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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带球跑”这个网络热词,基本可以概括裴任之欧洲之行的最初几天。心里头压着一件大事儿,景色再怎么美,都无法做到心无旁骛。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给自己心理暗示:争取到这次欧洲出行不容易,一定要多看多学多想;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事情,比如说旅游、绘画与造房子,不必在一件不可期待的事情上“吊死”;就是有什么变化,也等玩够了、学够了,回中国之后再解决,君子处事,贵在立足现实。
不停地暗示,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的,尤其是,当这趟旅游推进到了奥地利的萨尔兹堡之后,裴任之惊艳于这个城市数量庞大的巴洛克式建筑,心境豁然开朗。
萨尔兹堡是欧洲建筑文化、文明荟萃之地,历史悠久,名人辈出。近千年间,数不清的修道院、教堂遍布在风景如画的阿尔卑斯山脚下,庄严典雅,争芳斗艳。研究了萨尔兹堡的建筑,就能对欧洲建筑史有了一个系统的了解。
同行的几位,并非沉闷的学霸,既有罗东浦、刘坤等活泼的同学,也包括任之的闺蜜孙晶。喜欢扫人兴的刘薇薇没有同来。所以,旅途中大家打成一片,越走越开心。www.chuanyue1.com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古建筑中,在音乐声中,在自然美景中,裴任之还是能一次次无意识地想到他,看到他的脸。仿佛,这已成为了她人生的一个习惯。
按照活动事先的安排,萨尔兹堡大学的小伙子路德充当了本次冰华大学代表团的临时导游。他的英语说的很好,与几位中国学生没有沟通障碍。
大家来到了“米拉贝尔宫”(翻译过来就是惊人美丽的宫殿),均被其别具特色的楼梯打动了:楼梯的回旋扶手上有22个快乐的天使滑上滑下,淘气的赤裸着小小身子。楼梯通向一间大理石装潢的前厅。去的当天适逢休息日,有当地人在办婚礼,新娘穿戴婚纱居然选择了中世纪的款式。
导游路德说,这个大厅是全世界最美丽最烂漫的结婚地之一,来登记结婚的可远远不止当地人。
不过,迷人的“米拉贝尔宫”背后,是传世经典名著小说《荆棘鸟》的原型故事,有点儿伤感:
这个宫殿原名“阿尔滕奥宫”,是历史上政绩赫赫的总主教——沃尔夫。迪特里希为他的挚爱情人所建的宫殿,两个人的名字合起来念就是“阿尔滕奥”。而大家知道,天主教神父的此生奉献给了上帝,教规是绝对不允许神父结婚的。换成中国人的话说,此生必须心无旁骛,一心一意“渡众生”了。在那个宗教至上的年代,迪特里希主教的爱情故事理所当然地被视为不伦之恋,折腾了一生,依然悲剧收场。
圣人的人生如何去抵抗凡人的诱惑?或者,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过真正的圣人?
由此引发的一系列沉重的话题,直到21世纪,依然是困扰着人类的哲学论题之一。
恰恰《荆棘鸟》却是裴任之小时候最喜欢的小说之一,那个关于红衣大主教拉尔夫与农场牧羊女梅吉的爱情悲剧:与很多中国古代史上的政客一样,拉尔夫野心勃勃,一心向往罗马教廷的无上权力,其对上帝的追随,不过是获得这种权利的一个手段而已。但他内心的角落,依然深深眷恋着他悉心教导而大的梅吉,爱恨绵绵,无法自拔。宗教纠结、世俗冲突,在20世纪上半叶的澳大利亚三代人中,展开了波澜壮阔的史诗故事。
所谓的“荆棘鸟”,成为了一个符号,象征着拉尔夫与梅吉的爱情悲剧,——一种传说中的鸟,为了唱出最美丽的歌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将自己钉在高高的荆棘上,杜鹃啼血一般地吟唱。
回想起那个故事,站在萨尔兹堡美丽不可方物的古堡之前,裴任之热泪盈眶。
与多数的欧洲年轻人一样,导游路德的思路却是豁达的,他的话安慰了裴任之:“其实,人的结局都是尘归尘、土归土。这个沃尔夫。迪特里希大主教,至少在这个花园里,与自己的挚爱度过了很多快乐的日子,留下了香艳的传说。即便结果不算完美,却没有什么太多的遗憾。”
(二)
可裴任之没有想到:当代人生,或许远比历史、戏剧要美好,一个转角之后,就有了惊喜。
跟着路德,逛完了萨尔兹堡要寨,几个人很快来到了老城区的粮食胡同,——古建筑林立的萨尔兹堡步行街,音乐大师莫扎特1756年就是在条街上的一栋建筑内出生的。
下午15:40分,天气正好。一行人在街边买矿泉水。
“Jason师兄是你朋友吧?好像找你喔。”苏炳辉拿着一瓶矿泉水,拍拍裴任之,语气淡漠地指着胡同东南角的方向,似乎只是在指着一个电线杆或是老邮筒!
