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fthElement
（一）
“您是说，让我们两个负责设计W市的博物馆？宋工，——退出了？”2014年2月的一天，裴任之与刘薇薇被陈应直董事长亲自叫到了办公室，郑重其事地将天泽集团建筑设计公司当年规模最大的一项非住宅设计工程交到了他们手里。
裴任之简直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且，陈董明明是集团公司的大老板，却为了一个子公司的项目亲自接见两个人，可见，项目举足轻重。
老陈颇有架势地点点头：“没错。这两年，我们公司里，博物馆呀、美术馆呀、体育馆呀，类似的工程都是宋思通带头做的，但他不巧家里遇到了难事儿，十天半个月解决不了，一直要请假。他就向我推荐了你们。我去查了下信息，发现你们两个这些年都独自承揽了类似的项目，也好多次支持过宋总带头的项目。所以，两个人合起来，应该没有问题。”
裴任之心中有点儿打鼓：要知道，这可是一个博物馆呀，求的不仅是实用与美观，更是文化内涵，自己与刘薇薇，两个人年龄加起来也不到55岁，嫩了点儿吧？她侧头看看刘薇薇，本来希望得到她的一些意见，谁料到，她还是那么一张万年不变的寒冰脸，不置可否的样子。
那么，进一步沟通的话，也只好自己说了。反正，这么多年，只要自己和刘薇薇搭伙出门，都是自己不停说、刘薇薇只负责装酷，让人很容易想到香港漫画《风云》里步惊云与聂风同时出场的画风。
裴任之说：“陈董能信任我们，我们很受鼓舞。这个博物馆具体有什么要求？”
陈董说：“太细节的，我也说不清楚。但我与他们的常务副市长深谈了一次，他主导博物馆的建设。听他说，w市是一个古城，也是江南文化的发祥地之一，所以博物馆一定要能突出江南文化。而且，最好与杭州、苏州这些同属江南文化的地区做一个区分，有他们W市自己的特色。再者，就是要天人合一，博物馆的周围要修建成公园，要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和谐统一，成为市民休憩、教育娱乐的好去处。最后一点，他说的高大上了一些，我并不是很赞成，你们争取能达到他的要求吧。他说，最好能让他们W市的这个博物馆，能像贝律铭的金字塔、悉尼歌剧院一样，名垂青史、世界闻名，成为外地外国游客必到的景点，外观上需要奇绝、有创新。”
裴任之心里想：政府官员真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呀，怎一个“高大上”了得？嘴里却不敢“堕”了陈董的威风：“这个工程的难度不小，走文化路线不仅要靠想象力，更要做详实的调查，数据调查、历史调查、风情文化调查，缺一不可，还要融会贯通。可能，——要构建一个系统工程。他们需要多长时间交稿？”
“政府工程嘛，差的一般不是钱，是时间。这位副市长说了，要赶在他们后年3月的春季博览会之前完工。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2个月内交初稿，3个半月内出大样。”陈董带着点儿担忧的口气说。
裴任之微微点了下头，立即转过脸看刘薇薇：“薇薇，你觉得怎么样，时间是否有点儿赶？”
刘薇薇不说话则已，一说总惊人，如同迟若非早年在电影中惯常扮演的英雄角色，她总是习惯性地忽略别人的感受。
刘薇薇说：“2个月太长了，我对这个工程挺有激情，1个半月就可以了。”
陈董喜出望外，他听建筑部主管说，刘薇薇进公司2年，从没有出现过没有按时完成工作的情况。
陈董立即说：“好啊好啊，刘师妹这么有信心，小裴你也不能落后呀！知道我为什么同时找你们两个来合作吗？我查看了你们的业绩，薇薇最擅长的是精密的计算与复杂建筑的具体规划，做过两次大商场项目，而小裴你，最擅长的是文化类型的题材，曾设计过体育馆与美术馆，所以，你们两个搭配，珠联璧合。”
刘薇薇立即说，“陈董，我不仅精于计算，想象力也是一流的吧？去年那个M市老火车站的改造项目，不也是我负责的？”看来，陈董对自己的定位，刘薇薇有着不同意见。m.chuanyue1.com
“喔！是。刘师妹还做过火车站的改造项目。”老陈说。
裴任之说到了更实际的话题：“陈董，1个半月时间太仓促，我目前还在配合卢工完成那个L市的体育馆项目，虽然在收尾了，但还在完善内部设计的一些细节。而且，C组在做那个怀柔区的别墅项目，也经常需要——”。
“你手里这两个项目停一停，——专注做好W市的博物馆。事有轻重缓急。——喔，我会马上告诉其他两个项目的负责人，项目的奖金肯定给你照算。”老陈吩咐说。
放到以前，刚刚接到了项目，裴任之势必诚惶诚恐，势必赶紧与搭档商量一下怎么办？但她而今也有了快5年的工作经验，不再“青葱嫩绿”，独自回到座位上，先静静思考。
刘薇薇这位同学，任之太熟悉了，她可不是偶然喜欢摆个谱，而是从来都是一个摆谱的样儿，数年毫无例外。如果自己马上与她去商量，根本无助于工作的进展，搞不好还热脸贴冷屁股，何必呢？还是给两个人都留下一点儿空间，掂量掂量吧。
