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静文忽然觉得,自己和李爱工的关系很危险了。
方静文是和丈夫叶开做完爱后发此感慨的。事实上他们刚才就没做成。叶开摸上来的时候,方静文的身子发出过一阵子颤栗,毕竟他们才近40,还需要得很。加上方静文又在基层,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不能说不想。方静文伸出胳膊,很迎合地搂住叶开。两个人的火很快点燃,怪只怪叶开,如果他能当即立断就好了,偏巧叶开是个精耕细做的男人,凡事认真得很,非要弄出一些情趣来才来实的。这就坏了,中间就给方静文留下了幻想的机会。
方静文觉得在那种时候想李爱工是很不对的,但她决不是有意的。这段日子,李爱工像个幽灵,时不时会跳入她的脑中,吓她一跳。叶开在她身上精耕细做时,李爱工哗地就跳了出来,直直地站她面前,方静文的身子猛地一收,就像刚刚升起的帆,一个浪打过来,桅杆断了。方静文想赶走李爱工,努力把心思往叶开身上集中,可李爱工明明白白堵在她眼前,他岭峻的眉,黑亮的眼睛,他的幽默,他的风趣,还有他成熟男人特有的风度,一下子就把方静文掀翻了,掀到另一片汪洋中。叶开再想努力,就已成一条困在干岸上的鱼,扑腾不了几下了。加上叶开又是一个很敏感的男人,方静文一冷,他便马上嗅到另一种气息,当即便软软地下来,一声不吭地穿上衣服,一声不吭地去了客厅。
方静文本来很想唤一声叶开的,她知道叶开等这么一次不容易,一接到她的电话,他把学校的事扔下,早早回到家,洗菜,做饭,还特意找个理由,将女儿提前打发到舅舅家,为晚上的这场爱做好一切准备。一个40岁的男人能对妻子做到这份上,方静文不能不感动。但方静文有个毛病,她在这种事上从不主动,哪怕自己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也绝不肯主动一次,就连一点暗示也不肯。叶开不止一次说她性冷漠,冷漠不冷漠只有方静文自己知道。她是急在心里堵在嘴,说不出做不出你有啥办法。
叶开坐在沙发上抽烟。方静文打开手机,手机是叶开替她关掉的,一看才十点钟,她不想睡,就从包里摸出烟,躺在床上抽。
方静文以前是烟酒不沾的,她甚至强烈反对叶开吸烟。现在她不仅抽烟,酒量更是大得惊人,一顿喝一斤绝不是问题。为此叶开婉转地说过她,说工作压力再大,也不能把自己变成个男不男女不女,你让聪聪怎么看?方静文撒着娇说,你不说她咋知道,我又不当她的面抽烟喝酒。
这倒是实话,在女儿聪聪面前,方静文还保持着完好的形象。
方静文觉得应该走出去陪陪叶开,不能让他有想法,再说现在才10点半,等一会再来还来得及。她披上睡衣,故意把胸半露出来,想想自己也没啥大错,就坦然往外走。
偏在这时候手机响了。
电话是办公室主任林一飞打来的,方静文接了线,喂了一声,林一飞很有礼貌地说,对不起,方书记,这么晚了打扰你。
说吧,啥事?方静文边说边望了望叶开,叶开垂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方书记,县上有急事,我来接你。
急事?我这才刚刚回来,就有急事?方静文很不高兴,她一月多没回家,好不容易回趟家,跟后就撵来了。
林一飞说,方书记,这事很急,你就……对不起,方书记,车就在你楼下。
方静文不再多说了,她了解林一飞,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事,他绝不会站在楼下逼她。方静文很快穿好衣服,又去卫生间化了淡妆。尽管是深夜,方静文还是不想给部下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她跟叶开说,实在不好意思,你看这……叶开无动于衷,仍就抽他的闷烟。方静文走过去,亲了他一口,说我得走了。叶开抬了抬目光,又垂下了。
一上车,林一飞就说,新上任的省委书记礼拜一要到县上,检查基层组织建设和扶贫开发工作,我也是没办法。方静文问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林一飞说,李书记是要去酒泉,顺道了解一下我们县。顿了一分钟他又说,我也是一小时前才得到的消息,怕是市上还不知道。
方静文噢了一声,她这才想起林一飞有个同学在省委机要室,有好多消息都能先市上知道。她把头靠在了后背上,看来市上真是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怕这阵早已吵得天摇地动,再说徐副书记也不可能不告诉她。李书记真是,才来省里几天,就把微服私访、突然袭击这些词炒得热气腾腾,还接连抹了几个县委领导的帽子,让基层领导一听这些词就心惊肉跳。
幸好有林一飞,他能及时从省里得到消息,才不至于让方静文太被动。方静文有点感激地瞥了林一飞一眼,在心里又默默给他记了一功。
市上离苍浪县有三个小时的路程,趁着这功夫,方静文迅速把要检查的工作想了一遍。基层组织建设她不怕,这项工作是她亲自抓的,做得很细,也很扎实,上个月顺利通过省上的检查验收,还被评为全省双培双带的先进。别说李书记,就是中央来人检查,方静文也能让他们满意。她吃不准的是扶贫开发,县上扶贫开发是一项长期性工程,每年都有不同的项目,方静文到苍浪才一年,这项工作吃得还不是太透,再说班子里这项工作由县长丁力抓。
一想丁力,文静文的头就大了。
似乎现在只要是班子,就要闹不团结,尤其一二把手之间,不闹别扭就不正常。丁力这个人,方静文以前觉得还不错,他挺能干,也颇有人缘。方静文在市委组织部任副部长时,跟丁力有过几次接触,总的印象是好的,没想她到了苍浪,两个人的关系一下就紧张了。
算了,不想了。方静文直起身子,问前排的林一飞,你觉得扶贫开发这一块问题大不大?林一飞想了想说,如果只听汇报,李书记是不会有意见的,怕的是下去真看。方静文不语了,林一飞的担心正是她的担心,她只怪自己没有提前介入此项工作。
车子到了苍浪,已是深夜一点,林一飞问要不要开个紧急会,方静文说算了,还不知道他们这阵干啥哩。
县上九个常委,除县长丁力和武装部长外,其余的家都在市里。一到周末,常委们都要坐上车子回去度周末,周末去周一来,司机要在市里过两夜。方静文初来时,觉得这个习惯很不好,与上面倡导的廉政建设格格不入,但这是前任书记欧阳倩茹留下的作风,她一时也不好变,再说现在哪个县不是这样。老百姓给这种现象起了个有趣的名字,称他们为走读生,方静文听到后在会上提过一两次,但效果不大,你提你的,他们照回他们的,方静文只能从自身做起,尽量少回或是不回。
林一飞打来热水,说方书记你洗洗吧,要不要吃点夜餐,我去弄。
方静文说不必了,说完她跟了声谢谢。对这个办公室主任,方静文是很满意的,也亏了他的细心和周到,方静文才觉在苍浪的日子不是那么孤独无援。林一飞小她三岁,以前是县委办副主任,方静文刚上任时,林一飞的日子很不好过,县长丁力跟他是老冤家,县委常务副书记赵子满也对他颇有成见,想把他弄到乡上去。他妻子又患了白血病,生命垂危,别说工作,林一飞连活着的信心都没。方静文初来乍到,对他并不了解,提拔他完全是因了原主任赵二苍。赵二苍仗着陪了两任书记,又在苍浪有些市场,压根就没把她这新来的书记放眼里。他不是醉酒就是彻夜打麻将,工作让林一飞干,功劳却全记在他头上,有次县委召开全县三级干部动员大会,做为县委办主任的赵二仓居然带着一身酒气走进会场,迟到不说,还在台下打起了呼噜,呼噜声震天撼地,惊得会场的人目瞪口呆。方静文忍无可忍,当场就罢了他的职。这下把祸闯下了,赵二苍动用了所有的关系,给方静文施压或是说情,不仅县上的领导三番五次找她,就连市领导也给她打电话,说不看功劳看苦劳,好歹他也是三朝元老了,咋能一句话就撤呢?
方静文却固执己见,将没一点市场的林一飞提到这重要位置上,她索性将赵二苍空挂起来,到现在都没按排。
实践证明,方静文的决断是正确的,她不仅给自己找了一个好参谋,好管家,也通过赵二苍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赵二苍这颗钉子一拔,苍浪干部队伍中的许多刺猥都暂时缩起了脖子,装得温顺了。
方静文瞎想的时候,林一飞已将相关的材料一一摆到了桌上,望着林一飞,方静文眼里突然有了湿热,他的妻子刚去逝,家里还有老娘和十岁的女儿,但在方静文的记忆里,林一飞好像从没为家事耽搁过一分钟的工作。
或许这就叫士为知已者死吧。
第二天一早,方静文主持召开了一个小范围的会议,参加的都是部门或乡镇的领导,县上领导她一个也没叫。既然上面没有通知,方静文就不能把气味透出去,她只是以县委的名义,要求各部门和乡镇立即回头整改,在两天时间内将基层组织建设和扶贫工作重新检查一遍。她再三强调,工作务必要做细做扎实。尽管方静文没有明说这次会议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但参会的领导都已从她的神情和语气里感觉到一定要发生些什么,要不然大清早的,开这么个会干啥?会议一完,领导们便纷纷行动去了。
方静文自信地笑笑,她相信没人敢在这事上耍儿戏。
为啥?说来也怪,现在的事你要是按常规办,怕效果连一半都达不到,如果你一反常态,那效果好得连你都惊讶。
方静文到苍浪所以这么顺,关键就是她下了一盘反棋,一盘妙棋。
方静文来苍浪前,苍浪是没有书记的。老书记欧阳倩茹也是上面派来的干部,她在苍浪只干了两年,就在跟丁力和赵子满的斗争中精疲力竭,年纪不到50,就患了脑溢血,躺在医院不能动了。苍凉的班子一下成了全市的热门话题。按常规,县长丁力接任书记的可能性最大,他在苍浪工作了25年,从一个小秘书一步一步干到了县长的位子上,论资历,论水平,论方方面面,他都是当然的接班人。但常务副书记赵子满不服气,他上蹿下跳,硬是给苍浪搅了一团浑水。赵子满有研究生学历,又是从市委下来的干部,很多优势是丁力不能比的。两虎相争,局面难住了市委。其实也不是难住,当时的情况方静文最清楚,主要是市委内部没法平衡,暂时不得不搁下来,后来市委这样通知,县委这边由赵子满负责,政府工作由丁力主持,遇到难以调和的事时,市委出面做仲裁。这样搁了半年,苍浪的班子基本就瘫痪了,市委急了,这才韩信乱点兵,顺手抓了刚任副部长一年的方静文,让她担纲此任。
按徐副书记的话说,让她去也是过渡一下,能干出成绩更好,干不出成绩千万别捅漏子。方静文是徐副书记一手提携起来的,这个大她十岁的男人一直像大哥一样关怀着她。当初方静文还是一家企业的财务副科长,市人事局搞工资改革,把她抽来,徐天成看中了她,硬把她留在了人事局。当时徐天成是人事局副局长,后来他升了局长,就把方静文提为人事科科长,再后来徐天成成了组织部长,方静文又跟着进了组织部。组织部当时分干部一科和干部二科,李爱工是一科的科长,赵子满是二科的科长,方静文进去后,徐天成将一二科合并,让方静文当了科长,李爱工升官无望,下海去红星酒厂当了厂长,赵子满曲线救国,申请到了苍浪县。
谁都知道,徐天成这样提携方静文,其根源是徐天成和叶开是老乡,又是大学校友。他们都是民清人,民清人有个传统,就是天下有民清人,民清无天下人。在全国各地,民清人只要遇上民清人,那关系是天然的,用不着多说,该怎么做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民清人不帮民清人,家里的祖坟一定会让人把草拔尽,狗屎猪屎就成了你祖先的下酒菜。当然,方静文心里还有另一种想法,这想法她对谁也没说,只藏在自己心里,她在徐天成面前,有一种很暖的感觉,觉得他似哥哥,又更似父亲。方静文是舍不得离开徐天成的,既然徐天成说了,也就不能不来。
其实方静文比谁都清楚,徐天成是抓住这个机会,让她到下面来镀金。
方静文来苍浪后,发现这里的干部基本分成两派。一派跟丁力,一派跟赵子满。不用说,丁力的实力要大得多,方静文觉得这很正常,县上大小也是个官场,官场自有官场的规则。方静文从政多年,发现官场里很重要的一门学问便是站队。站对了你可能步步高升,飞黄腾达,站不对恐怕就……但方静文很快就发现了不正常。不正常是丁力已给很多人许了愿,包括县委办主任赵二苍,丁力许他接任统战部长,然后进常委。方静文随后又听说,在书记空缺的这半年里,丁力拿了不少人好处。丁力一定是觉自己胜券在握了,所以才这么大胆。
方静文没有说什么,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有次会上丁力提出调整部局级班子的事,说现有的班子都是欧阳书记上任后调整的,现在班子矛盾很大,有些部门已严重老化,不调整就会影响全县的工作。方静文说我刚来不久,对情况还不是太熟,过一阵再说吧。过段时间丁力又提了出来,说干部交流也是党的政策,没有一个好的干部队伍,如何能把全县的工作搞上去。这个时候已有很多关于丁力的传闻,有些甚至涉及他跟方静文的关系,方静文蹙起眉头问,现在的干部队伍不好么?我觉得很好。然后她把目光转向赵子满,问老赵你说呢?赵子满接过话便说,上任一届书记就调整一届班子,我觉得这种做法很不好,很不利于干部队伍的稳定。方静文趁热说,既然主要领导意见不统一,这事先搁下,等时机成熟再上会研究。
很快整个苍浪便嚷起来,说丁力拿了钱却不办事,说得好好的,马上就给按排,现在却不言不喘了。风声嚷得市上都听到了,组织部长找她谈话,说苍浪的部局级班子也该调调了,不调不利于团结。方静文说我对苍浪的干部两眼摸黑,你让我怎么调?部长说你多听听老丁的意见,他是老苍浪,对情况熟。方静文说管组织的是赵副书记,他也不主张调,我刚去就调班子,这样影响不好吧,再说欧阳书记还在医院里,我怎么也得听听她的意见吧。方静文一语三关,组织部长也不好说啥了。
方静文这一坚持,就坚持到了现在。
按说丁力这时该自省,该检讨自己的行为,至少应该收敛一下,可他认定方静文在苍浪呆不过两年,苍浪迟早还是他的。他甚至在下面公开这样讲,搞得全县人心惶惶,不知究竟该以谁为中心。方静文不能容忍了,她在全县干部大会上公开讲,党管干部这是原则,干部的调整与否这是县委考虑的事,政府应该集中精力,抓经济建设。此话一出,全县哗然,稍微聪明一点的人都能听出,方静文在向丁力发威。
于是,那些对丁力还抱有某种希望的人,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了。苍浪的干部队伍,不知不觉中开始向方静文看齐,谁都想赶在方静文动手之前,给她留下好印象。
这个时候,方静方安排工作,谁敢不积极?
