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垨真是这一场风暴的中心,但他本人懵然无知。对他来说,最大的疑问是,立萱好几天没有来看他了。垨真也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在那天晚上,也许是他上楼之后。他每天都等着她来,可是一天一天地失望。直到有一天,姜意珍带了一位老师来,说是他新的语言辅导老师。垨真当着姜意珍的面,把图书室的门重重关上,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把图书室所有的窗帘拉下,躲起来。

  他等了她很久,可是日日失望。后来,垨真生病了。

  倪先生责备薛阿姨照顾不周。可是谁会想到,雷雨交加的晚上,他还会跑到后院游泳池游泳,淋了点雨,咳嗽得很严重。从前若是这样的情况,她早该来了。垨真抱了很大的希望,因为上前年,立萱回家过年,因为他生病了,她就匆匆回来照顾他。但这一次立萱没有来看他。

  垨真不吃药,陆锦一来劝他。陆锦一试图告诉他,“立萱也许会请一个长假。”垨真追问原因,陆锦一问:“那你先告诉我,你有多不习惯找不到她?”垨真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手里陆锦一手里白色药片。陆锦一说:“垨真,跟一个人相处对你来说是一种习惯,也许很难割舍,也难以戒掉,但是,但是立萱是不可以亲近的人。”他怕他不明白,特意提示,“Kiss都是禁止的。”

  垨真一愣,直问道:“为什么?”

  怎么跟他解释呢,讲一些大道理,他未必听得懂。陆锦一说:“旅行的时候,你也见过傅余生,他将来说不定会是立萱的男朋友,那是只有男女朋友才可以做的事情。因为你不懂,立萱才会纵容你,但是纵容你,并不代表,这是对的事情。”垨真现在回想起来,立萱说过的,她说,不可以。那她是生他的气了?垨真很委屈,“我不知道。”陆锦一说:“没有人怪你。”

  陆锦一离开之后,垨真就起床了,他要出门。金司机最近一直都不在,也许是前山那边故意不让他过来,但垨真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出门。运气还真不错,一出门就打了辆车,说了立萱的学校,但下车时起了冲突,因为垨真的钱不够。

  垨真不知道从别墅那边打车过来需要多少钱,他带了点钱,但是不够。司机看他穿得干净体面,怎么也不像故意找茬,表情又很诚恳,说起话来却很天真。垨真说,可以直接到别墅那边拿,会有人给他的。司机怎么肯,两人坚持不下时,遇到了返校傅余生。

  垨真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傅余生来,他却很热情,帮他付了车费,好像跟他很熟悉,但垨真想不起是谁,直到他问他:“你是来找立萱的?”垨真想起了那个表情,那个他不喜欢的表情——他叫立萱名字的时候,眼里有一种别样的柔情。

  “今天轮到立萱他们组答辩,”傅余生问,“来这里之前没有跟她约好?”

  垨真打过去的电话,已关机。傅余生想起什么似的,“立萱很粗心的,一定是月初忘记充值了。”粗心?垨真不解,立萱怎么可能粗心,生病的时候,是她按时给他吃药,旅行出发,也是她为他打点一切的。

  傅余生邀请垨真一起去对街的KFC坐一会,他跟立萱有约,他们相处已有数月,足够建立起亲密关系。傅余生说:“答辩结束,她会过来找我的。”垨真的心里面仿佛抽出一根丝,抽得生痛,打电话也打不通,却跟别人有了约。虽然排斥傅余生,但垨真还是跟他过了十字路口,若不是他,她不会肯见自己。垨真现在知道自己错了,一定是他错了,他要跟她道歉。

  傅余生点了饮料,两个人就坐在临街靠窗的位置。垨真真不爱这个位置,因为觉得不安全,可是这里离校门口最近,若是立萱出现,他第一眼就能看到她。他想快点见到她。m.chuanyue1.com

  傅余生跟他闲聊,“你妈妈也姓乔?”都说是表弟,傅余生做了个大胆的猜侧。垨真愣了一下,还没有转过来弯,学校的大门处,有个薄荷绿的长裙向KFC飘了过来。傅余生有着别人没有的细心,他让垨真等着,自己去为立萱点饮料。

  立萱推开大门,就看到他站在柜台边,她径直走了过去。傅余生笑着问:“怎么样?”她也不客气,一边从他手里拿过饮料,一边说:“应该可以得优。”她挽上他的臂弯,手随势滑下来,他拉着她的手向临窗这个位置走去。见到垨真的时候,立萱心里一惊,手里的杯子都握不稳。

  垨真原来有好多好多的话要问立萱。他要问问她,他生病了,病得那样重,怎以没有去倪家看他。他还要问问她,是不是生他的气的。可是这个时候,傅余生在,他又放不开,只是盯着她,盯着她。傅余生瞧出了异样,转头问立萱:“怎么,你们吵架了?”

  立萱先开了口,问垨真:“有人知道你过来吗?”垨真不会撒谎,吱吱唔唔不会掩饰。

  立萱立刻拿了电话出来,果然,倪家的人正满世界找他,别墅的电话是姜意珍接的,她说她马上过来接他。垨真没有吭声,但是也没有反对。

  三个人的座位变得很有意思,立萱跟傅余生坐在一边,垨真单独坐在另一边。这让垨真变得敏感,从前他和立萱出去吃饭,他们都是坐在一起的。

  垨真觉得自己一定是犯了多么大的错误,使得他跟立萱变是这样生疏了。为了缓和尴尬,傅余生提意,明天要去郊区看薰衣草田。他邀请垨真一起去。垨真想去的,可是立萱替他说拒绝了。垨真再也没有说话。

  姜意珍来接他的速度很快,连倪先生都来了。

  立萱送他上车,垨真不肯上车,低下头不肯看任何人。倪先生从车里望过来的眼神凌厉,让立萱如芒刺在背,她低下头问垨真,“怎么了?”一段时间没见,仿佛更清秀了一些,其实也不过才三周。垨真想了很久说:“我错了。”立萱心里一阵波涛海浪,他有什么错呢。不着痕迹转开脸,立萱拉起他的手,带着他走到金司机拉开的车门边,她对后排的姜意珍礼貌地点了点头,垨真坐上副驾驶座。

  立萱转身,垨真拉住了她的手。一低头,是一双无辜而懊悔的眼,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拉着她。立萱听到倪先生吩咐金司机开车。她挣开了他的手,轻声,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声音,“垨真,我会打电话给你。”

  直到车子离开,傅余生自后面走上来。这附近新开一家很不错的日本料理,立萱说中午请他吃日本菜。几杯清酒下去,傅余生问:“担心垨真?”自从倪家的人把他接走,她似乎有些魂不舍。立萱笑了一笑,他有什么好担心的,照顾他的人有很多。姜意珍虽然抢了他妈妈的风头,可她这个时候到底还不是倪家的人,为了嫁给倪先生,讨好他都来不及吧。

  傅余生听志琪说过倪垨真有自闭症,至到这天中午,当立萱把四年前的旧事,一件不漏地告诉傅余生,他不由得也觉得有一点匪夷所思。“倪太太一直没有找到?”立萱点了点头。他又问:“看得出来垨真跟你的感情很好。”一开始一直以为是有血亲的姐弟,原来并不是。立萱说:“他根本没有朋友,所以比较爱腻着我。”

  “那倪先生怎么要跟你解约?”

