说:“我会努力跟你好好相处。”可是垨真没有伸手,姜意珍并没有不高兴,她对立萱笑了一笑,往宴会厅的方向回去了。

  立萱看着她的背景,问垨真:“你们在说什么?”垨真说:“没什么。”

  鞋子有八厘米,因为太高,立萱有点不适应。走过通道的时候,立萱明显跟不上了,垨真腿比她长,步子迈得挺悠闲,却走得比她快多了。两人拉开了两步距离,立萱伸手拽住垨真胳膊的,她叫了他一声,垨真却理解错了,他看了看她的鞋子,也伸出手,却是握住了她的手,像牵小朋友一样牵着她走。立萱勉强也同意了,好歹借点力,总比自己走强。

  垨真走得快是因为分心。就在刚才,姜意珍说:“垨真,难道你不想得到她的心,留得住她的人,未必留得住她的心。”

  她的心?

  “垨真你走得太快了。”

  我想要得到吗?

  “垨真,垨真,你慢点。”

  我想要得到,她的心。

  牛皮皮鞋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踢踏骤然无声,立萱没想到他突然停下步脚,几乎撞上他的背,他们正好停在宴会厅的门口。垨真转头看着她,倘若眼神可以表白他的心声,此刻该是多么明亮动人,“三三。”情真意切,却被大条的她全然无视,这一回换她拽着他向里走,“啊,宴会已经开始了。”

  这个庆生宴会盛大而圆满,倪先生席开百桌,全城为他庆贺。最后的全家福,倪先生与姜意珍站在中间,右边是长子倪垨真,左边是次子倪垨业。这还是立萱第一次见到垨业,长得跟倪先生十分相似,但继承了姜意珍瘦尖的脸型,大抵不爱动运,皮肤不见光居多,看上去比垨真还要白净,斯斯文文的,因为以前在国外住过一阵子,举手投足有一种不羁。

  最后大合影的时候,立萱站在角落,摄影师突然说:“倪二公子跟乔小姐真有夫妻相。”还翻出相片让他们自己看,倪先生心情很好,拿来一看,笑着说:“真有点像。”

  垨业跟立萱对望了一眼,自我介绍说:“我叫倪垨业。”立萱也做了自我介绍,垨业说:“我知道你,我哥哥的特别护理。”先前听金司机说他犯过事,但年轻气盛的时候,谁不是爱好刺激,立萱倒原谅了他的无知,她对垨业的印象可谓极好,他还特意嘱咐她,“我哥哥是不是脾气不好,也不爱说话,你多担待他一些。”

  垨真却不喜欢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摄影师说他跟立萱有夫妻相,就更不喜欢了。他的不喜欢表现得很不明显,心里翻江倒海了,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就站在旁边不说话。姜意珍送了一批客人回来,见立萱跟垨业谈得正高兴,她心里也有一些触动,她有一日会是正正经经的倪家人,这个家里有四个人,既然她是垨真喜欢的人,虽然倪先生不见得会成全他们,她也该和颜悦色地与她相处。

  垨业缠着立萱说话,真有一点相见恨晚的错觉,他偷偷对她说:“我哥哥好像片刻都离不开你,上次因为去找你,还出了车祸。”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件事情,当时也知道他住院了,没想到是因为出来找她的缘故,立萱掩饰不住讶异的眼色,她在人群中找到垨真的身影,系主任和五叔这时来跟倪先生告别,倪先生正拉着他跟他们说话。

  五叔一直以为她是倪家大小姐,今天误会陈清,原来姓乔不姓倪。退场的时候,五叔就自告奋勇地说要送立萱回去。

  垨真早想回去了,一听到五叔说要送立萱回去,他在旁终于忍不住了,说:“她住在倪家。”立萱虽不住在别墅,但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好借口,总觉得五叔太过热情了。

  ***

  回去的路上,金司机调侃立萱,“这位杜老师是想追求你。”立萱一脸呆愣,说:“不可能吧。”金司机笑笑说:“日久见人心。”五叔的追求并不会造成立萱的困扰,她心里倒是喜滋滋的,有人爱慕自己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吗?垨真哼了一声。

  整个下午立萱都呆倪家别墅,她想问垨真车祸的事情,可是话到嘴边,该怎么问,说他太傻还是太呆,唉声叹气一下午,志琪偏打电话来气她,说她发了工资,搬了新家,下周末去她家聚餐。立萱说:“该不会把同事们又都叫了上吧。”志琪哈哈大笑,“没有,家里是私人场所。”上次聚会立萱走得早,听说陆锦一被人灌醉,立萱问:“后来怎么样?”志琪说:“没怎么样,把他送回去了。”立萱有点不信,花这么大阵仗,她会这么轻意放弃?志琪说:“来日方长嘛。”立萱就说:“郁志琪,你给我认真谈点恋爱,行吗?”