散会后,方静文叫住民政局局长周天翔。周天翔是位老同志,搞了一辈子民政工作,他已向组织部打了退休报告,要求尽快退下来。方静文猜想这与副局长王长发有关。王长发是丁力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最早是丁力的司机,苍浪有关人事的诸多传闻中,王长发当民政局长的传闻最响。
方静文问周天翔,今年扶贫开发的具体情况你掌握么?周天翔说具体项目由王局抓,他只掌握个大概。最后他说,要不我把王局叫来,给您汇报。方静文说不必了。方静文给周天翔倒水的时候,突然说,老周你的报告我看了,但我没批,知道为什么吗?周天翔摇摇头,但他吃惊的表情还是让方静文扑捉了。方静文说老周你回去好好想想,县委打算从你们老同志里选几个德高望重的,扩大到县级班子里来,好些地方需要你们老同志继续发挥作用。方静文说到这儿不说了,她说老周你喝水。周天翔一下慌乱了,手都握不住杯子,他起身说方书记我这就去整理材料,晚上我给你送来好么?方静文笑笑,她的笑是很能打动人的,果然周天翔不那么慌了。方静文说你是老同志,老领导,该怎么做你应该清楚。好了,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周天翔走后,方静文忍不住笑了,随后她又叹了口气。是什么力量让这些人变得萎缩的呢?其实提拔老干部的想法她早就有了,苍浪有十几位像周天翔这样的老干部,熬到最后只想要个副县待遇,可欧阳书记没解决,丁力更不想解决,方静文一次跟徐副书记汇报工作时,将这个想法提了出来,徐副书记很支持。说静文呀,我原想是让你到苍浪锻练锻练的,没想你一去就抓了苍浪的根本,行,市委这边我做工作,你把人选尽快定下来,但不能太多。方静文说我明白,多了就不叫提拔而叫照顾了,我可不想照顾谁。徐副书记会意地笑了一下,说放开干吧,只要你觉得能投入。
方静文能不投入么?苍浪是个40万人口的大县,30个乡镇,占地面积居全市第一,财政收入却是倒数第一,有一半以上的乡镇还在贫困线以下,一想起这些,方静文的心就沸腾了,好像有股子热血在奔涌。
林一飞来了。林一飞说基层组织建设的点已选好,考虑到李书记是顺路了解,点就选在沿国道的几个村子。说着便把选好的点递给方静文,方静文没看,她担心的是扶贫项目,一旦扶贫项目出了问题,组织建设搞得再好也是闲的。她说一飞你把扶贫办主任叫来,我们还是把扶贫的事多准备准备。
林一飞很快去了,不大功夫他和扶贫办李悦兰主任一块走了进来。李悦兰是位30刚出头的女人,人长的很那个,也很会打扮,刚才开会时她还穿着套裙,这阵就换上了牛仔裤。方静文发现,李悦兰的腿长得很美,修长而挺拔,加上穿了牛仔裤,更衬托得弹性十足,尤其她高翘的臂部,更是女人骄傲的资本。幸亏自己是女人,要不然,在这样的女人面前,难保不产生啥幻想。
李悦兰见了方静文,还是很有些拘襟,人未说话,头上的汗先下来了。方静文说坐,李主任你把今年几个项目的进展情况说一下。
李悦兰颤惊惊坐下,鄱开笔记本,一项一项说起来。方静文听到中间,插话问,水窖工程现在落实了多少?李悦兰说了个数字。方静文问都符合标准么?李悦兰利索地答了声,水窖工程是今年省上对苍浪的重点扶贫工程,取名叫大地母亲扶贫工程。苍浪30个乡镇,有20个就居山区,人畜饮水相当困难,老百姓常年靠窖水生活。山区的水窖就跟地洞一样,不但渗漏大,而且水质也很差,一旦天不下雨,有一半的牲畜就会渴死,县上每年都要拿出大笔资金解决农民的生活用水。大地母亲扶贫工程总拔款600万元,计划在两年时间内给山区农民每家每户修一个水泥窖,这项工程要是抓好了,可谓给山区农民造了福。
李悦兰汇报完,方静文又把养殖的事问了一遍,李悦兰回答的还算满意。方静文觉得心里不是那么太空了,刚想跟李悦兰交待一下汇报材料的事,手机却响了,方静文一看是个非常熟悉的号码,压了没接,但手机顽固地一次次响起,方静文不能不接了。她刚接了线,李爱工就在那边高声唤她静文,方静文再想调低声音,就来不及了。李爱工一气说了好多,直把她脖根都说红了。沙发上的李悦兰听得清清楚楚,她故意勾下头,装做看材料,林一飞忙说,李主任我们到办公室去谈吧,李悦兰有点不乐意地站起来,意味深长地瞅了一眼方静文,跟林一飞出去了。
方静文突然恶狠恨地说,吃什么粤菜,以后你跟我说话小点声行不?李爱工很快说,静文我今天好想你。方静文拿着手机默了半晌,啪地压了线。
星期一上午十点,省委李书记果然来了。这是一个办事果断,作风扎实的新派领导,他一到省上,就提出了诚信本省的口号。还把综合经济指标位居全省第二的天河市降到了第12,将弄虚做假,虚报浮夸的市上一班领导整体端了锅。李书记轻车简从,完全不像个下乡检查工作的样子,惹得县委大院很多人不敢相信。
汇报在县委会议室进行,方静文代表苍浪县四大班子致了简单的欢迎辞,就按省委王秘书长的要求重点汇报基层组织建设和扶贫开发工作。因为事先准备的充分,方静文汇报的自然流畅,简明扼要,切中主题。县上的主要领导是临时召集来的,方静文汇报的时候,县长丁力不停地擦汗,他双休日去了乡下,河湾乡的杨胖子请他去乡下度周未,又是小姐又是酒的,结果把他弄大了,睡了一天,中间他倒是接到过扶贫办主任李悦兰的电话,碍着杨胖子的面,他把手机关了。早晨一上班民政局的王长发跑去跟他说,好像县里要来人,周天翔给方静文准备材料哩。丁力说来个球,来谁我能不知道。没成想省委书记来了,丁力一点准备都没,杨胖子这次给他喝的是假茅台,这阵子头还痛。丁力真是后悔得不得了,他想李悦兰一定是听到了消息,想给他通风报信,自己还以为她又想缠着说调动的事哩。
方静文汇报完,李书记简单问了几个数字,方静文一一做答了。从李书记的表情看,他对汇报很满意。李书记还问,听说你到县上才一年?方静文忙起身说是,李书记说一年你能干这么多工作,不容易呀。方静文腼腆地笑了笑,勾下了头。李书记这句话明白无误地给在场的人传达了一个信息,他肯定了方静文,而且语气里还透出另一层意思,他喜欢这位年轻的女县委书记。
接下来由县长丁力汇报,王秘书长让丁力汇报一下国企改革的事,丁力擦擦汗,打开材料夹,说了半天,说得省上来的领导都皱起了眉头,李书记脸上的笑容也一下凝固了,他打断丁力,说时间紧,我们还是到下面边看边谈吧。
看的过程中李书记就表现出了明显的好恶,他破格让方静文上了他的车,第一句话便是问,你那个县长怎么回事?方静文说他是老苍浪了,对工作还是很熟悉的,今天可能是太紧张。李书记问你就不紧张?方静文脸一下红了,她拘襟地说,刚才汇报时我都出汗了。李书记让她的样子逗笑了,他换了语气问,县上企业改革阻力大么?方静文说主要是下岗工人的再就业,这个问题解决好了,阻力就会小很多。李书记问县上有什么打算,方静文说我们用两条腿走路,一是让有特长的下岗工人开展自救,县上给予政策上的支持;二是让几家民营企业搞再就业试点,鼓励他们多吸收下岗职工。李书记没做评价,他默了片刻又问,听说你们要搞旅游开发,是不是也想走旅游兴县的路子?
方静文说苍浪是个穷县,农业底子薄,工业基础弱,发展旅游业也是逼出来的,我们南部山区有个小三峡,开发前景十分看好,县上想下决心把小三峡风景游览区开发出来,这样不仅可以找到新的增长点,更主要的是可以激活山区农民的思想。扶贫的根本在于扶志,观念不变,山区致富的步子就会慢许多。
方静文一口气说了很多,李书记很有耐心地听着,等方静文说完,第一个示范村到了。方静文很想听李书记说句什么,但李书记什么也没说。
第一个示范村是汤坊村,是能人带动全村富的典型。方静文一下车,就看见包工头胡万魁带着一班人恭候在他的宏达建筑公司楼下,在三月份的村班子改选中,县上做了不少工作,才让胡万魁担起了村党支部书记的担子。胡万魁这人还真行,不干则罢,一干真就干出了样子。他把村委会设在公司的三楼,村委会的一切费用由他的建筑公司承担,不向村民收一分钱。他还给村里修了路,打了井,一项项事实都摆在眼前,李书记听得直夸赞,说把致富能人培养成基层党组织的带头人,这是三个代表的具体实践。
第二个示范村是冯洼村,村支部书记刘大光是个复退军人,家里一直很穷,前年他去南方学习了食用菌栽培技术,率先在村里种起了菌类,两年时间就发展起了一个蘑菇村。一进村子,幽幽的清香扑面而来,塑料大棚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出夺目的光芒,刘大光兴奋地向李书记汇报,去年全村的人均收入已超过两千,今年他们力争达到三千元。李书记连连点头,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典型,应该在全省推广,靠自己的双手致富,这说明我们的基层组织找准了路子。陪同的省报记者马上对方静文说,回头他们就搞专访,好好宣传一下。
看完这两个点,李书记对苍浪的基层组织建设给予很高的评价,说工作抓得实,抓得细,他说我以前还不知道有你这个女县委书记,看来妇女还不至半边天呀。方静文的脸再次红了,她说李书记我一定努力,不辜负组织对我的厚望。
后边跟着的丁力一听这话,脸简直变成了白菜梆子。
按计划最后一个看双塔村,这是方静文最费心血的一个村,现在建的也最好,所以把它留在后面,就是想给李书记的检查画一个圆满的句号。这时候李书记突然提出要看扶贫项目,王秘书长也说顺道看一个点,不看心里不踏实。方静文和丁力都愣在了那儿,苍浪的扶贫项目多半在山区,最近的胡边乡也离国道有40公里。胡边乡的情况方静文清楚,别说省领导,就是她去了也没个看的。局面稍稍有点尴尬,丁力索性转身解手去了。方静文一时想不起有哪个点值得李书记看。
林一飞来了,他一直在陪司机,这时听李书记要看扶贫点,他走近说,北阳洼有个养殖点,是今年的扶贫重点,要不就去那儿看看。
北阳洼?方静文一怔。北阳洼是苍浪镇的,苍浪镇哪来的扶贫点?
