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爱过的,痛过的,梦中相拥睡去的人,最终消失在风里。

  2016年11月19日,我,这个打酱油的角色,挺着个7个月身孕的大肚子,踩着一双看似轻松实则难受的5厘米GUCCI松糕款凉鞋,挤在三四十位各大媒体清一色的女记者群中翘首等待,已经有点儿汗流浃背了,——幸亏出门没有化妆,免得妆花了被人耻笑,无端丢了闺蜜的人。

  广州珠江新城,“西塔”四季酒店的中型会场,精雅的陈设、水墨山水意蕴的氛围,也无法改变广州两次入冬失败的天气所带给胖人的痛楚,当然,慧能说的好,风不动人心自动,也许我真的有点儿紧张,——当人闺蜜当到了这个不顾天热、两肋插小刀的地步,我也确实义薄云天了。

  其实,众所周知,纸媒早已过了黄金时代,网络媒体还远没有扛起原创新闻的重担;这个曾引领了全国新闻事业突飞猛进的南国大城市中,记者们早已不象3年前、5年前那么以勇抢新闻作为己任。何况,今天是著名国际企业举办的商业代言活动(暨新品发布会),请来一多半都是时尚版面的记者而非娱乐记者(后者俗称“狗仔队”),绝非自发上门采访,本应更加意兴阑珊才对。四季酒店而今是广州最为时髦的会议场所,民营、外企都流行在此开论坛、新闻发布会,我曾经一周里头来过三次这个酒店。

  我来得算比较迟的,还是有懂事的90后生记者小妹主动将我让到了前排中间的位置,——冲着我的大肚子。

  然而,实际的热烈气氛却远超出了这年头企业商业活动应享受到的待遇,一眼扫过去,三十几位记者中,大约有十几个做出了与专业记者采访时的冷静态度背道而驰的举动,“花痴”表情者数位,紧握手机、手心冒汗者数位,还有几个人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刚刚上映的电影,声音响得连她们自己都没有发觉;当然,你也可以说以上这些大姐、女孩子们都太“敬业”了。这场景完全可以让旁观者想起几年前热播的电视连续剧《来自星星的你》,都教授上课,前三排无一例外坐满了花痴的女大学生。

  而且,记者普遍爱迟到,本是行业里的通则;以今天的发布会来看,开会前二十分钟就已经聚集了如此多的人,也属于很不正常的现象。

  而我,你也完全可以误解成一个追星族,我本来是一个高冷的财经记者,就职于整个中国位居一流的纸媒,本来无需如此接地气地跑到这类活动中凑热闹;事实却是:我装成了一个追星的花痴,主动求了娱乐部的同事,代替她来参加这个活动。

  他总是那么守时,居然提前8分钟到场,——守时,在一线的明星中据说很少见;我采访过无数的企业家、经济学家,开会守时的也并不占多数。

  依然是那张云淡风轻、棱角分明的中国南方人的脸(对不起北方帅哥们,我习惯性俗气地用南方人、北方人来区分很多事物)。

  他的外貌是有变化的,近处看,难掩沧桑,法理线与眼窝下的皱纹都已经非常明显(看来电影的化妆术这些年还是突飞猛进发展了,实际人和电影上差异很大);而且,比我记忆中的至少要瘦了15斤,双眼因此有些陷进眼眶中,嘴角也有似隐似现的纹路。

  我无厘头地深为主办企业庆幸:幸亏他们卖的是手表不是化妆品,要是后者,请他做代言人实在是太没有说服力了,至少我老公绝对不会买;又想:我至今脸上、手上还找不出一个皱纹(也许是因为胖),等我37岁的时候,决计不会有他这么老。——从肤色上来看,他可能真的没有化妆。

  然而,正如那句“比及你年轻时的容颜,我更倾慕你这张被时光蹂躏过的脸”,他从来没有象今时今日这么俊美过:虽然没有再戴眼镜,那种淡雅的文艺气质在时光的沉淀中越见沉香,散发着珍珠一般淡淡的光晕;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一抹忽隐忽现的沧桑感,自然流淌在举手投足之间,使之与小鲜肉们拉开了很大的一段距离。

  21岁那年,第一次在北京的水木冰华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惊艳于他是我此生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这样的人,如果不去当演员实在也是可惜了。

  还有,我是不是嗅觉出了幻觉?对了,闺蜜说过: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香味,清新隽永,过鼻难忘。隔着这么远,我也能闻的到?