裴任之蓦然抬头,一眼看过去,几乎要昏厥:那个朝夕思慕的他,随性地站在阿尔萨斯艳阳下,双眼又亮又热地望着自己的这个方向,左边嘴角浅浅荡开了笑纹。
他,居然飞来了。
她的心意,他懂了!?
他的心意,不言而喻。
一切都不再重要;只要有他,每分每秒都是天堂。
之后的时光,任之活在云里雾里,心中激荡的是平生未有的不确定的幸福:心怀期待又惴惴不安,一往情深又诚惶诚恐。周边宏伟的建筑,异国的街道,如织的人流,似乎都成为了大屏幕中流光浮影的背景,只是为成就她的一段心情而刻意摆设出来的。
夜幕降临了,小提琴的悠扬乐声忽隐忽现。
不知何地何时,她就已经在他怀里了,好像多少个他们梦中出现过的场景,好像无数个经典电影中的场面:幽树晚花旁,亦或是残垣断壁间,青年男子顺理成章牵住少女的双手,头碰头地摩挲与爱抚,顺理成章地环住她,慢慢地揽她入怀。
默契的,两个人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他是滚烫的,从胸,到脸,到眼睛,到坚硬的手臂,到满是茧子的粗糙的手指;她开始只是耳朵附近烟烧火撩,继而整张脸跟着燃烧起来,呼吸变得急促,双唇禁不住微微张开。
然后,他轻轻低下头来,意外的,又仿佛是料定之中的,吻住了她。好久,好久。
他的舌头也带有身上惯常有的薄荷味道,薄荷中微微缠绕着的一点点檀香,说不上性感,却很温柔很静谧。
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在轻颤,像是暗夜里被点燃的火苗,风中摇曳的烛火。好久后才发现:颤抖的,不仅是自己,他也在颤抖,振幅比自己的还大,那颤抖的双唇带着甜蜜与犹豫,小心翼翼地换了一个角度,更深地吮住了她的唇瓣。
夏天是什么味道?耳边是什么鸟儿在唱歌?风吹过树梢有没有声音?黑夜温柔蚀骨,所有的感知都陷落在缠绵悱恻之中。
当两个人重新拾掇回了语言的能力,他在她耳边喃喃呼喊着她的名字,每叫一声都是那样的心醉:“任之呀,任之,在一起喔。”
她的胸口起伏不定,颤抖的舌头不知道如何做答,只是本能地附和着哼哼“好啊,好啊。”
青春的曼妙就在于,让人觉得一切幸福都触手可及。
返回酒店、上楼梯时,裴任之面色潮红、眉梢春意,仿佛微醉,心中微微有些蔑视礼法。
同行的6位同学,难得全部聚集在客厅里"斗地主”;
居然都停下了手中的牌,集体抬头看着任之,经典场景出现:其中四个人面露笑容,举手管其他两人要钱,“100元拿来!”孙晶兴奋地说:“我说任之今晚回宿舍吧!你们两个,看着平时挺传统的,却这么瞎猜胡想。”
任之惊讶地发现,赌她不回来过夜的人中,居然有一个是班长苏炳辉,真是人不可貌相。苏认赌服输地掏出了100元人民币,却被其他四个人大喊:“欧元呀,说好的欧元!”
另一个赌输的是罗东浦,大喊道:“抢劫呀,欧元也敢要!老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怎么着吧?”除了黄毅彤还算安静,其他五个人都闹成了一团。
裴任之刚想乘乱回房,刘坤叫住她,由衷赞叹道:“任之呀,你男朋友真是帅呆了,简直比男模特还漂亮,跟他比起来,‘系草’方致远简直不算个玩意呀!”