王秘书长说行,就去北阳洼。再上了车,方静文就没话了,她甚至不敢看李书记,心紧得跟拧紧了发条似的。她不住地诅咒林一飞,你一个办公室主任有什么权力乱说话?
车子很快到了北阳洼。这是苍浪镇临山的一个村子,光秃秃的山刺得人眼疼,一进村子,就跟刚才成了两个世界,好像一下从新社会到了旧社会,方静文努力挤出笑,搜肠刮肚地给李书记介绍。
林一飞在前面引路,不大功夫,他们到了一座土院子前,一进院,就听到羊的咩咩声,方静文紧着的心哗地松了,莫非这儿真有养殖点?
果然,一个阔大的养殖厂摆在了眼前,整齐的瓦舍,一大片草场,还有饲料加工房,堆粪场。只是厂子看上去有些破落,羊棚也显得陈旧。但羊的叫声却很柔软,能把人的心一下拴住。
厂长是个戴帽子穿西装的中年农民,他说他叫杨狗娃,40了,拉扯着三个娃,日子过得很穷,是乡上给了他政策,把他定为扶贫对象,叫他养羊,才养了两年就成规模了。他还想说啥,林一飞打断他,接上给李书记汇报。林一飞说杨狗娃是县上的扶贫对象,像他这样的养殖户全县有400多个,规模都差不多,县上坚持定点指导,定点投入,以点带面,幅射全县,力争在三至五年内把养殖业做成龙头产业。
李书记挨棚看了看,还过问了防病防疫的事,方静文一直跟在李书记后面,生怕李书记起什么疑心,还好,李书记看上去很满意,最后他笑着说,我希望你们说到做到,把养殖业当成一个基础产业来抓,做大这个产业,农民的日子就好过了。
临告别的时候,民政厅汪厅长握住方静文的手,说方书记,李书记对你的汇报很满意。
方静文的心这才落了地。
李书记一行满意的去了,方静文却傻在了那里,县长丁力气乎乎地坐上了车,林一飞站在远处,等方静文上车。
刚回到办公室,市委高书记的电话就来了,他问是不是省委李书记在苍浪?方静文说李书记刚走,只在苍浪停了两个小时。高书记说这么大的事为啥不汇报,出了问题谁负责?方静文顿了片刻,说对不起高书记,李书记来的很突然,我一忙就把汇报给忘了。
忘了?高书记很不满意地说,你这是自由主义,想表现你自己,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方静文觉得委曲,但她现在没时间委曲。她打电话叫林一飞过来,一进门她便问,养殖厂怎么回事?
林一飞吞吞吐吐不肯说,方静文生气了,厉声问道,到底怎么会事?林一飞见瞒不过去,才将实情说了。林一飞说完,方静文的心一下沉重了。
原来,林一飞怕李书记真看扶贫点,便派人从山区的西靖乡拉了两车羊,临时在北阳洼弄了个养殖厂,连厂长杨狗娃也是从西靖拉来的。北阳洼那儿原来确是个养殖厂,但养的不是羊,是牛,养牛大户孙百万现在在市里买了楼房,开了公司,那个厂子闲着,林一飞临时将它派上了用场,你这是让我谢你哩还是骂你哩?方静文脸色沉重地说。林一飞说你批评吧,我知道这事做的不对。方静文说李书记最痛恨弄虚做假,这事要是让他知道,我怎么交待?林一飞说对不起,我也只是想以防万一,没想李书记真要看。
那你总得跟我说一声呀。
林一飞默了片刻,说,我要提前说了你汇报时还能那么从容自如么?
方静文不吭声了。是啊,要是她提前知道,今天会有这么好的效果么?但她仍不踏实,她给林一飞交待,这件事一定要做好善后,最好能在那儿办起一个养殖厂。方静文说完,又问林一飞,我的话你能明白么?林一飞说明白。林一飞临出门时,突然跟方静文说,水窖的事你最好亲自下去检查一下,我觉得这里面水份太多。
赵子满在市委党校学习。一得到养殖厂的消息,他就去见高书记。赵子满知道高书记是晚上不出门的,他老伴身体不好,儿女又都不在身边。赵子满对高书记家很熟,他最早是给高书记做秘书,那时高书记还是某个乡的书记。后来高书记一路到了市委,赵子满的工作也跟着变了很多,但他一直把自己当高书记的秘书。赵子满先是寒暄了一番,把党校学习的情况汇报了,接着便把方静文弄虚做假骗李书记的事说了。
高书记的脸色猛然一冷,他太清楚骗李书记的后果了。他猛地拍了下桌子,说她怎么能这样?赵子满趁势说,方静文在县上搞专断,谁的意见都不听,她现在连常委会都很少开。高书记说她这样下去很危险,派她当书记是让她到下面去学习的,不是让她弄虚做假欺上瞒下的。就感情而言,高书记是倾向于赵子满的,赵子满是他一手培养的,有感情。他做了书记,很多材料还离不开赵子满写,要不是赵子满一到苍浪,就惹出男女作风上的事,高书记也不会听徐副书记的话,把方静文派去当一把手。这么一想高书记便对赵子满有了气,觉得他实在太不张脸,放着大好前程不去把握,偏要在女人身上裁跟头。
生气归生气,问题还得解决。
高书记想了想,说这样吧小赵,你把学习的事先放下,明天你就回去,集中力量给我查一下扶贫开发项目的事。赵子满欣然而允,快快地告辞出来。
赵子满回到苍浪,发现方静文不在,县委办主任林一飞也不在。一问秘书,才知是方静文带着林一飞和民政局局长周天翔下了乡。赵子满很生气,好不容易讨了尚方宝剑,又让方静文抢了先,赵子满觉得自己的知商并不低,政治斗争经验也远比方静文丰富,怎么事事让方静文弄得被动呢?
方静文刚来的时候,赵子满并没拿她当回事,反倒觉她来得正好。他跟丁力斗争了几年,把欧阳倩茹都斗进了医院,还是斗不出个输赢,正好可以借方静文的手,把丁力给斗下去。所以他表面上装得还算对方静文尊重,但在对方静文的问题上,赵子满跟丁力有着非常相同的认识,她到苍浪充其量是做做样子,镀点金,还能真让她干久?
赵子满做科长的时候,方静文还是企业的一个小会计,赵子满便觉自己很有优势,一次私下里开玩笑,他还把方静文叫做接班人,意思是方静文接了他干部科长的班。方静文倒是一直对他很客气,远比丁力要客气得多。赵子满对方静文的态度比较满意,所以在一些事上他也相对给方静文面子,比如调整班子,他就站出来支持过方静文。
赵子满现在采取的政策是决不跟方静文闹翻脸,而且有意识地让人们觉得他和方静文很团结。他们都是市委来的,造成这个影响很重要,这样才能把丁力彻底孤立起来。
赵子满正在谋略,秘书小刘来了,一同来的还有扶贫办李悦兰。一看见李悦兰,赵子满就不高兴了,他知道李悦兰是县长丁力的女人,他们勾搭一起很久了,正是靠着丁力,李悦兰才从一个打字员变成了主任,还把自己的弟弟妹妹全塞进了好单位。在县直机关队伍的女干部中,赵子满最气的就是李悦兰,终归有一天,他会把这个妖治的女人打回原形。
李悦兰说,赵书记,我想把扶贫办的工作跟你汇报一下。赵子满心想,你们消息真快呀,嘴上却严肃地说,我现在还在学习期间,这事你找丁县长汇报吧。
李悦兰很尴尬,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赵子满欣赏了会李悦兰的尴尬,跟秘书小刘说,我今天忙,你们先出去吧。
赵子满随后叫了农牧局和水利局的领导,下乡去了。
检查的结果让方静文和赵子满大为光火。
他们是在河湾乡碰上头的,河湾乡的书记正是给丁力喝了假茅苔的杨胖子,河湾乡是今年的扶贫重点乡,全乡十六个村,有十二个就安排了项目,其中小窖是重点,按表上的数字,河湾乡要改造水窖2680个。方静文转了一天,连一个像样的水窖也没有。乡上只是定做了一批有“大地母亲”字样的水窖盖,发给了农民,粗看起来,倒也像那么回事,方静文接连下了几家的水窖,心便沉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她黑下脸质问杨胖子。
杨胖子是让乡干部从酒桌上硬拉来的,他打着酒嗝,说不就一个破水窖么,花那么多冤枉钱做啥?说完他拽住方静文的胳膊,说书记大人难得来一趟,走,我弄些野菜,喝酒去。周天翔挡开杨胖子的手,说你咋能这样,喝醉了睡觉去。杨胖子不乐了,瞪住周天翔,骂你算老几?我请的是书记,你一边靠着去。方静文气得连火都发不出来,硬是让杨胖子拽到了车跟前。
这时赵子满的车到了。他跳下车,简单问了下情况,走近杨胖子问,你跟谁喝的酒?
杨胖子见了赵子满,酒先醒了一半,结结巴巴说,是跟村支书喝的。赵子满厉声说,你把酒场重新给我摆上,我陪你喝。杨胖子打了两个酒嗝,说我醉了,我醉了还不行么?赵子满猛地拽住杨胖子衣领,想装醉?你不是很能喝么,好,我们一班人今天就陪你喝个够。
杨胖子登时白了脸,他可以不把方静文放眼里,但他决不敢把赵子满不当回事。惹恼了赵子满,他这个书记就当到头了。杨胖子眼看就要给赵子满作揖了。
赵子满松开手,这才跟方静文打招呼。方静文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一句话也没说,掉头走了。
接连看了几个点,方静文装不住了。
她把陪同的县乡领导叫在一口水窖前,大发雷霆道,你们看看,这就是我们的扶贫工程,这简直是吸血工程!
几乎没有一个乡,不在水窖工程上偷工减料。他们或是只做个井盖,或是只做个井圈,而水窖里面压根就没动。眼前的这口井,干脆什么都没有,在横山乡政府的表上却清清楚楚填着:王长娃,水窖一眼,600元。
600元?你们能给农民实实在在落实60元行不?方静文声音里带了一种很真实的情感,她到苍浪一年了,到这个乡还是头一次,她原来想象中的苍浪,都是县城附近的样子,最穷也不过胡边那样。现在她才发现,苍浪山区的穷是她不敢想象的,这里的农民一家人守着两间土坯房,眼睛白兮兮的瞪着太阳,见了县上的干部就跟见了中央首长一样,吓得连句话都不敢说。方静文略一估算,这个王长娃家五口人家产全卖了值不了一千元。口粮是用蛇皮袋子装的,王长娃的媳妇裤子上补丁撂补丁,还在膝盖处烂了几个洞,三个娃跟猴子一样,全光着屁股,而乡上的书记乡长却抽着一包16元的黑兰州!
马上通知各部门的一把手,到这里开现场会。方静文冲林一飞说。
她的情绪已不能控制了,她把乡党委书记刘根财骂成了大地主刘文财。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方静文犯了哪门子神经。方静文扔下大伙,自己坐车走了。她刚走,水利局牛局长便嘀咕,值得么,为这么口破井。赵子满厉声问,你说什么?牛局长吐了下舌头,低头不语了。
赵子满牢牢记住了大地主刘文财这句话。
现场会开得很不成功。人倒是来了不少,车挤得都停不下,惹得周围好几个村子的农民跑来看热闹,还以为公安枪毙人哩。但关键的三个人没来,这三个人是县长丁力,民政局副局长王长发,扶贫办主任李悦兰。
方静文激动地讲了一大堆,人们最关心的却一句也没讲。几乎所有人都想听,方静文到底要怎么收拾丁力,是不是真要跟丁力撕破脸?方静文没讲,人们就觉泄气,觉得大老远来开这个没意思的会,真是故弄玄虚。所以会一散,大伙便一窝蜂散去了。既或有人想留下来陪陪方静文,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倒是副书记赵子满,因为痛骂了刘根财,还当场停了他的职,就有人跟着他的屁股,巅巅地去了。
晚上方静文住在乡下的一个招待所里,邻近的乡长书记一个都不敢来,连晚饭都是林一飞跟招待所的老板娘要的。一顿黄米面条。方静文吃了一碗,不吃了。她还在生气,生丁力的气,也生她自己的气。她怎么就不敢直接点丁力的名呢?丁力明明在跟她叫板,她却下不了手,这个书记当的是不是有些窝嚢?
