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odforLove
（一）
满园春色，草芥沉浮。
《银蛇传说》上映后，总经理孙原管理公司完全进入了正轨，高管们的工作热情一度高涨。安得集团影视业务部里，前期的辛苦工作从“量变”积累到了“质变”，两位员工（签约演员）兼小股东，几乎是在同一个月中一举成名、天下皆知。
其中的一位正是废都，在一部黑马电视剧里演了个男四号，由于走的是“英雄群像”的路线，一堆男演员都跟着火起来了。另一位算得上是职场劳模、实至名归，从出道开始蛰伏，坚持演了8年的配角，终于在一部艺术片上暂露了头角。谢天谢地，那部艺术片赶在五一节在全国公映了，本来只打算拍给小资一组看看，但由于那段时间里好莱坞大片“式微”，很多年轻人闲来无聊也都跑着去看了，深深为这位男演员着迷。
这两位员工声名大噪的成就虽然不能与紫龙相提并论，但由于两人外形出众、且有表演天赋，公司上下一致看好其前景与“钱景”。这也是公司即紫龙之后，在演员培养上取得的最大的成绩。
在此之中，方致远居功至伟：一来他采用了正确的舆论宣传方法，重视微信公众号等最新的网络推广途径。二来他多年坚持有所为、有所不为，将有限的资金用在年轻男演员的培养与包装上，使出了最大的力气将他们推到公众的视野中去，“混了个脸儿熟”。
他的工作能力，远远超出了迟若非的预期，当真惊喜不已。迟若非与裴任之探讨过“草草”的"超常发挥”问题，裴任之的看法是：草草骨子里依然是个文艺男青年，对于文艺产品的推广本来就有惊人的直觉。只是，他人生的前23年一直在钻研数理化，没有发现自己在文艺方面居然还有特长，还能干些大事。
再者，正是因为他早年钻研数理化尽心尽力，才在职场上发挥了锲而不舍的坚韧精神，干任何工作都拼搏、坚持且细心，而这三点，是无论哪个职业都必备的成功要素。
无论怎么说，迟若非也算是长舒了一口气。自己可以腾出时间来处理些杂事儿了。
广州白云机场，2014年8月30日，迟若非戴着任之送的七夕节礼物——一顶低调而颇有设计感的太阳帽，拖着行李箱，从贵宾通道往外走。身后却响起了一声温柔真诚的问候：“JASON,你也是今天到的呀？这么巧！”回头一看，正是9月工作的同事与搭档，近2年名声大噪的当红花旦，——李景姗（英文名JANE)。
迟若非大方地与她寒暄了几句，贵宾通道已经看到了尽头。迟若非有点儿惊讶地发现：尽头处站了几十位高举着牌子的少女少男，看样子像是粉丝，心中顿生疑问：自己特别叮嘱了片方不要透露行踪，哪里来的这些粉丝？目光一扫牌子，顿时明白了：不是自己的粉丝，放眼但见“姗姗，我们爱你！”“JANE，欢迎来广东！”之类的表述，——原来粉丝都是JANE的。
于是，迟若非礼貌地让JANE先行，自己与助理APPLE退到了后边。
JANE笑语盈盈：“这样不好吧？你是前辈，怎么能让我走在前头呢？”人却没有止步，腰肢款款地继续向前。
迟若非这才发现：她与助理穿得都光鲜靓丽，是与广东天气颇为“般配”的碎花图案、白底雪纺的连衣裙，身上画龙点睛地点缀着一两件铂金首饰。她虽然戴了墨镜，却被抬到了额头之上，让人一目了然她是谁。
按照经验，迟若非在贵宾通道滞留了十二三分钟，再走出去时，JANE的粉丝们已经不见踪影，一路顺畅直到停车场，心中思忖：任之说的有道理，广州人民为人低调务实，没有太盲目的追星热情。
（二）
说起这个李景姗，这几年里，与迟若非的接触本来不多。但自从上次拍卖会后，老陈、老王两个，力挺她成为了公司房地产项目的明星代言人，与迟若非一下子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伙伴，友谊的小船眼看着就要乘风破浪了。
然而，迟若非决计不会比粉丝小妹、热爱八卦的中国大妈们更加健忘：7年前，她明目张胆通过炒作与迟若非的绯闻而迅速提高了知名度。
这件事儿，迟若非多年以来耿耿于怀。
当时，在没有拿到真凭实据的情况下，若干娱乐杂志依然像模像样地将他们的“情侣”生活公布于众，虽然没有达到铺天盖地、能上娱乐版头条的程度（那是因为7年前互联网的发达程度尚且不可与2014年相提并论），却也整整被吵闹了两周时间，吸引了无数眼球，直到辉佳影业（迟若非当时的经纪公司）顶不住迟若非个人的强烈要求，登了澄清公告，才逐渐趋向偃旗息鼓。
回忆起这件事情来，迟若非依然不乏反感之情。事过境迁，倒也不想太去计较。
一则那年李景姗不过二十二三岁年龄，大学毕业后初入职场，年少无知，不排除被自己的经纪公司利用的可能。再者，这件事儿间接使得裴任之成为了他的女朋友，也算是因祸得福——要不然，一个自尊少女，一个沉默青年，不知道要磨蹭到猴年马月才会确认彼此的真心。
同意与李景姗合作，职场利弊也是不得不考虑的原因。多数的演员，当然会尽量避免与前男友、前女友或“绯闻”对象再去合作拍戏。
但迟若非是个工作狂，又自信人品贵重，在这方面却真没有什么洁癖。
迟若非的公司确实被捣鼓上市了，但“路漫漫其修远兮”，自己都要以身作则，一切以公司利益为至上追求。
这部叫做《何事秋风悲画扇》的电影根据真实的民国初年家族历史改编，乱世中的人性纠结极尽华丽，在拍摄之前已在网上被炒作得沸沸扬扬了。用网友的话说是“要场面有场面，要艺术有艺术，要虐点有虐点，要悬疑有悬疑。”
