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景楠睡了三年来最大的一个懒觉;三年来,他第一次在没有闹钟和紧张的氛围中醒来,睁开眼睛的他感觉到生活真的是那么的平静,那么的安详。
他们解放以后,新的高三年级又开始了新的战斗。
不知新同学的心里,是否会像他们当年一样不平衡,不知他们会不会埋怨这样的游戏规则,或者埋怨这个学校教育他们的方式。
而一些老师在休息几天之后就要回到第一分校去,开始新一轮的毕业班教学,另一些则选择回到高一重新开始,不知他们是否会觉得工作的压力太大,是否会觉得有些不值得。
早上,打开报纸的景楠看见头版上学生们冲出考场的巨幅照片,而那背景正是峡江一中的大门。景楠努力地搜寻着,希望看到上面有班上的同学,可是他最终谁也没有看见。景楠想,等到半个月之后这张报纸上登出状元的照片的时候,或许人们会发现,他来自峡江一中的文科或者理科实验班,景楠也很清楚,到那个时候这张报纸就会成为疯狂炒作高考状元的主阵地,而各大高校的状元大战届时就会打响了。
不管怎么说,新的生活开始了。
整个六月,学校里一直很平静,这说明高考状元仍然没有出现在峡江一中。
月底,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景楠才惊喜地发现,额外的二十分果然出现在了写有总分的成绩单上。
打开电脑,网上登出了所有分数段的排名和人数,令人惊讶的是,居然有很多同学的高考总分超过了全省的试卷最高分。
因为他们都有各种各样的加分。
还好,最让景楠感到高兴的是,这额外二十分,让自己离北大的距离更近了。
知道自己进入了北大,一切都会是光明的了。
在高中三年的起起落落中,他始终把眼睛紧紧盯在成绩单上,虽然排名忽上忽下,可是只要咬紧前十名的位置,最后的高考都是有希望冲击一下北大的。
现在,这些终于应验了。
轻松之后,景楠的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喜悦,没有想到回报竟然会得来得那么容易,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走到今天的。
下午,景楠赶到学校参加北大的招生会。
会上,听到北大的招生老师天花乱坠的专业介绍,这么多年来,景楠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可有了那么多的选择。但选择的机会往往也伴随着烦恼,景楠不明白这些乱七八糟的专业名称究竟有着怎样的含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适合做什么。
他又一次迷茫了,不知所措的景楠只知道经济管理方面的热门专业应该是首选。
“这下好了,后面有他们的好日子过了!以前我们在庆功会上看见已经毕业的学生进入北大那风光的样子,现在也轮到我们享受一下这样的待遇了,嘿嘿,看看学校要给我们多少辛苦钱啊!”招生会后,陈晴站在外面和一群即将进入北大的文科学生在一起。
景楠发现,那里面不仅有海韵、齐璇、邓洁,竟然还有袁皓、金秋、何敏,还有其它几个不太熟悉的女生,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有这样或那样的加分。
“哎呀,怎么你们都有加分,你们究竟是怎么加上去的,我怎么就不知道有那样的事情呢?”梅歆跟在陈晴的后面,紧紧拽着他,可陈晴连头都不回一下。
“你也太过分了吧,这么要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告诉了我,好歹我也能考进北京的一所学校啊,这样我也可以和你在一起了啊!”梅歆对陈晴说。
陈晴没有理会她,他只是把手从梅歆那里挣脱了出来。
“你真的就要和我分手啊!你忍心啊?我们不分好吗?”梅歆见陈晴不理她,于是只好抛出了最后的话题。
“行了!我就直接告诉你,就像你这样,既然你父母都觉得你上不了北京的好学校了,我还跟你在一起干嘛啊!现在,我好歹也是北大的学生了,那里面比你长得漂亮得女孩太多了,等以后我有了文凭,还怕找不到好姑娘嘛!好了,你就不要再耽误我的前途了,趁早滚蛋吧!”陈晴的话很不客气,他知道自己如果不这样梅歆还会纠缠下去的。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了他脸上。
“你滚!”梅歆大喊一声。
接着,陈晴那刚刚挨打的脸上溅满了唾沫。
梅歆大哭着跑开了,场地上留下陈晴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他用纸巾慢慢擦干了唾沫。
之后,景楠听说梅歆和怀玉也绝交了。