天黑下来的时候,林一飞打来一盆水,说方书记你洗洗吧,山里土大,你的脸都看不出颜色了。
不洗!方静文撒气道。她的动作忽然像个女孩子,惹得林一飞想笑。
山区奔波了一天,两个人都是土头土脸的,风从远处吹来,刮得窗户沙沙响,方静文望了一眼林一飞,突然觉得自己有点那个。
还是洗洗吧,凡事急不得,照你这样,还不等转完,肯定先把你气跑了。此时的林一飞像个大哥哥,耐心开导她,那你说咋办?方静文一骨碌翻起身,问。
先转,耐上性子看,最好啥也别说,看完回去了再想办法。
我能耐住么?你也看到了,扶贫款是专款专用,要是省上知道了,我这个书记还怎么当?
林一飞不说了,他摆了条毛巾,轻轻递过去,方静文擦了把脸,毛巾立刻变黑了,方静文妈呀一声,说我有这么脏么。
方静文嚷嚷着要洗澡,林一飞说这穷乡僻野的,我上哪儿给你弄盆去。方静文说我不管,我身上都能搓出垢痂了。林一飞叹了一声,出去给她借盆了。
等折腾着把澡洗完,已是夜里11点钟。方静文突然没了睡意,她跟林一飞说,你去买瓶酒来,把老周叫上,我们喝酒。
周天翔进来了,第一句话便是方书记我没把工作做好,我对不住你。方静文说今天不说这个,老周我们喝酒。周天翔说不,方书记你还是批评我几句吧,批评了我心里好受。方静文突然想发火,林一飞忙捅了捅她,方静文咽下气,片刻后她说,老周要说工作,是我没做好,我太官僚了,扶贫工作出了这么大岔子,我竟然不知道,你说我这个书记当的。
这不能怪你,扶贫工作一直是丁县长抓的,欧阳书记在时就是这样,欧阳书记为啥病了,就是丁县长太专断呀。周天翔自己灌了一大杯酒。
周天翔说的没错,据方静文了解,欧阳书记是个大好人,凡事都讲究礼让三先,时间久了,反倒让丁力摸着了脾气,很多事上丁力都是先斩后奏,发展到后来,丁力索性只斩不奏。县上的干部都是跟风的,一看形势这样,全都跑县长这边去了,欧阳书记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周天翔无不担忧地说,方书记你可不能走欧阳书记的老路呀。
方静文喝了一口酒,说老周你跟我说句实话,扶贫资金到底走了哪里?周天翔望一眼林一飞,说林主任清楚的,你问他吧。
方静文通地放下酒杯,拉下脸说,周局长,扶贫款应该是你这个民政局长掌握的,我问林主任,要你这个局长做什么?周天翔忙站起来,方书记,我这就给你汇报,每一笔资金的去向我都有记录,他们,他们……
算了!方静文打断周天翔,你先去休息吧,我跟林主任还有事商量。
周天翔很后悔地出去了。方静文对林一飞说,你都看到了,每个人都在观望,苍浪的班子看来该动大手术了。林一飞却说,这个时候动班子未必是上策,反倒容易让下面误解。方静文说照你的意思?
林一飞顿了片刻,说,班子是要调整,但不是现在,我的意见是先放放,我们还是一鼓做气把扶贫项目的事查清楚。方静文忽然明白了林一飞的用意,她用别样的目光望住林一飞,说,一飞呀,我看让你当这个书记才合适。林一飞略微一惊,说,方书记你别取笑我,能给你操好这份心,我已很满足了。
县委很快召开扶贫工作专项整治工作会议,常委们全都参加,有关部局的领导也来了。方静文一改以前的温和形象,完全一副铁娘子面孔,她简单通报了下乡检查的情况,随后便提出成立专项整治工作小组,一手抓项目整改,一手查资金去向。在场的人全都绿了脸,扶贫的事谁都知道,苍浪太穷,花钱的地方太多,县上又没有好的项目去跟省上跑钱,每年只能在扶贫开发上做文章。省上也知道这个情况,对苍浪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说这叫穷县穷对策。如果方静文执意要在这上面做文章,那就是跟全县干部过不去。
方静文接着宣布,领导小组由赵子满同志任组长,周天翔同志任副组长。丁力马上反对,说周天翔是民政局长,担任副组长不合适。方静文说谁主管谁负责,他这个局长把钱怎么花出去的,就给我怎么追回来。丁力还要说什么,让方静文制止了。她说我们讨论的是工作,不是班子,周天翔若不称职,县委会考虑这个民政局长该不该继续由他当。接着她又宣布工作组主要成员,出乎所有人预料,她把李悦兰和王长发也派了进来。丁力一下无话可说了。
会后,方静文又让组织部对50岁以上的老干部进行摸底,通过民主测评和集体讨论,最后向市委推荐了四个人。周天翔名列第一,呼声最高的水利局牛局长让方静文一票否决了。
做完这些,方静文找来林一飞,说你以我的名义找一下孙百万,看他能不能……
林一飞把一份文件递给方静文,说这是孙百万新办养殖厂的报告,他投资28万,北阳洼的养殖厂现在热闹得很,不仅有羊,他还养了20头奶牛。方静文不相信地盯住林一飞,真有这么快?林一飞笑了笑,说孙百万过去跟我有点交情,他这人重义气,有空你见见他,县上要是扶持好了,他还真能成大事。
方静文心里涌起一股热浪,她无言地望了林一飞片刻,便有很深的感动生出来。
市委高书记约见方静文,一开口便很不客气地批评了方静文,说她弄虚作假作到了省委书记头上,这事要是传出去,市委都得跟着遭殃。方静文怯怯地站着,并不辩解,她已知道,关于养殖厂的事,现在已成了全市的热门话题,有不少人等着看热闹呢。等高书记批评完,方静文才把孙百万投资的事说了。她原想高书记听了一定会高兴,一定会跟她作明确指示,没料高书记只是静静地抽着烟,一句话也不说,半天后他冲方静文摆摆手,说我下午还有会,你先回去吧。
回来的路上,方静文反复揣摩高书记的态度,他为什么既不赞同也不反对呢?是不是赵子满又在他跟前说了什么?后来还是林一飞给他解了这个謎。林一飞说,其实这件事你压根就不该跟高书记提。方静文一下明白了,她指示林一飞,说一飞你马上去安排。
晚上徐副书记打来电话,方静文正躺在床上,脑子里满是跟李爱工吃饭时的情节。
李爱工这人,现在真让方静文琢磨不透。要说他不喜欢自己吧,三天两头他总要找个借口,单独坐一坐,要说他喜欢吧,每次又都没有实质性的进攻。到现在,弄得方静文都有点不知所措了。今天是李爱工主动约的她,说是为她压惊。方静文真是服了他了,再机密的事,也甭想逃过他的眼睛。她刚挨了高书记的批评,李爱工这边就知道了。方静文很扫兴的说,你的耳朵能不能短一点?李爱工笑笑,说就你们官场那点事,能瞒得了谁呀。方静文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她原本不想说的,但在李爱工面前,她实在装不住,在他柔和的目光下,她常常迷失掉自己,她甚至就想这样永远地迷失掉,好让他宽厚的胸膛变成一片任自己漂浮的海洋。李爱工说,就这么点事呀,看把你慌的,其实你说不说都一样,高书记早就知道你找孙百万的事,要不他这个时候找你谈什么话?Μ.chuanyue1.℃ōM
李爱工给她添满咖啡,劝慰说你大可不必将它当件事,现在哪儿不造假,就凭李书记一个人,能把假打完?打完他这个省委书记还当不当了?这句话确实起了很大作用,方静文一下觉得这事不重要了,她双手拖着下巴,像个小女孩一样盯住李爱工,他那张非常个性化的脸便在她眼里盛开,慢慢地将她拉到一片雾蒙蒙的天空下,方静文觉得自己也在盛开,她身体的几个部位正在不由自主地变成雾中的雨滴,拚命想融化在那片雾中。
李爱工默默地望住她,望得有些痴,也有几分醉在里面。方静文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伏在他手上,她觉到手下是一片湿热,还有微微地颤。屋子里的灯光很柔和地覆盖着他们,舒缓的音乐就像调酒师的手,灵巧的摇摆中想把他们勾调在一起。方静文甚至闭上眼睛,期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可恰在这个时候,李爱工的手机响了,电话里是一个清脆的女声,听声音绝不会超过20岁,李爱工抱着手机就往外走,方静文一下醒了,就像充满气的羊皮筏子,冷不丁撞在了暗礁上,全身一下掏空了,她顿觉自己的心沉到了海底。
徐副书记打来电话的时候,方静文还沉在海底不肯上来,徐副书记说,高书记找你了?方静文嗯了一声,眼泪不由得的就渗了出来,这时候夜已很深,徐副书记能在这时候打电话,说明他心里一直是惦着她的,没等徐副书记再问,方静文便把高书记怎么批她的全都说了出来。徐副书记听完,说静文你怎么了,一次批评不至于让你委曲成这样吧?方静文便对着话筒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徐副书记一定从语气中捕捉到了什么,但她不想说出来,她就那么抱着电话,直到徐副书记安慰完,她也没再说一个字。
县长丁力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他看到方静文在对他下手,但他不急,他在电话里冲惊惶失措的王长发说,你慌什么,戏才开场,谁能演到最后,还说不定哩。王长发说赵子满查得很细,一个村也不放过。丁力笑笑,让他查吧,就怕他到时收不了场。王长发还不放心,说要不你想个办法把周天翔弄走吧,这老不死的就跟狗一样,鼻子尖得很。丁力笑笑说,一条老狗你也怕呀,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连打狗都不会。笑完后他忽然又问,李悦兰怎么不给我来电话?王长发压低声音说,她现在神神秘秘的,跟我都装,这女人不可靠,县长你要小心。
操!不就一个女人么。丁力恶恶地骂了声,把电话挂了。
打完这个电话,县长丁力的心情突然沉重起来,他并不是怕方静文查,他有他的难言之隐呀。
工作组一下乡,县上的风声就变了,种种关于丁力的谣言一下响了起来。丁力走在县城里,前来搭话的人明显少了,以往那种前呼后拥的场面再也见不着了,连丁力自己都困惑,人们就这么经不起考验?
李悦兰一走,他的日子一下寂寞了许多。晚上没有酒喝,县城又不能跳舞,丁力只能陪着老婆。陪了几天他便气愤,凭什么他要受这份窝襄气?
丁力本来跟方静文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方静文在市委的时候,他还请这个女人吃过几次饭,他觉得方静文这种女人,压根就不是搞政治的料,充其量只能做个小配角,没想她摇身一变成了一把手,丁力便有些不平衡,时不时地就会流露出点什么。一次开科干大会,丁力主持会议,他因为心里惦着其它事,按排完工作他便宣布散会,把台上坐的方静文给忘了,没让她讲上话。这事在干部中传来传去,传成了另一种味道。他想方静文正是因为这个,才跟他结了仇。他想这女人多小气呀,不就一次话么,值得么?