之后很久，他才听说女主角被选定了李景姗，确实有些纠结，他其实并不想和李景姗演对手戏。
他多年以来一直很疑惑：为什么一些制片方都会故意或无意地邀请两个有过“历史”的男女演员去同演一部戏？是单纯地想吸引媒体的眼球，还是根本不把演员的个人感受放到工作的考量范围内？难道演员是一个特别不受尊重的职业？
——所以，他自己的公司从来不会做类似的事情，邀请导演也好、演员也好，都会事先做足人际关系的功课。
看迟若非好多天没有回话到底演不演，对方公司终于跑来个副总做“说客”，还自称是安得集团大股东陈应直的二舅家的表弟，解释的话入情入理：这部戏的原著小说本已在网上出名的，制作公司前期选角的调查中，李景姗虽不是网友最热捧的女主角（排名第一位的那位女星实在是请不起），却也名列前茅，是该企业高管、导演、投资方公认的性价比最高的女主角之选。
而他迟若非则是网友票选的当仁不让的、最适合的男主角，第一人选。原因罗列了一二三四条，第一条是：原著小说是根据广东江门荔园碉楼的故主——叶老先生20—30年代的真实故事改编的，而这位叶先生，就是位美籍华人。
“我说JASON，您这看网友们的份儿上，就接了吧！这春节晚会请谁不请谁，现如今还都看网友的票选呢，我们一芝麻大点儿的公司，凑个几千万元（的制片成本）不容易呀，哪里敢得罪网友？我叫您一声大爷，嘿，迟大爷，求您了，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接了吧！”这位副总说着说着，眼泪珠子都在小眼睛里打转。不管真的假的，这“演技”着实令人点赞！
最后，迟若非一往无前地接受了这个"挑战”，裴任之起了重要的作用。
那日晚饭，他与任之主动聊起了这部戏，轻描淡写提到了女主角是李景姗，说自己很纠结，纠结的原因改成了档期太紧凑、民国戏很多年没有拍了等等。当然，他心知肚明：任之记忆力超群，决计不会忘了他与李景姗的绯闻。
谁想到，任之先关心起他的身体来，问他8—9月还有哪些安排，大夏天拍戏，身体是否能顶得住？
迟若非只好说：其他工作可以推掉或推后到10月。
任之还是关切追问：“REALLY?"
确认“SURE"了之后，任之又详细问讯了一下故事情节与人物设定，越听居然越兴奋，之后思忖了片刻，认为迟若非要将这个“牛片”接下来。
“为什么？”迟若非不无喜悦之情地问道。
“因为你这方面最棒，要别人来演，难以达到编剧想要的效果。”裴任之肯定地说：“你刚才说的男主角，在短短100分钟的片子中有变换了三种性情，这可以达到’复活‘（托尔斯泰名著）的高标准了，需要一位懂得演内心戏的演员来诠释，最好有一定的社会经验、人生阅历，不能是小鲜肉（这个词儿当年被网友新造出来的）。”
任之喝了一口她自己炖了四个小时的竹丝鸡汤，接着悠悠说：“再说，这个男主角，是名副其实在千秋家国梦的情节里挣扎，要做很多选择，光有内涵也不成，演技还要有张力。HARRY说的没有错，40岁以下的华人男演员中，找不出来几个这样的人，恰好你就是这样一个。”
“当然，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就文化渊源来看，你小时候的生活环境，与民国初年的氛围更加搭对。你的气质更加适合。我们中国内地的男演员中，90后生的我就不清楚了，反正70后、80后生的所有一线艺人，——同龄人喔，我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有这个气质的屈指可数。小时候我的语文老师就说过：一个人经历了什么，都会写在你的脸上。如果长大的过程中像我小裴一样，拼命地背课本、唱儿歌，怎么可能会演民国戏？”
迟若非淡淡笑了下，不置可否。
过了好久，他反问：“你怎么知道美国中小学校不让（孩子）背课本？”
裴任之知道：他很开心能听到这些，他已经被说服了。
看到他开心，裴任之发自内心真的忘了要去与他六年前的“绯闻”计较。到了半夜里，从他怀里滚出来的时候，才半梦半醒计较起这件事情来，顿时清醒过来。
不过，思忖了半个小时，任之还是认为应该“贤淑”一点儿，不能捕风捉影地同“传闻”较真儿，——迟若非目前的工作已经够辛苦的了，自己如果还去试探、询问，岂不是给他添堵？再说，就算他们当年真有点儿瓜田李下，那也是过去式，也在自己与迟若非确立男女朋友关系之前，作为一个明白事理的当代女性，还能揪住小辫子不放？
她回想起，那年在北京东城区的狭小住宅中第一次邂逅李景姗，她那个时候是多么窝囊呀。短短几年时间，她就声名鹊起，成为了名利双收的当红花旦！人生真的很有戏剧性。
也难怪刘坤同学一度想不开：觉得为什么自己卧薪尝胆地考上了中国最好的大学，却无法在社会上获得认同，人生的“性价比”实在不高。对比李景姗的迅速成名，别说是刘坤这样小肚鸡肠的同学，就算是自己这样大度的人，也免不了有点儿失落。
在颠三倒四回忆、对比了李景姗的长相、气质、性格之后，裴任之很快又睡着了。
（三）
正当这边两位，做出了“不去计较”的决定时，李景姗小姐也柔肠千结地在回忆她与迟若非的过往。