  志琪说:“那我能怎么办,跑到陆锦一面前说,我喜欢你好久了?”想来也是,说不定依陆锦一的性子,他既不会拒绝,也不会主动。立萱草草跟志琪通了电话,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下楼没有看到垨真,问薛阿姨他在哪里,说是在楼上,浴室里面有小间的高温房。薛阿姨向楼上看了一眼,拉了一把立萱,小声说:“天气转凉了,他腿痛,但没有跟谁说。”是车祸留下的后遗症,高温房里,疼痛可能不那么剧烈。

  立萱轻轻上了楼,他果然在高温房里,透着门上的透明玻璃,立萱看到他倚在墙边的椅子上,表情没有很难受,但也说不上高兴。她望着他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她时一下子凝眸,如明亮的星。

  立萱推门进去,“姜阿姨打电话过来,晚上有家人聚餐。”垨真眉头就皱在一起,他不想去。姜意珍的电话是立萱接的,她说得很诚恳,要把垨真介绍给亲朋好友认识。垨真虽是倪家长子,因他不喜欢公共场所,又太过低调,认识他的人并不多。立萱看不出姜意珍有什么恶意,她大抵也只是想成为倪家的女主人,如今人生算是半得圆满。再说今日说不定是他们以母子相处的起点,立萱劝他说:“去吧。”

  “那你陪我过去,坐一会儿就走。”

  姜意珍说了是家庭聚会,她出席不太合适吧。可垨真的脾气定是不能让人有异议的。

  立萱心想,先把他送过去再说。姜意珍选的这个地方,是在外三环的小会所,这种小会所一般只摆得下几桌。立萱更不能上去了,自己完全是个外人,立萱哄垨真先上楼,自己再偷偷地走,心想回头短信他也是一样。她借口是买个冰激凌,看着垨真进去了,她倒真去买了个冰激凌,咬了一口,一个转身撞在后面排队的人心口上。

  这衣料也熟悉,垨真是跟在她后面排了队。立萱没想到垨真会出来,垨真这会儿倒多了个心眼,跟她笑嘻嘻地说:“你想溜走。”立萱被他说得心慌,但还有更心慌的事情,垨真的衣服被她弄脏了,怎么上去见倪家亲朋好友呢,让金司机送过来,也太迟了。

  正好对面有家百货公司,立萱就拉着他去买新衣服,其实心里是有点愧疚的,他为了她出了车祸,无怪那时,他那么生气,从KTV跑出来,质问她为什么不去看他。

  百货商城的窗明几净,垨真试衣服的时候,立萱就坐在外面等他,这家商铺位置是靠街的,低头就看到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流,太阳快要落山了,夕阳在楼与楼之间折谢了无数次的光线。立萱居然有一点恍惚,人生仿佛就是这样,于日日夜夜分享着生活细节。不知道许多年后,垨真还会不会回忆起,这日她陪着他买过衣服。

  连话也没有特别多的这个黄昏,如此平凡的一个黄昏,是垨真的全部生活。他跟傅余生是不一样的,那么有报复的傅余生,漂洋过海努力也要追求自己的梦寐以求的理想,而垨真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梦吧,只是安于这一角。然后,她看到他从试衣间走了出来,站在她的面前,让她看他的新衣。

  立萱骗他说:“怎么办,我没有带钱。”他一脸迷茫,果然信了,没见过这么好骗的人,句句他都相信。她那时怎么没有想到,因为是她说的,所以他才会深信不疑。

  立萱和垨真买好衣服回到楼下,就看到姜意珍在楼下接人,是一家三口,女儿有十七八岁。秋意凉了,穿了一件蓝湖色的连衣裙,外面罩了一件针织衫,年轻穿什么都好看。立萱从前没有见过这一家人,也并不关心,姜意珍的人脉本来就广,兴许这一季的熟客,下一季也见不着了。

  只是这位好像在哪里见过,啊,许摘星。许摘星也认出了她,对她眨了眨眼,碍于长辈在,两个人也并没有说话。垨真倒是凑过来跟立萱说话,“你们身上的香气是一样的。”立萱自己从来不用香水的,有一阵子垨真总说她香,后来立萱发现是她衣服上的精油的味道,倪太太之前购买了有许多精油,法文或是意大义文,都过了期,但香气依然很浓郁,立萱放在衣柜里除味,日子久了,衣服也带着淡淡的香气。

  许摘星也许跟倪太太用同一个牌子的精油。

  这晚的聚会,立萱没有参与,在百货商城时她就跟垨真说清楚了。他有点不高兴,也不勉强她,但他提了一个要求。他现在开始跟她讨价还价了,立萱问:“什么?”垨真说:“你晚上在别墅等我,不要回学校。”

  “就今天晚上?”

  他们达成了协议,每个月里至少十天,她会在别墅陪着他。

  ***

  立萱果然守约在倪家等他,垨真这晚喝了点酒,可能有些醉了,没回家以前话说得少,等回到倪家,他就发作起来,粘着立萱说好多的话。自从上次倪先生见到两人在厨房的亲密举动之后,垨真几乎是不怎么腻着她的,这晚他迷了,让立萱倒红酒给他,立萱不同意,他的声音就大了起来,说得又急又快,倒像是受了委屈一样。

  薛阿姨听见他们说话,披了外套进来看,立萱说:“没事,他喝了点酒,有点不着调。”已经是子夜了,立萱一点也不困,索性就在他房间里上网。立萱查看邮件的时候,垨真就俯在床上,眼里嘴角都带着笑,问她:“明天早上吃什么?”这有什么好问的,立萱反问,“难道你还要起来做早餐。”垨真就安静了。

  垨真不知道,立萱收到傅余生自西班牙寄来的邮件。

  因为有时差,他们在网上总是遇不到,所以他寄来了邮件,邮件无非是说在西班牙的新生活。

  马德里给立萱的印象还停留在三毛的笔下,有千山万水走遍的豪情,有最美的爱情和最凄凉的景况,小岛上还有生离与死别。如今在傅余生的邮件里,是断片的生活细节。他说,他抵达马德里的第一个晚上已经是接近凌晨,联系的朋友来接他到住处,夜里只够看清孤零零的几排房子,就再没有其他的参照,而天空则全部都被黑暗所吞噬。他在最后写道,立萱,我想你。