现在方静文拿赵子满对付他,想让他们两个冤家窝里斗,她坐着看热闹。她也想得太简单了,我丁力还没傻到赵子满那个份上。
李爱工一连给方静文打了几天电话,方静文都没接。其实红星酒厂就在苍浪县城,李爱工如果直接撞进来,方静文也拿他没办法。虽是市属企业,但在苍浪的地盘上,很多事就得由苍浪县协调。李爱工正是在一次次的协调中,让方静文爱上他的。不过他也付出了代价。比如苍浪搞县城改造,资金缺口大,工程从欧阳手上开始建,几年了还完不了工。方静文一来就找他,说能不能赞助一下。李爱工完全可以拒绝,但他没有,他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说权当给你送个见面礼吧。县城的马路一靓,方静文的脸也靓了许多。她拿李爱工的钱给苍浪献了一份见面礼。紧跟着老年活动中心要搬迁,这事本该丁力出面,可老干部们围住方静文,说你是新来的县委书记,我们不骂你,我们求你,你给我们建个门球场吧。县里当然没钱,方静文又找李爱工,说只要5万。李爱工一大方,赞助了10万。老干部们乐得屁癫屁癫的,到处给方静文说好话。一次李爱工开玩笑说,我这是拿酒厂的钱给你做广告呀。方静文笑着说,你帮我也是应该的呀,我又不让你白帮。当时李爱工把这话误解了,还以为方静文在暗示他,他还真就主动了几次。
李爱工从市委来到酒厂,起初确也有厌倦官场的成份,但更多的却是他的野心。
野心太大在官场使不开,到了企业却是大有作为。才几年功夫,他就把一家中等规模的酒厂搞成了大集团,品牌响得满省都是,钱更是多得像流水一样,仅纳税就到了几千万。这个时候的李爱工需要另一种补充,那就是女人。当然李爱工决不缺女人,一个3000多人,年销售收入几个亿的集团老总可以说什么都不缺。但方静文不一样,方静文是县委书记,李爱工觉得如果能让方静文爱上自己,那也是很享受的事。可时间过去一年了,李爱工实质上并没得到什么,他开始发急。一个男人如果用一年的时间还不能让一个女人主动委身,这是很没面子的,你简直都说不出口。
李爱工急切地想见到方静文,就是想把这块心病去掉,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继续等下去。那天晚上他明显感到方静文的期待,感觉到她由心到身的变化,他甚至已做好了最后冲刺的准备,但那个讨厌的电话却毁了一切,现在他想见她,就是想把那天晚上的梦再拣起来,想不到方静文却发出了拒绝的信号。她一定是吃醋了,女人啊,咋都是这样!李爱工并不想跟方静文解释,靠解释是拴不住女人心的,这是他对女人的逻辑。他必须让方静文主动,如果方静文再不主动,他完全可以断了苍浪的奶。每年苍浪从他这儿拿走的钱,是苍浪全县财政收入的1/4。李爱工想方静文不可能舍弃他这块肥肉,这也是他只打电话不去敲门的理由。
方静文的心里却完全是另一种想法。
李爱工的电话一响,方静文的心就怦怦直跳。她太喜欢这个男人了!他气质非凡,处事果断,头顶又罩满光环。无论哪一方面,都要比自己的丈夫叶开强。方静文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李爱工跟叶开比。叶开只是个中学校长,尽管也当了政协委员,但毕竟逊色得很。再说叶开身上有股子迂气,这让方静文越来越不能忍受。一次她带叶开去吃饭,同桌的领导拿叶开开了句玩笑,说他是方书记的家属,叶开当下翻了脸,拍案而起,非要跟领导理论一番。此事一时传为佳话,成了很多领导饭桌上的笑料,弄得方静文一听别人问她爱人,都有了神经。方静文想如果换了李爱工,会是怎样的情景哩?他一定会一笑而过,说不定还幽默地风趣一番。每每想到这里,方静文就会情不自禁地唤上几声爱工。
方静文觉得李爱工带给她的诱惑是无法抵抗的。这种心态几乎跟初恋的少女完全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每到关键时刻,她脑子里便会冒出叶开。方静文还不是一个十分开放的女人,再说自己贵为县委书记,也不能轻易就跟李爱工上了床。有时方静文想,如果她不在这个位置上,也许早就跟李爱工有了那事。在官场混久了,男男女女之间的事耳濡目染了许多,方静文也算是解放了思想,听说现在不少女老板都包养小帅哥,而且比男人更那个。李爱工也不知一次开玩笑说,老叶不在身边,你索性在苍浪包养一个算了。尽管只是玩笑话,但多多少少还是在她心里激起了涟漪,尤其是夜深人静,心情堵得慌的时候,方静文忍不住要胡思乱想一番。
她想最好的结局是李爱工能非常主动地创造一个外出的机会,让她彻底地投入。一离开苍浪,她还有什么顾忌的呢?再说沉醉到自己心仪的男人怀里又有什么错哩?县委书记也是人,为什么县长丁力能有,副书记赵子满能有,她就不能?
想到这儿,方静文耳边突然响起那个清脆的女声。她是谁?她跟李爱工多长时间了?不行,我不能输给一个黄毛丫头!
方静文决计,等把手头的紧事儿办完,一定要让李爱工请她出去一趟,这事最好交给林一飞去办,他会不显山不露水的。
林一飞这人她算是选对了,他的悟性便是他最大的财富呀。
就在方静文紧锣密鼓对扶贫项目展开调查的时候,苍浪县爆了一件丑闻。县水利局副局长刘华山让反贪局逮了。刘华山兼任水利建设工程公司总经理,初步查明他贪污挪用公款40万元。方静文听完反贪局的汇报,毫不含糊地说,依照法律程序,从严惩处。
叶开给方静文打电话,让她立即回去一趟。
方静文赶到家,见家里坐着几个人,都是叶开的民清老乡,其中有市人事局副局长冯敏。方静文问没啥事吧?路上她还担忧,是不是女儿出了啥事,见女儿安安静静做作业,方静文不那么慌了。
是刘华山的事。叶开直接了当地说。
方静文一愣,忽然明白为啥来了这么多民清人,刘华山是民清的呀。
冯敏站起来,冲方静文笑笑。说方书记这事还得仰仗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方静文愣神道,通融?你们都是领导,这事怎么通融?冯敏说方书记你先别急,坐下我们慢慢商量。冯敏是个漂亮的女人,年龄比方静文大一点,方静文知道她跟市委高书记关系密切。她克制住自己,给客人杯子加满了水,还给冯敏剥了个香蕉。叶开唤她到卧室,悄声说,刘华山是冯局长的外甥。方静文哦了一声,心一下重了。
冯敏说这事有人从中做梗,具体是谁我就不明说了,检察院这边我跑,方书记你能不能以县委名义出面干涉一下?保护干部也是党的政策,华山这孩子,打小家里穷,他上了名牌大学,应该很有前途的,没想出了这种事。
方静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现在她清楚检察院为什么要拿刘华山开刀了。但那么大数额,不查能行么?
客人一走,方静文就冲叶开发了火。你凭什么要把人约到我家里,这事是在家里办的么?叶开瞪大眼睛,说这是你的家,那我成什么了?告诉你方静文,这个家姓叶,别以为你当了县委书记,就把我的姓也卖了。方静文真是气死了,叶开总是拿这些小处做文章,对大事他却糊涂得很。她说冯敏的外甥咋了,冯敏的外甥就可以贪脏枉法?叶开说他贪不贪脏我不管,冯敏找了我,我就得管,不管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那你管呀,找我做什么?!
叶开嗵地扔下茶杯,一个县委书记有什么了不起,尾巴翘到家里来了,现在谁不贪,有本事你去查丁力呀!
女儿跑出来,说你们烦不烦,一见面就吵,像个做爸爸妈妈的么?
这夜他们分床而睡,方静文有好几次想主动和好,跟叶开讲讲利害,可叶开摆出一副决战到底的架势。后来他索性夹着毛毯,躺沙发上抽烟去了。方静文最恨男人动不动耍性子,一个大男人,你就不能让着点呀?
第二天一大早,方静文回到苍浪。林一飞正在帮她收拾办公室,本来这事办公室有专人做,后来发现内勤人员常常偷看方静文的一些机密资料,林一飞便收了钥匙,自己担起了这份工作。
林一飞见方静文眼睛红红的,便问,昨晚吵架了?方静文本想摇头,一看林一飞关切的目光,便委曲地点了点头。林一飞说其实这事也怪不了叶校长,他们民清人就这样,一人出事全县动,你应该理解。方静文诧异地说,你都知道了?
林一飞说我也是瞎猜。
你还猜到了什么?
林一飞不语了。他显得很有心事,目光拉了一层雾。方静文感觉林一飞一定又听说了什么,便迫不及待地问,你到底有什么话,快说呀!
林一飞停下手中的活,说,扶贫项目的事省上好象已知道了,是县上有人反映。不过这事还没到李书记那儿,我同学说,最好让我们做好善后。
方静文没等听完,脑子里便是一黑,她颓丧地倒在椅子上,心里漫过一层黑暗。
怎么办?
必须要抢在李书记知道之前,把补救工作做好。方静文本打算利用这段时间去一趟小三峡,小三峡在苍浪南部山区的一个乡,这儿有著名的马牙雪山,终年白雪皑皑,景色十分宜人,从石门乡进去,便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苍浪境内的石门乡是出煤的地方,但碍于种种原因,苍浪一直没建大煤矿,尽是农民自己掏的小煤窑,这几年为跟邻县争资源,两县没少闹纠纷。方静文上任后,提出创办小三峡风景旅游区的构想,走旅游兴县的路子,这事她跟徐副书记汇报过,徐副书记很赞成,那天她也简单地给省委李书记谈了,尽管李书记没明确表态,但她还是想尽快把这项目启动起来。这是一个大工程,抓好了能为百姓办实事,也能为县上带来综合效应,是一举多得的大好事,现在看来,这件事得先放下了。
什么叫轻重缓急?原来方静文认为,最需要最急切办的工作就是急,但现在她明白了,在任何时候,只要一危及到自己的存在,这事哪怕最小也是头等大事。
现在善后就成了大事。
她在心里说,对不起了,小三峡。
但怎么才能善后呢?钱让他们花光了,要想善后,没有大量的资金怎行。钱从哪里来?想到后来,方静文禁不住拿起电话,拨了李爱工的手机,她在电话里并没说什么事,只说想他了,想跟他坐坐。
李爱工像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一出现,便给人夺目的感觉。方静文因为心里有事,少了几分欣赏他的兴趣。李爱工并没觉察出来,他显得很自信也很多情,一见面便抢先进入角色,没几句便把话题引到了感情上。
这是李爱工特意选的一家咖啡屋,屋子里的情调更适合青年男女谈恋爱,柔曼的光影里,李爱工周身散发着诱惑的光芒,他的目光更像是一条柔软的蛇,方静文哪儿最脆弱,它便往哪儿钻。没多时,方静文便让他染满浓爱的气息包裹了,在一次手指无意间的触碰中,方静文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颤粟。
但她努力地控制着,她不想把自己这美好的感觉当成交换的条件,她想至少今天她不能跟他有什么。后来她一咬牙,把事儿说了。
李爱工马上警惕地收起自己的情剑,他几乎有点愤怒地说,凭什么?钱是他们挪用的,你为什么要给他们擦屁股!方静文说我是县委书记,我不擦谁擦。李爱工说你就让省上来查好了,这不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方静文叹口气,如果真有那么简单,我还求你做甚么?一个求字,一下让李爱工怔住了。
他默了半晌,终于说,看来你这个县委书记当的一点也不轻松呀,好了,今天我们不说这事,我们开开心心,轻轻松松度过这个下午好不?
你不帮我,我能轻松么?方静文声音几乎在抖了,她明亮的眸子也在霎那间暗淡无光。李爱工再要是无动于衷,怕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
好吧,他终于说,我让企划剖拿个方案,在最快的时间里给你解决二百万,说好了,这不是给他们补窟窿,是我们企业回报社会。
真的?方静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一激动,猛地扑进李爱工怀里,近乎呢喃道,爱工你真好。李爱工的身上像过电一般,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袭击了他,他伸出胳膊,紧紧地搂住这个朝思梦想的女人。
一切都有可能在一瞬间发生,但偏巧这时候,一道亮光从他们身后闪过,很刺眼,很寒目,两个人本能地分开,紧跟着他们便明白,是有人在暗中偷拍!
李爱工一个箭步穿出去,门外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寻不见。
算了,他要是偷拍,迟早都能拍到的。方静文坐在沙发上,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奇怪,她的心情竟出奇的好。
这天夜里,方静文正在宾馆看材料,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山区的一个乡长,他拐弯抹角说了半天,最后从怀里掏出个信封。说方书记,我的事就拜托你了。方静文惊讶地盯住他,说你想干啥?那人讪讪地笑笑,快快地退出了门。等方静文明白过来,那人已走远了。
一连几天,这样的事都在发生。叶开也打电话,说方静文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你还想不想让我们父女过安稳的日子。原来送钱送礼的送上了家门,方静文一想坏了,人们真把她当成了脏官。
怎么办呢?方静文很想问问林一飞,可这两天的林一飞也神神秘秘的,像在有意躲她。方静文真是苦闷极了。这时候她不由得想起了李爱工,她想李爱工一定有办法。这么想着,她已拨通了李爱工的电话。是你么?她问。电话那边传来李爱工愉快的笑声,好像还有个很好听的女声。方静文看看表,已是晚上十点,他会跟谁在一起呢?李爱工说,是书记呀,这么晚了打电话,有急事?方静文一听就知他在装腔,一定是那边不方便,要不,李爱工的柔情蜜语早来了。
方静文收了线,心突然暗下来,他跟谁在一起呢?