与迟若非共同工作过的两个半月时间，可以说是她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那部电视连续剧虽然没有火，却使主流影视公司与年轻观众开始关注她。从此，她的人生如同被摘帽的ST股票，在无所适从的“低谷”里辗转筑底，终于走上了振荡上行的康庄大道。
其实，她近5年的人生中还有两三件大事远远超越了当年与迟若非同演一部戏的重要性。比如说她大概在2012年年初有幸认识了贵人，得到了重要的帮助，从此之后事业大放异彩。又比如说，她在2013年，与一位中国香港籍的顶级巨星货真价实地谈过一次恋爱，时间虽然短暂，但足以让她的经纪公司炒作了各类新闻，使她锦上添花、名声大噪。
圈外人可能会不耻于以上例子，觉得这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八卦，与花旦的演技、作品扯不上半点关系。但老江湖一点即知：与很多职业一样，在中国当演员，“做人”永远比“做事”更重要。你拍过什么代表作品，是在你成名之后才会被拿出来说事儿的。在成名之前，你拍过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通过怎么样的职场操作、社会关系来使自己成名。
中国的职场缺的从来都不是人才，大型企业中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如同过江之鲫。换到了影视行业，从来也不会缺英俊小伙、漂亮姑娘、演技杠杠的艺术家。
在邂逅了两位贵人之后，李景姗的演技、才华开始被“天下人”广为关注，之后依靠两部文艺片站稳了脚跟，红极一时，微博上的粉丝量在2014年初就已经突破了800万人，超过了香港的总人口数量。
然而，如此赫赫功绩，在李景姗内心深处，却没有一件能够与当年的迟、李“绯闻”相提并论。那是因为：不管你是否会认为“狗血”，确实存在一个天知地知的事实：李景姗爱过迟若非。注意，这里说的是“爱”，不是“喜欢”或“欣赏”。
李景姗觉得：迟若非与她是属于同一类的人。应该英雄相惜、臭味相投、物以类聚。
李景姗一度认为：迟若非当年所以没有选择自己，完全是因为地域差异，而不是因为灵魂的距离或者名声上的差异。她推想：迟若非与不少华人知识分子一样，既清高又势利眼，从骨子里看不起中国大陆的女生。
他们会想当然地认为：大陆的女生家里穷、心机重、势利眼，且无情无义。他这种人，要么不结婚，要结婚，也一定会找一个生活背景类同的美国华裔，像我们熟知的很多华裔明星的婚姻那样。
可是后来，她辗转听说迟若非恋爱了，细查之后，发现他的女友居然也是一个大陆的女生，还是一个没名没钱的普通女孩，这就太让人困惑了。
或许，他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清高。
但这一点不重要，“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输给一个普通的小女生的。
（四）
一部大戏拉开了序幕。
开始拍戏的头两天，一切都挺正常。迟若非是位老演员，入戏很快，记忆力超强，很多戏都是一次过的。包括与李景姗的对手戏在内，他的工作过程，如同意大利手工皮鞋的制作过程，兼顾了效率与质量。
然而，第三天拍戏，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赤坎镇的荔园景区，那一天，特别热，体感温度应该是超过了35度的。没有空调，身处室外的迟若非穿着厚厚的西装，已经在十分钟内第三次擦汗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因为擦汗耽误拍摄的进程了。而JANE比他幸运多了，穿的是20年代岭南地区富人家时髦的无袖旗袍；她脸上的妆虽然有点儿花，但如果看远景，依然没有太大的变化。ωＷＷ.chuanyue1.coΜ
按照剧情的需要，妆花了的JANE腰肢摇曳着，斜倚到了迟若非的身上。迟若非本来预料：一阵热浪会立即袭来，却没有料到，却是一阵清凉的触感凉遍了全身。这个JANE，当真是个天才，她居然全身上下都打了淡香水，香水中有酒精，挥发起来就能制冷。
在香水的清凉效用下，迟若非产生了错觉：她那一向妩媚如丝的眉眼也变得清爽无比，正如水如瀑地在自己的身上流淌，仿佛要借这个机会将自己兜头淋湿一样。
她的声音也是清透的：“我泡的茶好喝吗？”
呼啦啦，哗啦啦！两个人的身体都出现了变化。
迟若非惊讶地发现，在她的眼神与动作的撩拨下，自己居然刹那间出现了生理反应，虽然算不上很强烈，却是11年职场生涯中极少遇到过的事情；他来不及细想，极力忽视了自己的身体变化，继续呢喃出了台词：“你说呢？”停顿了六七秒，按照剧情安排，果决地将JANE一把推开，站起身来，姿态依然优雅，心中却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JANE嘴角挂着并非剧情要求下的一丝浅笑，顺势脖颈向上，身体弯成了一个S形状，一只手向前伸出，悠悠扯住了迟若非的西装下摆。
迟若非心中一凛：看过很多女演员做过这个S形的姿态，怎么单就是JANE的这么不同？七八年前，她是这个样子的吗？
“CUT！”副导演一声令下，宣布此场景终于“过”了，才将两人从“入戏”中扯了回来。