后来景楠慢慢打听到,其实像齐璇、邓洁,还有袁皓、金秋、何敏等等考上北大的学生都是有加分的,不过,这加分并不是全都靠那个虚假的二级运动员称号得来的,比如说袁皓,那时候他的父母之所以答应他去峡江一中,也是因为肖银仁跑到他们家里,给了那个加分的承诺。尽管他的父母都是汉族户口,但袁皓已经是少数民族身份了;而他的少数民族身份就是由县里转入峡江一中的过程中,在海皎月的操作下得到的。就这一项,他获得了额外的二十分。
景楠还想知道王承忠的情况。
他此时一定在老王的杂货铺里,正呆呆地坐在小凳上注视着街道上过往的汽车。
景楠猜,一动不动的王承忠一定是两眼无光,因为他的分数离北大还远远不够。
“儿子,别傻了,还不快点给你四叔问好。”
老王总叫儿子把赵四叫做四叔,当初就是因为他的话,老王才决定把儿子送到城里。
王承忠没有回过神来,继续发呆。
“老王啊,怎么样,打算报什么学校,读什么专业啊?”赵四见状,自己打破了沉默。
“唉,这孩子自己心里也没数,不知道将来应该干什么,现在真是‘郁闷’哟,嗨,那些乱七八糟的专业介绍和招生细节,谁弄得清楚啊,再说了,咱这个小县城里门路又不通,什么事情都不好办呢。”老王抱怨说。
“哦。”赵四坐在了店里面的沙发上,“那现在打算咋办?”
“前些天叫他上城里去联系联系老同学,或者自己在电话里问问,也好心里有数,结果,呵,这孩子说,考得不好没脸见人,死都不愿意去,天天就这样坐着。”
“嗨。——对了,老王,最近生意怎么样了。”赵四想要另找一个话题。
“呵,就这样嘛……”
“还就这样啊?这未免太不公平了吧!”王承忠突然发话了,这一下着实把老王吓了一大跳,“凭什么他们能够用加分上,我就不行,难道他们的水平真的就要比我强些吗?凭什么,你说这是凭什么?”
“哎呀,傻孩子,四叔问爸爸的生意呢,没说你。哈哈。”说着说着,老王竟然笑了起来,他很高兴儿子终于开口了。
王承忠心里清楚,自己每天晚上都是打灯大得最晚的一个。
他记得,那天应急灯被查房的陈老师没收了,他就早上四点半爬起来,偷了同学的灯,然后把自己关在厕所里看书;他还记得,当时,陈老师曾经偷偷告诉他,学校会帮他搞到加分,可后来却没有兑现承诺。无法兑现承诺的原因是什么,他无从知道,但他唯一知道的是,这次高考的分数是自己参加的高三所有考试中最高的一次。
错过了人生这次机会的他,想要再为自己说几句话,可突然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明年再考也不现实,”老王突然摇了摇头,“店里生意惨淡,现在复读费那么高,恐怕根本支撑不下去啊。”
“你儿子的成绩,虽然不够北大,但其实也不错呢,”赵四安慰他道,“去报一所北京的学校吧,或许还能混个经济专业,那边就业机会也多。”
沉默。
隔了半晌,老王终于坐不住了,他对着儿子吼道:“要死要活,你说个话啊!”
“复读!”王承忠嘴里终于挤出两个字,“开学我就回市里去,读高四。”
原来,峡江市的一些不知名的中学,早就已经开始关注峡江一中的高分落榜生了;昨天上午,一位素不相识的老师偷偷打电话给王承忠,许诺给他一笔丰厚的奖学金,让他去那所学校复读。
这件事情,王承忠还没有告诉家里,不过他知道,自己的高四生活,终于不需要面对那么多的竞争对手,更不需要为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发愁了。
高考路上,唯有一条道走到黑。
高考结束,当峡江市的夏天依然闷热的时候,天马行空的故事却还没有落幕。
傍晚时分,阳光挣扎着不被漫天的霞云掩盖,天空一片昏黄。在都市的霓虹灯还没有亮起的时候,这一天的最后时刻就要来临了。
峡江大桥上,依旧是车水马龙。
左边的人行道上,天马行空走在前面,李天宇紧紧地跟在后面。
“呵呵,想想现在的生活,多好啊!去年的今天,我们正窝在分校那个狭窄的课桌后面,为高三奋斗呢,现在的我们已经和那时候大不一样了,这真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啊!”李天宇的笑容无比的灿烂。
可是,天马行空头也不回。
“一想起今天中午的庆功会,我的心里就别提多么高兴了。想想去年,那些考上北大的学长学姐引起了我心中多大的嫉妒啊,听他们的成功感言,对我真的是一种折磨。呵,那个时候,海皎月就是想要故意刺激一下我们,现在好了,哈哈,今天中午,我们又把那些如饥似渴的学弟学妹们刺激了,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是一物降一物啊。”
天马行空还是不回头。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啊?要不,我们在路边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现在你要我干什么,我都会尽力办好的,因为我现在有的是时间。还有,我现在已经是北大的学生啦!”