毫不夸张的说，这个W市的博物馆项目是任之入职场以来的一个最大的挑战，也成为了最大的机遇。为什么呢？进入职场几年，虽然做过一些体育馆、美术馆、旅游区酒店之类的文化项目，但任之与绝大多数的中国年轻建筑师一样，工作基本还是围绕住宅类项目进行，这也与高速发展的中国房地产市场相对应。
而住宅这个东西怎么说呢？就如同影视行业中，三线演员扮演女四号的角色，篇幅有限，较少能演出一个人的水平。大伙儿设计的住宅建筑其实都差不多，也许今天整出个飘窗，明天弄个入户花园，稍微关注点儿建筑时尚方面的差别、追求一下地域方面的差别，依然万变不离其宗。
你也不可能将卫生间设计到门外去，更不可能将住宅建筑的外观弄成个悉尼歌剧院。为此，建筑师能在住宅类设计中发挥想象的空间非常有限。
那么，真正能体现建筑师水准、发挥巨大想象力的项目，就成了文化类项目。只有博物馆、美术馆与音乐厅，才能折腾出奇形怪状的外观，才有可能成为经典的地标式建筑，才有可能扬名立万儿。世界级的大师如同贝律铭，国内的大师如同王澍，都是设计文化类项目的高手。
也正因为此，这些年，争夺文化类建筑的设计，成为了国内大型建筑公司、设计院的必修课。哪怕一个三线城市的四星级酒店，有的时候，都能招来一堆“北上广深”的一流建筑设计企业会竞标，争得头破血流。
裴任之虽然不关心这类江湖琐事，但也知道，要不是老陈企业的名头响、他自己人脉通达，是无论如何都弄不到一个二线城市的博物馆项目的。正因为项目的重要性强，老陈本人——集团公司的董事长，才会特别当个事儿，亲自给两位建筑师布置任务。
当然，老板的心思你别猜？其所谓的圣意难测。
裴任之并不知道，老陈所以放开胆子敢让她和刘薇薇接手了这么一个重要的工程，还有一盘大棋的通盘考虑：那位似乎是很重要的副市长已经得罪了老陈，一方面，半年的接触中，老陈深感这位副市长傲慢自大，全然不将企业家放在眼中（这倒不打紧，老陈惯于与政府官员打交道，这点儿傲慢还是可以忍了的），但另外一个方面，W市已经拖欠了老陈的企业两项政府工程的合作款。
老陈有意让他们知道，自己派了两个菜鸟去做这个博物馆工程，包含了“催款”的暗示：你们半天不给我们钱，是会影响我工作的积极性的。
如果两个菜鸟做砸了这项工程，就不要怪我了，你们先给钱，我们再派牛人重新设计。但如果两个菜鸟真做好了呢？做的让您喜出望外了呢？——呵呵，那也是我们公司的成果，有什么好说的。
除此外，在近期与迟若非的交流中，老陈也接受了迟的一些管理思路，在迟若非看来，创新管理的思路就是，大胆启用年轻人。经验这个东西，则可以在实践中不断积累。
迟若非说：“以前在美国时我是不知道，来了中国后才发现，中国现在的年轻人文化水平都很高。即便在农村长大的青年，只要是85后出生的，也普遍会使用电脑，绝大多数人，电脑水平比我本人用的都好。反而是一些公司的老员工，不熟悉电脑，不熟悉互联网。而在我们公司，现在电脑的用处，比工作经验重要。”
（二）
所以，在陈董的运筹帷幄中，裴任之两人就被赶鸭子上架了，欣然接受了有生以来难度最大、格调最高的一个建筑设计项目。
两天之后，刘薇薇主动找上门来（任之有点儿惊讶，更加意识到了本次项目的重要性），与她进行了初步的磋商与分工：两个人先花三天的时间各自去做外观草图，然后聚合一起争取说服对方接受自己的设计，之后，无论采用谁的设计，都由裴任之负责内部设计，刘薇薇负责结构工程。
刘薇薇自视甚高，自信自己的外观设计会超过裴任之的。
开头虽然好，之后的困难、波折接踵而来。
技术性问题倒也罢了，比如当地政府提供的资料不全，细节性要求一概全无。资料滞后了两个星期才送到天泽集团手中。又比如结构部门与水电部门负责配合的同事们先后出现了计算差错。
而人事方面的斗争才是裴任之最为头痛的。
迟师兄说的简直太对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民营企业也难独善其身。
就在裴任之、刘薇薇接到任务的当天晚上，就先后有三波同事掀起了“策反”运动：这么有价值的博物馆工程，凭什么落到了两个年轻女孩子头上？当我们集团的男建筑师是空气呀？当我们中层领导眼瞎呀？
第一波人，是与刘薇薇同在一个项目组的两位资深男同事，信誓旦旦地去找集团的建筑分公司的一把手——吕总大闹了一场，摆事实讲道理，非要将这个博物馆的设计工程弄给自己做。当然，刘薇薇素来清高、不会做人，他们也早看刘薇薇不顺眼了。
第二波人数量庞大，纠结了建筑公司的两位副总、裴任之办公室的2位建筑师与集团公司的一位副总。由此可见，民营企业也是“站队成风”。集团公司的副总对陈应直董事长摆事实讲道理：应该更加重视w市的博物馆工程，切不可随便拿来给新人“练手”。
第三波人更要命，他们不朝陈董告状了，直接将这信息出卖给了W市政府，将两位接了活儿的建筑师说的极其不堪。对方将信将疑，一个电话打给了陈应直。陈应直也不生气，将这件事儿顺势引导到了“催款”的方向，事半功倍，没到一个月，两笔款项倒是都追回来了。老陈那一个窃喜呀！
以上这些人，不仅在公司内部闹、对外闹，也直接骚扰了裴任之与刘薇薇两个人，冷嘲热讽是肯定有的，有人居然还明码标价，出5万元朝裴任之买过来这个项目的设计权，之后这个价格一路被炒作，从5万元到8万元，到10万元，最后有人愿意出20万元。