  轻风撩开窗帘,漆黑的天空只有远处的街灯闪闪烁烁,立萱站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撒了几颗雨,风吹进来,立萱拽紧了衣服,这秋雨一寸一寸地凉。回头垨真已经睡着了,她留了小灯,这才轻轻关了房门。

  垨真早上起来的时候,心情很不好,应该要用糟糕来形容。穿衣服的时候,碰到桌子上的书,电脑突然亮了,看到马德里来的邮件,立萱的QQ忘记关,一闪一闪的全是傅余生的留言。西班牙比这里晚近八小时的时差,这会儿正是子夜。垨真扫了一眼信息,犹豫了一秒,关掉了电脑。

  他收拾好下楼,立萱帮着薛阿姨从厨房端热豆浆,一边对他说早晨,还在接电话。

  电话是志琪打来的,立萱心思简直千回百转,昨天志琪说她搬了新家。

  “真是太巧了,你住C栋,创业路隔壁D栋三楼,平台正好对着你家平台。”那片小区全是高档住所,调高屋顶,错层,露天大平台,一栋只有三层,一梯一户。志琪之前跟她说过,跟几个朋友合租,立萱还以为她是口误,这么大的住所,当然要几个人分租。

  立萱这次可领教了,上次在包间吃饭时候,立长志的志琪就已经计划好了今天的一切,立萱一阵好笑,但又被她这种精神所折服。居然搬到陆律师家对面,真是让人屈服,作为朋友,不帮她一把,简直枉自称友了。

  立萱放下电话,问垨真:“志琪说,下周去他家聚餐,你要不要一起来?”立萱喝着豆浆,又随意说:“把陆锦一也叫上吧。”

  垨真眼里一亮,她们从前的活动,可是从来没有他的份。

  ***

  吃完早饭,金司机送他二人去学校,不想遇到了五叔。

  金司机的猜测无不道理,垨真现在也觉得五叔真是太殷勤了一点,远远跑过来,他又不是立萱的班主任,偏偏问立萱:“你们系组织的迎新会是什么内容,别的班都组织了迎新活动,就我们班还没有。”这跟立萱有什么关系,垨真有点不开心,气愤地走在前面,可他不开心,两个人还是商量定了,数学系别指望有迎新晚会了,最后五叔决定找个没课的时间,大家一起去爬山,以增进了解。

  五叔问立萱,“你有空吗?”

  啊,五叔要约立萱爬山!也不知道立萱点头没点头,垨真不好意思回头,但是垨真可真生气。

  垨真这天回到家,就等着立萱来跟他商讨这件事,他要严正地让她拒绝掉,他也不会出席,再说都快到秋天了,山上更冷了。可是垨真发现,立萱好像并没有要询问他的意思,她照常生活,贪食薛阿姨的早餐和下午茶,还占着图书室的电脑,偶尔还会蹭蹭金司机的车去疗养院看乔父,她还在网上购物,买了许多东西回别墅。

  这两天下午没课,垨真在图书室的窗子就看到有快递来,进进出出,他好奇她都买了些什么,大件大件地往家里搬。垨真下楼,金司机和园丁正在帮她帮东西,打开一看,是折叠的大阳伞,买了一对,旁边还有昨天送来的货物,是两台BBQ用的烧烤架,各种工具一应俱全,装了一盒。垨真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她这是准备上山上BBQ呢。

  立萱签了快递,这天太阳正好,她要把阳伞打来开用一用,叫垨真帮她一起撑伞,伞还没有撑开,听到“刺啦”一声,立萱好奇问:“什么声音?”垨真抖开伞页,金司机也围了上来,“这质量不经用。”立萱心都凉了半截,好好的一把阳伞,现在多了半米长的口,全废了。

  立萱夺过垨真身里的伞,一脸责备,说:“垨真你怎么不小心一点。”垨真可老早就生气,这时把伞往草坪上一甩,转身就回屋里去,哼都没有哼一声。立萱倒吓了一跳,她的语气可能有点高,可他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薛阿姨出来正好跟他撞上,他也没理人,大约上了二楼,立萱在草坪上都听到好大一声关门声。

  立萱也有点不高兴,好好的东西给坏了,这可是她淘了好久给淘回来的。薛阿姨看了看阳伞的裂缝,劝她说:“他肯定不是故意的啊。”金司机也附议,“说不定寄来的时候,就已经坏掉了。”立萱想了一想,也觉得这不是个大事,本来高高兴兴的,不值得伤神。她撑了另一把伞,跟薛阿姨在晒了一会儿太阳,估摸着垨真差不多消气了,这才上楼叫垨真下来晒太阳。

  敲了半天,没有人理她。立萱鼓着腮帮子,小心翼翼地说:“垨真,薛阿姨做了下午茶。”立萱转不动图书室的门锁,被他给锁住了。立萱又敲了敲门,“垨真,你睡着了吗?”

  “垨真,我不是故意吼你的,没关系啦,坏掉就坏掉,我明天再去淘一个回来。”

  图书室的门咔嚓就打开了,立萱怀疑他刚才就一直在门后面,要不然她不可能没听到脚步声。他肯开门,她就一脸庆幸。但垨真冷着脸,理也没有理她,越过立萱急急向下走去,立萱追在后面,“你去哪里?”