“关键是风度好,气质高。”苏炳辉到底是班长,看的都是内秀。
孙晶说了句话,将任之拉回了现实:“任之呀,他长得好像迟若非喔!让人一见钟情,还有,看你的眼神都那么专注。”一个晚上,任之都忘记了他是个名人的这个事实。
“迟若非是谁?”刘坤问道。看来,班里还是有与任之类同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角色。
“迟若非你都不知道,你不看电影电视的呀?”孙晶讽刺道:“就是那个演过《默然相爱》、《清平乐》的,几年前就出名了,现在是国内的当红小生。”
“原来是他,电视剧有印象,电影好像没看过,真的喔,很像任之的男朋友呀,就是比那个演员瘦一些。”其他几个人附和孙晶道。
恭维话听得够多了,任之嫣然一笑,红着脸进房洗漱去了。
既然连早恋都没有经历过,这对于任之来说,——肯定是初吻。
生命是这样的美丽,自己是这样的幸福,任之夜晚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时,当然睡不着觉回来的路上,她记得他说:“等你大学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她当时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只想到小说里的一个逻辑:以结婚为目地的恋爱,绝对不是耍流氓。而且,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是云淡风轻的,身子、与握着她的手却突然变得僵硬起来,似乎是在郑重地下决心,又充满了期待,让任之感觉如此的惊喜,乃至忘却了自己本身的想法,只红着脸点点头。
事后多年,见多识广后,她才懂得迟若非这类男人的奇特处:他从不与人谈小情小爱,一开口就是“此生此世”:拉了女孩儿的手,就打算牵一辈子。
这气概,赶得上古代的政客,坐在桌边喝茶,开口就是万里江山、生杀大事。
(三)
其实,迟若非的心境疯狂、甜蜜,却也一如既往地慎重。
弄清楚了裴任之心思的那一夜,长达半年困扰他的纠结,那些抵触情绪,霎那之间一去不复返。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傻:为什么还彷徨过?为什么不早一些放手操纵幸福?这感觉如同绝处逢生后的喜极而泣。又如同一个小白领站在奢侈品的橱窗前徘徊多日,终于如愿以偿买下了那件梦寐以求的珠宝。
俗世中的人们,常爱将“缘分”、“情不知所起”放在嘴边。
实际上,据大多数的缘分都是可以追根溯源的——如果不是撞到了裴任之。
作为一个美国人,迟若非不是那种这辈子一定要结婚的男人。
作为一个演员,他也并不期待一场轰轰烈烈、两情相悦的恋爱。屏幕上的“假装恋爱”足已让人疲惫。一个神经正常的凡人,如果在戏里头谈过了20场以上的恋爱,无论如何,都会觉得审美疲劳、眼花缭乱。一个正常人是无法确切地将职业与个人生活完全区分开的。
作为一个有城府的美籍华人,他内心也并没有多么在乎爱情与婚姻,很多其他的事情,比如事业,比如自由,比如名垂青史,在他的人生中远比婚恋来得更加真实与重要。
——以上三点,截止2007年中。
如果没有遇到裴任之,他与众多的美国男人一样,也许会年纪很大才考虑婚恋,甚至终身不娶。社会发展到了一定的阶段,越来越多的人不再将婚姻嫁娶当成人生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无论是在美国,还是在中国。
何况,他没有在乎这件事儿的家里人了,母亲已经去世了,父亲不负责任地第二年就再婚了。他不会有华人子弟通常所遭遇的、或多或少的来自家庭方面的婚恋压力。
或者,即便是有朝一日考虑婚嫁,他也会采用拿破仑的思路,娶一个什么人并不是最重要的(当然也不会是完全不喜欢的),完成了这个仪式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最好是能对自己的事业起到帮扶的作用。
后一条隐隐约约的思路,在他自己看来并不卑鄙。即便拿到太阳底下公正地评判,也没有太多不道德的成分。不知者无罪,没有意识者也喜欢人云亦云。
既然施瓦辛格可以靠与肯尼迪家族联姻平步青云,一个美国长大的华人青年,有点儿野心也不算什么吧?
而且,他并不是一个在情爱婚恋方面有什么洁癖的人,哪怕他可能有别的洁癖。
与他的大多数同行一样,他入行后深深感到了竞争的压力,也深深觉得:电影里的爱情可遇而不可求,既然不可求,人生之中就不必强求。他演过数十部的戏,演绎过各类美丽的爱情,可是他自己,却从来没有邂逅过这样的感情。
这个事实,没有什么奇怪!
好多演员的人生正是如此。
只不过,亿万看戏的中国观众,从来不愿意正视罢了,——普通人的生活太过寂寞,观众总喜欢在电影中寄托自己不可实现的英雄理想、爱情梦想,一厢情愿地还非要往演员们的身上去“套”。“相不相信爱情”,张口闭口之间,成了大伙儿的娱乐习惯。
因为从来没有遇到,也基本没有看到同事们遇到,迟若非在潜意识里一度认为,故事里那些柏拉图式的感情干脆是不存在的。
既然认为不存在,也就谈不上什么道德不道德!