这让小裴同学大长见识、大跌眼镜：一个单位里，同事之间居然也可以做这种市场化的交易？
她气喘吁吁地应付完以上这些人际斗争，真正的郁闷才不期而至：三周之后，建筑设计刚刚完成了基础部分，刘薇薇突然找她来说：自己不做了，要请事假去上海。
疲惫不堪的小裴，当时真的想跳起来抽人。根据两人之前的协商，建筑草图最后采用了裴任之的，却也根据刘薇薇的草图做了大量的修改。刘薇薇的工作至关重要，工作量上可能还会超过了裴任之的。
而今她要放小裴的鸽子，叫小裴如何能一肩挑了？
小裴同学大咽了几口吐沫，压住火气，问道：“为什么？”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刘薇薇毫无愧色、言简意赅地说。
“你还知道这次的项目重要？你这样临时跑掉，我一个人怎么做得完这么大的一个工程？何况，你自己还立过军令状，一个半月搞定。刘薇薇，你多少也该负下责吧？”
“事发突然，我有心无力。”刘薇薇的态度依然坚决，语气中却也难免出现了几丝惭愧。
“我说薇薇，到底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儿，非要你现在放弃工作？从你自己的角度来看，也需要珍惜这次机会。我知道你才华高、能力强，但你不是每年都会遇到这么有价值的项目呀？做好了，你很可能就成为了全国知名的文化建筑设计师。”裴任之试图劝说她，虽然，以她对刘薇薇的了解：她同迟若非这类意志坚决的男人一样，很少能被别人劝说的动。
果不其然，刘薇薇的脸色又变冷了：“我是遇到了和天塌了一样的大事儿。具体什么内容，无可奉告”。
两人不欢而散。
“一个半月完工！”裴任之回去之后，一想到这个许诺头皮就发麻。她当晚就致电了陈应直，要求增派一人来补刘薇薇的缺。没有想到的是，之前被众人挣破头皮的美差，具体到了现在的“补缺”环节，进展不顺利，两天时间里也没有商议出个结果。说白了，还是公司内部斗争惹的祸，很多人不愿意接人的剩饭，有些人说“我做可以，你叫裴任之也退出”，有些人则“油瓶倒了不扶”，等着看好戏、坐收渔翁之利。
而陈应直董事长也没有力促这件事儿，一方面，他追回了前两个项目的余款，心里正乐开了花，也不在乎目前这个项目是否会延期，也想看看裴任之独当一面的能力；二方面，他与他的公司高管、派系之间也有微妙的博弈关系，他也想多观察、少决定、少帮忙。
说到公司管理这出“戏”，陈应直与美国来的迟若非是有本质的差别的。陈应直管理自己的企业与很多国企、机关单位的领导比较相似，讲的是一个“驭人之术”，讲究套路，求的是一个权力制衡，最终取得自身的利益最大化。
而迟若非则更看重现代企业的管理理念，强调制度，力图将人际斗争降到最低，最终达到效率最大化。
从企业家本身的利益来看，很难说哪个方法更好，两个人也都将企业做大做强了。但从员工舒适度来看，迟若非的企业，显然会呆得更加开心一些，不至于经常担心自己情商不足、被同事们占了便宜。
时间推后3天之后，裴任之对于“补缺”绝望了，咬牙告诉领导：自己一个人搞定吧。
刘薇薇的工作包括了精密的外观计算，比如曲线形外立面的承重问题，又比如内部工程的成本与构造问题，小裴同学反复研究后，发现自己搞定非常困难，一定要请教“高手”。她知道周围同一个单位的同事们，不乏看自己笑话的，这件事情，不如去求外援来得容易。于是，第三周的周末，她将罗东浦与已经改行了的黄毅彤一起请了出来。
2012年之前，这类事儿，她找的都是苏炳辉，可现在不行了，苏炳辉跑美国留学去了。
开聊之后不久，小裴有点儿灰心：两位兄弟都很忙。黄毅彤组织研发的游戏软件正在推广之中，还担负这董事会秘书的重要职位，日理万机。而房地产市场太好，罗东浦成为了他所在设计院的骨干，同时在做两个住宅楼盘的建筑设计。
不过，听说小裴有困难，黄毅彤立即说：“我以前在设计院，干的是后期计算的工作，——不好意思，工作了2年，都一直没有干些更高尚的活儿。博物馆的工程我们接过，没有你想的那么难，关键是要熟练运用计算机工具。你把设计草图拿给我，我负责给你算出几个备选方案来。还有后期的核实工作，我也可以一算到底。”
一听他这个主动的保证，裴任之简直热泪盈眶了，连声道谢。并且。急忙声明：兄弟的仗义相助，自己一定会有金钱回报。
“算了吧，小裴。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肯定是要自己掏腰包付我钱。你们那个单位，是绝不允许你外聘帮手的。公司里人才济济，有什么理由外聘呢？”黄毅彤好心好意地谢绝了她的好意。
没有想到，当晚又有惊喜，她接到了苏炳辉的越洋电话，隔着半个地球，这位仁兄居然志愿再帮小裴的忙。罗东浦自己太忙、无法帮忙，就给苏炳辉发了邮件，看他是否有兴趣来帮小裴的忙。
苏炳辉不紧不慢地表示：“我在美国主修的方向正是文化类建筑。小裴，你找我也找对了。我可以帮的上忙的具体有两个方面，首先，我可以把找到几乎所有世界知名的中小型博物馆的专项资料，帮你做具体分析与筛选。我会重点推荐赫尔辛基与斯德哥尔摩的北欧风博物馆。再者，我可以搞定你刚才说的曲线形外立面的承重问题，无论你的设计有多么复杂，我都能找到对应的方案。”