天马行空一直走到了大桥的中间,之后,他停住了。
“李天宇,你解放了,是吧?好,我们就在这里为你的解放好好庆祝吧!”
“呵呵,岂止是解放啊,我终于实现了多年的北大梦,呵,北大历史系,九月份开学之后,我就可以踏进它的大门了。你知道吗,我不用再做那些永远都做不对的数学题,不用完成那些毫无意义的文综练习,甚至不用去读那些无聊的考试英语文章了,因为我的身份已经不同了,我不再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而是中国一流大学里的高材生了。我每天都要在图书馆里读书,我要把那些历史书都读完,我每天都要学习,每天都要和那些历史上最伟大的英雄人物对话,然后,我要自己开创历史,既是开创自己的历史,也是开创这个国家的历史,我每天都要为自己后面的梦想奋斗,就像他们一样,我要为自己的国家奉献青春,因为我已经成为这个国家里的精英了,你知道吗,我已经是那个被选择了的人了。”
“是吗?你真的很英雄吗?”天马行空冷冷地说,他的嘴角挂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
“是啊,我可不是那群只知道在经济学里混的人,我也不羡慕进入了光华管理学院的海韵,我更不羡慕法学院的袁皓,我知道,他们不过是一群猪脑子,哼,他们就连自己是谁都还没有搞清楚就撞进了这座伟大的学术殿堂,呵呵,在这世上这样的人还少吗?”
“是吗?你真的很高尚吗?”天马行空依然冷冷的,可是他的冷淡并没有被得意忘形的李天宇察觉到。
“是啊,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得到今天的成就啊,这下,我终于不需要为空洞的誓言烦恼了,
现在,我终于把个人的命运和国家民族的前途连接在了一起,我马上就要在更广阔的历史舞台上施展才华了!”李天宇兴奋地转过身,对着远方大喊。
此时,天色稍暗,空气依然闷热。
这声音穿过层层空气,在浩淼的夜空中回荡。
桥下的滔滔江水没有被这喊声震动,依旧奔腾滚滚。
“你知道吗?你们班上的王承忠无奈选择了复读,目标是来年冲击北大;你们班上的王苑因为考不上北外的法语专业,也已经回到了峡江一中第一分校继续复习;而在你们班上成绩一向遥遥领先的陶桃虽然有自主招生的二十分加分,可是考试失误的她仍然没有达到北大的录取要求,在老师们的轮番劝说下,她也决定复读了;至于陈霜霖,就是你们班那个已经有过几次复读经历的女孩,也再次选择了复读,因为她离北大还有差距。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他们都重新回到了那个狭窄的教室里,继续埋没自己的才华,挥洒自己的青春。而这一切之所以会发生,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努力学习,更不是因为他们的考试水平不如你,而是因为他们没有加分。我知道,他们没有加分并非他们不愿意去作假,而是因为没有机会;但有机会的你却可以在这里给我大谈高尚,你不觉得你很可耻吗?”天马行空说完之后,转过脸去,凝望着远处,江水正流向尽头。
“求求你别说了好吗?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我要的是新的开始。”
“谭熹告诉我,她已经得到了美国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马上也要为自己的梦想启程了。她告诉我说作为一个女孩她曾经希望从你的身上得到爱情,她也告诉我女孩有的时候总会把爱情当成生命中的唯一,可这次她错了。我佩服她的知错就改,她知道肖银仁在作假之后毅然选择了决裂,而你则只会妥协。最后,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已经原谅你了,可是,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值得原谅,你真的很可耻。”
“你在说什么啊!”李天宇的脸色变了,笑容已经被他收起。
“谭熹告诉我说她曾经觉得你不仅帅气,而且很有理想,很有眼光,跟别的男孩都不一样,所以她才会盲目地爱上你,可是现在她已知道这样的爱是不真实的,她对我说是她配不上你,可是我对她说,是你配不上她。”
“嘿,你什么时候和她这么熟了啊?”李天宇一脸的不解和疑惑。
“因为我佩服她,而鄙视你。”天马行空的脸依然对着远处,甚至都不看李天宇一眼。
空气闷热得得让人窒息。
“请你放尊重些,我已经对你很客气了。这么热的天,我跟着你出来,是因为的确想要和你谈谈对未来的打算,不是要听你的这些屁话。要知道,我们都还有更伟大的事情要做,不要为过去的这些鸡毛蒜皮纠缠了好不好。
“什么,鸡毛蒜皮?你知不知道,这样的教育已经害了整整一代人,你和我都在中间,你竟然还说这是鸡毛蒜皮!”