姓董的副导演是位中年妇女，比较感性，激动地跑上来说:“JASON,忍不住表扬你，你刚才那一段表现太好了，眼神尤其传神，真是皮里阳秋！我都不记得这两年还有哪位男演员有你这个技术了！再接再厉！”
如果迟若非今天不是太累或者不是刚刚有了尴尬的生理反应，一定会立刻礼貌地请教董导演：皮里阳秋，是什么意思？
然而，没有等到他打起精神来请教成语；就见到JANE腰肢摇摆地与自己擦肩而过，媚眼斜视，角落里含着浅笑，好像在笑导演的偏心眼儿，干嘛只表扬男演员？
迟若非脑子霎那间不太转了，笨拙地敷衍着导演：“董导，谢谢！是你想法好。”
虽然心里有些异样，迟若非之后也没有细想，——两周连轴转的工作本来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何况，广东江门赤坎镇这个地方，他是第一次来，适逢9月初，广东依然在夏季，34度的高温，燥热且潮湿，浑身上下很不舒服。于是，八点下班之后，他立即回了宾馆，先打了两个电话回北京，继而打发走了助理LEADER，脱了上衣，本来想歇一会儿洗澡，却没有想到居然在单人沙发上打起了瞌睡。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有人敲门，敲得很慢，叮叮咚咚清脆悦耳地撞击在实木的门板上，似乎是任之上次弹奏的诙谐风格的钢琴曲，迟若非忍不住轻叫了声“任之”，之后却又没有听到声音了，就懒得醒来了。
可是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再次响起来，居然是四三拍的节奏，“咚——咚咚；咚——咚咚”，强弱弱，迟若非终于被惊醒了，睡眼朦胧地去开门；却是JANE站在门口，抬手晃了晃一块银色的男士手表，正是迟若非平素戴的。
“表也能丢？”JANE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幽怨（难道是入戏太深，夜晚也调整不过来？）：“难得你还是个时间观念这么强的人，几乎不迟到，怎么做到的？有时间方面的天赋？”
迟若非立即说“谢谢你。不好意思，我经常丢三落四的。”脑子里却是回忆不起来，什么时候丢了表。
看JANE站在那里不走，他又迷糊地补充了一句：“这么晚还跑来送东西，难为李小姐了；最近天气热，我们都要注意身体。”
戏谑与坦率，同时在JANE的眼中闪烁而过，那双眼睛是那么地富有变化性，娇若玫瑰，深如潭水，与任之的清澈见底完全不同。
迟若非定了定神，基本清醒了过来，思忖着：怎么想个理由叫她现在回去睡觉？——其实，半夜被女孩子敲门，他不是头一次遇到，至少遇到过上十次，其中一多半都是早年没有工作经验的时候，被神通广大的粉丝找到、堵截在宾馆房间的门口。
但是，粉丝小妹们可以糊弄糊弄后一逃了之；同事却不能这么应付了吧？何况，人家还是热心来还手表的。
约十秒钟心无旁骛的热切直视后，JANE的目光悠悠转到了迟若非的脸部下方，眼角又闪出了几丝笑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音；迟若非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穿上衣，正高挺着胸脯，好像在给女孩子“秀”腹肌、送福利；他禁不住红了脸，低声说“不好意思”，边进屋随便找了件T恤套上了脑袋。回头一看，JANE居然自己进了他的房间，只好顺势说：“比较乱，你随便坐。”
JANE倒没有立即坐下来，绕着客厅转了半圈，又探头看了看里边的卧室，撅撅嘴笑道：“老板就是偏心眼喔，为什么都是套间，我那间比你这间小了起码三分之一，你的向南边，我的朝北边？”
迟若非没有想到宿舍还会有差异，只好搭讪说：“没有吧？不都在一个酒店里？”
JANE抱怨起人来，也依然笑语盈盈：“怎么没有？不信的话，你现在去我那里看看，就是不一样？”她的语调让迟若非想起了张爱玲的小说。
迟若非没有接茬。
JANE也停顿了几秒，斜着身子坐到了沙发的扶手上，侧身对着迟若非，迟这才发现：女孩子就是比男孩子耐热、能忍，盛夏季节，宾馆房间为了响应环保号召，也都将温度调到了26度，她居然还穿着颇有厚度的长袖长裤。那身亚麻色的衣裤质地颇佳，如水似绸，流淌在她玲珑的曲线上。
JANE转过脖子与头部，再次坦率地直视着迟若非的双眼，似乎能一眼将他看透，语气微妙地转变成了果敢与成熟，道：“JASON,我来找你，也是想请教一下：今天下午我们对手的那出戏，导演称赞了你，说你眼神到位，你到底是怎么样做到的？你是前辈，定会不吝赐教。说实在话，我看网友评论我眼神空洞、大而无神；不会用眼神演戏，或许正是我的软肋。”
迟若非心里说：就凭你现在的眼神，哪里就差了？但看她态度诚恳，几乎是信了她的话，也就十分真诚地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用太谦虚。不过，如果你还想进一步发展，可以去看看那些文艺片，年纪较大的女艺人拍的，应该有所收获。”