  周围有人吹口哨,估计不是女记者,应该是主办方的营销经理之类的,为了造势;紧接着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周围的同行们也豪不吝啬地拼命鼓掌。

  他已走到了会场前台的正中央,露出了类似日本“能”剧的微笑,淡雅的,不露齿的,礼貌而疏离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并认出了台下站第一排的我,高耸着大肚子的我,刹那间的惊愕,刹那间又平复,——到底是屡经大场面的人,到底上了年纪。

  这个时候,我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我们,与他的距离有多远。在三十而立、即将生二胎的时刻,我生出莫名的伤感;那伤感,回荡在宏阔的会场上空,显得那样的绝望。

  之后的躁动,在我耳朵里全成了轰鸣……

  直到记者提问环节,我终于惊醒。

  不知道是轮到了第几个问题,我突然举了手。主持人也觉得该照顾我,点名让我说。

  “我是本地日报的财经版面记者晓妍。我用度娘搜索过,今天好像是您的生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您对于目前从事的事业以及今天合作的伙伴企业有什么特殊的心愿?”我听到自己如此发问。

  我能感受到,周围有很多双同行的眼睛正看着我,正在佩服我明察秋毫的敬业精神。

  我真的不是想“戳”他,或者说,大大咧咧的我也不认为我以上的话会刺激到他,我本来是想给娱乐记者同事一个写新闻的“亮点”,回去后,这篇新闻是要署她的名来发表的。

  可我还是捕捉到了他那片刻的异样,滞了大约4秒钟,他挤出了一个刻意的微笑,装着似乎被美女发掘了心中秘密一样的神色,低头说:“我自己都忘了,谢谢这位记者的提醒。我想祝愿……

  不知道为什么,我又进入了双耳轰鸣状态,后面的话没有听清,不好意思。

  十七分钟之后,我坐在了四季酒店高层、一间落地窗直面“小蛮腰”的房间里。

  “她现在在哪个大学?”他开门见山地问我。我喜欢他的坦率,或许因为名人的时间总不够用。

  “我最后一次和她通话,她在芝加哥大学。已经过去一年零2个月了。”我实话实说。

  他没有像故作有涵养的公众人物那么频繁点头,也没有问她还好吗,——我也没有多说。他深棕色的瞳孔波澜不惊,目光直射在我双眼的深处,一动不动,似乎看穿了我的内心,也或许只是等着我继续说些什么;我看不出他的悲喜,看不出犹疑与思索,甚至看不出期待。m.chuanyue1.com

  很长时间的沉默。

  冷场,在我这种聒噪的女记者来说并不多见。可在没有判断出他是否犯了职业病之前,我仍希望以静制动;我不禁红了脸。

  终于,他优雅地移开了目光,目光走的是有分寸的折线,说:“你们那么好,应该互相关心;小时候认识的人,一般都最好。”平淡的语气,好像一个工龄20年以上的股评员谈起某日“千股跌停”的A股大盘。

  我说:“等我忙完了这阵子,我会和她多联系的。她在读研究生,很忙。”我们两个都小心翼翼,谁也不愿意提到那个名字,似乎那是容易碰碎的玻璃,一旦破碎,就容易扎人。

  又是一阵沉默。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时过境迁,她不过就是他生命里的过客,再过十年、二十年回头去看,还不如家财万贯、忠心耿耿的粉丝;而我,更是路人甲的二舅的三姑了。——所以,有必要这么愚蠢地装酷吗?

  我想做出来一个自嘲且轻松的表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计划的表情僵在脸上,仿佛刹那间罹患了面瘫,几次挣扎后,眼眶尽然有些湿润,难道是孕期反应?