忽然间,狂风大作,呼啸着穿过桥墩之间的空隙,发出可怕的响声,仿佛大桥都要被震塌了。
“要下雨了,我们快走吧!”李天宇拉住了天马行空的手,想要把他拉走。
“请记住这段话。”天马行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个世俗的社会在不知不觉中给纯洁的孩子们编织了一个梦,在这个梦里,有未名湖,有白塔,有美好的前途;学校,老师,家长,让这个梦境不停地出现,若隐若现,似有似无。老师会告诉他们,只要踩过了独木桥,踏进了那座殿堂之后,前方就是一往无前的平川了,家长会告诉他们,这个梦代表着长辈殷切的希望,就在这样的梦幻中,无数的孩子踏上了应试教育的独木桥,开始了无知的奋斗与拼杀。”
“好了,快走吧!”李天宇真的急了,他狠狠拉着天马行空的手臂。
风,更加恐怖,仿佛要带走一切似的,声响急促,雷霆万钧。www.chuanyue1.com
“这个梦的名字就叫做‘北大梦’。”
天马行空挣脱了他的手,要把最后一句话说完。
“李天宇,在过去的时候,你可以不顾班主任的禁令去组织篮球比赛,可以给王承忠募捐,可以为了给赵校长找到被“掐尖”的学生而得罪校领导,可以拒绝参加集体补课,甚至可以和我一起组建校园社团和校刊,而且最后还过了“美人关”。在我的心中,你是个英雄,一个不折不扣的英雄,可在高考面前,你露出了原形。你依旧很卑鄙,卑鄙得连狗熊都不是!由于你卑鄙的行径,在峡江一中里,所有对高考制度的反抗都统统失败了。晨杰沪倒下了,你“李杰沪”又站起来了,站起来吧,继续扛起卑鄙的大旗,冲向高考胜利的顶点。而现在,虽然你是胜利了,但是我们却连争取教育公平的努力都白费了,这你明白吗?”
闪电过后,霹雳一声惊雷炸响天空。
听到“李杰沪”三个字,李天宇的心脆弱到了极点。
“但是在高考面前,我不得不小心选择自己的人生啊!”闪电中,李天宇大声辩解道,“我没有窃取国家机密,我只是在做我不得不做的事情!”