  咬了一口的寿司停在半空中,立萱咀嚼的动作也停住了,慌乱地看了一眼傅余生,只有这一部分,她没有说实话。但立萱说:“因为太亲近了,倪先生觉得应该让他更独立一些。”傅余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男孩子当然要粗养,即使他有自闭症。傅余生说:“改天找他出来一起玩。”立萱点了点头,可是垨真突然失踪了似的。

  最开始的时候,他的电话接通了没有人接,后来,完全关机。

  打不通的那天晚上,是垨真的生日,在寝室走廊上立萱听着电话里机械的人声,突然有一些惆怅。十二点已过,她的生日结束,他的生日来临。立萱和垨真的生日,只相差一天,从前是要一起过的,隔着一个零点相互许愿,年年都会准备烟火,立萱在这件事情上倒有着少有的少女的执着。

  只是,垨真怎么突然断了联系?

  就这样一直拖到毕业,取毕业证的那天中午,在校门口遇到了陆锦一。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差点擦身而过。今日全班吃散伙饭,傅余生载她过去,刚出了校门立萱发现自己的手机下落不明。她愁眉,有点娇气地问傅余生,“怎么办,怎么办?”完全是在撒娇。傅余生说:“丢了再买一个。”立萱嘟囔,“才买的。”傅余生说:“当毕业礼物。”她方才作罢,要回宿舍去找,这一转身,看到陆锦一。

  离开倪家之后,立萱忙着谈恋爱,忙着毕业设计,倪家的事情,仿佛时过境迁。但她这时,不免问他,“锦一,我打不通垨真的电话。”看得出来陆锦一也讶异了一下,立萱脸上微红,仿佛做了逾越的事情,倪先生那样生气地离开,是不想与她有任何牵连,她却这么主动,仿佛别有所图。她抿着嘴努力笑了笑,“就是挺担心他。”说完又觉得不恰当,不是她该管的事。立萱说:“只是随便问问。”

  后来她回宿舍找手机,留下傅余生跟陆锦一。她跑得急,傅余生在身后说:“立萱,慢点。”可立萱早穿过花园小径,切近路离开了。

  陆锦一问:“听说留学签证办下来了?”傅余生一愣,他怎么知道,但转念,他实习的事务所,不是陆家的吗,便说:“还在申请呢。”陆锦一向立萱离去的方向扬了扬头,“这丫头呢?”外人也看得出来两人正热恋,傅余生说:“我想带她一起走。”

  陆锦一听出画外音,他笑着问:“陪读?”缓了缓,他想说:“垨真的事情,让她也别操心了。”眼看也要是陌生人了,但最后这一句,他倒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里转了一转。傅余生说:“还没定呢,立萱的西班牙语不行,我在想要不要缓一年再去。”考虑得面面俱到,可见值得托付一生。

  ***

  陆锦一与傅余生分别,开车从花店经过,买了一束马蹄莲。因花店的老板说,看病人最忌讳香气过重,推荐给他马蹄莲。

  换上了医生的白色大褂,他推开病房的门,察觉到一丝压抑。倪家虽然也安静,可是这病房里窗帘紧闭,还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生死静寂。

  陆锦一拉开了窗帘,听到垨真暗哑的嗓音,“别开。”但是窗帘“哗”地一声打开,阳光钻进了房间,照在床尾牵引器上,垨真的脚打着石膏挂在上面。陆锦一问:“今天感觉怎么样?”躲避光线,垨真把头埋得更低了,目光却是固定不变的,陆锦一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垨真的手机,安安静静地放在床头上。

  把花插在花瓶里,然后,陆锦一坐在沙发上。翘叠起他的腿,沙发很软,他拿出手机拨号的动作,几乎让人不意察觉。屏幕上一闪一闪显示着垨真的名字,床头上的手机微丝不动,没有震动,也没有响铃。陆锦一不着痕迹地挂了电话,他站了起来,问垨真,“今天要做康复训练。”他的脚摔断了,但并无大碍,外科医生承诺,三个月恢复如旧。

  什么事情都可以拖延,唯有这一件,垨真很积极,他想要快点出院。垨真挣扎着坐了起来,陆锦一拿来了助行器,帮着他一步一步向房外移动,临到门边,垨真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对着床头说:“我的手机。”陆锦一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他顿了一顿,还是从床头拿来了手机交到垨真手上。

  垨真不知道,倪先生换了他的手机号码。就好像,立萱不知道,一个月前,垨真偷偷出去找她时,出了车祸,倪先生禁止金司机为他驾车,他自己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好在速度不快,闯出了护栏,并无生命之忧。倪先生对于车祸的态度悲喜参半,管是管住了他,防微杜渐,他偷偷更换了垨真的手机卡,和里面存储的号码。

  所以,垨真拨了无数遍的电话,永远是关机。康复练习之后,电话依然不通,他有点沮丧地坐在花园里,陆锦一买了一瓶苏打水,递给他,坐在他的旁边。陆锦一说:“我今天去学校了。”垨真嗯了一声,显然并不太关心。陆锦一又说:“傅余生,你还记不记得?”垨真抬头看着他,阳光落在他身后的草坪上。陆锦一看到他发间的尘埃在跳跃,夏天快到了,他有点莫名的焦躁。

  陆锦一说:“他在宏泰实习,本来想提前为他转正,前几天,他说准备离职,要去西班牙念硕。”他把苏打水的瓶盖慢慢地扭开,再慢慢扭紧,像是在踌躇着要不要告诉垨真实情,但垨真仿佛突然开窍了,他问:“三三跟他一起去吗?”

  陆锦一应了一声,“有一个陪读的名额。”陆锦一没有解释,所谓陪读,法律限定为父母子女,以及配偶的第三方。所以,他那时才笑,她的好事要近了。陆锦一看得出来——垨真自己也许不知道——他对立萱的喜爱,远远超过了朋友之间应有的界线。其实,立萱离开了也好。

  垨真不知道陪读是什么,但是有一点非常明确,立萱要走了,这个傍晚,垨真拼命地拨打电话,没有生日礼物,连个告别也没有。垨真突然想起四年前的那一天,妈妈出门时,他从楼上下来,看到她打开大门。她转过身,也是连个告别也没有。

  但那天中午难得的,她为他煮了一次意大利面,煮得太软,酱汁太浓。她问他:“有没有特别想要的礼物?”真的可以得到礼物?十三岁的他天真地问:“芬兰上空,可彻夜看到极光。”她问他:“你想去看极光?”但他不想出门,“这好办,找人拍下来寄给你。”

  贪心大概是这世界上最坏的一种品质。莫名对他好,原来是离别的开始。立萱那天走时,说会打电话的。

  幽暗的空间没有生气,可是垨真觉得脸上温温热热,心里起起伏伏是再也不能平静的汹涌。

  垨真从医院出来,左腿还打着石膏,去学校扑了个空,楼下的阿姨告诉他,“这一栋楼都搬空了。”毕业证都领完了,同学们也是各奔前程。他简直是呆住了,不知道怎么办,就站在宿舍楼下,直到梧桐树边的路灯全部亮起。乔家在郊区的住所,垨真从来没有去过。真是后悔那个时候,怎么不多走动走动。