  垨真二话不说走到出了屋,走到园丁的杂物间,立萱买的东西一件一件整齐有序地搬在墙边,BBQ的架子,他拿起来就摔,立萱脸色刷地白了,薛阿姨也吓了一跳,还是金司机反应快,拉住了他,可是已经摔了一个,零件掉下来,打在杂物房的落地玻璃角上,蜘蛛裂纹瞬间就绽开了。

  立萱也去拉他,他犯起浑来,是绝对不会讲道理的。立萱都快要哭了,一边着急安稳他,“垨真,你怎么了?”薛阿姨早就进屋给郭医生打电话,后来立萱哭了,他就住手了。BBQ的架子把他自己的手也伤了。立萱连哭都有点张皇失措,后来郭医生来了。

  垨真醒来的时候,听到有人细声细气在他床边说话,他努力动了一胳膊,听到立萱说:“没事,没事,郭医生给你打了镇定剂。”立萱就坐在床边,刚才仿佛是在讲电话。立萱为他掖了掖被子,这时已经是晚上了,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更显得轮廓分明,鼻翼的阴影投在脸上,十分好看。立萱轻声问他,“垨真,你怎么了,把我们都吓坏了。”

  垨真想起自己下了楼,立萱肯定是哭了,哭着的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垨真头痛紧皱双眉。立萱问:“哪里不舒服?”垨真摇头,立萱说:“那我给你倒杯水。”她还没有起身,垨真拉住了她的手腕,立萱转头,垨真说:“对不起,我……”

  立萱忙说:“没事。”垨真说:“我只是心烦。”他没有想到他会摔东西的,他下楼的时候简直心乱如麻,垨真不知道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好像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立萱说:“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大。”姜意珍和倪先生的事肯定对他产生了影响,是她自己不够心细,没体会他的心情。

  立萱这时复又坐下,有点埋怨地说:”你把志琪的BBQ全给砸了,又要重新买。”垨真愣住了,好半天才说:“干嘛往这里送?”立萱说:“不是想给陆锦一惊喜嘛”她把志琪喜欢陆锦一的事情偷偷告诉了垨真,还跟他拉了勾,不准说出去。立萱带着笑问垨真,“你说志琪好不好玩?”

  这样的喃喃细语,带着一些耳鬓厮磨,垨真的心里荡得暖阳阳,拼命想要跟她贴近些。但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垨真精神不佳,立萱跟他讲了几句话就准备撤了。垨真懒懒地问她:“那五叔叫你准备什么?”立萱跟不上他的节奏,怎么突然跳Tune到五叔了,不过五叔是他叫的嘛?肯定偷偷听了她上午的电话,上午她接了杜老师一个电话,立萱说:“说是要爬山,我告诉他,我没有运动套装,要准备准备。”原来她还是要去,垨真有点不高兴,但是心情已不算太沉重,至少不会BBQ呢。

  他动了动,又问立萱:“志琪为什么会喜欢锦一呢?”这问题可难倒了立萱,立萱替他压好被子,小声说:“喜欢是没有理由的。”垨真就问:“那喜欢是什么?”两个人在灯下细声细声地说话,嗡嗡的,点听不清,还有一些缠绵悱恻的情思,垨真太喜欢这种感觉了,她呼吸的热气几乎拂到他的面上。立萱想了想,说:“喜欢啊,就是每天盼着跟他见面,有好笑的事情,想第一个让他知道,有难过的事情,也要第一时间告诉他,让他陪你一起讨厌你不喜欢的人,不准他喜欢别的女生,也不准称赞别的女生,真心比自己好看的也不能称赞。喜欢啊,就是即使他不知道,你也喜欢他。”

  垨真听到这里嘴角扬了起来,两人视线在空中一碰,立萱也笑了一笑。

  门外有薛阿姨走动的声音,立萱问:“你饿不饿,我给你煮点粥。”垨真点了点头,临到立萱关门的时候,他又说:“志琪的BBQ我会赔给她的。”

  垨真赔了全套的BBQ用具,又买了无烟碳。志琪的BBQ定在周六下午,可惜陆锦一没有来,立萱跟垨真过去的时候,她正愁眉苦脸。垨真看看志琪,又看看立萱,也有点不高兴,他给陆锦一打了个电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他是来了,志琪欢欣鼓舞,立萱去铺台桌的时候,志琪谢谢他。垨真说:“我又不是因为你才叫他过来的。”志琪算是领教过了,这位是敢于说真话的主儿。

  志琪就问他,“那你把他叫过来,为谁啊?”还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呗。垨真说:“你愁眉苦脸的,弄得大家都不高兴。要是三三心情好,等会儿回家,她会同意我去游艇会玩一会再回去。”因为已经是秋天了,加上他上次出了车祸之后,滑水几乎成了一种禁止活动。

  志琪嗤之以鼻,逗他说:“你别理她,自己去呗。”垨真望着她,很认真地在思考她的建议,想了一会儿说:“不行。”志琪觉得他的表情真有趣,问他:“为什么不行?”垨真说:“三三生气了会不理我。”

  其实垨真还有另一件苦恼的事情,他央求志琪:“你给三三说,下周不去爬山,不行吗?”志琪说:“为什么你自己不去说?”垨真说:“她要是会听我的就好了。”志琪哈哈大笑了起来,因为他太认真了。

  这天的太阳也真不错,上午还是多云,中午太阳就出来了,立萱撑了阳伞,她跟垨真就坐在平台上晒太阳。志琪在榨果汁,这感觉恍惚觉得回了仙本娜吹海风的日子,志琪看到垨真偏头在跟立萱说话,然后立萱撅了撅嘴,志琪猜想不是说游艇会,就是在说爬山的事情。志琪不自觉也笑了笑,其实垨真还挺固执的。

