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浮沉雨打萍
不顾亲情弃乡情
我带着妹妹出去割猪草,妹妹已经满四岁了,但对什么都还很好奇,大大的眼睛看见什么都想问个明白。在妹妹的众多问题里,我唯一不能做出正确解释的就是她问我父亲的事情。妹妹用小手收拢我割下来的猪草,放进提前准备好的框子里,很快框子里就有了厚厚的一层猪草,妹妹继续收着,我割的速度也慢慢变得快了起来。
自从父亲失去了消息,家里也就失去了支柱,不止是经济上,精神上也慢慢塌陷了下来。大伯按照寄信的地址去找过,发誓要把父亲从外面揪回来,但是父亲上班的工厂里的人对大伯说:“你找的人已经辞职一年多了,不知道去了那里。”大伯私下里告诉母亲:“是跟工厂里的女员工一起走了,走的时候没有告诉工厂里的其他人去向。”
母亲哭了一夜,第二天就买了车票,去了父亲务工的地方,但得到的答案和大伯一样。母亲从外面回到家,躺在床上睡了很长时间,等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憔悴了,像是一下子变老了,头发也不如以前的黑亮了。
一群嬉闹着的小孩从我和妹妹身边路过,看见我们正在割猪草便唱起歌谣来:“小耗子,没爸爸,妈妈每天给人耍,一儿一女不牵挂,割了猪草换西瓜。”然后大笑一阵,又围着我们重复着唱起来。
我把他们推开,他们又推回来,其中一个壮实的孩子,一把把我推倒在地上,我还想反抗,但已经被另外几个孩子围住,用脚踢了起来。长的较壮实的男孩嘴里咒骂着:“没有爹的杂种,还敢跟我动手。”妹妹这时早已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等他们泄了气,看到我和妹妹两个人的样子,便都哈哈的笑起来。笑了一阵后,又跑到放猪草的框子旁,往猪草里撒起尿来,然后开心的喊着歌谣离开了。
今天早上,母亲骑着家里的二手自行车早早的出了门,去了镇上的医院。血头嘴里叼着烟站在医院门口问母亲:“最近营养能跟的上吗?”母亲点点头,因为上次护士说母亲有点贫血,不能抽血,母亲央求了血头半天,才勉强抽了200毫升。
护士把气囊套在母亲大臂上按压几下手里的小气球,等水银柱平稳后,护士说:“还行,血压勉强算正常。”就把大头针眼粗细的针头扎进母亲的血管里抽了起来。
这次是400毫升。卖血前,母亲听血头说喝水可以多产血,说是因为喝水多,血会变稀,就可以多抽。母亲五天前就开始准备了,搞得每天半夜都要上厕所,可等今天抽完血还是感觉头很晕。
在回来的路上,母亲待在路边的河沿上休息了很长时间。
清凉的步河水慢慢向东流淌着,静悄悄的不发出任何声响,河沿上的树木洒下的绿茵引来阵阵微风,微风从步河上经过,河水露出不情愿的波纹。
母亲终于缓解了些,起身把车子推上柏油路面,骑着回来了。当母亲拿着从镇上买回的用品回到家,身体已经很虚弱了。母亲躺到床上,我走上前去,把母亲的鞋脱下来整齐的放到地面上。母亲闭着眼问我:“子豪,今天的猪草割的多吗?够猪吃的吗?”我对母亲说:“今天割猪草有妹妹帮我,猪草割的多,吃不完。”
我没有把割猪草的事情告诉母亲,我知道,如果告诉母亲,她又要哭了。
母亲最近总会看着我和妹妹发呆,然后不经意的说:“这两个孩子太可怜了。”有时候也会说:“我要是不在,他们俩估计过的会更好。”
叫小耗子的孩子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对我说:“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小时候的事情了……”
我看向虚空:“我已经长大了,要开始面对这一切,面对现在的生活,不能再是一个让别人保护的孩子。我要学会保护自己爱的人了。”
叫小耗子的孩子仍然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哀求着对我说:“求你了,不要再说了……”
麦田在风里微笑着,在深夜,偷偷的生长,一寸一寸,几天不见,就又高了许多。麦苗要经历冬雪,才能在春天来临时健康的成长,而冬雪化雨滋养麦苗,又给麦苗提供养分。麦苗要经历酷暑才能变得持重成熟,麦子金黄色的皮肤,是酷暑给小麦的最好礼物。
十三岁的夏天,显得格外漫长,可能因为是我小学时代最后一个暑假的缘故吧。其它年级的学生早已经开学了,和我同年级的也大都去了亲戚家过假期,全村像是只留下了我一个人。
《士兵突击》里的钢七连也只剩下许三多一个人了,隔着蚊帐的荧屏上,正上演着钢七连解散后的故事。一个人的房间,一个人的饭堂,一个人的操场,一个人熄灭所有的灯光,周而复始,日复一日;什么是孤独那?大哭无泪,大悲无语,真正的孤独也应该是沉默吧,泪水打湿了蚊帐,我说不出任何难过的话。m.chuanyue1.com
许三多比我是要幸福的。透过蚊帐的荧幕上,当一辆军用车辆从不知名的地方开到钢七连的门前时,他等到了自己守候的幸福,成了老A的一员,而我仿佛只能一直守望下去。
我要上初中了,踏上前往中学的那条柏油路。向前望去,是看不到尽头的柏油路面。父亲离开家就是从这条柏油路走的,柏油路两侧,收割后的秸秆还和父亲离家那年一样,还有这些落叶,以及卷起落叶的秋风。但这些秸秆、落叶以及这风,也只是看着相似而已,他们早已经不是五年前的了,或许再过五年他们一如往常,可是再过五年父亲会像走的那年一样,坐着大伯的车沿着这条柏油路回来吗?