  为了掩饰囧态,我干脆直奔主题,从自己大号的LONGCHAMP包中快速翻找,取出了被层层包装纸、透明胶封存的包裹,先放到膝盖上,尽量潇洒地抬头说:“我朋友有件东西,去美国前让我转交您,请原谅,我隔了这么久才给您拿来。我远在广州,您在北京,中间我——”

  “谢谢你。”他诚恳地打断了我的话。

  我其实是想毫不客气地告诉他,我中途两次出差去北京,找他都受到了阻拦,他的公司好像越来越繁冗,老把我当骚扰份子;她那一句“亲手交给他”哪里就那么容易办到?

  我双手递出,他不得不双手来接;接过去,却直接放到了茶几上靠他自己的那边,其间始终礼貌而平淡地盯着我的双眼,一眼都没有看手上的包裹。我期待地想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哪怕一丝的感慨、疑惑或是哀伤,然而,始终,一丝都没有,真的是没有。夶风小说

  当时当刻,我绝望地就想到了中学语文课本上的红楼梦选段《葫芦僧乱断葫芦案》,关于贾雨村就任知府之后听说香菱(也就是湘莲)遭遇的那一段——他哪怕装一装,演演戏,就那么难吗?我记得某个知名演员上娱乐互动电视节目,主持人比我更像个天赋异禀的老记者,居心叵测地提起他的前任,他那一瞬间的泪光盈盈呀,足以以假乱真,足以满足所有女粉丝对于他有情有义的人设幻想!——我对面的他,难道不能学一学人家吗?

  难道说,这几年的中国屏幕上,果真如传说中那般、特别时髦冰山脸吗?

  我能感到自己的心在抽搐。然后,我的嘴角也露出了一抹残忍而戏谑的微笑,声音也是礼貌而疏离的:“该办的事情我都办了,打扰多时,后会有期。”说最后一个词的时候,我已经站起身来。

  从四季酒店高耸入云的电梯上下楼,不知道为什么,过程是那样的漫长,一路无言,他挺拔坚硬的身躯如同一具清冷的雕塑,透着后会无期的决绝。一滴清泪从我眼角溢出,但我戴着眼镜,今生今世,无人知晓。

  他止步于电梯门口,当然不能再往前走,大厅里满是红尘中的众人,有广州本地赶来喝“晚”茶的阿姨,有服饰考究的各路名媛,当然也有从北方南下避寒旅游的富贵大妈们,虽都是他们眼中的体面人,但万一引起骚乱,当然不太好。我伸出手来,礼貌性地一握之后,无言相别,——他的手果然如我设想的那般,冷硬如冰。

  然而,我正要去上一辆的士,一个面目极清秀的小伙子追了上来,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龄,“晓妍女士,我是LEADER,是安得集团的影视业务助理,请您一边说话。”

  接着,在四季酒店白色后现代主题的前厅角落,几乎在我预料之中,他将一个棕色大信封递给我,“我们老板说,这是提前给您第二个宝宝的一点儿心意,希望您的两个宝宝茁壮成长,您全家幸福健康。”

  按照我在银行实习时点钱的经验,那是一个超过10万元的数目,——这哪里是一点儿“心意”,分明就是一笔“封口”费!顿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我没有接;脑中一闪:这究竟是他的意思,还是他经纪人的意思?

  我淡淡开口道:“您老板客气了,不必;他有我电话,联系方便,下次再相逢,不妨一起喝喝茶,何必如此?”

  几番“较真儿”的推搡后,小伙子几乎有些懊恼;年龄这个东西,还是大有好处的,我30岁了,即便半辈子都不懂男人,对付小鲜肉却显得绰绰有余。

  我灿烂一笑,依然转身而去。按照头几年的套路,也许不要个两三年,这枚身高超过180CM的“小鲜肉”也会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否则,以他这颜值,当五星级酒店的前台经理绰绰有余了,干嘛非要在贫富差距严重的影视行业混个“助理”?乡下孩子没背景?英语太烂?)届时,我希望他能记得:女记者,多有不为钱财所动的。

  当然,也许我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其实,过去,现在,将来,我跟他,并不熟识;或者说,他对我一定是不熟识的。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更新,序幕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