  志琪后来却笑不出来了,立萱突然捧起垨真的脸,搓圆捏扁,垨真忍无可忍,也去捏立萱的脸,他手长一触及到,立萱惊叫了一声,志琪就听到她喊:“倪垨真,你这么大力。”垨真忙低下声赔不是,两个人打打闹闹,嘴角都含着笑。志琪一时震住了,因为那画面太美,又太暧昧。

  陆锦一下午才来,志琪出来烤肉。立萱卷起衣袖也出来了,说要帮她烤肉,隔着落地玻璃,陆锦一和垨真在客厅里聊天,垨真对立萱做了个怪相。立萱笑了笑,帮着翻鱼。志琪小心地问:“那个,你跟垨真……”她的话是个断句,立萱没有听出意外之间,只嗯了一声,手下继续翻着鱼,撒料。志琪说:“你们感情真好。”立萱点了点头,不以为意,可是长久的沉默让她觉得异常,抬起头来,志琪豁出去了,一气说道:“乔立萱,你跟垨真相处得不像朋友,太过亲密了,也不像姐弟,像是恋人。”因为是朋友,才跟她说真话,垨真对她小心翼翼,而立萱对他似乎也并不设防。

  立萱诧异了片刻,这种被质问的感觉,太像陆律师的口气——那你要我怎么给倪先生交待,倪太太让你照顾垨真,并不是让你来倪家当儿媳妇。立萱手里一松,烤鱼咣当掉在了铁架上。志琪补救,大约觉得自己说得太严重,“也不是吧,我是说,就是垨真他太粘人了。”立萱没有接话,又弯腰拿了一条鱼来烤,志琪说:“其实你跟他一样也不合衬,年纪、家世。你跟傅余生在一起的时候,却没见你笑得那样放肆。”

  刷鱼背的时候,立萱问志琪:“你有傅余生的消息吗?”

  ***

  得到傅余生的消息,完全是一个意外,他托人送来礼物。

  送礼物的人,并不是陌生人,但立萱本人是第一次见,叫孟南婷。立萱发誓,这名字也是第一次听说,但跟垨真好像认识,孟南婷说:“上次倪叔叔生日的晚上,我们见过,我坐在摘星的旁边,你还说我衣服颜色好特别。”她一点也不拘束,笑嘻嘻地坐在沙发上,穿了一身欢喜红,沙发是白色的,更衬得她青春灿烂。

  垨真记得她的长相,但对于她叫什么名字,却是没有印象,压根没有记过。好在,孟南婷有自知自明,把她的事情噼里啪啦说了一遍,原来她从马德里回来,她说:“马上要过圣诞,我们学校放了假,摘星也不在,所以过来看看你。”但这并不是她来拜访他的目的,她要找的人是立萱。

  孟南婷从包里拿了一个礼盒给立萱,让她打开看看,立萱折了锦带,里面是一双手套。孟纯说:“是余生让我给你。”

  孟南婷说:“西班牙留学生的圈子也是不是太大,我跟他在一直朋友的聚会上认识的,你说巧不巧,回来的时候,他特意早上来等我,让我亲自交给你。”她说完,完全没有留意到垨真——刚才还一身轻松的人,这时整个人都崩直了,直盯着手套。立萱说了声:“谢谢。”无风无波似的,可是心里已经狂风暴雨了。

  傅余生走的时候还是夏天,现在已经冬天了。他还记得她手脚冰凉,他那时开玩笑地问她:“那冬天怎么办?”他如今不在身边,还惦记从前的誓约,特意买了一双手套,手套下面留封信,或许是在西班牙少用中文,他的字变得有点生涩。

  这天晚上,孟南婷走了之后,立萱在沙发上一直独坐到深夜,垨真下楼看到她,不免嘀咕,“平时想让你留下来陪我,你不肯。”今天不过是听到傅余生的消息,值得失魂如此?沙发一侧因为他的坐下而凹陷,垨真看到立萱泪流满面,他一时错愕,立萱攀上他的肩,第一次,她那么主动地亲近他,却低声萎弱问他,“垨真,我该怎么办?”

  他呆了半晌,任她靠在自己身上,他说:“明天一起跟五叔去爬山吧。”本来不想去的,几个月前也拒绝过一次了,可是这时,他鬼使神差地说了这句话,明天爬山回来,她会忘记傅余生。

  ***

  早上,五叔很早就来倪家接他们,因为是集体活动,大家商定好了,先坐车去闽山脚下。明明倪家有车,可是五叔还是开着他那辆QQ小车来接两人。从某种程序上来讲,他跟傅余生一样细心。立萱现在也明白了,五叔是想追求她,可是他迟迟没有开口挑明,立萱也不好意思讲得太白。

  立萱突然想起从前考试抱佛脚的时候,傅余生通宵通宵地陪着她。她喜欢的人,他都喜欢,他的喜欢,她也喜欢,志琪那时也说他们是天生一对。她当然也以为,他们是天生一对,他们年纪、家世,没有不合衬的。

  五叔的车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味。立萱的兴致不高,可是今天却装得十分高兴,她问五叔,“车里有榴莲?”在后视镜里看到她眼里一闪,五叔笑着说:“嗯,你也喜欢吃?”立萱喜欢吃榴莲,但垨真受不了那种味道,所以薛阿姨一般是不买的。行李袋就在她位置旁边,五叔让她自取,立萱也不客气,还拿给前排的垨真分享,垨真皱眉躲开了。

  立萱本来是想坐在前排的,垨真后来居上,抢了她的位置,还说:“前排不安全。”就是不能见着他们两个人在前面有说有笑,自己孤孤单单在后面,像个乘客,被排挤在外。五叔说:“这次活动还以为你们也不去呢,昨晚才给我打电话。”欢喜之意,难以言表。