JANE从沙发扶手上站起来，向迟若非走近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只有不到20厘米。JANE突然抬眼，眼中霎那间星光流溢、顾盼嫣然，隐隐闪烁泪光，正是古典文学中“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的感动，——迟若非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咚”得跳了一声。
接着，JANE微微闭眼、低头，再次抬头直视JASON时，又换了一个眼神：是历尽沧桑、劫后余生后的喜悦与通透，幻化出良多的感触，溢满了爱慕与感恩。
迟若非终于意识到：她是现场在给自己表演，禁不住感叹：无论是从演戏的专业角度来说，还是从男人的感触来看，此女短短一分钟内能有如此有层次的表演，距离修成正果不远了！
“刚才两个眼神，你觉得，——观众会更喜欢哪一个？”JANE眨了一下眼睛，神态恢复成了坦率与成熟。Μ.chuanyue1.℃ōＭ
“看不同的戏吧？两个都有深度。”迟若非实话实说。
“那你更喜欢哪一个？”JANE追问道。
“我的偏好不重要。”迟若非温和地说，脸上淡淡的。
“那以下这个，你肯定喜欢！”JANE毫不示弱地继续直视着迟若非的双眼，似乎迟若非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如同自己那些还在读高中的大男孩粉丝。并无突兀，她的眼睛逐渐有层次地变化，如同秋水中的涟漪，好似夏夜高空中的烟火，就那么一波波绽放开来，那是极致的璀璨，是男人世界迄今为止可视的最大程度的艳丽，暗含的“女为悦己者容”的深情与期待，让任何人都不忍心拒绝；而几乎是不被察觉的，她只单一只手，环绕住了迟若非的脖子。
几秒钟的时间，迟若非几乎已经下定决心偏头走开；却是JANE自己突然撤手后退几步，一句话没有说，嫣然一笑，轻轻地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五）
李景姗没有回房，她走在岭南湿热的夜色下，宛如一个美丽的幽灵。
——他身上的薄荷味道，让她想起几年前，名不见经传的自己，曾与一个叫ABNER的美国地痞谈过一场无厘头的恋爱。她并不爱那个穷光蛋美国人，但那时真的闲极无聊；而且，他身上的味道像极了他，有种让人掉进去的蛊惑。
可是，就是这个替代品、一无是处的ABNER，也随随便便背叛了她，背叛了如此优秀、如此精致的自己。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她丢弃了所有的幻想，仿佛长大后的裴任之，随手丢掉了一大袋子毛茸茸的公仔玩具。
她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拿到我应该得到的。
她确实与以前不一样了！迟若非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然后，他迅速找回了理智：JANE很显然再次对自己产生了兴趣，且不管这个兴趣是出自“公”还是“私”，得想一想如何应对？
态度暧昧肯定不好，有可能导致她顺杆爬，弄出些不可收拾的后果，这类事儿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但现在的戏还没有拍完，严词拒绝也不是一个好的方法，会影响彼此工作的心情，也容易被其他同事看出蛛丝马迹。
两难境地如何协调？——这样吧，从明天上班开始，态度应更加冷淡一些，叫她知难而退吧。如果她并不“知难”，届时再言辞拒绝不迟。
那一夜，迟若非做的梦诡异而恐怖。
多年没有梦到过的冰花大学的银杏树林，再次在他的视线里晃悠，这次是黑白片，场面惊悚。一个白衣人，目光灼灼，恨意连连，毫无征兆地，将一把玉箫直直插进了他的胸口。他痛得惨叫连连，现实之中，从来没有哀嚎得如此狼狈过，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从梦魇中苏醒。
他连滚带爬地逃出树林，白衣人如影随形……
到了第二天上班，迟若非突然发现：自己真被当成了十几岁的小朋友。——自己还没有态度冷淡，JANE已经摆出了一个十足的“冰块”脸，简直与昨天晚上敲门而入的那个香艳女郎判若两人。
初始时，迟若非虽然不太舒服，却想：这样也好，不用自己提醒，她就知难而退了。
但想法赶不上变化，——到了晚间，JANE的冰块脸迅速演变成了“摔锅砸碗”，变化方向完全出乎意料。一段平时看来很简单的戏，被她反反复复折腾了五六遍，依然进行不下去，不是台词说错了，就是动作没有配套，——片场燥热难耐，所有人都陪着她受罪，下班遥遥无期。
烦躁之下，JANE摔道具已经摔过两次了，恰好又是董副导演在值班，——当然，如果是遇到了正导演或制片人在场，迟若非估摸着她是不会如此放肆的。
傻乎乎的董副导演非常诧异，跑上前去安慰JANE，“小李，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难道来‘那个’了？”
话音还没有落下，JANE居然放声大哭了起来，边哭边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董导，我知道不该这么失控！可就是演不好。——您不晓得，今天是我外婆的忌日，我一天都心神不宁的。我是外婆带大的，她走了以后，我就一个人生活了，呜呜呜呜。我好想她呀。”