第二天上午,李爱工主动打来电话,问方静文有没有时间,他想跟她见个面。方静文本想拒绝,可忍不住又说,还是我到你办公室谈吧。半小时后方静文敲开了李爱工的门,她原想李爱工一定会焦急地等着她,或者坐在沙发上给她削苹果,进去后却见李爱工在开会,几个副总都在。方静文一时转不过弯,走又不好走,尴尬地站在门口,不知该怎么做。
李爱工草草结束会,说不好意思,一点急事,碰个头。方静文说是吗?她的目光刻意盯在李爱工脸上,盯了半天,才缓缓移开。李爱工开了一罐饮料,说本想请你吃饭的,你来了正好,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坐?方静文说不必,饭我还吃得起。李爱工笑笑,说大小姐又在发哪门子脾气,看来这顿饭我还非请不可,喝杯冰镇饮料,降降火。方静文真是哭笑不得,本来准备好一肚子火冲他发的,见了他,又忽然发不出来。在这个男人面前,她老是找不到自己。李爱工见她不语,故意说,你那张政治脸能不能放松驰些,再绷我都要颤粟了。方静文忽然一笑,说你还在乎我这张老脸呀。
这么一说,两个人之间就明显有了种暖味。李爱工趁势坐她身边,柔声问,想我了么?方静文说想想你个石头。李爱工一笑,我倒是想你的,可想不到呀。两人逗了阵嘴,气氛自然多了。方静文把遇到的事说了一遍,李爱工听完哈哈大笑,说这么点事呀,我看你还是别当书记了。你不适合,真不适合。方静文娇嗔道,你还笑,人家都急死了。李爱工起身说,办法有两个,一个么,照单全收,该提的提,该换的换,山区的调川区,川区的挪县上,那么多位子,还怕摆不下几个送礼的。方静文说我没见过钱呀?李爱工说你要真廉洁,就开个大会,把礼物全摆主席台上,谁的谁来领,不领的充公,这样一做你保证是廉政英雄。
方静文问能行得通么?
正说着门开了,进来一位20多岁的靓女。她可真靓呀,别说在小县诚,就是放到市里也能一下把人的眼睛点亮。她一进来,就如同走进无人之地,居然跟方静文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径直走近李爱工,问,中午哪儿吃饭?这声音一下激起方静文的回忆,原来是跟她在一起啊!
女人不比男人,男人的优越感在于权势,在于地位,女人却只在乎年轻在乎美貌。方静文一看到这个青春四射的女人,立马就觉自己短了,觉得自己没信心了。靓女却不管这些,她旁若无人地凑近李爱工的脸,说中午我穿哪套裙子,昨天那套我姐说有点老气,要不你现在陪我去买。李爱工往后趔了趔,说我这有客人,你先出去好么?
不嘛。靓女撒了一个非常优美的娇,几乎将整个身子贴到李爱工身上。
方静文坐不住了。她还能继续坐下去么?她起身告辞,李爱工尴尬地挽留了几声,还是将她送出了门。
方静文觉得自己真是贱,贱完了!贱死了!她呯地关上车门,冲司机恨恨道,开车!
李爱工一回屋,就拉下脸说,你也太过份了。靓女说咋,你不会是看上这位徐娘了吧?李爱工喝住她,说你马上走,走的越远越好,以后再也不许踏进这门!
方静文的心情坏透了,她走到哪儿,火发到哪儿。县委大院的人不知是谁给老板娘吃了炸药,吓得全都不敢抬头。方静文最后不由自主地走进县委办,见林一飞的位子空着,火更大了,质问道,林主任呢?秘书小钟忙说,他父亲病了,在医院里。方静文居然说,父亲病了就不用上班吗?说完她立马觉得不对劲,又发火道,你们就不知道去帮个忙,他一个人能顾过来吗!秘书小钟点头说是。方静文这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坐了几分钟,才想起该去医院看看林一飞的父亲。
夜里,方静文不敢回宾馆,她怕送礼的等在门口。她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下一步的工作上。中间有人给她打手机,她一看不是李爱工,就压了。秘书小钟进来问,方书记你还用车么?方静文说不用,让司机回去吧。小钟轻轻退出来,跟司机说,你还是再等等吧,她这两天不正常,等会找不到你,又该我挨骂。司机说她不会提前进入更年期吧,那我们可就惨了。
很晚的时候,林一飞敲门进来了,他手里居然拿着一袋从小摊上买的烧烤,热乎乎的,透出一股子香。方静文一闻见这味,就顾不上什么面子了,拿了便吃,吃到一半时她忽然想,他怎么知道我爱吃烧烤?自从到了苍浪,她再也没有痛痛快快吃过这玩艺了。
味道还行吧,林一飞问。方静文忽然朗声笑了笑,行呀一飞,亏你想得出。林一飞这才舒展了神经,说,我也是灵机一动,还怕你不爱吃哩。方静文说在市里的时候,我常带女儿去吃,我女儿那才叫吃得香呢。林一飞说其实你完全可以到小摊上去吃,说不定还能掌握点民情。
一说到民情,方静文的心又沉了,她问你最近听到些什么,林一飞说还能有什么,这小地方,人不多,嘴杂,说什么的都有。方静文心一紧,跟着便问,是不是都跟我有关?
林一飞点了点头,他没有马上安慰她,他说,方书记,我觉得班子应该动了,再不动,形势恐怕会发展得更糟。
方静文默住了。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现在就调,不是更加授人以柄么?林一飞说,现在到处都是这样,一任领导一套班子,你想打破常规,别人就觉不正常。
方静文问,你今天就是来跟我说这个?林一飞犹豫了一下,说也不是,我觉得最近县里有些不正常,这样下去对全盘工作都不利。方静文叹了口气,我何尝不这么想呢?一飞有什么话你只管讲出来,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林一飞说,我觉得你应该提防着点赵副书记,他最近好像活动得很凶。
他?方静文一下坠入乌云中,她没想到林一飞会跟她提这样的建议。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最近确实很不正常。
林一飞接着说,我觉得你不该过份轻信你的任何一个竞争者,现在的苍浪表面上你是一把手,但实质上却是三足鼎立,你应该尽快结束这种局面。
方静文困惑了。她感到林一飞击中了她的要害,其实她何尝不怀疑赵子满呢?但现在,她能有足够的力量把他们都击倒么?她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办法,再说她也不想在林一飞面前表现得太弱智。她转过话题,把送礼的事说了出来,还把李爱工出的廉政点子也讲了。没想林一飞坚决反对,说这样你把干部的面子剥尽了,谁还敢亲近你,你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方静文其实也担心这个,县里的工作不就是靠下面的人去做么,下面的人不抬你的轿,你这个书记再能干又能咋的?这么一想,她又恨起李爱工来,他怎能出这样的点子!
林一飞想了想说,这样吧,明天我让小陈把东西和礼金全登下来,以后找个机会退给人家就是,反正县上就这么个实情,你收了也不对,不收更不对,这事就交给我处理,你看咋样?
方静文说一飞我真得谢谢你,现在我才知道,县上跟机关完全是两码事,看来我还得从头学起。
解决了这个难题,方静文情绪好多了。她打电话给徐副书记,简单汇报了下工作,最后她语气很暖地问,市委对我有看法么?徐副书记婉转地说,你也下去一年了,不能老当实习生,应该尽快进入角色,实打实地把苍浪的工作局面打开。方静文说我知道,徐副书记说你也别有太多的顾虑,老高还是很欣赏你的,尽管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在支持你,你就放手干吧。
方静文一下觉得天空又明亮了。
思来想去,方静文还是不想这么快地调整班子。正好小三峡的项目通过了省上的论证,方静文带上林一飞,进小三峡落实项目去了。
一连几天,方静文都被乡间的新鲜事激动着,心情也随着这大好的景色无比晴朗。开发小三峡的工作有条不紊,各方面的积极性都很高,这让方静文更加高兴。
这天,民政局的周天翔突然来了,他神神秘秘说,方书记,出事了。方静文一惊,问出了啥事。周天翔看看周围,说这事只能跟你一人汇报。方静文瞥了林一飞一眼,坐周天翔的车里去了。
周天翔说的果然是件大事。
县委副书记赵子满跟李悦兰搞到一起了!这事太令人震惊。怎么可能呢,怎么会呢?方静文一连问了几遍,她简真不敢信自己的耳朵。
可这是真的。周天翔说,事情就发生在前天夜里,他们在乡下检查工作,夜里住在农民家,天亮时分,赵子满的房东家一片嚷嚷,周天翔赶过去,见院里燃着一堆火,房东跳着蹦子骂娘。周天翔一问,房东说县上的干部在他家搞女人,他家房子是新盖的,让脏事冲了,得讲究,得攘眼。周天翔还以为是赵子满搞了房东的女人,忙压低声说,不要嚷,不要嚷,有话好好说。房东的婆娘从厨房跳出来,拿把菜刀,扯着嗓子喊,就嚷里,就吵哩,有地方X没,跑到老子的书房炕上了。给他把X割了,给骚婊子把X剜了,喂狗。呸,狗都嫌脏。
周天翔才知是赵子满跟李悦兰睡到了一起,幸好,房东家还不知赵子满是书记。他们把赵子满跟李悦兰锁在屋里,门上拴根红布条,非要讲究攘眼一番。周天翔是老民政,知道这儿的民俗,这里的农民对男女之事看的很重。尤其不容许陌生人在自家行那事,一行便把自家冲了,非要挂红放炮,冲散邪气。周天翔怕天一亮嚷得满村知道,忙掏出身上所有的钱,说你就给我个面子,我把人领走,你们杀只羯羊,好好攘眼攘眼。房东得了钱,又骂了许多气话,才把人放出来。
这事现在多少人知道?方静文紧问。
不多,李悦兰跟我回来了,赵书记还在下面。
他还有脸呆?方静文气愤地说。
下面的问题太大,方书记,扶贫款让他们挪尽了。周天翔这才把检查到的情况汇报了一遍,方静文听完,脸都青了。
马上回去,召开常委会!
不能急呀,方书记,这里面的事儿复杂得很,有很多款是丁县长亲批的,有些呢,是县长办公会集体议定的。
可这样做是严重违规,再说我是一把手,这么大的事他们为什么不向我汇报?
方书记,苍浪的情况就这样,以前欧阳书记手里也是,欧阳书记不让丁县长管人,丁县长就不让她管钱,方书记,你可……
别说了,马上回去,我要开会。
常委会开的很是窝襄,九个常委,没一个站在方静文这边说话。这个说苍浪就这么个现实,不动用扶贫款,教师工资怎么发?不让乡上买车,乡长书记拿什么工作?那个说钱是一级一级跑来的,跑来又不让花,以后谁还跑。方静文说扶贫款是有政策规定的,必须专款专用。常委们说,钱都用在了刀刃上,又没装进谁的口袋,你要是能把苍浪的财政状况扭转过来,谁还动用它?方静文强调说,省委李书记一来就提出诚信立省,我们挪用扶贫款,这个责任我担不起。有个常委居然说,担不起你可以回市上,让能担起的来,这不是公然挑衅么?
整个过程中,县长丁力始终一言不发,他抽着烟,冷冷地看着方静文。方静文有几次求救似地把目光投向赵子满,希望他站出来支持自己,可赵子满垂着头,最后才说,这事还是向市委高书记汇报后再定调子吧。
方静文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她隐隐感到,整个苍浪的班子在跟她做对,或者说整个苍凉都没把她当书记看。这样下去,她会越来越被动的。这天下午她没有吃饭,林一飞劝她,工作再难,饭还是要吃的。方静文略带温怒地说,吃什么吃,一帮饭桶。林一飞默了会,说,方书记,以后讲话你要注意点,有些话从你嘴里讲出来,别人可要抓话柄的。
抓啊,我怕什么,大不了不干!
林一飞走后,方静文越是沮丧得没办法,她身不由己地拿起电话,拨通了李爱工的手机。李爱工说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方静文迟疑了会,说你过来陪陪我好么?