  志琪拖着箱子从楼上下来,就看到他垂着头坐在路灯下的。志琪不确定地多打量了他几眼,腿上打着石膏,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直到听到垨真说:“七十八?”志琪风一般走到他面前,推攘了他一下,喷了他,“说谁七十八呢。”幸亏,他给她的编号不是三十八……

  垨真一个趔趄向后退,眼里却盛着笑意。

  志琪问他:“找立萱?”垨真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期待,志琪一边在兜里找手机,一边问他:“怎么不打电话给她?”垨真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左腿着了力,他痛呼了一声,志琪忙停下来扶住他,“你这腿怎么回事啊?”垨真也不解释,盯着她的手机,说:“电话打不通。”志琪想了想,说:“手机没电了?我知道她在哪里,带你去。”

  立萱这天晚上,正在餐厅跟傅余生吃饭。立萱拿着菜单,从上边缘看了看傅余生,平白无故的,怎么想到在这里吃饭,又贵又奢侈。立萱心里有点忐忑。餐厅里零零散散,只有四五桌的客人,人少又安静,服务生为他们倒了酒。其实他们平常约会很少在这种高档餐厅,傅余生自念大学起,就不伸手向父母要钱了,他虽然在外兼职赚了一些钱,但两个人并不铺张,是很实在的谈着恋爱过日子。

  前菜上来了,两个人东拉西扯,说的也很平常,傅余生问她寝室的东西处理得怎么样了。立萱的行李很简单,早早搬回了郊区的家。立萱看着时间,傅余生笑她,“不会耽误你时间。”志琪晚上约了KTV,就在旁边的一条街上,立萱调皮地吐了吐舌尖,收起了手机,因为他难得的正经,让她心里很不安,才会乱翻手机,打发尴尬。傅余生突然站了起来,隔着桌子蹭了蹭她的右脸。

  立萱愣了一愣方才回神,眉毛皱到一处,她四顾,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服务报把菲力端上来,傅余生说:“倘若签证下来,跟我去西班牙,去不去?”立萱没有吱声,佯装吃得津津有味,低着头让傅余生看不到她的脸,他又问了一遍,她才说:“我西班牙语过不了关。”他说:“有陪读名额。”她怔了一怔,笑着看着他。傅余生放下了酒杯,突然伸手到怀里,拿出手机,立萱松了口气,真以为他要求婚。

  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他说:“签证下来,也还要好几个月。”

  立萱这时心想,原来真有命运这一件事情,因为陆律师上次,让她去读西班牙语。可能是凑巧,但谈起恋爱的人,智商为零,这一切,那些不相关的事情全部联系在一起,啊,全是命运使然。

  晚上,发生了让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去KTV的时候,立萱接到了郭医生的电话,立萱让傅余生先上楼去。

  郭医生问立萱,垨真有没有去找她。郭医生说:“晚上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不在病房。”立萱消化着他住院的事情,以为他病情有变,郭医生说:“不是,出了车祸。”立萱心想,这个年纪的男生可能都有点叛逆,他上次就想开车,还让金司机教他,立萱问:“严重吗?”郭医生说:“住了好几周了,马上就要折石膏了。立萱,他真的没有来找你吗?”

  对着手机,她也认真摇头。上楼之前,还是有点不放心,拨个电话给垨真,电话还是关机,不知道垨真会去哪里。立萱心事重重,推开KTV房间,就听到里面在起哄,也不知在玩什么余兴节目,庄学仁的声音,他说:“傅余生,你不要狡辩。”

  立萱一推门,幽暗的室内,大家齐刷刷看向了她,志琪说:“来得正好。”把她拉到了包厢的中间,谁点了一首《红豆》,只余旋律,没有人唱,全在看热闹。庄学仁说:“怪不得晚上不肯一起吃饭,乔立萱,余生跟你求婚了?”立萱摸不着头脑,庄学仁拿了个锦绒盒子,在她眼前一晃,“刚才玩骰子的时候,掉出来的。”

  立萱的目光在空中跟傅余生一碰。啊,原来那个时候是真的想跟她求婚,他大抵也面薄,后来没有开口。两个人目光在空中一碰,同学们就起哄,“求婚,求婚,求婚。”立萱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傅余生,他对她一笑,在昏暗的烛光之下,让人怦然心动。庄学仁更来劲了,说:“kiss,kiss,kiss。”

  立萱都快要哭出来了。庄学仁也是见好就收,忙换成了,“抱一个,抱一个。”

  傅余生机灵,他说:“先欠着。”又对庄学仁说:“好了,不要闹了,今晚我埋单,行了吧。”这包厢内有麻将桌,他拉着庄学仁过去,“你不是喜欢玩麻将,陪你玩八圈。”这闹剧这才收场。

  立萱闹得脸红,心怦怦直跳,转眼看到一双熟悉眸光。立萱心里一惊,前一刻仿佛还在云端的,这一瞬间跌落了下来,心里疑惑,垨真怎么会在这里?垨真站在角落里,他一向表情极少,看不出心思。志琪说:“刚去寝室拿东西的时候,遇上他来找你,我就把他带过来了。”

  “郭医生到处在找你。”她摸出包里的手机,还没有按键,手机被垨真抢过去,丢在地上。同学正在唱,音响声大,这一隅,倒没有人太多人在意,但立萱一时愣住了,低头一看,垨真腿上打着石膏。

  立萱问:“快好了吧?”垨真说:“断了。”说完就偏过了头,不看立萱。立萱心惊胆战,即使不太明亮的光线,看到垨真红了眼睛,立萱也不去捡手机,她问:“怎么了?”垨真说:“你也没有来看我。”立萱完全也不知道呢,安抚他更重要,便故意问他,“怎么摔断了?”垨真就不说话了。

  傅余生这时走过来了,因为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立萱,看到垨真仿佛吼了她一句,他不放心,这时过来,随手捡起手机,放在立萱手上,一边用哄小朋友的方式说:“垨真,好久不见了。”因为立萱把他当成小朋友,傅余生自然也把他当成了小朋友。垨真倒是倨傲地没有理他。

  立萱对傅余生小声说:“我给郭医生打个电话。”打到倪家太不合适了。垨真听到了,说:“我自己回去。”说完就起身要走,腿上痛,扭扭捏捏了好一阵,也不肯让立萱扶他。后来终于站起来,立萱见他脸色刷白,肯定是碰到伤口了,立萱心知,他犟,不肯服软,也不放心他独自回去,让傅余生跟大家继续玩一会,她先把他送回去。

  立萱和傅余生说话的这会功夫,垨真已经下了楼。立萱追下去,连个人影也没有看到了,以为他打车走了,立萱回到楼上,心神不宁地给郭医生挂了个电话,说等垨真回医院给她捎个短信。等了一个小时,人也没有回去,立萱就开始着急了。郭医生也着急,特意跑过来找人,两个人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

  天公也不作美,这时又下了雨,夏天的暴雨来得快,下得急,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立萱全身都湿透了。立萱随郭医生转过街角的时候,突然觉得这情景似曾相似,他十三岁那一年走丢,她也是这样在雨里找了他好久。

  眼见着找不到人,郭医生不得不给倪先生打了个电话,本来不想惊动倪家,立萱也是没有办法。倪先生人脉广,应比他们更有办法。被倪先生骂再所难免,但倪先生这次急着找人,仿佛也懒得跟她说话,叫了十几个人一起去找。最后找到垨真的居然是立萱,她又折到KTV楼下,看到垨真在楼下坐着,他又走回来了。

  见了立萱,他问:“你去西班牙还回不回来?”身上也被雨水打湿了,问她的时候可怜兮兮的。立萱把垨真拉到街边避雨,垨真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可是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孩子气地问:“那你还回不回来?”