土色的蟾蜍从土堆里跳到秸秆上,我上前去捉了一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应该是刚出生没多久吧。小家伙在我手里蹬的很厉害,但一会就没力气了,肚子还开始慢慢胀起来。
听老人说,被捉的蟾蜍会因为跳不出去而生气胀死,我赶快把蟾蜍放回原地,它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我又看了它一会,一只大蟾蜍小心翼翼的爬出来,用身体蹭了两下小蟾蜍,两个一起离开了。
中学建在通往县城的柏油路旁,距离县城只有三四百米的距离,有些家庭条件好的孩子,虽然生活在农村,也会每天去县城吃饭。中学的食堂是被私人承包下来的,因为打饭时人手不够,我去当了临时工,每天三餐负责给来的学生打饭,以此换回每天三顿饭的口粮。
初中第三个周的周末早晨,母亲把我和妹妹叫到身旁,表情严肃的对我们说:“我要改嫁了,是镇上卖猪饲料的老郭,他婆娘半年前去世了,想要再讨一个老婆,你们俩能理解吗?”妹妹没有说话,只有我一个人问:“父亲真的不会回来了吗?”母亲听完我问的话,又哭了起来,妹妹也哭了,母亲已经卖了三次血了,而妹妹……
妹妹每次看到陌生人都会像森林里探出头的麋鹿一样,瞪着大大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陌生人,仿佛来人有什么恶意的举动,就可以随时逃进森林中一般;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很难过。有一天,我问妹妹:“你害怕陌生人吗?”妹妹就用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像是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了一样,妹妹告诉我:“只要有哥哥在,我就不害怕。”但妹妹哭的样子,我知道,她是想找一个爸爸来保护自己的。
离家出走那天,除了存下来的现金外,我带走了妹妹的一颗乳牙,我用针小心的在乳牙上打了一个洞,因为怕弄坏,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才做成功。我用红绳把乳牙串起来,挂在脖子上,但牙太轻了,总是被绳子的折痕吊在半空,我又在乳牙两侧串了两个小铁珠,重量刚好。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我带了一把尖头折叠刀。刀是用来刮猪毛的,有十公分长,往手里一放沉甸甸的,很锋利。另外,还拿了抽屉里的一个小手电,还有两块备用电池,我想,这些在晚上可以用的到。
此外,我拿了全家唯一的合影照。相片藏在衣柜的底部,我曾经见母亲偷偷拿出来过。照片上的妹妹还在眯着眼睛,由母亲抱在怀里,我站在母亲右侧,父亲坐在母亲左侧,一家人都没有笑,但看着都很开心。这是妹妹百天时照的,那天有下乡拍照的先生,我父亲就把先生请了进来,身后的红色,是先生自带的红布做的背景。为了这张照片,母亲把刚哄睡的妹妹叫醒,妹妹还哭了一会,所以照片上才会出现妹妹眯着眼睛的样子。
背包里要装几件必不可少的东西。外套要少带,以免占用太多空间,多带上几件内衣用来更换。除了衣服,我还往背包里装了素描本还有笔,一个小雨伞,这些都是我求老郭给我买的。
母亲改嫁那天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老郭看到抿着嘴显得很高兴。因为都是二婚,不能像头婚一样在老家大摆筵席,但老郭还是请了很多客人庆祝,还在镇上银河饭店定了二层的客厅。母亲那天除了跟老郭一起给客人敬酒外,一直待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我和妹妹穿梭在酒肉和人肉之间,吃饭的客人都不认识我们,上饭的人,也没人顾得看我们一眼。我和妹妹坐到角落里看着坐在桌子边吃饭的客人,小孩们手上脸上沾满了食物的残渣,妇女一边帮小孩夹菜,一边挑选着自己喜欢吃的食物。男人脸色都红红的,嘴里说着我们听不懂的令子,酒肉在桌子上不断的出现又消失。
老郭是个地道的商人,什么事情都计算的清楚。他有一个儿子,比我要大上一岁,但吃的要比我胖的多,也比我高的多。他手里总是有吃不完的东西,嘴角的油渍好像从来没有擦掉过一样,走路的时候身上的肥肉也跟着左右晃动着。
母亲对老郭的儿子很好,甚至超过对我和妹妹的关心,但老郭不同,他在各方面都偏向自己的儿子,嘴上还总是说:“儿子还是自己的亲,你俩都是给别人养的。”为此,母亲不知道又哭了多少次。