如果井宝这样的职业记者在现场，一定会颇为兴奋，能从如上叙述中深挖出名人生活的爆炸性新闻。然而，董导演目前想的是如何能完成工作、赶快下班，遇到这类“私事”表白，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确切说，作为一个国内的二线导演，职业演员在片场失控的场面她也没有遇到过很多次，谈不上有什么应急经验，何况，人家还在哭天抹泪地说着自己外婆的“忌日”，怎么也不忍心批评教育她？
听她哭亲人哭得伤心，迟若非的同情心又被激发了出来，莫名自责起来：昨天是不是有什么话说的不恰当，让她伤心了？
按照以往的习惯，他可能也会上前去安慰两句，并且建议导演今天收工算了、明天重新拍过。然而，有了昨天晚上的经历，他思忖后还是不要多这个事，免得引起误会；但一想到自己要采取明哲保身的态度，无视女孩子大哭，又更加自责。
正自纠结时，就看到JANE的助理走到前去与董导演低语，董导演眉头微微皱起，开始微微摇头，之后又与助理交流了几句，似乎是被说服了。
之后，导演几乎是讪笑着走到了迟若非面前，说：“JASON,小李今天身体精神欠佳，难为你了。你看，我们是不是明天重来过比较好？要不然，现在快九点了，大家都没有吃晚饭，这么折腾也是浪费时间。”
按照规矩，导演都发话了，迟若非当然要遵从，何况，董导演说的大有道理。五分钟之后，他与助理已经坐在了回酒店的车上，李景姗的哭腔、姿态却始终在心里萦绕不去。或许，她让自己想起来少年时代的一些故事。而所谓的故事，总是不快乐的。
（六）
到了第二天，李景姗再次满血复活，工作热情再次恢复，并且申请加班，希望将前一天的“不在状态”追回来。公司方当然乐见其成，少拍一天，就是少一天大伙儿吃饭住宿的成本，能不愿意吗？迟若非也松了一口气，兴高采烈地陪着JANE加班到凌晨。
再两天，李景姗依然在亢奋状态，不仅入戏好、演技好，而且总是自愿加班。她是主角，只要迟若非没有反对，也没有人能扭得过她。就这样，不知不觉，连续加班了三天，两人配合默契、精诚合作，一部戏眼看着拍了一多半儿，整个剧组都颇有成就感。
挨到了周末，迟若非说要回北京看看，公司与任之，他一个放心不下，一个想念的紧。制片方眼看进度还不错，就准了他三天的假期。临放假的晚上，李景姗请大伙儿去镇上的酒吧喝啤酒、吃烧烤，呼啦啦一口气就去了二十几个人，正、副两位导演也都去了，迟若非也没好意思不去。
去了之后发现，酒吧已被李景姗给包下来了。而广东人民一如既往的低调、懂礼，没人去干扰他们一个剧组的人大快朵颐。
之后的事情就有点儿记的模糊了，前后顺序都有点儿混乱。
很多的男生跑上来给迟若非敬酒，好在是啤酒（他多年坚持不喝白酒），他大概连喝了七八杯。之后，他的化妆师、跟了他多年的Baron就开始替他挡酒，属于完全自愿的行为，反正Baron是个湖北人，也超级能喝。
Baron一遍一遍地告诉前来敬酒的同行们：“Jason不抽烟不喝酒，大家要不然和他喝果汁吧！”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识趣儿的同事胡搅蛮缠，说：“非哥，你刚刚都喝了男生的，为什么不喝我的？你重男轻女呀？”
“迟老板，给个面子好不好？连个啤酒你都不喝，是不是个男人呀？”
就这么劝来赖去，迟若非又被强灌进去几杯，可能是因为太过劳累的缘故，居然有点儿头昏眼花。
再之后，很多年轻人喝大了，跟Baron开玩笑，几个回合的划拳之后，Baron被四脚八岔地抬出去捉弄了。
迟若非看挡酒的跑了，索性趴在桌子上装睡。开始时不过是装睡、逃酒，后来酒精发酵，是真的睡着了，周遭的一切都在意识中化为了啤酒的泡沫。
意识恍惚中，他感觉自己已经回到了北京，虽然全身懒得动弹，却看到甜丝丝、笑吟吟的任之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了，十多天不见，她变得更加妩媚动人了。她滑腻无骨的小手将他的头抱在了怀里，像爱恋一小宝宝一样抚摸他、亲吻他、舔舐他，满脸麻麻痒痒，直酥到心底去了。他翻身撑起来，将她压了下去，去吻她的锁骨……
虚幻而甜蜜的梦乡似乎很长很长，直到第二天早晨，他被自己的手机闹钟吵醒，发现自己不知是被Baron还是助理Leader给架回了酒店的床上，而回来过程中的细节一概不知，北京人说的“断片儿”了。
然而，揉了揉眼睛，进一步看清了周遭的事物，他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这张1.5米的酒店双人床上，俨然还有一物：像一个猫一样蜷缩在一起的娇小身影。自己一定不是被Baron或者Leader给送回来的，这两个小伙子无论怎么愚笨，其忠心都是不容置疑的，——自己挑选员工，向来最看重对方的忠心。自己，一定是被人算计了，不知道是被什么人给弄回来的。
以前没有碰到过这种局面！有没有被摄像？怎么对大家解释？任之会不会知道？——是赶紧逃离现场，还是摇醒她“善后”？
不到十秒的思考时间，床上的“猫”也醒来了，睁开了惺忪的双眼，翻了个身，正面朝着迟若非，笑盈盈说：“Morning!”