  姜意珍这时在对街看到了他们,等她过了斑马线,听到垨真问立萱,“是不回来了吗?”立萱见到姜意珍有点尴尬,话说得又轻又短,低头跟他说:“姜阿姨来找你了,跟她一起回去。”垨真说:“你那个时候去码头找我,我钓了好多石斑。”不知道怎么说到陈年旧事,姜意珍已经走近,对着立萱含笑致谢。

  垨真站起来,立萱怕他站不稳,伸手去扶他,他甩开她的手。倪先生的车来了,他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倒是姜意珍对立萱说了再会。

  ***

  垨真回了医院,什么话也没有说,他这样折腾了一晚上,又打湿了水,郭医生要换石膏,他任着护工们折腾,也不吭声,后来打了点滴,睁着眼不肯睡,只是侧着身子,对着窗外。郭医生叫了陆锦一来,锦一问他:“垨真,要不要吃宵夜?”垨真尽是沉默。陆锦一对着倪先生比了一个手术,这里交给他。倪先生轻轻出门,才一转身,听一垨真说:“石斑。”

  陆锦一说:“想吃石斑?”垨真说:“石斑。”倪先生停下了脚步,垨真说:“妈妈说她像一条石斑,石斑是天下最笨的鱼,被人钓起来,放回去,他还不肯走。”陆锦一看一眼倪先生,他脸上的表情很严肃,这还是垨真第一次提到倪太太,垨真伏在床上,一动不动,他说:“从前带我出门,我想跟她交朋友,她就走了。后来,妈妈也走了,现在她也要走了,都走了,只有我还呆在原地,像石斑。”

  他闭上眼睛,以为闭上眼睛就能睡着,病房里渐渐空了人,迷迷糊糊听到房门合上,轻微的一声,垨真倒是睁开了眼睛,一点睡意也没有,想着晚上发生的事情。垨真又不是傻子,只是不擅与人沟通,他回忆着这一切是怎么发生了变化,开端仿佛是在倪先生突然到访别墅的那天晚上,后来立宣再也没有出现在倪家。

  垨真的逻辑推理倒不错,想起陆锦一上次问他,多不习惯立萱不在。锦一从前从来没有这样问过自己,偏偏在他生病的时间问,垨真闪电一般,突然清醒了一点。陆锦一说,立萱是不可以亲近的人。垨真把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念一次难过一次。这样一直挨到天明,垨真昏昏沉沉的,想睡,可是睡不着。陆锦一是第一个来看他的人。

  早餐只喝了一杯牛奶,陆锦一问他昨天晚上的事情,垨真有气无力,他问一句,他答一句。立萱买了水果花蓝来看他,门是半开着的,想敲门,手抬起,听到陆锦一的声音,他问:“垨真,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立萱?”立萱脚下差点踏空,这是她一直隐约感觉到,却一直不敢问的问题。

  过了很久,垨真才说:“不,不是,不是那种喜欢。”陆锦一长吐了一口,他从来没有想过垨真也许会撒谎,在他看来,他们实在不是一路人,年纪不适,家庭背景不同,也难怪倪先生第一个会反对。垨真说完又追问了一句,“我弄不明白,你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怎么定义?”这回答倒让陆锦一吃了一惊,他问:“不是总想去找她吗?”垨真说:“我不习惯。”也对,书房里书换过位置他都要闹半天,更何况是朝夕相处的人呢。但这答案无疑让所有的人都安了心,房间里的人,和门外的人。

  背后有人叫她的名字,立萱转头看到姜意珍。她特意炖了只鸽子给垨真,倪先生与她并肩走来。立萱将花蓝交到姜意珍手上,倪先生说:“怎么不进去看一看。”还以为倪先生为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会责怪她。

  立萱那里能理解倪先生的心情,因为倪太太自杀对垨真多有歉意,事事顺着他,不多加干涉,上次在别墅见到他跟立萱互动,他心里打了个猛雷,他儿子除开自闭症这一项,算是万里挑一,拔尖拔尖的,一开始以为是立萱利用他心思单纯,可是垨真四次三翻来见她,他现在明白了,跟乔家的这个丫头无关,垨真喜欢腻着她。

  倪先生等着有人来跟他说情,有了台阶,他顺着一下,再让乔家那丫头回别墅去,以前怎样,现在还怎么样。这时在医院见到立萱,不免和颜悦色,请她一起进去。

  立萱明白了垨真的想法,她也变得比较自在,他在她心里就是爱闹别扭的孩子,还有自闭症呢,腻着她仿佛也是理所当然的。垨真看到立萱笑了,这么久以来,每次见面,她都一脸凝重,现在却笑了。她笑一下,垨真的心就揪一下,但谁也不能说,这是垨真跟自己立下的约定。

  真是奇怪,隐瞒心事之后,自这一天起,所有的事情都向好的方向发展开了。立萱常常来看他,倪先生见着她人也不呵斥,有时还能说上一两句话,垨真装睡的时候,听到倪先生跟立萱说话,说他误会了她,但都是想为垨真好,立萱也符合着说是。后来,倪先生拜托立萱偶尔回倪家照看照看垨真,立萱说:“我可能去西班牙。”

  垨真的心坠入冰窖,他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垨真睁开了眼睛,空洞而略显无神。垨真侧着身子,背对着倪先生和立萱,一动也不动,两个人自然都没有注意到,但是姜意珍进门的时候,倒是看到了。她停在门边,垨真忙闭上了眼。

  她是过来送汤的。她跟了倪先生好多年了,倪先生虽然嘴上不挂记儿子,但对垨真,倪先生也算尽心。他尽心的事情,姜意珍自然也要尽心。立萱叫醒了垨真起来喝汤,他有点不乐意,立萱说给他带了礼物。垨真立刻警觉起来,推拒着,“我不要!”立萱拿了一双冬天的手套给他,垨真就嫌弃,这还在过夏天呢。立萱跟傅余生商量好了,秋天的时候,他们去西班牙。立萱笑着对倪先生说:“垨真每天冬天的时候都会弄丢一只手套。”

  这一次,立萱买来的手套是连在一起的,立萱说:“这样不怕你丢。”

  垨真默默喝着汤,不接话了。姜意珍帮他把手套收拾进小抽屉里。倪先生对立萱道了谢,说了些客套的话,觉得立萱对垨真真是大小事都照顾到了,还说中午要一起出去吃饭,垨真也闷在病房里好几天。可是不巧傅余生的电话来了,饭没有吃成,立萱就走了。

  第二天,姜意珍例行去送汤,看到立萱送的那一双手套被垨真丢进垃圾桶里,露出了一个灰白交叉毛茸茸的指头。等到垨真从康复训练处回来,姜意珍问他:“想不想把她留下来?”垨真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一遍:“什么?”姜意珍笑着说:“乔小姐走了不是不习惯吗,那就把她留下来。”垨真呆住了,却问:“怎么留?”

  他到底是沉不住气,姜意珍笑着说:“如果我把乔小姐留下来了,那你要怎么感谢我呢?”垨真问:“你想要什么?”