  垨真一脸凝重,深觉不妙。以致于一到了山脚,一下车,垨真就拉着立萱说:“五叔在追求你。”金司机说得没错,他也是后知后觉。立萱让他不要声张,垨真起疑,“你也喜欢他?”立萱就说:“什么他他他,不是你班主任吗?”垨真撅嘴,但明白了立萱的心思,她对五叔并没有超过友谊的感情,垨真就说:“那你要跟他说清楚。”

  立萱说:“你上次还问我什么是喜欢,现在怎么非要让我跟他说清楚。”立萱不过随口一问,因为他在情事上突然开窍了,她也有点意外。垨真吱唔,“在眼前晃来晃去,真是烦人。”大有打扰到他的不痛快。

  同学都已经从盘山小径上去了,就他们落了单,立萱这时候推着垨真向前走,一边敷衍他,“知道了。”可是心里却不这么想的,怎么说,五叔又没有对她表白,搞不好,人家天生就是这么热心,她倒自做多情了,难道真跑到他面前警告他,“不要喜欢我。”闹个大笑话。

  垨真说:“你上了山就要跟他讲,不能老缠着你,这样不好。”立萱心里嘀咕,你不是一样也缠着我。两个人相处得久了,思维模式都同步了,垨真这时也猜到她的想法,立马说:“我不一样。”可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垨真的强迫症在半山道上发作了,因为说好要跟五叔摊牌,可见立萱迟迟没有行动,只顾着玩,拉着他看云海,还说要坐缆车到山顶上去。全班同学都在半山这个小平台上集合呢,垨真看了看立萱,又看了看五叔,他扯她的手,示意她要有所行动。立萱摇了摇头。垨真气得不得了,一步冲到五叔面前,好在立萱眼急手快拉住了他,“你这么不听话,我真的生气了。”

  五叔正在分榴莲呢,垨真突然冲过来的动作,让他愣了一愣。立萱挡在垨真面前,说:“他想上后山,不过医生说他的腿还不能做这样剧烈的运动。”她随意拿了一个借口来搪塞。垨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他的脚隐隐有点痛,一半是因为冻,一边是因为膝盖摩擦运动太多,但是他从来没有跟立萱说过,在他听来,倒有几分关爱,冲动压制住了,但是垨真心里还是不高兴。

  挣脱了立萱,缆车也不坐,他自己从小径上了山。就听到立萱在后面叫他的名字,五叔也在叫他,可是混在一起,简直气不打一出来,他理也没理,径直上了山。他走了一路,看着后面也有同学跟了上来,大家都继续在爬山,这时又想到立萱,不知道她上不上山,后来索性走得慢了很多,可是左右等不到她赶上来,她不上来也罢,五叔也没见着人。

  她居然没有追来,他一路窝火,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转身沿来时路下山,简直是一路飞奔下来。飞奔到一处小瀑布,拐脚处有个凉亭,供人落脚歇息,垨真冲下来时候,看到有人在凉亭里休息调整。

  垨真顿住了脚步,身子向后一缩,山壁正好挡住了他的身影,但立萱跟五叔说话的声音倒是一字不落全进了他的耳朵。前面的话他没有听到,但立萱说:“我真的觉得很抱歉。”五叔说:“我最怕听别人说抱歉,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你有什么好抱歉。”垨真心想,终于还是摊牌了,嘴角扬起一个胜利的笑,却听到立萱下一句说:“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垨真这时突然前所未有的清明,立萱跟傅余生的人生仿佛越来越远了,她不想成为他的牵绊,只有放手让他去飞,好像那时,他让她等他,她没有迟疑地答应了。命运亏欠了她和他,她却不能再让他为她有所牺牲。

  五叔懊恼地说:“啊,平时只见你跟垨真一起,所以,我以为,我以为……”五叔说:“我才是觉得抱歉,真唐突。”

  立萱说:“杜老师也是很好的人,只是我先认识了他。”这也算是一种安慰吧,因为他先来了,并不是我讨厌你。五叔了解地笑了一笑,两人恢复了愉快的聊天气氛,立萱拿了水杯准备上山了。五叔也说:“再不上去说不定赶不及下山。”

  垨真对于这样的结果简真是苦乐参半,五叔的事情是平息了下来,可是心里浮现了另一个问题。回程的车上,他努力地在想,也找不到答应。回到倪家,已是灯火阑珊,立萱说要上楼洗澡,他突然问她:“三三,我们认识多久了?”立萱在楼梯上回头,虽然纳闷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认真算了一下,哇,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好几年了。

  “那你跟傅余生认识有多久了?”他又问。

  他就站在楼梯下,她的两级台阶正好让他们视线平行。立萱问:“怎么问这个?”垨真问:“没有我们久,对不对?”立萱微微一笑,“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才十三岁,还没有我高呢。”

  那爱一个人是先来后到的次序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应该爱他更多一些。可是如果不是,她为什么今天给五叔说,因为她先认识了别人。垨真的心里想不出来答应,但对于他自己来说,多么庆幸,生活细碎之中,他先遇到了她,他没有办法想象,如果不能遇见她,他的生活该多么让人难以承受。

  对于垨真自己来说,爱一个人是先来后到,他的心里,住了一个人。从前他并不知道,她对他这样重要,那么,立萱肯定跟他一样,她只是现在不知道罢了。他是最先最先来的那个人,总有一天,她会发现,原来他是比他们都要重要的人。