关于副书记赵子满和李悦兰的丑闻,很快传响在苍浪县,几乎同时传出的,是方静文和李爱工的不正当关系。
传闻说的有眉有哏,说方静文跟李爱工在电话里如何如何亲热,有时连下属也不避讳,还说他们除了在宾馆过夜,有时还猖狂到在书记办公室做爱。
方静文一下被动了。她原本想找赵子满谈谈,让他注意点影响,顺便商量下怎么向高书记汇报。这下好了,她简直成了比赵子满还丑陋的人。
徐副书记叫她,一见面就问,你是怎么会事?方静文忍不住就哭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哗哗地流下来。徐副书记并没像她预想的那样安慰她,他厉声制止住她的哭,说一个县委书记,顿不顿拿眼泪说话,你还有自己的形象吗?
我怎么没有?方静文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她一五一十地把情况做了汇报,然后问,我这样做有错吗?
徐副书记沉思片刻,说错当然没有,但你想过没有,大家为什么孤立你?有句话我本不当讲,但现在我必须得提醒你,什么时候都要以大局为重,不要只顾自己的乌纱帽。
方静文怔住了,一向信任她,关心她的徐副书记,怎么也成了这话?
方静文没有回家,她连夜返回县上。徐副书记说,省上已经派了工作组下来,这次是不打任何招呼,明察暗访,说不定已经到你苍浪的哪个乡了。徐副书记还特意交待,这事一定要跟县长丁力碰头,多听他的,他经验丰富。方静文到了苍浪,却被告知丁力已带着人下去了。方静文想,索性让他先去处理吧,他不是有经验么?她倒要看着,他怎么个有经验。
李悦兰自从出了那件事,回来就没再露面。这天夜里她突然敲开方静文的门,一脸忧伤地站在门外。
方静文发现,李悦兰明显瘦了,憔悴了。两个人在屋子里坐定,李悦兰颤着声音说,方书记你骂我吧。方静文看着她的脸,忽然生出怜悯之心,她说悦兰我们好好谈谈。李悦兰点点头,眼泪就下来了。李悦兰先是说,方书记我对不起你,你跟乔总的事,是我说出去的。
你--------?
方静文从沙发上惊站起来,她一直想不通,是谁在捕风捉影,制造谣言,这阵她想起了曾经的那个电话。
我把它说给了赵子满,李悦兰接着又说。
是在床上吧。方静文无不嘲讽地说,她真是恨死这个女人了。
不,是在下乡的时候。李悦兰今晚看上去是有备而来,她并不在意方静文对她的态度,她只是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赵子满再三追问我,我忍不住就说了,我只说了那次你们通电话的事,没想他……
好了,别说了,就你们两个,能说出什么好话。方静文打断李悦兰,看来,林一飞提醒的没错,赵子满还真是卑鄙,而自己居然一直对他抱着幻想,还想指望他扼制丁力,真是幼稚呀!
方书记,你可以骂我,甚至撤我的职。但,但我请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么?李悦兰抹了把泪,近乎无助地望住她。方静文说,你说吧,你们还做了什么?
我是个女人,可我想成就一番事业,我没有靠山,丈夫是个老师,愚笨的就跟木头一样。我也没钱送,你知道苍浪这些年的行情么,一个科级得多少钱?一般部门得10万,要害部门就别说了。我送不起钱,我只能送自己的身体,好在我还有姿色。丁县长是不好,但是他帮我到了这位子上,让我体验到人生的价值。当然,我也付出了,但我不后悔。可苍凉不光有丁县长,还有赵子满,他一再威胁我,说等你一走,他立刻让我下课。方书记,不是我官瘾大,不是我虚荣,你知道人要想干点事,是得有舞台的呀。我一狠心,就……
李悦兰说了很多,等她说完,却发现方静文早已呆若木鸡。
这个夜晚,方静文几乎没有合眼,是李悦兰彻底打翻了她,把她所有的自信和好感觉都打掉了。
她是多么的自以为是呀,可她又是多么的愚蠢。看来,她在机关里学的那些,是远远不够的。
省上的检查组果然到了苍浪。
你不得不承认,丁力是个人物。其实从检查组踏进苍浪的第一步,他就把王长发派去了。
省上的检查组一到,整个班子的心都虚了,谁都知道,要是真把这事抖出去,遭殃的决不会是方静文一个,毕竟她是新来的呀。苍浪的班子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凝聚力,找方静文汇报工作的多了,打听消息的也多了,就连县长丁力,也从乡下打来电话,找一些小事跟她请示。方静文知道,这个时候,他们便像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方静文没时间理会这些,迫在眉睫的,是如何应对工作组的检查。
别看王长发在苍浪口碑不好,可他有长处呀。他的长处就是再较真再廉洁的领导,让他一拉,也就下水了。况且来的也不是太较真太廉洁的领导。
检查组果然查出不少问题,王长发一一认可,绝不狡辩。检查组怎么批评,他怎么接受。山里的路很不好走,省上来的都是高级车,用不上,只能闲着。乡上倒是有车,扶贫款买的,王长发说没油,没法跑。检查组只好走,翻山越岭,辛苦不说,夜里要睡在农家的炕上。山里的土炕有股子炕味,被窝也是脏的,睡不惯,弄不好还要跑上虱子。检查组硬着头皮,白天使劲地查,使劲地批评,晚上使劲地恨。恨谁?恨县上,恨王长发。王长发只叫穷,只认错,连饭也不好好安排,一天三顿素,农民吃啥检查组吃啥,清汤寡水。检查组受不住了,说,就不能弄点肉呀。王长发说肉倒是有,一买就得动用扶贫款。到了第五天,王长发看火候差不多了,才跟丁力通电话,其实丁力的车就在前头,是他一路做着安排,只是检查组看不到。
丁力说你看着办,总之要办好,不能办砸。王长发说一定。
王长发带着检查组到一个镇子上,在一家酒店开了包间,菜还没上,检查组就流了口水。菜全是土特产,绿色食品。有一道很别致,清沌牛鞭。一条完整的牦牛鞭,清沌在盆里,很鲜,很亮,把省城来的人全呆住了。王长发说这可是地道的土特产,白牦牛的,全世界只有我们有白牦牛,这东西大补呀。说着便将牛鞭按人分了,还一格劲地劝大伙吃。品完牛鞭,喝了酒,谁都是一身的热,骚热。回到招待所,身上是一股子骚动,牦牛鞭的后劲大,折腾得人睡不着。王长发见时机成熟,才让老板挨个往里派小姐。当然,小姐是他从市里拉来的,年轻、漂亮、性感,而且还做了特别交待,谁办不成事,谁就回不了市里。
第二天一早,小姐们得胜而归,王长发偷着笑了。
丁力这才现身,一见面就说,让领导们受罪了。今天我拿工资买只羊,给领导们改善改善。检查组果然不好再硬了,便吃。吃毕,丁力拿出一沓表,是农民欠交的各类税,还有公粮。苍浪这几年大旱,庄稼连人的肚子都混不住,农民都外出搞副业,搞了副业又要不上钱,一年一年的各种款就欠下了。粗粗一看,很是吓人。比如方静文开现场会的那个王长娃,已欠了一千多,还不包括计划生育罚款。检查组说,那就更应该扶贫呀,丁力说,乡上有乡上的难处,县上有县上的难处,农民的钱收不上,县乡都没收入,工资发不了,干部又骂娘,你说昨办?检查组不吭声。丁力又拿出一沓表,是扶贫款发放表,表上列的很清楚,钱是如数分到农民头上的,都有签字,但钱让乡上扣了,顶农民的欠款。
检查组说这很不合适。丁力说这是县情,没办法。
吃过、喝过,谁也无话,谁的心都沉甸甸的。
第二天,检查组突然说不查了,想听听县上的意见,看能不能有更好的办法。丁力说办法只有一个,移民。检查组说好呀,省上也有这构想。于是全都到了县上,共同讨论。
丁力便得胜似的给方静文打电话,他原想方静文一定会高兴地跳起来,没想电话那头静静的,半天了才听文静文有气无力地吐了三个字,知道了。
丁力好不扫兴,不过他很快想,好啊,你们不是要看我的热闹么,我倒要看看,到底谁看谁的热闹。
方静文静静地躺在床上,心里是说不出的痛和苦。没有人知道,她心里这阵想什么,更没有人知道,她跟检查组做了些什么。
两天前,方静文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徐副书记打来的,徐副书记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说让她去找一下这个人。
这人便是省扶贫办副主任,检查组组长张怀发。方静文打通他的电话,客气了一番,说想跟他单独谈谈,电话那边默了片刻,最后才跟她约定了见面地点。
这是一个让人很倒味口的男人,他嘴里喷出的烟气能让人联想到美国投放在伊拉克领土上的贫铀弹,他说话时露出的一口黄牙更是让人想到农家的炕洞。但方静文丝毫不敢对他有半点不恭。她毕恭毕敬坐他对面,不时给他碗里夹菜。看他吃高兴了,她忙弓起腰,双手捧杯,给他敬酒。酒是她来时带上的,茅苔。酒足饭饱后,方静文想掏出身上带的红包,那可是她多年的积蓄呀,她一狠心,就全给带来了。可张主任丝毫没有作别的意思,他意犹未尽地说,要不我们再找个地方坐坐?方静文简直想哭,这穷乡僻野黑灯瞎火的,找哪儿坐去?但她努力让自己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一脸妩媚地搀着这个满脸沟壑的老头,艰难地朝他的目的地走去。
有一刻,方静文简直抱了豁出去的念头,她想就当自己眼睛一闭,什么也不知道,任由他折腾去便是,可是当那只手真的伸过来的一瞬,她就像是遭温疫一般浑身抽搐,她脱口便说出了徐副书记,她原本是决不想说徐副书记的,她也知道说出来只有坏处没有一丁点好处,可那个时候她宁可说了便去死也不想让那只手碰上一碰。
果然,那只伸到她胸前的手僵在了空中,在黑夜里打了几个问号,最后又回到了该着陆的地方。一声很悠长的叹息从黑暗深处响来,重重地砸在方静文心上。
还好,那个红包在关键时刻起了关键作用,也许是张组长不想白见她一面,多多少少想在她心上留点印痕。现在想起来,方静文都忍不住心惊肉跳,周身像是爬满了虱子,仿佛要把她的灵魂都咂干。
检查组果然不再提扶贫项目的事,众口一辞强调,要从根本上治穷。他们好象已原谅了县里挪用扶贫款的错误,说要把移民当做一项大工程来抓,一定要广泛论证,深入研究,拿出可行的方案上报省里批准。
林一飞带着县里的几个笔杆子住进了宾馆,跟检查组的同志一起,开始起草移民方案。
丁力来找方静文,说有事商量。丁力很少到方静文办公室来,出于礼貌,方静文给他让了坐,并说丁县长,这次多亏了你。丁力说这事关系到苍凉的未来发展,我们不能老等着省上扶下去。方静文说移民是从根本上给农民找出路,我们要想法设法争取省里的支持。两个人打了一阵官腔,丁力便不吭声了,默了半天,他望住方静文,说,上次省委李书记看的那个养殖厂,有人告了状,省报和省电视台的记者来了,在我办公室。方静文惊道,是谁告的?丁力说你先别管谁告的,省报的记者很较真,他们已去了北阳洼,好在那个养殖厂还真存在,要不麻烦就大了。方静文一想刚才的失态,故做镇静地说,养殖厂就在那儿放着,我们怕什么?丁力说,他们的目的是想搞清楚到底是不是扶贫项目,看我们有没有弄虚做假。方静文想,这事追查下去,自己还真是说不清,绝不能让这件事把自己毁了。她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当时也确是事出无奈,丁县长,你办法多,看能不能挽救一下。丁力犹豫半天说,医生的刀,记者的笔,是不讲情面的,我个人的意见是实事求是,给记者把事情讲清楚,就说当时搞错了,北阳洼那个养殖厂的确不是扶贫项目,但它确实是为发展农村经济探索出的路子,你看怎样?
方静文吃惊地盯住丁力,她没想到丁力会说出这样的话,你挪用那么多救济款,一口井也没改造,怎么实事求是?我犯了这么点小错,你就抓住不放。方静文甚至想,说不定记者都是丁力引来的,好你个丁力,你够狠呀。
丁力走后,方静文陷入了沉思,这事尽管是件小事,可一旦捅到李书记那儿,性质就严重了。怎么办?她真想听听谁的意见,林一飞偏偏又忙,她能找谁呢?