果不其然，就是李景姗。
迟若非满脸泛红，声音却是冰寒入骨的：“你怎么进来的？”
“这得问你自己呀？”李景姗的声音无辜中透着妩媚：“一码归一码，昨天晚上你那几个傻兄弟都喝大了，没有人管你了，大家都跑了，我们看着你趴在地上可怜，就把你给抬回来了。你得谢谢我。”
“那你怎么不走？”迟若非并不打算谢谢李景姗。
“你拽着我不让我走的。”李景姗说：“好大的力气，你看你看，你手抓我的印子现在都还在。”说着，她真的从背子里钻出来，伸出婀娜的右臂，指着靠近手腕的地方，果然显出三道青紫的印子。至于是不是迟若非抓的，也无据可查了。
迟若非面色平静，微微侧头，等着李景姗自行离开。
可是，李景姗却故意会意错：他是在思索善后问题。
于是，她继续窝在被子里一言不发，还开始哼小曲儿。过了好几分钟，她说：“你用得着这么纠结吗？都21世纪了，我还会揪住你不放、非要你负责吗？”
话音未落，“JANE,这样不好。”迟若非的声音温婉中透着严厉。
李景姗懒洋洋地斜视着他，表情依然是在不断变化，时而妩媚若花，时而无辜天真。良久，她嘟嘟嘴唇开心地笑了：“你终于不叫我李小姐了，就是嘛，一个美国人，弄得比我爷爷还刻板，真是笑话。”
迟若非眉头轻轻一皱，作为一个演员，还是一个在中国大陆工作了10多年的老演员，他当然不喜欢别人再说自己是一个美国人，而且，李景姗显然也是在避重就轻。按照电影里的台词，他几乎都想说：“李小姐请自重”了。
但是，昨夜的错误之后，他不想和李景姗朝着调情的谈话路线上发展，立即说：“你穿好衣服回去吧，今天不要耽误工作。”
“你自己不要醒醒酒吗？你这个样子，也不好去赶飞机的。”李景姗的声音听上去那么无辜与真诚。
迟若非没有答话。
“那你先洗个澡吧，广东的这个天气，真是挺见鬼的。”她又说。
迟若非还是没有接话。
“这么大方！那我先洗澡了。洗完了好准备工作。”李景姗的兴致似乎依然很好，扭扭腰直接进了迟若非的卫生间。
迟若非没有想到她是这么——脸皮厚，当然，或者说，在他碰到的中国、美国的厚脸皮女孩儿中，还没有见过这么貌美迷人的。不过，突发性事件已经超出了预期，也是该想想如何“善后”了。他叹了一口气，开始收拾回北京的行李。
8个小时之后，他打开了北京家里的大门，裴任之从他身后跑过来捂住了他的眼睛，叫他猜猜今天晚上吃什么？——原来，经过“艰苦卓绝”的学习，她终于学会了做鱼生，刀工突飞猛进。看到任之一脸的开心浪漫，迟若非的笑容依然是毫无芥蒂的。
裴任之趴在他怀里撒娇，突然抬起脸来在他脖子上深吸了几口，夸奖道：“嗯，走了这么远的路，居然还这么香！”
迟若非心头一惊。
与李景姗的交往，他不打算告诉任之。他问心无愧。
（七）
2014年底，《何事秋风悲画扇》上映之后，裴任之约了李曼妮一起去王府井的电影院观影。多年以来，她一直不愿与迟若非一起看他演的戏：两个人一起在家时，如果无意中在电视屏幕中看到了他，迟若非自己还没有不好意思，裴任之先会变得面红耳赤。
所以，很多年来，精通享乐的大学同学李曼妮，一直是她忠实的影友。有的时候，她也一个人去看他主演的电影，之后购物，再然后，一个人坐在咖啡厅的落地窗户旁，看窗外的繁华都市、车水马龙，回味着他的电影，从心里甜笑到了嘴角。
《何事秋风悲画扇》这部戏，篇幅有限，也许会让很多原著党失望，但李曼妮与裴任之依然看得很投入，开始一个小时是着迷，最后半个小时李曼妮还哭了个稀里哗啦。能把观众看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陈这次的投资还是成功的。至于能否收回来成本，两周之后才能见分晓。
两个小女人再次为迟若非在电影中的姿态着迷，他或许没有天赋异禀的演技，却绝对有着惊世骇俗的优雅姿态，浑然天成，清水出雕饰，那种介乎于欧美绅士与唐诗宋词之间的风雅，在普通人的当代生活中是很难遇到，过目难忘、心向往之。
李曼妮说出了裴任之的心里话：有的时候，他一言不发，仅仅是看着他走路、转身，都会产生一种心抽乃至心酸的感觉。李曼妮虽比不上刘薇薇清高，却从来没有恭维人的习惯，任之相信她说的是心里话。
电影最初的一些镜头中，他穿着藏蓝色的民国长衫，龙章凤姿，修长而挺拔，从玻璃花窗前斯文地转过身来，双手跟随着反剪，负在了腰后，慢慢向前踱步；除了最初一秒时间的侧影，观众其实看不到他的脸，画面全靠他的姿态来完成，静中有动、行云流水，摇曳着旧时中国的风骨与优雅，铺陈着珍珠光晕一般低调的华美，令人沉醉。李曼妮当时当地，毫无遮掩地“哇”地赞叹了一声，周围居然也响起来了两三声同样的赞叹。
然而，之后的镜头却让裴任之不舒服，或者说，心里比较纠结。叶国维先生（迟若非饰）独步的目标地是坐在厅堂另一端的一位女士，故事中的二姨太——19岁时的叶瑶光（李景姗饰），她穿着淡黄色的无袖旗袍，身体原本笔直端坐着，却也缓慢抬起头来，从嘴角开始微笑，双眉、双眼弯成了两道彩虹。她似乎与裴任之印象中的那个她不太一样，而是真的变成了一位20年代的南粤佳人，那抬眼瞬间的温柔，那种倾慕崇拜的目光、那种千年一等的期待，都让裴任之如此的熟悉。