裴任之更加感动：同学到底是同学，班长到底是班长。可是，她也不能只为自己考虑，不能太自私。她怯生生地问：“班长，你拿到学位了吗？忙不忙？”
苏炳辉很想开她的玩笑：为了帮你忙，不拿学位都可以呀！但又怕吓着了她，就说：“不冲突不冲突。我去年就开始在建筑设计企业工作了，学位慢慢拿，不着急。”
苏炳辉还告诉裴任之，自己快要当爸爸了，孙晶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恭喜恭喜！太好了。看来班长事业、家庭双丰收。”小裴称发自内心地祝福。心里却飞过了一丝不自在：明明孙晶是自己的好朋友，怀孕这种大事儿，怎么没见她告诉自己呢？
（三）
在此之后，事情的进展也并非一帆风顺，设计图经过了两次比较大的修改，第一次是因为原来的设计方案在实操方面进行不下去了，不得不改。
第二次是因为W市的市委书记关注到了这个项目，提出了新的要求。牵一发而动全身，裴任之的基础方案一修改，苏炳辉与黄毅彤的辅助工作也得重头来过。
大概有两周的时间，裴任之处在日夜奋战的状态里，从焦头烂额、千头万绪逐步过渡到了条分缕析、激情澎湃，设计图初具规模后，强烈的自豪感趋势她没日没夜地加紧完工。
在此期间，她也注意到了迟若非的些许情绪：迟若非认为熬夜对女孩子身体伤害比较大（虽然他自己也经常熬夜），担心着她的健康，劝了她两三次未果之后，有一天晚上有点儿愠怒地夺下了她的画笔，强行将她从工作室里抱走。
后来迟若非出差了，却不忘每天晚上十一点来查岗，电话看她睡了没有。其实，迟若非在此期间做出了很不情愿的“牺牲”：他那两周刚好暂停了所有工作，本来是想给裴任之一个惊喜，多来陪陪她，烛光晚餐也好，泡澡也罢，一起看悬疑小说也罢，总之是想寸步不离地在一起的，干两个人最想干的事情。然而，事与愿违，暂停工作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裴任之激情澎湃的工作计划给打断了。
迟若非白白浪费了两周的宝贵时间，无比遗憾地再次回到社会建设中去。
而另外一个插曲也被裴任之忽略不计了。
她某天接到了孙晶的一个越洋语音电话，对方表达了不满情绪：“这几天老苏没日没夜地给你们公司做设计，他刚在芝加哥的建筑事务所站稳脚跟，自己也很忙，本来腾不出这个精力。你什么时候能弄完呀？”
裴任之一个劲儿地道歉，心中更是愧疚无限，反复掂量了一下之后，她对孙晶表示：如果你们实在太忙，也可以退出，我自己搞掂吧！
孙晶听到她用了一个“你们”的词儿，心里平复了一些，随即心软，说“既然没有多久了，那还是帮人帮到底吧！”
作为冰华大学毕业的女生，她虽然没有刘薇薇心高气傲，但自尊心也是很强的，不是什么话都愿意说出口的。她多年以来的忧虑，在这件事上得到了隐隐约约的印证，心里很不舒爽。可是，她又不愿意去揭穿这个秘密，对别人无从下口。
挂断电话后，她用即将到来人世的小宝宝安慰自己：毕竟，是自己要同老苏过一辈子的！何必斤斤计较？
经历了长达三个月的反复折腾，最后的结局好的有点儿超出预期。
首先是作品本身的质地，堪称裴任之数年建筑设计从业史上最为满意的作品。
博物馆坐北朝南，背山面水，外型骨骼清奇，远看不像一个建筑，而是一片山丘的片段，
主体三层、局部五层，主体二层以下集中布局，两层以上建筑开裂、微微倾斜，演变成了写意的山体结构，突出了W市远山如黛、丘陵纵横的水墨江南意境。建筑的外立面采用的是江南地区的瓦爿墙和竹纹理的混凝土，既有历史的沧桑感，又有地域文化的代入感。
从南面看，南立面是一个绝对二维平面，一个山谷断口中一座尺度超宽的阶梯通向原处的第二层“山”。建筑的北段则浸在人工开掘的水池中，在中段入口处溢过一道石坝，结束在大片鹅卵石滩中。在建筑开裂的上部，隐藏着一片开阔的平台，通过四个形状不同的裂口，远望着城市和远方的稻田与山脉。
参观者需要从建筑中部一个扁平的，跨度37米的洞中进入博物馆。内观整个结构，包括三道有大阶梯的山谷，两道在室内，一道在室外；四个洞，分布在入口、门厅和室外山谷的峭壁边侧；四个坑状院落，两个在中心，两个在幽深之处。展厅之内用一种山体类型学叠加在上面，公共空间永远是多路径的，它从地面开始，向上分叉，形成一种根茎状的迷宫结构。迷宫中包含步行登高路线和由电梯、自动扶梯组成的两类路线，能适应几乎所有待定的博物馆参观流线模式。
在裴任之自己来看，这间博物馆最大的好处在于突破了自己以往的“融合”的思路局限，入世之后再出世，重回“自然发展”的轨道，距离“随心所欲不逾矩”已经很近了。
初看这栋建筑，会觉得非常的“写意山水”，好像一栋古典建筑，但实际上，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仍是一栋货真价实的现代建筑。裴任之想做的，不是复制旧式的东方建筑，而是设想：这种传统的建筑方式，在不受外力干扰的情况下，按照自然的逻辑发展，今天应该呈现出一个什么样子。
这种创作理念更加类似于电影《第五元素》中展现的未来主义，当代的建筑、文化生活在自然发展的过程中慢慢变化，100年、200年、1000年之后，会发展到一个什么样的境地？建筑设计到了一定的境界，如同小说里练武功练到了一定的境界，已经不需要刻意地向历史致敬了。