  垨真笑了一笑,无邪的眸光,简直熠熠生辉。立萱惊叹,好漂亮的眼睛,但爬山已经消耗了她的全部体力,她现在可没有心情来跟他折腾。立萱抬起手揉了揉他的脸,“去洗澡好不好,我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垨真点了点头,他想的一定没有错,在她生命中,那些人来了又去,像傅余生,像五叔,可是只有他、只有他,他一直都在。

  ***

  但垨真没有想到,傅余生会回国,在他离开半年之后。

  那一天天气很好,他下午两节概率课完了之后,还很早,她的教学楼在东三区,他去找她,跟立萱约好了一起吃饭,因为升职加薪,晚上郭医生请客,她在学校住校的二十天终于解禁了,今晚会回别墅陪他。垨真自然分外高兴,他这天戴了鸭舌帽,不小心撞了一个男人,男人拖着一个行李箱,垨真没有看清楚,他不爱看别人的脸,只知道那男人一身职业正装,也是向东三区教学楼里去。

  后来他们一起进了电梯,垨真听到他在讲电话,用很温柔的声音说:“我上了电梯。”电梯门叮咚打开的时候,垨真就笑了,一眼就看到立萱在门外,多有心电感应,可她的目光却没有停在自己身上,垨真向旁边望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如坠深渊。

  傅余生跨出了电梯,回头打量了电梯里的垨真,刚才一直带着帽子,他倒没有将他认出来。垨真一时忘记了所有语言与动作,凭电梯缓缓关门,只是看着立萱,仿佛要从她有脸上看出蛛丝马迹。空间就要合上的时候,一只手隔开了电梯门,立萱对他说:“垨真,怎么不出来?”

  傅余生见到垨真来找她,忙说:“我来得太唐突了,我刚才下飞机。”立萱没有看他,大抵是觉得心虚,只是看着垨真说:“郭医生约了我们晚上吃饭,所以,他来接我。”立萱开了口说:“垨真,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去。”

  垨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立萱推上了出租车。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傅余生回来了,他是来带立萱走的。

  乔父的腿好得差不多了,中年人恢复起来慢,但也已经七七八八了,这借口不足以留下立萱。垨真改了方向,去了疗养院。

  垨真来看自己,乔永安觉得奇怪。倒不是因为他不常来,只是因为他是一个人来,在乔永安眼里,他跟立萱仿佛总是行影不离的。垨真跟他下了一盘棋,看得出来他心绪繁杂,后来乔永安问:“找我有事?”垨真摇头,只是不想那么早回家,是无尽的等待,只有等待。

  垨真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傍晚,黑夜降临的时候,他回到了倪家,他故意晚了,以为自己拖一拖,一回家就能见到立萱,可事与愿违,倪家空落落的。薛阿姨没想到他会回来这么早,不是说郭医生请客吃饭,后来打电话打到倪家,问垨真怎么不来,薛阿姨才知道,原来他压根没有去,问他要吃点什么,垨真却说不想吃。

  他在客厅与门厅之间来回走动,不时瞧一瞧大门的监视器,薛阿姨看出了端倪,他在等立萱。平常她晚回来,他也会在客厅里等她,但今天这种等待交错种许多担忧。他一直盯着时间在看,快九点钟的时候,她随意地问:“立萱今天怎么晚了这么久,我打个电话问问?”

  垨真不坑声,坐在沙发的角落里,手握拳抵在嘴角,这时无意识地还咬了咬食指的第三个关节。电话很快就通了,薛阿姨以为他们吵了架,却很奇怪,立萱的心情不算太坏。她说,她已经快到家了。

  垨真索性去大门外接她,外面温度低,他只穿了一件毛衣,等了十分钟,果然见她回来了。街灯下小小的人影,手上却拎着两大包重物。脸上扬着笑,垨真却笑不出来,一手接过她的购物带,问她:“买什么了?”

  立萱一边嚷着冷,推着他向屋里走,一边说:“圣诞礼物,垨真啊,给你买了礼物喔。”周二就是圣诞节了,她之前一直叨念着要给大家买礼物,可是总没有空,今天傅余生过来,陪着她逛了商店,把礼物补齐了。准备礼物本来就是件很开心的事情,立萱心里美滋滋的,垨真却是整个人都僵硬了,他还站在原地,立萱已经推开了门,扯掉围脖,她对薛阿姨说的什么话,垨真都没有听清楚,心里只想着,啊,她要送他礼物。

  收礼物对垨真来说是件非常、非常不好的体验。他慢吞吞地换了鞋,立萱已经坐在沙发上给薛阿姨看她的礼物。人人都有分,包括他的那一份,如果可以,垨真不愿意收任何礼物。可立萱要他折开,硬着头皮折开的手都在微颤抖,脸色自然不高兴,立萱问他:“不喜欢。”是KZ的男士香水,立萱不知道该买什么给他,但傅余生说,上个月他的一个师弟生日,要求送他一瓶KZ的男士香水,跟垨真年纪相似,大抵喜欢也是相同的吧。Μ.chuanyue1.℃ōM

  垨真更不喜欢这礼物,回到楼上,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扔进垃圾筒。即使他迟钝,也看得出来,立萱很开心。晚上下楼喝水的时候,外面泛着白光,落地窗内没有开灯,屋子外面的灯照着外面三米见方的地面,白色的雪花簌簌地落了下来,下雪了。

  听到身后楼梯传来脚步,垨真回头,见立萱裹着厚厚的居家服,也下了楼。立萱一边挑着头发,一边问:“下雪了?”垨真点了点头,把手中还没有喝的半杯温开水递给她,她倒不嫌弃,也没有问他喝过没有。立萱问他:“怎么还不睡?”已经是夜里一点钟了。垨真说:“睡不着。”立萱伸手去触他的额头,不会是刚才为她等门在外面呆久了,生病了吧。