“无耻的东西!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这次高考的所有试卷上都被我写满了刚才的那段话,也就是说,我没有回答当中的任何一道题目,我只是用这种方式完成了最后的反抗”
暴雨倾盆,打在了天马行空那瘦削的脸上,把他的面容淋得模糊不清。
“好了,我知道,你好大喜功,喜欢透过虚幻去观察这个世界;在自己给自己营造的幻觉中,你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梦,而我希望看到的,只是这世界上最的真实的一面;我在任何时候,都希望把这个世界展示给别人看,而且不加任何掩饰。好了,我已经厌倦了这梦,我马上就要启程,启程去寻找新的梦了。李天宇,毕竟我们曾经相处过,我希望你记住过去;在过去,我们有着相同的梦,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天马行空把身子挪到了桥边,当他的一只手抓住护栏时,雨下得更大了。
“李天宇,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的影子已经消失在了李天宇的视线里,在暴雨中没有留下一点声音。
李天宇彻底傻了。
双腿已经不怎么听使唤的他,不敢跑向桥边往下看,而是径直冲进了桥中的公路。
他为什么要冲向桥中,是为了呼救,还是惊吓过度时自然的反应,这些都无从知道了。但可以想象,他一生中看见的最后光亮,一定是车头大灯发出的刺眼黄光;他一生中听到的最后声音,一定是那一阵急促的刹车声。
雨点冲刷桥面,很快就在桥面形成积水,好似汇成了溪流。
而天空中,依然是电闪雷鸣。
雨还没有停,在海天大酒店的高级包房里,觥筹交错,一场人肉盛宴正在进行。
“学校今年取得了这么丰硕的成果,北大学生的数量完全压过了木华中学,位居全省第一,真的是多亏诸位的相助啊!”肖主任在酒桌边上转来转去地敬酒,忙得不亦乐乎。
“哪里,哪里,还是学校的实力所在嘛。”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客气道。
“我可不可以斗胆打听一句,你们省教育局最后究竟加了多少个二十分啊?”站在肖银仁旁边的海皎月小声地问道。
“不瞒您老人家啊,全省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学生都有加分呢。”中年男人大言不惭地说。
“高,实在是高!”已经喝得半醉的肖银仁伸出了大拇指,醉眼朦胧地把中年男人看着。
“你们可真是大手笔啊!老头子我在教育界里面混了那么多年,这样的事情可真是头一次,开眼了啊!”海皎月站起,举起了酒杯。
“哎呀,老校长,您请坐,请坐。实话实说啊,今年省教育局里很多关系户的孩子也正好要参加高考,本来只是为了照顾一下他们才法外开恩,没想到后来越来越泛滥了,钱局长真的很想全部暂停的,没想到那帮人找上门来求了,没办法,你说怎么好得罪啊,所以就任其发展了,而且,下面很多人都已经收了不少银子了,总不能叫人家都退吧!”中年男人已经被灌了很多了,可是他依然清醒,“钱局长都说了,下不为例的,大家的腰包已经够满了,以后谁都不敢了哟。”ωWW.chuanyue1.coΜ
外面的雨一直不停。
晚上十点,雨中的峡江大桥上交通依旧拥堵。
“呵,是交通事故吧,怎么这么完了还堵车呢?”坐在前面的肖银仁问司机胡天,现在的他明显已经醒酒了
“好像是吧,雨大交警不好处理呢,大家还是在桥上先等等吧。”胡天一脸的无奈,当他摇下车窗准备点一支烟的时候,雨水一股脑漂了进来,他连忙把车窗摇上。
“你们新高一年级的几位老师明天还要到下面县城里去挖些尖子吧?”后排的海皎月关心地问。
“嗯,都安排好了,没有问题的。”
“很好。”
“今年学校的成绩如此好,招生应该不是问题了。”肖主任很自信。
“但是,教育部三令五申不准炒作状元,不准炒作高考成绩,所以今年学校都没有像往年那么宣传了,不然的话生源更是不成问题。”海皎月很是感到遗憾,“不过,只要握住高考这根主线,不要管别的,学校的发展就总会好的,否则的话,去空谈素质教育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是,是。”肖主任满脸堆笑。
汽车终于驶过了峡江大桥,雨中路面上的血迹早就不见了。等交警处理完现场,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一年以后,在北大读书的景楠,还会偶尔想起那件发生在暑假里的离奇交通事故。
关于这次事故的报道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就出现了,虽然有诸多疑点,比如李天宇为何要突然奔向马路中间,而且那个倒霉的司机也没有逃逸,但法官还是以交通肇事罪判决肇事司机向李明杰和周婉奇支付高额的赔偿。
据说这是峡江历史上最大的一笔交通事故赔偿,这在当时的社会上引起了轰动,而原因就在于李天宇是一名即将进入北大的学生。景楠后来听说,受害者家属的律师在法庭上,就是以李天宇的这一特殊身份向法庭控诉,最终赢得了官司。
景楠还清楚得记得,一位网友在某条新闻下面评论道:“难道北大学生的生命就比普通公民要值钱那么多倍,难道说应试教育名校至上的理念还要被贯彻到交通事故损害赔偿上?”