母亲改嫁一年多了,虽然我能理解,但我一直过的不开心,不止因为老郭对我和妹妹的白眼,也因为我自己。我心里像是一直有一个怪声音对我说:“这儿不是你家,老郭也不是你父亲。”
在老郭家待的时间长了,我对老郭家也就更反感了。老郭家不种地,做成猪饲料的小麦都是买来的,当料精放到打碎的小麦里时,小麦就完全失去了自己的醇香。有的小麦在买来时就是发霉的,打成麦麸后也散发着臭味,往发臭的麦麸里加上料精以后,整个袋子里就都是一种怪味。在我的印象里,老郭家的味道一直都是发臭的麦麸参杂料精后的味道。
为了离家出走,除了准备钱物外,上初二后我还一直坚持锻炼身体。
我参选体育课代表,自然而然的和体育老师的交流多了起来。在体育老师那里,我知道每天要吃鸡蛋来补充营养,要吃蔬菜来补充维生素及微量元素,要保持充足的睡眠让自己精力充沛,要锻炼身体让自己变得强壮。
我给自己指定训练计划,每天跑步的时间不少于两个小时,每天睡觉前做一百个俯卧撑、一百个仰卧起坐、一百个深蹲。不论阴天暑天,在操场上总能看到我跑步的身影,不论回宿舍多晚,都要完成训练任务。
长时间的坚持训练,让我瘦小的肩膀慢慢变的宽了起来、胸脯也厚了起来,这让我有体力背着背包走远路,我可不想把辛辛苦苦准备好的东西扔在路上。
我长期坚持训练也让体育老师对我有了更好的印象。以至于我在课下问体育老师生活技巧时――当然都是用野外求生为由问的――老师对我的想法表示出很浓的兴趣,跟我讲了很多诸如生火架锅防潮防虫之类的事情。
但除了偶尔一起锻炼身体的同伴外,我在班里变得越来越不合群,特别是近一年,我几乎不和别人说话。
老郭不允许我在食堂里做临时工了,很明显,他不是为了我,只是不想让别人在背后戳他脊梁骨而已。
为了攒钱,我经常只买馒头,吃别人走后的剩菜,偶尔也会喝汤,但我必须要吃饱,还要在家里偷偷的拿走几个生鸡蛋,在锻炼身体的时候喝。时间长了,吃剩菜总是会被发现,大家应该会认为我是一个怪人吧,一起锻炼过身体的同伴也一个个的走开了,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我接触水彩画是初一的时候,老师是个很优雅的女士,身材高挑,留着金色的长发,普通话流利标准,画的水彩也如她本人一样自然好看。
水彩是我的另一个世界,我可以在水彩纸上画我想要的东西,但我没钱买水彩笔、颜料还有水彩本。我经常用彩色粉笔在黑板上勾勒,以此代替水彩工具,把老师教的东西重新画上一遍。这一方面,我要感谢老郭,是他的钱帮我买了这些工具,虽然我求了他很久。
月台上的火车马上就要开动了,车旁的送行人员都在地勤的指挥下退到了黄线外面。我要趁着火车还没提速时爬上去。时机要瞅准才行,不能太提前也不能太靠后,太提前了会被站台地勤发现,太靠后会因为火车速度快而受伤。
车厢一节一节从我面前驶过,当最后一节车厢马上驶到我面前时,地勤看火车快要驶出月台,一个个转身离开。当离我最近的地勤转身的时候,最后一节车厢刚好在我面前驶过,我抓住立杆上了火车。火车的轰鸣声响起,发出老牛产崽时的哞哞声响,然后冒出更多的黑烟,车子的速度在呼噜呼噜声中更快了。
我看着远去的月台,上面送行的人也都转身离开了,远处的村庄变得越来越小,但麦田依然茫茫。
麦田在夕阳下失去了金黄色,也跟着夕阳一起红了起来,像血被氧化后的样子。火车走的更远了,村庄跟着变得越来越渺小,在星空出来前完全消失。星星眨着眼睛,月亮静静的挂在天幕的一侧,在星星和月亮下面,是我生活的麦田。在星空下,麦田发出不同的声响,我分辨出放生的蟾蜍的呱呱声,它正和老蟾蜍此起彼伏的叫着,我知道他们都在为我歌唱。
我只知道离开了家,火车开往什么地方,在哪里停,我是全然不知道的,但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了。为了避免地勤发现,快天亮的时候,我趁火车减速,从车上跳了下来。那天下了小雨,我背着包打上准备好的雨伞,沿着火车行驶的方向走到车站。
赖头当时也在车站,在干什么那?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跟师傅学习偷东西。之后我就跟着师傅了,再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
正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丢弃愁苦愁更愁。幸福若是随水去,不断水流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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