（四）
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颜值。
既然，建筑物的外观是如此的出彩，就难免让W市的一众领导惊艳了。主导建设的那位副市长立即交口称赞，乐颠颠地将其呈给了市委、省委领导过目，并详细解释了建筑内涵以及其对于文化的传承，不惜添油加醋、思维发散地加入了自己的人生观、文化观，说得活色生香。
——也是他运气好，一路说过去，居然没有碰到上级领导心情不好、想挑毛病做文章的时候，建筑设计顺利通过了。
于是，在w市2010—2012年的城市建设运动中，博物馆项目以闪电般的速度，被立即落实到位了，花费了一年半的时间建设完工，亭亭玉立在W市的吟江河畔，成为了该城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开馆当月就人潮如流，有些人，居然是单单为看建筑本身而买的博物馆的票。
更加令人开心的是，在博物馆开工的半年之后，W市的领导班子做了一些调整，新上任的市委书记本着开发新区、服务民生的宗旨，重新规划了一番市容建设，明确提出了中轴线的概念，预计用5—10年的时间，将W市的市中心从交通拥挤、旧楼林立的古城中心移到2公里之外的吟江新区。
于是乎，裴任之设计的w市博物馆，鸿运连连地落在了这条新添的中轴线上，成为了W市名副其实的地标性建筑，真的如那个副市长所预期的，成为了旅游观光的拳头项目。
这样一个超乎完美的结果，让老板陈应直也感到非常的意外。接到这么一个项目，本来就是一个意外，是因为w市的上届政府“难缠”，竞标者没有几个，才落到自己公司头上的。
而在此之后，甲方、乙方的负责人也都各自心有丘壑，副市长是将这个博物馆项目当成其进一步晋升、获得媒体出镜率的一个筹码，老陈则天天想着如何朝市政府要回自己的那两笔尾款。除了裴任之自己，参局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是为了纯真的文化追求、服务天下苍生的无私目标而来推进这个项目的。
而各种利益博弈之后，居然迎来了如此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套用迟若非的话说：真的应该感谢上帝。
为了显示自己的创新进取，陈应直当即给予了裴任之10万元的额外设计奖金。并将她报送成了当年的五一劳动奖章参选人。
大家别笑，大型民营企业，也是可以报送五一劳动奖章参选人的。
（五）
裴任之感到：自己的工作已经走上了至关重要的一个阶段，毫不夸张地说，是过去27年的一个巅峰，事业的巅峰，一个划时代的里程碑。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她又慢慢地了解到，这次的成功并非每个人都能遇到的，很多同行终其职场生涯，都没有获得过这样的机会，从而默默无闻一生。
职场说起来都类似，这就好比，很多演员演了半辈子戏，早已人老珠黄，却从来没有走到迟若非27岁时就走到的位置。
而感性地来看，这件事情，就像当年收获了迟若非的爱情一样，不仅有一种喜出望外、心花怒放的成就感，而且，在世俗的目光中，是个不可忽视运气成分的小概率事件。
——自己多年的努力、冰华大学的学术基础、建筑学方面的天赋固然是必备的，然而，如果没有宋工与刘薇薇的先后意外退出，没有苏炳辉、黄毅彤的仗义相助（大学同学能帮上大忙，本来也是小概率事件），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件作品！而且，如果市政规划没有出现这次调整，这件作品也根本没有机会成为W市的地标式建筑，从而获得业内公认的荣誉。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无数的偶然构成了一个恢弘的质变，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之后的几个月时间里，裴任之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这件作品带给自己的“质变”：
就像刚出名的小鲜肉演员会接连收到广告邀请一样，裴任之也不断的收到了各类建筑设计项目，多数还是本单位领导布置的，但也有部分是从外头的房产公司、建筑公司辗转传来的。
甚至有一家知名的猎头公司找到了裴任之，邀请她跳槽到一家深圳的大型企业去，基础年薪开到了60万元。要知道，建筑行业不比零售行业，猎头公司“挖墙角”的情况并不普遍，一个不到30岁的女性建筑师，能被人相中，实在是因为猎头公司非常看重其潜质了。
要不是因为出了北京市会与迟若非分居，裴任之还挺心动的。
婉言谢绝后，对方还恶意满满地问：“您年纪轻轻的，难道特别愿意留在北京呼雾霾？”