  姜意珍大学是学建筑的,在她这个年级,当年上过大学的人寥寥可数,她去过建筑工地,但跟着倪先生这些年,一双手伸出来,春葱似的,连指甲都绘了花样,护理周到。她的儿子垨业现在也大了,在国外上大学,平常,她下午没事就约一班朋友找乐子,朋友们也都是家庭殷实的,光鲜亮丽,还有故意来找她磨嘴皮子办事的,因为她是倪先生的枕边人。二十几年前信息还没有这么便利,她那时跟着倪先生作事,并不知道他结了婚,总见他一人来来去去,这些话说给别人听,大抵也没有人相信,但姜意珍明白自己的心,事已至此,其实她想要的无非也就一样,倪太太既然已经不在了,她要在倪家根深蒂固下去。

  姜意珍从病房出来,笑容爬上了嘴角。她给打阿闯了个电话,阿闯是跟了她许多年的助理,姜意珍信得过,她对阿闯说:“你帮我去调查一下乔立萱这个人。”这名字阿闯第一次听,问她要来做什么?姜意珍笑着说:“她跟他男朋友要去西班牙,把她留下来。”领事馆那边有熟人,只需要打个招呼,找个借口。

  姜意珍说:“垨真好像喜欢她。”阿闯惊闻,“啊,这样帮他有什么好处,说不定将来跟垨业争家产。”

  当然有更好的交换。姜意珍嘱咐阿闯,“你不要找从前那些狐朋狗友,不要闹得太大,我也不是想让你折散他们,只是留她几年,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垨真就看不上眼了呢。”这一次里里外外她都打点妥当了,只欠东风。嫁入倪家若能得到垨真的默认,胜算自然更大一些。

  阿闯笑了,说托人去查。阿闯的效率高,到了下午,姜意珍还没有回家,还在跟朋友们下午茶,他就有消息了,乔家如今只有乔父在本市,住在军区的疗养院。姜意珍原本还没有想好怎么说服立萱呢,这会儿听到阿闯说,只有一个病重的父亲。她想了一想,计上心来,说服乔父大约比说服还立萱来得容易,那丫头现在跟傅余生好得是蜜里调油,会同意留下来才奇怪。

  但姜意珍并没有亲自去,叫阿闯去,两个男人也好说话。再说乔父一把年纪,还有病,也不忍见着女儿远走他乡。阿闯收拾了一下,买了水果,当天晚上就去了疗养院,晚上九点半就回来了,给姜意珍打电话,说事办成了。

  姜意珍吃了一惊,问他:“怎么成了,你怎么说的?”阿闯也觉得,这事儿办得太容易,但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只是乔父多问了几句,阿闯说:“他一直在问我是不是你的意思。”

  阿闯去疗养院的时候,乔父正在跟人下象棋,阿闯说是代倪家那边过来的,乔父就让人替了他下棋,移位在一边的竹椅上专心跟阿闯说话。阿闯对乔父说:“倪先生和倪太太的意思是,让乔小姐再陪着一阵子,垨真舍不得她走。再说,她一个女孩子去那边远,你也不放心啊。”

  乔永安听到“倪太太”三个字的时候,愣了愣神。他今天才知道立萱要跟傅余生出国的事儿情呢,也猜到她这个年纪肯定交了男朋友,没想到是这么出色的一个人,两个商商量量要一起留学。乔永安沉默了一会儿,问:“是倪先生和倪太太的意思?”阿闯说:“可不是,倪太太说她太小,跟那个男孩子虽然是同学,可是到底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这会儿迷了眼,将来后悔可来不及了。如果留在身边,好歹还有大人给她撑腰。”

  漂亮话先说尽了,阿闯可没想着一次把事情给办成了,还想着这几天天天来走动一下,没想到乔永安让他回去,说自己劝立萱。他见阿闯欲言又止,心里也透亮。乔永安说:“你先回去吧,我来说服她,今天的事我什么也不说,跟倪家没有什么关系。”阿闯出来混三十几年来,觉得最上道就是乔永安了。阿闯对姜意珍说:“果然是警校出来了,察言观色真是厉害,好在我也没撒什么谎,一准在他面前泄底。”

  这事儿就这么成了,简真是太容易了,姜意珍虽然也有点奇怪,但到底没有起疑,因为没有什么好让人疑的,乔父能安什么心,大约父母总是为儿女着想的,这下子就等着看乔永安怎么劝立萱。

  ***

  垨真私下里也知道立萱不会走了,可没到最后的那一刻,心里总还是有一点担心。倪先生的误会也解除了,立萱常常抽空来看他。

  来看他时,跟他聊的也是准备留学的事情,立萱心里也忐忑,但也兴奋。垨真看她那么高兴,心里就更难受了,他该高兴来着,可是想着她终有一日要美梦破灭,怎么高兴得起来。

  垨真情绪不高,立萱坐在床头上低着头来看他,“是不是不舒服?”立萱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还没有碰到呢,垨真一下子偏过头去,不让她碰他。立萱觉得肯定有问题,“怎么了?”他平常可爱缠着她,这阵子就疏远了?

  垨真说:“我还生着病呢,有细菌。”立萱想要逗他,非要碰一碰不可。垨真说:“这样不好。”立萱哈哈大笑,他还男女授受不亲起来了。垨真一直谨记着陆锦一的话呢,立萱是不可以亲近的人。他舍不得她走得太远,所以必须遵循所有人的劝解。

  后来,乔永安突然病重了,先是莫名其妙休克了一次,后来半身麻痹,只能坐轮椅。立萱接到消息赶到医院去,医生正在给他打点滴,看到他平安无事紧着的心才放下来,医生的话又让她紧张起来。因为休克的原因并不知道,可大可小,医生让家属二十四小时监护,告之立萱,乔永安决定要做手术了。

  这手术是好几年前就该做了,可是那时医生说成功率不高,就一直拖着,立萱心想,只怕是父亲觉得身体实在不行,才主动开口要求做手术。她没有想到这里面另有猫腻。

  姜意珍陪着垨真去疗养院探望乔永安,金司机开车,后排只有他们两个人。姜意珍说:“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乔警官这办法还真不错。”太自然了,一点破绽也没有。姜意珍说:“这才刚开始呢,好戏还在后头呢。”垨真只是盯着膝盖,默不作声。

  车到了疗养院,还没有下车,姜意珍的电话突然响了,垨业在学校跟人打架了,这可不得了,只听到姜意珍说:“怎么又是许家?”她匆匆挂了电话就离去。垨真突然有了一点自觉,这个女人和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是人们口中的“家人”,电话里提到的那个少年跟他同年,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垨真向着姜意珍离去的方向站了一会儿,其实她也并不是太让人讨厌,把金司机留下给他,情愿自己打车去学校。

  垨真的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金司机陪着他慢慢走到三楼,看到坐在走廊上的立萱。她在抹眼泪,也看到了他们,她快速擦干了眼泪,又笑盈盈招呼他。乔父在午休还没有起来,金司机把水果送了进去。垨真和立萱站在门外,他比她还高一头呢,垨真伸手去擦她的眼角,什么话倒也没有说。立萱不知道,他在心里对着她说了千万次对不起,她的伤心难过,他会千万倍地补偿给她。