有朝一日,如果一桩婚事能够支持事业,何乐而不为呢?
反正,娶谁都是娶吧!嫁谁都是嫁嘛!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发生了转变。
他觉得这个世界的变化超出想象,周围的景物因为变化而色彩斑斓。
上帝啊,感谢你的指引!
感谢你的恩赐!
感谢你,将她带到了我的身边。
就在这一夜,他突然明白了:那么多个月,他最大的顾虑是:裴任之对他到底是一个什么心思?——而不是,这件事会如何影响自己的名声?带来什么样的负面影响?更不是TONY与公司会怎么说、怎么想?——反正,他们怎么想,在不远的将来,也会随着自己的“单飞”而变得毫无意义。
而且,TONY的抵触情绪,现而今似乎更成了他放手去接受裴任之的理由。他要许她一个名正言顺的未来,而不是一个暧昧的、受人威胁的现在。
(四)
在欧洲,他跟着她的队伍,随行了四天。
奥地利的乡野城堡外,他用自行车载着她划过了茵茵绿草地,不由自主唱起了最喜欢的几首歌,其中就包括了《此门》。
他太高兴了,毫无芥蒂地告诉她:几个月前,他在录影棚录制这首歌的唱片时,心里想的就是她,他想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应红”,就忍不住想到了她的脸,那经常羞红了的脸。
萨尔兹堡是莫扎特的故乡,他问她:会弹奏莫扎特的曲子吗?她笑着告诉他:好像还记得,只可惜没有钢琴。而莫扎特,似乎是他最喜欢的音乐家。
于是,他找遍了附近的城堡,求了好多个人,终于在一栋看着很像中世纪建筑的修道院里找到了一架挺新的钢琴。德国钢琴举世闻名。还好,这一架,不是古旧的款式;要不然,他坐在旁边,容易让别人产生穿越感。
钢琴旁边放着好几本琴谱。她随手弹了C大调幻想曲,比较脍炙人口的旋律,不算熟练,却也动听。之后,她尝试着弹了《此门》、《归去来兮辞》,还弹奏了《广陵赋》,都是他那张唱片上带着些古雅的曲调,她弹熟之后,他就跟着唱了歌。
他说还想听听马思聪的《思乡曲》,——马思聪在美国最后的岁月中,刚好与他母亲有些许交往。她本来不愿意弹,因为薛岩给她讲过不少蛇郎的传说,冰华园的志怪故事中就有一条:马思聪从蛇郎所做的古曲中悟出了《思乡曲》的旋律,如同《梁祝》来源自越剧一样。因为忌惮着蛇郎,一想起蛇郎就悲从中来,她本不愿意去弹。
可她对他百依百顺,还是弹了。
欧洲的几天时间,胜过之前近1年的交往。彼此敞开了心扉,她感觉能碰到他的灵魂,看到了一个激情澎湃、纯真洒脱的他,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他。
他还告诉了她一个连记者都没有注意过的小秘密,他的真名叫“迟广厦”,字“若非”。正像他说过的,他妈妈曾经是个文艺青年,给他们兄妹四个人都起了“名”与“字”。后来他回到中国后,觉得应该低调一些,就用了“若非”当名字,而经纪公司也认为,“若非”要比“广厦”更有辨识度。
从萨尔兹堡到新天鹅堡,从新天鹅堡出境瑞士,到了苏黎世,一路的美景,一路的深爱。由于太开心,任之很多时候都吃不进去东西了,或者说,食之无味。谁人说秀色可餐?裴任之想,那应该还是比较浅的层次,“秀色”到了一定的程度、开心到了一定的高度,味觉这个东西都会被人自觉淡化了,极度的兴奋之后,有那么一点点放松,失去知觉了一般。
她不知道,这几天,迟若非也琢磨着同样这个问题。夶风小说
他们在苏黎世分手。冰华大学建筑学系的同学们,还将继续游学,去法国与意大利看更多的建筑奇迹。迟若非偷得浮生半日闲,也该结束了,要返回中国开工一部电影。
分手的时候,裴任之才发现:他是临时请假、未获批准后,直接跑出来的。这并非他的习惯性做法。或者说,一个人能在事业上成功,“循规蹈矩”都是一个基本的前提条件。而迟若非在守时、尊重上级、克己奉公方面,向来要比绝大多数人做得更好。这一次却是个例外。再模范的人,也会有叛逆的时刻。
任之本想提醒他:下次不能这样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的心是欢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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