最后，如果自己是个虚荣心比较强的人，一定是会特别满意刘薇薇的转变的。这个“学霸”，在大学5年的同班、同寝室的条件下，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裴任之。甚至于，在大学最后的1年半时间里，得知裴任之与迟师兄的恋情之后，刘薇薇的鄙夷神态，简直到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步。
可是，这一次，刘薇薇的敬佩与肯定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当然，她依然是那个清高的“学霸”，不会像其他同事那么来说恭维话。但在近期存在合作关系的几个项目中，她已经非常尊重裴任之的意见了。并且，不止一次在会上说过“小裴做过W市的博物馆项目，她这方面有经验。”
同寝室的薛岩暑期从美国回来探亲，约姐妹们同聚，刘薇薇居然主动要搭裴任之的顺风车。这要在以往，即便任之主动邀请她，她也会说：“我手头还有些工作没有做完，你先走吧。”
任之实在憋不住，心花怒放地将刘薇薇近期对自己的反常表现惟妙惟肖地描绘给了迟若非，迟师兄笑而不语。
直到任之最后追问：“师兄，你干嘛不说我小心眼儿呀？”
迟若非才一针见血答道：“你的成绩，只是让她感觉有点儿意外。”
好多年来，对于刘薇薇校园里的那次表白，迟若非一直三缄其口，任之至今都不知道。倒不是他怕裴任之多心，而是，他想：刘薇薇这样自尊自爱的女孩子，宁可和同学断交，也决计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段心事的。
——而他自己，或许，也是这样一号人。
而迟若非其他的想法也没有对裴任之说明。
博物馆建成后期，他听陈应直详细叙述了该项目的利益纷争，结局如此完美，实在令他佩服中国人民的不怕麻烦。如果换做在美国，如此纠结的人际争斗，如此心不往一处使的各怀鬼胎，大概率的结果是：根本办不成一件事情。
他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的中国人抱怨单位里内耗，中国的GDP还能以每年8%的速度稳步增长，原因在于：中国人民太勤劳、太聪明、太坚忍了。
（六）
博物馆建成的那一个月，裴任之得知了另一个喜讯：自己长期蛰伏在岭南大学搞研究的老爸裴教授，居然与另外一名旅美教授协力解决出了一个困扰世界数学界60多年的难题——H猜想，并且因此荣获了国内科学界级别特别高的一个奖项，这几天，就会跑来北京领奖了。
裴教授居然也能获大奖？！——裴任之花费了整整一天时间，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这听起来，比自己设计了W市的地标建筑更加不可思议。一个如此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居然也能搞出震惊世界科学界的成绩，充分证明：中国国内的学术研究环境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差劲儿！一个科学家，是否会站队，是否会做人，与其研究成果也没有一一对应的关系。只要够努力，条条大路通罗马。
爸爸事业有成，当然是件好事儿。他这些年，熬白了头，花费在书桌前的那些时间至少是没有白费了。对妈妈来说，也有深刻意义，她会在那群老闺蜜面前更加趾高气昂：证明自己30年前目光准确、择偶成功！
可是，裴任之很快就发现，这件事情，对于自己，对于自己与迟若非的婚恋，并没有丝毫的好处。
裴教授来了北京，一如既往住在了开会的酒店里，连裴任之的家都不想去看看。
裴任之要去看爸爸，还得往海淀区的酒店里跑；而迟若非说要一起去，被裴教授在电话里冷冷拒绝了。——看来，结婚这件事儿，老爷子说一不二，没得动摇。
裴任之背着迟若非，眼泪都掉了一大把。看到父亲的一头白发后，又不好意思抱怨。
裴教授其实有很多话想对裴任之说，可见到女儿却一句都开不了口。他不想见迟若非的理由很多，所有的理由，在他看来，都是为了裴任之好。
而且，他特别不想看到裴任之与迟若非同居，甚至不愿去面对这个事实。他曾多次让林蕾去阻止两个人同居，说“可以恋爱，不能同居！”
但很显然，林蕾阴奉阳违，压根儿没说给裴任之、迟若非听。林蕾也是个混江湖的，素知人情世故，人艰不拆，她深知：不让两个工作繁忙的年轻人同居，根本不可行。
可怜象裴教授在象牙塔里呆久了，以为女儿不听话，心里头生着女儿的气，骂着迟若非，纠结了好几年。
迟若非尽了自己最大的力量，来安慰裴任之：“在美国还是在中国，我们从小，最崇拜的人不是政客，不是影星，而是科学家。裴叔叔这样的科学家，正是学生们从小贴在教室墙壁上的偶像。他得这个奖，功在千秋。”
看着他在这里违背本性地咬文嚼字，刚刚掉过眼泪的裴任之又笑起来了。
（七）
在此多年之后，裴任之才从黄毅彤处大略听来了一段传说，而且，也没有八卦地追问到细节。
事实就是：在裴任之马不停蹄做W市博物馆设计时，刘薇薇所以跑掉，居然是为了方致远。
都说自古英雄爱美女，却不知：自古女学霸爱美男！
——多年之后，裴任之总结发现：不少学习成绩极好的女生，以及后来走上工作岗位事业有成的女强人，都是“外貌协会”的成员，也许，这来源自心中的极度自信。这一点，裴任之自愧不如。她记得张一驰从前说过：无论男女，极度的自信就是自以为是、厚颜无耻了。