  姜意珍说得没有错,不希望她走,那就留下她。垨真对于姜意珍还有心结,因为母亲的离去跟她有着莫大的关系,但此时此刻,他们达成了默契。那些恨和悲伤,都敌不过现实的无助,唯有立萱不能离开。垨真微微弯下了腰,抱住了立萱,颤抖着声音,在她耳边说:“你别哭了。”

  金司机从病房出来,三个人就在楼下花园的藤椅上闲聊。金司机问起签证的事情。其实乔父完全没有提出要让立萱留下,但是立萱一向是乖巧听话的孩子,她说要留下来照顾父亲,医生说后天要为乔永安做手术。这一次倪先生帮了大忙,要将乔父转到郭医生所在的信义医院。立萱还给垨真道了谢。金司机笑呵呵地说,明天来接他们过去。

  垨真心里一惊,来的时候,以为是乔永安装病来着。这时方知,乔永安的腿早就不行了,医生建议他做手术很多次了,但这手术风险大,会使双腿瘫痪,乔永安一直犹豫不决,这一次是下了决心。

  其实立萱还愁一件事情,就是医疗费。手术费倒是没有问题,可是后期康复的时候,她打算用进口的药,上午去问过医生了,费用不低。但她不好意思对外人开口,只打电话到郭医生那里问她有没有护理的兼职,郭医生说帮她留意一下。

  垨真完全想不到这些事情,但他们离开的时候,傅余生来了,他坐公车过来,进医院的大门的时候,立萱正送垨真上车。疗养院离市区远,他坐的公车是最后一班,立萱没想到他会来,立萱让金司机等一会,也顺路载傅余生一程。

  垨真坐在车里,侧着头看到他们说话。傅余生拿了一张银行卡到立萱的手里,立萱略显惊讶,“什么啊?”傅余生说:“我刚才赶了一个稿子,所以才晚来了,这些钱你先拿着用。”立萱推辞不要,傅余生要出国,也有要用钱的地方。傅余生抱了抱她,拍拍她的肩膀,他说:“没事,我有计划的。”立萱就再不跟他闹了,她当他是自己人。后面小声说话,垨真听不到了。

  一个人的情绪仿佛也有气场,回程的时候,垨真坐在车里,没有任何表情,连话都没有说一句,可是气氛却很冰冻。但傅余生是一个健谈的人,人际关系处理起来游刃有余,要不然也无法蝉联学生会主席了。金司机跟他闲聊,天南地北地胡侃。

  金司机上周出了一场交通意外,载倪先生去外地谈生意,走高速行,与一辆驶入高速的面包车发生了追尾。既然是金司机追了尾,倪先生为求效率,草草私了,金司机把细节讲给傅余生听,然后,以他的专业角度,傅余生说:“驶入高速的车有义务让行,直行车有行驶优先权。”金司机因为追尾很过意不去,这时听到傅余生这样一样,也很高兴,留了他的电话,说要咨询他。金司机还很叹息地说:“可惜你下周就要去西班牙了,要不然,还能为我打一场官司。”

  连一向细心的垨真也觉得,傅余生尽得人缘。他比自己心细,心细这种事情有时候也要靠天份,垨真根本细心不起来,他连别人的细微情绪都查觉不出来,怎么可能像傅余生一样嘘寒问暖,这使他情绪相当低落。垨真回到倪家,给陆锦一打了个电话,他问:“做手术是要花钱?”说完也觉得自己言不达意,他当然知道做手术要花钱,他是想问乔父的手术是要花多少钱。

  陆锦一蒙了一秒,意会到他的问话,说:“乔家的手术?估计也要几万吧。”垨真从来没有在钱上有过计较,倪家的吃穿用品,都是薛阿姨在操持,他出门少,还是金司机接接送送,虽然偶尔也去滑水会,但早几年倪太太还没有过世的时候,他就是VIP,根本不用他花钱的地方。

  晚上,垨真看了一会书,思绪却飘得很远。想着立萱睡了没有,犹豫了很久,还是挂了一个电话给她。还是关机。垨真这时突然爆发了似的,把手机从窗口扔了出去,窗子是关上的,玻璃清脆的裂痕声,在安静的别墅里十分清晰。

  薛阿姨上楼来看他,图书室的门半掩着,垨真坐在沙发前面的地上,将头埋地臂弯中,呼吸急促,仿佛极力忍耐着什么。薛阿姨吓了一跳,推门进来,愣得一动也不敢动。垨真说:“我没事。”垨真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正常,他不敢问任何人,他为什么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呢,从前他喜欢一个人呆着,第一次,他对自闭症产生了厌恶的情绪,现在他受不了立萱不理他。

  薛阿姨去楼下倒了一杯热水给他,垨真问起倪家别墅的日常开销。倪先生是不会管这么细碎的事情的,原来全是姜意珍在料理。她为薛阿姨办了一张信用卡,每月初的时候,会计会把钱打入卡内。

  垨真没有再多问,他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让金司机送他到金九大厦去。金九大厦,金司机多熟悉啊,那是倪先生办公的地方,可是送垨真去,这还是第一次。倪先生生意做得大,外人来看,该以为他享了多少福,可是倪先生本人却是严于律自的,他每天早上五点钟就起床,简单的晨间锻炼之后,八点之前,他会准时推开办公室的大门。

  垨真去的时候,倪先生也才到,两个人在楼下碰了头。倪先生也是吃了一惊,前台小妹还是第一次见到垨真本人,搞不清楚他是什么来头,但他搭倪先生的电梯直上了十九楼。秘书处送上咖啡之后,垨真才说明来意。他要问倪先生要钱,倪先生问:“多少?”从抽屉里拿了支票就要填写。

  钱很容易就拿到了,垨真捏着支票想了想说:“我会还你的。”倪先生倒是笑了,一家人有什么还不还的,但垨真很坚持地说:“我要还钱的。”他长大了,自然不能总是衣来伸手,傅余生能做到的事情,他也能做到,而且要比他做得更好。

  倪先生这时才问他要钱做什么?垨真说了乔永安手术的事情。倪先生做了很多年的生意,生意人要讲资投回报的,但这一次,开去出的支票打了水漂他也高兴,因为垨真仿佛有些不一样的。他说话的神态语气,也许是他的过份认真专注,总有什么感觉不一样了。

  倪先生说不出来那里有异样,就像是从微波的水面向水底看去,看不透彻,但是折射的光芒荡漾着层层叠叠的光,只等着那么一个时刻,等它汇聚起来,它终有一日要汇聚起来的。

  垨真犹豫了一整天,第二天才拿着支票去了医院,但是令他大受挫折,立萱并没有收下这些钱。垨真还从来没有规劝过别人,说起话来很也生硬。乔永安进手术室的时候,他跟立萱在外面守着,垨真一直想不通,她为什么会拒绝他。手术四十分钟过去了,垨真脑子像打了结似的,绕来绕去总是这个问题,他想了很多可能性,但最让他觉得难受的是,她当他是外人。

  因为傅余生送钱来的时候,他说:“又不是外人,跟我客气?”垨真心想,立萱是在跟他客气。

  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垨真脸上多余的表情也没有,但是思绪却如云涌,外人并不知道。一根弦终于绷断了,垨真问立萱,“医药费不是还不够吗?”立萱等手术灯灭,等得不耐烦,坐下站起,来回不知道踱了多少步。等待的时间,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呆,走廊上很安静,立萱想了一想,才明白他要问的是什么。立萱说:“够了,已经够了。”

  预算不那么精确,也许会差一点,但是立萱是不可能收垨真的支票的,因为给得太多,倒让她十分吃惊。不用想也清楚,这钱肯定是倪先生给他的,立萱现在虽可以与倪先和平共处,但她对倪先生还多有忌惮。垨真拿这么大一笔钱给他,不知道倪先生会不会生气。垨真当然不可能理解立萱的想法,他还在一个劲地想着,她为什么拒绝。垨真又问:“不是收过傅余生的吗?”