此外,另一位自杀学生的尸体在数天后才被人打捞上来,关于他的报道只有那么简单的一条,而自杀的原因是高考失败。据说,他是当年的峡江一中里唯一没有考上任何大学的人,他的高考总分为0分。
他在北大学习的这段时间,也经常见到那些总把社会公平、法律正义和人格尊严挂在嘴边的专家学者;但他们在自己的课堂和演说中灌输给听众的道理,在景楠看来,不过是景楠高中三年经历的最好注解。
“中国社会的运转已经失去了固有的理性准则,人们追逐的东西只有结果,而不会去追问这结果背后要带来多少的和谐成本,更不会去关心这结果的得来是否要以道德的退步为代价。……中国的制度建设始终面临潜规则的制约,面对潜规则,人们的态度不是警惕而是适应,人们甚至会以善于利用潜规则作为处事手段高明的表现,而根本不会去问究竟有多少公正和秩序在这样的操纵中失去了。……人们可以只为眼前的一点利益,就不问是非,更不管真假,……中国正日渐变成一个没有理念,没有原则,没有道德的社会,……中国社会正面临着潜在的巨大危机。”
这些激情而又真挚的话语始终被记忆在了景楠的脑海深处,因为景楠知道,在追寻北大梦的过程中,景楠身边的人,包括景楠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就诚如所言吗,使得他们自己不得不面临危机。
是的,社会的飞速发展,时代的剧烈变迁,在这样的现实中,他们越需要一种制度,它不仅仅要看起来不坏,而且要因为它的存在来掩盖住之下隐秘角落里的丑恶,只有这样,才能让在这个世上活得战战兢兢的人们觉得生活是公平的。
如果说高考制度为中国本已脆弱的教育公平和社会公平把住了最后一道关口,因而是当代中国唯一合理的制度的话,那么,以高考的名义而进行的种种违背教育本质和教育理念,甚至违背社会道德和社会良知的行为又哪里可以有半点合理性呢?这样的行为,扰乱了正常的教学秩序,扰乱了正常的招生秩序,无形中加重了学生的学习负担,摧残了他们身心的正常发展。景楠不禁要问,这样的行为究竟满足了谁的即得利益呢?
事实上,在高考制度之下,教育特权破坏社会公平的事情仍然发生;在这个规则下,弱势群体并不是被挡在了高考的门槛之外,而是在幼儿园、小学与初中、高中的升学竞争中就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看看高考制度下,真正有多少弱势群体的孩子能够进入名牌大学呢,可是许多人依旧天真地认为,高考制度还在维系着这脆弱不堪的良知。他们却不知道,为了制度更公平一点,为了社会更有秩序,所有的孩子们还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比高考还要可怕的是以经济思维主宰一切的教育理念,把对学生的培养过程当成生产流水线上的机器,把学校变成了一个应试教育的工厂,其最终目的只是为了满足学校的经济目标,这样的学校即使盖起了摩天大楼一般的校门和教室,又哪里可以代表未来中国教育发展的方向呢?
景楠还会时刻关注那些有关教育改革的新闻,在对高考制度是非功过的不休争论中新一年的高考又要开始了。景楠在心里面想,那些复读的同学们可准备好再次迎接挑战了吗,九月份开学之后景楠会在未名湖畔见到他们吗。
景楠不知道答案,就像他不知道关于教育改革问题的种种答案一样。
前些天,景楠打开电脑,正好看见某个论坛上的一条评论,这条评论似乎是对景楠的问题的一个最好的回答。
“如今,教育改革的话题似乎又升温了,这样的升温与降温是周期性的,反反复复之后应试教育仍然在踏踏实实地进行。我一直在想,现在的人们之所以还是会把自己的观念停留在‘分数面前人人平等’这句话上,并不是因为他们对中国社会的现实有更深的理解,而只是因为那一代人在高考制度下获得的解放感是他们无法理解的,他们在内心深处感激这样的制度,我也能够理解他们的感激。但是同样,他们也无法理解他们这一代人在高考制度下获得的压抑感和挫败感。所以,中国教育改革的责任必须,而且也只能由经历过九十年代以来异化教育的一代人来承担了。”
这么多年来,不知道峡江一中的孩子们怎样了?
他们依旧痛恨高考制度吗?或者说,他们仍然像他们的父辈那样,对高考制度带来的那样“公平”的机会感到千恩万谢。
他们会改变中国教育的未来吗?
我把所有的文字都粘贴进了文档里,希望这些能很好地回答人们所有的疑惑。
明天,毕竟又是新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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