她所以对这个“学霸爱美男”的规律后知后觉，是因为，人的好色之心也有高低之分，裴任之刚好属于那一类不太好色的，2014年当时当地，很难弄清楚刘薇薇的心思。
话说2014年的那个春天，迟若非派方致远去监督上海近郊的一个房产项目，计划要在当地驻扎2个月。刘薇薇就嗅到了机会。
方致远大学毕业那年就与博士师姐牛盼融相恋，这是整个2004建筑学（1）班众所周知的事实。裴任之以及多数同学当然是要衷心祝福了，唯独刘薇薇被气了个半死。
她心中被气个半死，却打死也不会对谁说出来的。与裴任之不同，刘薇薇整个大学期间就没有什么知心朋友，也没有个倾诉的对象。
至于刘薇薇到底是猴年马月爱上方致远的？这个问题无据可查，或者说，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以她2007年春天向迟若非表白为界，也许在此之前，更大的可能是在此之后。特定时间中，一个女学霸同时对两个美男子心生好感，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有一个时间可以肯定，刘薇薇是在2009年的清明节确定了自己爱上了方致远。
那一年的清明节，往年华北地区的干燥季节里，北京却破天荒飘着细雨，一如既往的阴天，刘薇薇背着一兜子的书，强撑着把素净的伞，独自一人路过东区的篮球场，远远看到了独自一人在练投篮的方致远。
阴雨绵绵之中，方致远上身的T恤早已被汗水与雨水侵透，胸肌与腹肌隐约可见；汗水淋淋的黑发下，一张脸苍白如纸，透着与剧烈运动有些违和的写意色彩，有点儿像吸血鬼。
刘薇薇的心就在30米开外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咚咚咚的声响，如同远古传来的钟点，清晰地敲击在灵魂的深处。
离开了之后，一整天，刘薇薇，这个向来心无旁骛的学霸，没有办法再学习进去。她满脑子飞的都是方致远的身影，他矫健的上篮动作，他挥汗如雨的身姿，他洒脱桀骜的表情。有生以来，刘薇薇都不记得自己还有一天会学习不进去，而且，这种甜蜜而悸动的心思，让她是如此的陶醉，可以全然不顾其他的事情。即便这个世界冥灭，她似乎也能傻笑着安之若素。
而在以往，如果作业没有做完，习题没有攻破，她就会良心受谴责，挑灯夜战也会搞定学习，——这是她多年已养成的习惯。
如此不同凡响的心理过程，终于在夜半钟声时找到了符合逻辑的出口（理工生特别注重逻辑性）：辗转难眠里，刘薇薇确定了自己是爱上了方致远，或者说，早已爱上了。
这个时候，她甚至都没有想起，2年之前，她还爱上过迟若非。那段风花雪月的柏拉图式情感，如同风中的花絮一般不可捉摸，顺利成章消逝在她少女的记忆中。
而现在这段情感，显然来得更加猛烈，更加确定。或者说，方致远正是迟若非投射在这个凡世人间的倒影，正是她千年一等的那个人。
可惜的是，这项重大的发现之后，还有3个月，大伙儿就要毕业了，根本没有多长的时间来付诸于实。刘薇薇利用做毕业论文的机会与方致远套过近乎，毕业时也请他散过步、吃过饭，能做的也都做了，只差没有对方致远说出来“我爱你”了。
可惜的是，要毕业时的方致远心中千丝万缕都是事儿，刘薇薇所有的举动在他眼里都被理解成典型的毕业综合症，只是有点儿反常、有点儿怀旧，不能说明更多的东西。
而恰在此时，他又被“道高一尺”的牛师姐钓鱼成功，——他与刘薇薇之间，就没有什么后话了。
毕业之后2年，方致远在刘薇薇心中的魅力与时俱进，实际方面的好处更是凸显出来：刘薇薇是一个看重学历与门第的人，潜意识里，认为只有冰华大学、燕京大学、复旦大学这样的顶级学府本科毕业的男人，才配的上自己的绝顶智商。然而，这个社会中的年轻人，是顶级大学毕业的占比大，还是普通大学毕业生的占比大？
所以，毕业之后，刘薇薇气馁地发现，周边的同事、熟人中，没有几个配得上自己的！方致远的优秀，在她心里，就更加光芒万丈了。
于是，她开始经常给方致远打电话，单独约他出来吃饭。可惜的是，方致远很忙，正在为安得集团开疆拓土，有空的时候就与她聊一聊，更多的时候，是敷衍她一下。到了后来，甚至想躲着她。
方致远自己是个话唠，从来只喜欢有趣的人。他真的觉得：刘薇薇不是黄毅彤或小裴，与刘薇薇聊天，无聊、没有享受。甚至连罗东浦、刘坤这样的“臭嘴”，也要比刘薇薇有趣儿。
在得知方致远去了上海出长差之后，刘薇薇轻而易举地从裴任之口中套出了他在上海的地址与住处，决定有所行动，立即请了事假，毅然抛弃了“千载难逢”的出名机会，南下上海，驻扎在了方致远的住处附近。穿书吧
对此，多年之后，裴任之才苦笑着发觉：同龄人之中，自己才是真傻的那一个，而周边的同学们，清高的也好，看着傻乎乎的也罢，实际上，都比自己有心眼儿，都会利用周边的环境、关系做出趋利性的举动，都会利用一下别人。
所以，活该自己在某些事情上倒霉！
对于刘薇薇突如其来的到来（刘薇薇在此之前花费了一周的时间与他邂逅、搭讪与接触），方致远最初的反应只有惊讶。他将嘴张成一个漂亮的“O”的形状，对老同学的带来表示了符合人际关系常态的欢迎，还是没有多想。