  立萱受不了他总是没完没了地问问题,她转过身对他说:“垨真,你能不能安静一点。”他低下了头,立萱说完,觉得自己语气太强硬了,看他一脸委屈的表情,立萱说:“我把房子卖了。”

  垨真点了点头,卖掉房子在垨真眼里就是卖掉房子。可是那是家啊,不论立萱有多舍不得,父亲的医药费更重要一些。垨真低头着,突然笑了一笑,他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立萱把房子卖掉了,以后她住在哪里呢?肯定是要住进倪家的啊。他想到这里,阴霾一扫而空。

  立萱这时站了起来,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手术室门打开,立萱上前询问情况,医生说:“很成功,好好做康复训练。”

  立萱的心终于有个落角之处,即使康复训练需要进行半年或是更久。

  ***

  傅余生去西班牙那一天,立萱没有去送行。

  志琪跟庄学仁送他去机场,志琪打来电话,立萱问:“进闸了?”那时在康复室,郭医生为乔父做康复,她猛然转过了身,眼里一红,带着含糊不清的语调,轻声一句,“嗯。”垨真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也许是——等我,不会太久。因为他听到立萱说:“好,我等你。”玻璃倒映出她的侧脸,眼里仿佛突然折射出了光亮。

  中场休息的时候,乔父问她:“傅余生上了飞机?”立萱点头,乔父说:“都说了有垨真跟郭医生在这里,你不必来,错过了送行。”立萱说:“是我不想去的。”因为太害怕离别了。上次傅余生陪着立萱来过一次医院,郭医生见过他一次,这时不免调侃她,“远距离恋爱,你也不怕他被别人抢走。”立萱说:“抢得走的爱人不算爱人。”她说得大胆,因为对傅余生千万放心,他绝不会背叛她。

  垨真这时插了句话,“三三,你跟我一起去念书,好不好?”

  垨真与陆律师有约定,暑假结束的时候,要去念大学。立萱还没有开口,正在休息喘气的乔永安倒先听见了,问垨真,“准备念大学了?”垨真对乔父说:“要念数学系。乔叔叔你让萱萱跟我一块儿去念书,好吗,她念西班牙语系。”垨真有点无措在看着她,又看看乔父和郭医生。如果不是立萱对他的了解,立萱会错觉得他挑这个时候说这件事,是很有心机的。

  乔安永说:“西班牙语不错。”垨真也笑了,说:“我帮她选的。”

  一开始因为有出国的打算,离开学校之后,立萱一直没有找工作,这件事放在几个月前,立萱肯定要深思熟虑,但现在,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郭医生笑她,“人不是才走吗,就开始积极准备团聚了。”她说中了立萱的心思,倘若傅余生一时半会儿不能回国,那她要学好西班牙文。垨真看着立萱的弯眉,目光似乎都冻结了,这世上大抵没有比他更笨的人了。

  但有一件事,他猜对了,立萱暂住在倪家别墅。离开学只有十来天了,立萱心想,反正开学了就要住校,倪家又空又大,不用实在是浪费。垨真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么跟她开口呢,没想到立萱自己先征得了倪先生的同事,垨真虽然有些不高兴,她怎么不来问他呢,但心里还是很欢喜,把二楼尽头的房间收拾出来,专门为她准备。立萱受宠若惊,薛阿姨说:“让他忙,找点事情给他做。”两人倒是相视一笑。

  特殊护理的工作不好找,因为是小众专业,工资不高,工作又累,九月开学的时候,志琪才在找了一个实习机会,签实习合同那日,请了同学们一起去庆祝,正是乔父出院那天。傅余生这一走,乔父也看得出来,立萱多少有些落寞,有时候坐在那里发呆,乔父也问过她,“有心事?”立宣摇头,乔父问:“关于傅余生?”立萱极力否认,“真的不是。”但乔父不信,立萱只得撒娇,“真的不是,我发誓。”

  这病房倒也多了一些温暖笑意,乔父力劝她外出聚餐。立萱正在收拾衣服,要先送他去疗养院,乔永安说:“垨真会送我去。”

  这段时间,垨真几乎天天都来医院,反正他的时间多,他话不多,偶尔还会陪着乔永安下几盘中国象棋,象棋是现学的,但是垨真聪明,学得也快,一个下午可以赢乔父三四局。听乔父这句,立萱突然吸了口气。

  吃过午饭,垨真就来了。

  ***

  这天下午,立萱从乔父的病房出来,下楼时,郭医生叫住她,“立萱你要出去,去哪里?”立萱说:“兴州大道。”郭医生说:“正好,给摘星导航,她初来这里,不认路。”立萱这才发现,郭医生身边站着一位妙龄少女,一身绿色大花的连衣裙,配着一个白色小坎肩,眸光如春色,正对着自己笑。

  郭医生的这位新朋友叫摘星,姓许。立萱暗叹,真是好特别的名字,估计父母对她疼爱甚深,连天上的星星都要摘下来送给她。又或许她本人有大志,但看她的打扮优渥,指甲绘了糖果色图案,前一种可能性更大。许摘星是本地人,但是常年在国外念书,不熟悉本地道路,但车上备有导航,她跟郭医生道了再见,外面太阳正太,许摘星对立萱说:“我载你一程吧。”

  她倒车出来,“你男朋友好帅。”立萱抬头,远远看到垨真在三楼目送她下楼,挥手对她再见。

  鬼使神差心里却做了比较,倘若是细心的傅余生,他会告诉她,太晚了就给他打电话,他去接她,多晚都会去接她。立萱不会麻烦垨真的,若真给他打电话,他会叫金司机来接她。立萱愣了愣,说:“不是。”

  立萱去兴泰路的心情简直复杂得不可言说,就在刚才,她突然得知了志琪找到的这份工作,竟然在宏泰。立萱头痛,她追着陆锦一追到陆律师的事务所去了。立萱在电话里跟志琪讨论过这个问题,傅余生是学法律的,去宏泰实习很正常。“郁大小姐,你是学特殊教育专业的,跑到律师事务所,你觉得合适吗?”志琪那时说:“那有什么关系,人力资源总需要人吧,前台接待小妹总需要人吧。”因为进不了信义医院,就近原则选择了宏泰。

  立萱不免替她担心,再说志琪的个性未必压得住陆锦一那样的人。

  立萱心里盘算着,等见到志琪要好好修理她一顿,打包房的门,她就愣住了,以为是好朋友聚餐,志琪可是请了不少人呢,工资还没有拿到便花去一大半,为了陆锦一,她可是下了血本。志琪替她一一介绍了同事,活脱脱一个公司小型Party,怎么想到把她也叫来。

  志琪眨了眨眼,“你跟陆锦一比较熟悉啊。”立萱还没有反应过来,那边包间门又打开,陆锦一来了。锦一经常进出公司,大家都认得他,但他甚少参与公司活动,因为有陆律师在公司监督着,今天突然来了,因为新进的这个前台小妹是立萱同学。

  陆锦一就坐在立萱身边,一来就直奔了主题,“找我有事儿?”立萱可是迷迷瞪瞪地摸不着头脑,转念一想就想通了,脸上笑着,心里却是暗暗把志琪腹诽了一遍,她还算能随机应变,立萱说:“上次你看我爸爸的时候,我没在,还没道谢呢。”

  “没事儿,这么客气。这阵子忙,也没有过去探望,乔伯父的病情如何?”