  垨真问:“你是不是要跟傅余生去西班牙?”简直不敢看她。从她回来,他就想问这件事,可是开不了口,要是答案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可是不问,又总去想。立萱说:“不去。”

  垨真不可思议,猛然抬头看她,她没道理不去。立萱说:“我不去,他办了休学。”

  他这时觉得自己有点笨,她大约是早知道了,也许就在傅余生托孟南婷送来礼物的那封信里,所以,那晚,她失眠难寝。

  垨真不知道所谓的喜欢是什么,他问过很多人——什么是习惯,什么是爱。上次在诊疗室里,西欧来的主治医生,他笃信基督,他说:“人们可以喜欢很多人,欣赏很多人,可是至爱的却只有一个人,喜欢和爱却在于时机,《传道书》说,哭有时,笑有时,保守有时,舍去有时。爱一个人大抵是懂得什么时候应该行动,什么时候应该安静地走开。爱一个人是只要她在一起,用不着说话,相伴就是一种力量,”

  垨真从前不太明白,这时候,恍惚明白了一样,傅余生爱她,所以愿意留下来陪着她,而垨真自己,因为不愿意她离开,强迫她留下来陪自己,他没有办法傅余生相比,因为他不够爱她?垨真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不爱她,是他弄错了爱的意思?只是因为舍不得她,所以他弄错了爱的意思?还是,被他们言中,这只是习惯?可是一想到她会离开很久,他就难过得快要死掉了,恨不得掏心掏肺给她看,这样的他,也算不得爱她?

  他与她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了,傅余生回来了。

  垨真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地上慢慢融化的小雪珠。立萱喝完了水,紧了紧衣服,对他:“早点睡,我上去了。”他听到她踢踏的脚步响起在楼梯上,然后,消失了,垨真却在客厅站了一夜。天空蒙蒙亮起之后,薛阿姨下楼来弄早餐,吓了一跳。立萱匆忙下楼,连睡衣也来不及换,拉着他问:“垨真,你昨天晚上一直站在这里?”

  垨真低下了头,僵直的脚仿佛都没有知觉了,也不知怎么能站到现在,他说:“我不喜欢你送礼物给我,以后也不想要。”立萱莫名其妙地应了一声,拉着他坐下来,垨真情绪很低落,“我想见锦一,我好像生病了。”

  立萱在诊疗室外等消息,好不容易垨真跟陆锦一一同出来,立萱以唇语问陆锦一,“怎么样?”陆锦一低声,“他不肯说话。”立萱睁大了眼睛,这两个小时,他们在诊疗室内,一句话也没有?

  锦一也无可奈何。

  午餐是在一起吃的,陆锦一做东,垨真提不起什么兴致,但也肯赏脸陪同,餐桌上的气氛简直怪异。陆锦一问:“傅余生回国了?”问完了又补充,“我听南婷说的,因为休学,在班上也闹得沸沸扬扬。”立萱没有听说,但他回国求职,十分顺利,工作是庄学仁推荐的,在一家涉外贸易公司里做翻译兼人事,他又懂法律,简直是不二人选。

  陆锦一也称赞,“真是深思熟虑,可见回国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垨真这时突然站了起来,手背扫到立萱的手肘,餐刀飞了出去。一桌子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垨真两秒后才说,“对不起,我头痛。”他大步地走开了,立萱迟疑了一下,是她太啰嗦了?

  陆锦一与立萱相视一眼,也跟着离了坐,“后备箱里有药箱,我去给他找找。”

  陆锦一追出去,垨真就站在餐厅不远处,锦一走近,他说:“锦一,我试过了,我很努力地试过了。我告诉过自己,这只是习惯。我想说服自己,你说得对,一个习惯用另一个习惯换掉就好,这不是爱,谈不上喜欢。”

  “垨真,冷静点,你想说什么?”

  “我喜欢三三。”听到她说傅余生的名字,没有办法呼吸,只得反复地说,“我喜欢三三,我喜欢她。”

  陆锦一愣了半晌,“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你们都说不对,三三说不对,爸爸不允许,你说是习惯,我以为我感觉出了错,锦一,我试过的,我很努力地试着跟自己的执拗较劲,即使每天都要见到她,我也努力不去找她,锦一,没有用。”

  远处,餐厅的门打开了,陆锦一看到立萱推门而出,她看到了他们,跑了过来。垨真下意识转过了身,背对着立萱,“锦一,帮帮我。”陆锦一说:“你在这里等我。”垨真听到立萱问锦一,“怎么还不进去?”锦一说:“刚才接到个朋友的电话,我跟垨真可能需要马上过去。”他快速的结束了对话,垨真浑浑噩噩地向后备箱走过去,他是真的头痛。陆锦一去而复反,为他拉开车门,垨真隐隐听到立萱在叫他的名字,他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会做出什么让她和自己都难堪的事情,只得生硬地上了车。

  立萱还想对垨真说声再见,可是他头也没有回地走掉了。草地上落下一个黑黑的东西,是钱夹,立萱打开来一看,不由得笑了起来,是垨真的钱夹,上面有他为她画的画象,那个红头发的小女孩,黑白色一双翅膀。

  立萱不信基督,但也知道,天使有一对纯洁的白色翅膀,而恶魔是黑色羽翼。立萱说这画像画得不像,可是对于垨真来说,她是天使也是恶魔,是他无法摆脱的梦魇。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我怕突然想起你更新,第五章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