镜头切换到了叶国维的脸部，他的嘴角也弯曲出了弧度，那是她——裴任之非常熟悉的暮雪初化后的月光，丝丝缕缕的温柔。迟若非演这部戏，显然走了心。
裴任之的心“咯噔”了一声。虽然知道是在演戏，她还是感到非常的变扭。
李曼妮并不认为看电影的时候应该照顾一下同行者的感受，她颇为兴奋地与任之咬耳朵："这次和迟师兄配戏的女演员顶好，人洋气、有风情，演技还特别好，不像以前看过的那几个，都是傻白甜。”
裴任之听着这话特别的刺耳，却也没有办法。她很想提醒李曼妮，这位就是那次一起参加拍卖会的那位风骚女演员，却最终住了嘴。
这个故事其实算不上多么复杂，基本照搬了历史。这段历史的戏剧性，本来就堪比所有90年代香港TVB推出的年代剧，编剧与导演都为此节约了不少脑细胞。
真实的历史，就是一个民国男人乱世动荡里的千秋家国梦，他与四个女人的情爱纠结。但被编剧改编之后，加入了更多的人性纠结、家国矛盾、社会背景与职场争斗，就成了一段华丽的人物史诗。
年轻时代的叶国维秉承家训、重义守信、开拓创新，将家族传承的农产品生意做大做强，做到了海外去，成就了国际企业。
父母替他包办婚事，娶回了门当户对的大太太，虽不是他情爱所属，他却负责到底，一生善待大太太；夫妻相敬如宾、子孙满堂。
第一次从美国归国回乡时，他在赤坎镇的碉楼旁，邂逅了此生挚爱，小家碧玉叶瑶光。两个人冲破重重阻力，喜结连理。可惜的是，婚后不过2年，叶瑶光就死于难产。叶国维悲痛欲绝，后半生，他一直在用各种方式悼念着这个女子，为她建了“荔园”碉楼群。
10年之后，长相酷似叶瑶光的美女杜永诗成为了叶家的三太太。从小到大，她暗恋谢国维多年，想方设法接近他，终于心想事成。杜永诗是个有心机也有能力的奇女子，她很快成为了叶国维生意上的左膀右臂。在叶国维带着大太太在美国开拓市场的时候，国内的所有生意就交给了杜永诗。
又3年，大太太因为最心爱的第九子夭折而罹患了精神疾病，杜永诗又忙着经营生意。叶家老太太趁着叶国维酒醉，将温润可人的邻家女孩儿林招弟塞给了他做四太太。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为了躲避战乱，三太太、四太太计划结伴而行，去美国投奔丈夫。香港码头，有文化的三太太与不认字的四太太失散了，最后成行的只有三太太。四太太回到广东乡下，落入了孤立无援的窘境，为了养活自己的一对儿女，她不得不改嫁，嫁了邻村的账房先生。
战争结束后，叶国维回国，辗转找到了林招弟，发现她在新的婚姻里琴瑟和谐、美满快乐，于是叹了口气、悄悄离开，从族谱里将林招弟的名字一笔划掉。
几十年后，美国旧金山，叶国维手握当年叶瑶光的定情信物溘然长逝。三姨太杜永诗成为了家族权利最大的掌舵人，一直活到了21世纪。去世之前，她将凝聚着数代人痴爱执念的“荔园”碉楼群赠给了广东政府，成为了著名的旅游景点。
李曼妮喜欢总结，看完后，她说：“其实，叶国维的这四个女人各得其所，各有各的幸福，各有各的缺憾。大太太拥有正妻的崇高身份，生了最多的孩子，一生养尊处优，但从来没有得到过爱情。二太太在花样年华就死了，却得了叶国维一生挚爱，也算死得其所。三太太美梦成真，且事业有成，最为高寿。却一生幸苦奔波，督建荔园也好，筹办慈善基金也罢，全是为了纪念二太太而去做的，自己始终以另一个女人的替代品的身份活着。四太太看似最窝囊、最寒苦，当年没有赶上去美国的船，八成也是三太太有意害她的，但却成就了另外一段姻缘，老天给四太太关了一扇门，却开了一扇窗。祸兮祸兮，焉知非福？”
然后，她很没情商地问裴任之：“要是我，我愿意做这个大太太，好吃好喝一辈子，要不要爱情，也不是那么重要！小裴，要是你，你愿意做哪个女人？”
裴任之心里窝火，冷冷说：“哪个也不要，不想与人分享男人。”
“那个年代是没有办法，都这样。知道吗？只有解放后，中国人才真正认同了一夫一妻这回事儿。叶国维已经算很不错了。”李曼妮说：“再说，那年头中国人都穷呀，生活的压力，远远大于对尊严的追求。我只怕，十里八乡，追着叶国维后头想给他当姨太太的，（有）大把大把的女孩儿吧！那个三姨太，明明知道他有大太太、二太太，不也从小暗恋他吗？”
裴任之说：“什么叫没办法？叶国维这样的，最多也就是个澳门的赌王。只能说，他还比较负责，对每个太太都还可以。但与痴情、深情还差的远着呢！他自认为自己深爱叶瑶光，实际上，就算叶瑶光活着，他搞不好也是娶三太太、四太太的。叶瑶光死了，反而成了他一生心心念念的人。”
想了想，裴任之又解气地说：“一个人要是真的深爱另外一个人，是不需要去建荔园、雕那些塑像的，根本不需要睹物思人。因为，那个人，会永远活在你心里，随时都在那个地方。”
李曼妮伸出大拇指，说：“你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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