  “手术也很成功,正在做康复练习。”立萱话题一转,“忙什么呢?”

  陆锦一笑了一笑,“垨真家里有喜事。”看立萱凝着眉头,有点不解。陆锦一为她解惑,“姜阿姨要进倪家的大门,可不是大喜事,乔立萱,你最近没有听人八卦?”他突然想了起来,“你不是搬到别墅去了,垨真没有跟你说?”

  立萱倒是吃了一惊,垨真天天见她,并没有说过。他见了她的表情,心里也有了底,陆锦一故意身子退后,装作很认真的打量了一下立萱,“以为你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垨真的人。”立萱脸上一红,她这阵子因为傅余生跟乔父的事情,对垨真是疏忽了。

  立萱问:“他没有闹吗?”不可能这样平静,虽然也知道倪先生若真下了决心,一定不会任由着垨真拆台,但是使气闹别扭总会是有的。

  这晚,立萱走得早,回到倪家,垨真还在游泳,立萱站在院子里等他游近,他一开始并没有看到她,过了十来几分,突然转了方向,向她靠近。立萱半蹲了下来,垨真抹了一脸水,“我在水里。”言不达意,却是想要解释,他并不是刻意忽视她。

  立萱原来是想问姜意珍要跟倪先生结婚的事情,可是听到垨真的声音,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多事了,这是倪家的家务事,垨真没有说,一定有不说的原因,立萱想到去逝的倪太太,像她那么高傲的人,多么的苦也要掩埋在心里,半分也不让人查觉。

  立萱走神的时候,垨真说:“我有把乔叔叔送回疗养院。”他以为她是不安心这件事情,立萱嗯了一声说,说了一声,乖。垨真见她心情是似不错,有点得意,问:“聚会这么早就完了?”立萱说:“我提早走了。”

  垨真从水里一跃就串了上来,立萱拿了浴巾给他,拉着他坐下,又给他擦头发,垨真轻声说:“耳朵里有水。”是要让她帮他拭水,立萱想了想,问:“垨真啊,姜阿姨是不是要嫁给倪先生?”背对着他,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立萱觉得垨真怔了一怔,好半天,他缓缓地说:“他们在外面住。”一直在外面住,不是也住了十几年了,可要知道,这是多么重大的决定。立萱说:“怎么没有跟我讲?”其实跟她讲了,也未必能扭转乾坤,不讲,却仿佛不是一国的,彼此有了隔阂。

  垨真说:“你那时不是准备着要出国吗?”立萱一时语塞,“垨真啊,你知不知……”可能语气有一点重,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垨真突然打断了,他站了起来,又急又快地说:“我知道,别再说了,我全知道。”陆律师早就对他晓之以理,接受姜意珍意味着什么,就算她跟倪先生住一辈子,可是总是外面的人,结了婚就不一样了。

  垨真说:“我并不是白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立萱被他如珠般的话语震惊,半天没有说一句话。说得太快,又太正统,不像是垨真跟她说话的语气。人大抵总是什么长大的,可是改变得太快,立萱心里也有些落差,那个从前爱粘自己,总让自己帮着打理生活琐碎的人,突然有了要独立的意思,心绪难免小小波动。

  当然,他有这个权力。

  立萱抿着嘴角,缓缓地说:“垨真啊,我只是害怕你受了委屈。”

  后来,两个人都沉默,立萱不得不顾左右而言他,把今晚聚会的趣事说了一遍,垨真好像是因为生气没有回应她。立萱说:“垨真你再不理我,我就走了。”真奇怪,被呵斥的人难道不是她吗,怎么反过来是她在哄他了。垨真说:“不要。”

  前院有人喧哗,金司机半夜送了东西过来,正在卸货,两个人听到响动皆出来看。

  下半月,倪先生大寿,金司机买了烟花,整整十箱。垨真执意要试试效果,金司机笑呵呵地说:“反正那么多,不如点来看看,据说是新的颜色和花样。”垨真对于烟花的形状特别感兴趣,他对这个很在行,给立萱解释,不同的金属粉在爆破与重力的双重作用下,在空中的飞行路径不同,形成了璀璨夺目的花样。对立萱来说,好比天方夜谭,听不懂,但任他说着,不加干涉。Μ.chuanyue1.℃ōM

  垨真说:“有东西要给你。”思维跳跃得真快,今天可不是她的生日,他有时间准备礼物?垨真说:“晚上回来去买手机的时候,想到给你也买一个。”他跑上楼去拿,立萱就纳闷了,无缘无故送她礼物。垨真说:“我也有一个,只是颜色不一样。”

  该不会是玩互送礼物的游戏吧,他以前也常常送些小玩意给她。但这次太意外,立萱说:“我没有准备礼物呢?”

  垨真说:“那我许一个愿。”

  “说说看。”

  垨真贴近了一些,很认真地说:“以后不要把我拉进黑名单,不要不接我的电话。”

  她什么时候没有接过他的电话,立萱皱眉,依然调侃地说:“那可不行,等你开学以后交了女朋友,她该吃醋了。”

  吃醋?这是一个新词汇。立萱也察觉到了,“吃醋就是,心里面酸酸的,觉得委屈,可是又拿她没有什么办法。不想她对别人好,只对自己好,看见她对别人好就生气。”

  垨真若有所思,探到自己心口的位置,啊,他在吃醋。

  这夜,立萱扬起头看着五光十色的幻影时,垨真只是静静站在她身后,看着她。

  他不知道,立萱也在这黑丝绒一般的天幕下,许了一个愿望。她对着他笑,却轻轻念了无数遍——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垨真何尝不明白,她想要走,他想要留,她想要长久的人在天涯海角的另一处。

  垨真心里也在叨念着,但愿人长久。

  后来,烟火散尽,空气里飘散着火药的味道,立萱听到垨真在身后对她说:“我知道我可能有点笨。其实刚才,我并没有生气,也不是想对你发火,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对我来说有一些困难。”他今夜连连让她意外,太严肃的口气,不适合垨真,立萱竟然不敢回头,她在心里说,不是的,你很聪明。

  “我以前喜欢粘着你,以后——不会了。我知道,我有时候不能分辨曲直,不能按常情来理解世界,但是三三你告诉我,我会理解的,只要你给我说,耐心一点,也许多说几次,我会理解的。”

  立萱心想,他大抵真的是闹独立了。这样也好,倪太太也希望如此吧。她那时不是曾经说过,等到垨真二十三岁,他一定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你看还没有过几年,他已然蜕变,倪太太该觉得欣慰吧。立萱的眼里却有一点湿润,不知为何。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我怕突然想起你更新,第四章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