方致远这方面的性情，在裴任之等同学的心中是如此的可爱，——多年以来，他并不自恋，发自内心的不自恋，而不是装出来的。
方致远从小特别害怕别人把自己当花瓶，所谓的绣花枕头，而希望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以，他才会在运动场上苦练功夫，他才会在中学六年的学习中头悬梁锥刺股地奋斗，乃至能考上冰华大学。都是为了证明自己除了外表之外的卓绝能力。
他是真的是不知道，大学5年的学习中，暗恋他的不止刘薇薇一人。他认为自己学习成绩落后，比苏炳辉这些学霸差远了，实在没有什么优点能在冰华大学的女生面前说事儿。
而刘薇薇恰好是一个让方致远仰之弥高的学霸，这个时候跑到上海的宿舍里来对自己说：“我爱你，刻骨铭心。”
初时的10秒钟，方致远还以为她来开自己的玩笑。他说出来的第一句话是：“刘同学，别开玩笑了，我都不好意思了！”伴随着这句话，他的脸却立即烧红，语气却是故作嬉笑的自嘲。
对面的刘薇薇却脸色苍白，表情上逐渐罩上了一层寒霜，她没有想到，方致远居然是这个反应。她可以接受拒绝，却不愿意忍受嬉皮笑脸。
她憋在肚子数年的话语、一腔衷肠感觉被狠狠地泼了冷水，咬紧牙关，不知道再从何说起。
方致远深呼吸了一下，想给自己与她找个台阶下，于是说：“薇薇，今天天气好像不错喔，要不要我请你吃个饭？”
话音未落，他看到刘薇薇更加苍白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敏感的刘薇薇认为他在是敷衍自己，急不可耐地转换话题。嗨，女孩子，为什么都这么难缠呀？
方致远于是打算男子汉一些，他重新在宿舍床头坐稳，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真诚而自然：“薇薇，我们大学5年，一直是很好的兄弟，对不对？”
刘薇薇心想：我一个女同学，谁和你是兄弟？但她终于鼻子里哼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方致远看她又反应，松了半口气，接着说：“所以，你我有什么话，都应该开诚布公讲出来，这才是兄弟间的情谊，才符合江湖道义。——所以，你刚才说的话，我推想一定是你的心里话。对不对？”
刘薇薇的眉头又微微蹙起来，反问道：“你难道不信？”心中却是柔肠百结：这句话，我这辈子都没有对别人说过呀，即便是当年对那个迟若非。
方致远直抒胸臆：“我乃一介草莽，俗世上的浮萍，自卑惯了的。当然，要想姑娘你确认一下。”
刘薇薇的心中亮起了一点点火光，苍白的脸上微微出现了一抹红晕，说：“还草莽呢？我看你用词的功能倒是很强大的。”
“不好意思，小时候武侠小说看多了。”方致远笑笑说。在探讨武侠小说上，他的知音有裴任之与黄毅彤，印象中，从来没有与这个刘薇薇谈论过。
过了好几秒，刘薇薇悠悠说："其实，你很好的。你，——都不知道你有多么的好！”
方致远一愣，脸更红了，不知道如何继续这场对话。
而刘薇薇以为是被鼓励了，一门心思说下去：“方致远同学，你的优点有很多。首先，你高中时努力，虽然大学时在班里没有名列前茅，但是每次的建筑模型作业都做得出类拔萃，最后的毕业论文，就是那次与裴任之合作的项目，也做得特别优秀。再者，你热爱体育运动，篮球打得好，足球踢的好，就连乒乓球也打的特别好。而这些，都是我所不擅长的。最后，你比较助人为乐，喜欢与恶势力做斗争，社会很需要你这种人。”
又是一个三段论。
那一天，方致远花了2个小时的时间，才找到了一个能下去的台阶，或者说，是找了一个地缝下去，终于，将信誓旦旦非要爱他的刘薇薇给打发走了。
说实在的，自从他毕业之后，发现自己突然变成了恋爱市场的香馍馍，这应该是第九次、还是第十次，拒绝女孩子的求爱了。完全与在冰华大学的那些年冰火两重天。
要换了别的男孩子，早就乐翻了天！
可方致远的内心深处，还是那个二货草草，他嘴里自恋，心里却不自恋。他并没有将恋爱、爱情、能得到什么样的女孩儿，放在人生的重要位置上。他要的人生，是人间正道、善恶得偿，是事业有成、声名远播。
这副皮囊，根本不值一提！
他也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女孩儿？
这一点，倒是与遇到裴任之之前的迟若非非常的相似。唯一区别在于，迟若非嘴里也不自恋。
方致远现在工作太忙了，刚刚好不容恢复了自由身，还不想这么快走入另外一个围城。何况，跟一个大学同学发展恋情，压力山大，责任山大。
他才不想呢！
可怜的刘薇薇，又一次的求爱无疾而终。等她垂头丧气从上海回了北京，郁闷地发现：裴任之的建筑设计居然小有所成了，还没有自己的份儿。
这一次，算她长大了，没有无端迁怒旁人。
她内心深处隐约自省：自己是否自命不凡？实际上，作为一个女孩儿，自己在男生们心中的打分并不高？——甚至没有这个傻乎乎的小裴高？如果是这样，冰华大学那些年，不该那样对小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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