李爱工就在这时撞了进来,一进门便说,看你那张脸,一定是遇了麻烦事。方静文生气道,我出不出麻烦不用你管,你少幸灾乐祸。
真的不用我管?李爱工怪腔怪调说。
不用。
那好,我走了。李爱工抬腿便走,反把方静文弄得尴尬,临出门时他突然又说,下午我请省报记者吃饭。方静文急急地追问,真的?
李爱工神秘一笑,怎么,有兴趣一块吃?
下午果然由李爱工做东。方静文没想到,李爱工跟两家媒体的记者都熟,而且熟得不是一般。这下她放心了,养殖厂带给她的烦恼很快一扫而光,她坐在主宾席,愉快地跟记者们划拳喝酒。因为她的出现,记者们的情绪也高涨起来。李爱工又是一个很会应付局面的人,他在记者们面前大吹特吹了一顿方静文,还硬要记者们给苍浪弄个专题片,说钱由他出,要多少尽管开口。省报的胡记者趁机说,我们搞一个专访,配照片,你给五万怎样?李爱工说行,明天就开支票,辛苦费另算。电视台的记者耐不住了,说我们有个栏目,专门宣传改革开放中涌现出来的女性代表,李总你给赞助一下吧。李爱工说得多少?那记者说,少说也得20万吧,要不就挂你们企业的名,怎么样?李爱工说你们敲竹杠呀,这话我说了不算,得听方书记的。
方静文红脸道,钱是你酒厂的,怎么由我做主?
李爱工说,我出了钱你不上专栏,岂不我成冤大头了。
记者们便齐声怂恿方静文,说你是全省五位女书记中最年轻的,你不上谁上。方静文故意推辞一番,最后才勉勉强强答应下来。
整个席间谁也没提养殖厂的事,但方静文心里清楚,这事再也不用提了。一切安排妥当,方静文心里便多了份很深的感谢,她真想跟李爱工说句什么。李爱工盯住她,忽然抚住她的手,说难道我们不该庆贺一下?
方静文脸上飞出两团红云,身子一阵颤栗。她想把手抽出来,却由不得用另一只手盖住了李爱工的手。李爱工轻轻摩挲着她的手,用极富诱惑力的声音说,我们去哪儿?
方静文垂着头,她的心好矛盾。那个妖冶的靓女一次次在她脑中闪现,她真想臭他一顿,甩袖而去,可另一个她又多么想跟他这样缠绵呀。
直到最后,方静文才同意跟李爱工去邻县的一家宾馆,上车的一瞬,方静文禁不住将手伸进李爱工的胳膊,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幸福得像个初恋的少女。
电话是在李爱工给方静文解衣时响起的,大约是太幸福,方静文居然忘了关机。李爱工一把抓起电话,想扔在另张床上。方静文说了声不要,便把衣扣重新系上了。
电话是林一飞打来的。方静文轻轻喂了一声,说有事么?林一飞急促地问,方书记你在哪里?方静文说我在外面,睡了。林一飞说方书记你快起,我马上来接你。
为什么总是在关键时候,林一飞要给她打电话。方静文甚至有点恨林一飞了,她废尽周折,才跟自己欣赏的男人到了一起,一场鸯鴦蝴蝶梦硬是让他给搅了,等见了面才知道,她错怪了林一飞。
叶开出事了。
方静文和林一飞赶到市里的时候,派出所的同志正等在她家门口。方静文想了想,说我们换个地方谈吧。派出所的同志理解她的心情,她是不想让女儿知道。他们是在宾馆里谈的,其实事情的经过路上林一飞就跟她说了,她现在只关心结果。她问派出所的同志,这事就没一点私了的可能?派出所的同志很难为情地摇摇头,说几乎没有,我们做了大量工作,主要考虑他是方书记你的爱人,可对方咬住不放,任何提议都不接受。再说,她父母现在拿着上告信到处上访,两天时间就闹得满城风雨,我们压力也很大。
不要说了。方静文摆摆手,示意林一飞送客,她自己倒在沙发上,心都快要烂了。
叶开嫖了娼,而且嫖的还是他自己的学生。
叶开是跟几个民清人喝酒,做东的是印刷厂的老王。酒喝大后老王请他们去洗头,一中对面有个刺玫瑰洗头屋,里面的小姐个个漂亮,老王常在这里泡脚按摩,跟老板娘挺熟。老王是很想请请叶开的,他一年在一中赚不少钱,赚得他都不好意思了。现在的洗头屋大多带色情,美其名曰特殊服务。老王一进去就张罗着跟老板娘要特殊服务,还特意给叶开开了个单间。叶开以前要没要过不知道,这晚他要了。跟他一同上楼的是一小女孩,顶多也就18岁吧。叶开确实喝大了,据他自己说,按了几下他便呼呼大睡,等他醒来时,小女孩坐在他身边嘤嘤地哭,单间门外立着凶神恶煞般的老板娘,再看自己,竟是赤裸着身子躺床上。小女孩却一口咬定,说是叶开强暴了她,她手里还握着证据,自己的三角裤头,上面确实有叶开流下的东西。
因为女孩告的是强奸,不是一般的嫖娼,警察也不敢轻易放人。后来一调查,女孩叫方丽,以前是一中的学生,因为早恋,让校方批评了几次,后来她一怒之下砸了叶开的窗子,让叶开开除了。
方丽的爸爸是残疾人,她母亲是下岗职工,一听女儿在那种地方让人糟踏,第二天便到市政府告状。
方静文呆呆的,不知道拿这事咋办。林一飞进来说,得想办法先让方丽的爸妈安静下来,这事我去办吧。方静文制止住林一飞,说你陪我坐会吧。
林一飞很想安慰方静文,可他实在找不到贴切的话,只好尴尬地坐着。方静文忽然问,一飞,你背叛过妻子么?
林一飞说,方书记,叶校长是喝多了酒,你别乱想。
告诉我,你背叛过么?
没,林一飞垂下头,他心里为这个女人难过。
方静文怅叹一声,说他连这样的事都能做出,他心里还有我这个妻子么?
这是两码事,方书记,叶校长是真喝醉了,你还是原谅他吧。
原谅?方静文忽地站起来,我怎么原谅?你告诉我,难道还要我到处给他去说情?他就是找个情人也行啊,他为什么要嫖娼?
林一飞望住方静文,望了很久,最后他说,我们回县上吧,这儿的事我来处理。
一回到县上,方静文就发现人们的目光变了。见了她躲躲闪闪,不像以前那么自然。最可气的是她在院子里走,人们远远就躲开了,好像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方静文穿过楼道,听见好几个办公室在窃窃议论,她的心简直要烂,一个堂堂的县委书记,居然成了人们的笑料。
女人最怕什么?怕的就是让人这样议论。无论你多么风光,多么显赫,只要丈夫有外遇,你就是彻底失败的。
况且叶开嫖的还是鸡,还让人家告了个强奸!
方静文乱极了,她恨不得马上离开苍浪,离开熟悉她的所有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徐副书记来了,说是去省上,顺道来看看她。方静文见到徐副书记,恨不能跟他好好哭上一场。徐副书记说,出了这种事,我知道你很难过,可你是县委书记,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千万不能因为感情上的挫折把工作耽搁了,那样人们会更加小瞧你的。
可我是个女人,我受不了这耻辱。方静文哽着嗓子说。
徐副书记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她,说,静文呀,有时候你也该检讨检讨自己,叶校长这人我了解,他不是个把感情当儿戏的人,做出这种事固然是他的不对,可你自己有没有责任呢?好了,我时间紧,不跟你多谈了,总之,你要记住,人一生有许多难过的坎,挺过去了,也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挺不过去那可就是你自己的责任。
徐副书记走后,方静文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她突然有点害怕,莫不是徐副书记知道了她跟李爱工的事?
谁也想不到,是李悦兰帮方静文解开了这疙瘩。女人跟女人一旦交起心,是有很多话的。李悦兰又是经过多次心理创伤的,帮方静文解这个疙瘩,她显得很有办法。果然,她陪方静文在宾馆聊了几个晚上,方静文的心情就开朗了。李悦兰最后说,男人哪个不是这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嫖鸡有什么不好,他要真跟你找个第三者,天天跟你闹着离婚,还不把你气死。鸡至少不危害家庭。
方静文一想,这话还真有些道理,遂在心里对叶开不那么气了。可碍在情面上,她还是不想去帮他,就让他吃点苦头吧。
方静文在心里,已暗暗喜欢上了李悦兰。她觉得在下面工作,没几个知心朋友不行,但她怎么也想不到,是林一飞按排李悦兰这样做的。
这两天副书记赵子满一直在催方静文,说扶贫项目的调查结论出来了,要她召开常委会,研究怎么处理。方静文说这事先放一放,等省上的检查组走了之后再讨论。赵子满很不满意,说这事是市委高书记按排的,我们这样做高书记会不会有意见。方静文一听他又拿高书记压她,心里很不高兴,再联想到赵子满这两天飞扬跋戾,到处宣传叶开的丑闻,便放下脸说,我是县委书记,出了问题我负责。
赵子满啪地拍门走了,方静文跟出来说,子满同志,有意见可以提,你拍门给谁看?赵子满没想到方静文会跟出来,会冲他发火,他一下激动了。他说方静文同志,我希望你不要因个人情绪影响县里的工作,如果这样,我可以直接找市委反映。方静文一听他有意把矛头往叶开身上引,索性什么也不顾地说,我怎么把个人情绪带进工作了?现在班子成员都在全力以赴搞移民方案,你自己又做了什么?赵子满嘿嘿一笑,说什么移民,你们这是在转移视线。方静文,看在你老公出事的份上,我今天不跟你吵,我说的事你最好还是快一点。
楼道里围了不少人,看见一二把手吵架,谁都觉得新鲜。方静文真是气急了,她真想把他和李悦兰的丑事端出来。一想李悦兰,她又忍住了。赵子满得胜而归,人们看见方静文的脸气得煞白,她几乎在楼道里站不住了。
林一飞闻讯赶来,说你怎么能跟赵副书记吵架?方静文尖声道,是我想跟他吵么?林一飞倒了杯水,说你先消消火,今天这事影响实在不好,这对你们两人的形象都有损。方静文说我实在想不到他是如此卑鄙的一个人,你现在去听听,哪个办公室不在议论我。林一飞又劝几句,说,要不就召开常委会吧,看他怎么说。方静文啪地将一撂材料丢林一飞面前,说你自己看吧。
这是调查组的报告,里面除过查清了事情的真相外,还提出严肃追究有关责任人的渎职责任。不用明看,矛头是直指县长丁力的。更为严重的是调查组查出了两张白条子,金额高达12万元,钱的去向不明,上面只有民政局副局长王长发和河湾乡书记杨胖子的签字。
是贫污?林一飞问。
贫污他们会打白条子?
那是?
林一飞欲言又止。方静文稳了稳情绪,说一飞你好好想想,王长发跟市上的领导有没有过密的关系?
你的意思是?
方静文锁了门,压低声音说,我觉得这笔款很可能牵扯到某个主要领导,我个人估计,一是赵子满一定知道这笔款的下落;二是王长发和杨胖子是故意把这条子交出来的。如果真是贫污,就凭赵子满他们,能查出来?
林一飞也一下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他仔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王长发跟哪个领导有特殊关系。这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把自己吓了一跳。
想起什么了?方静文紧问道。
林一飞半天都不敢说,这话要是一出口,弄不好他这生的前途就完了。方静文见他一脸沉重,突然问,是不是徐副书记?
林一飞脸一动,表情很快便凝固了。他沉默了半晌,才说,徐副书记的爱人做心脏手术时,他的小舅子找过丁县长,这事我有印象。当时欧阳书记还在,噢,对了,你把李悦兰叫来,这事她肯定知道。
一问李悦兰,果然有这事。李悦兰说徐副书记的小舅子来过两次,4万是拿去给他姐做手术的,8万是他自己做生意,这事徐副书记并不知道,他只当是小舅子帮他。
方静文问,这事几个人知道?李悦兰说就丁县长,我,王长发还有杨胖子四个人,后来不知怎么传到了欧阳书记耳朵里,欧阳书记问过我,我没说。
方静文说这事到此为止,你和一飞马上去找他小舅子,想一切办法先把钱追回来,我们不能让徐副书记背这个黑锅。
林一飞和李悦兰办去了,方静文很想给徐副书记打个电话,号拨到一半,她又压了。她想,最好还是别让徐副书记知道。
就在省检查组工作即将结束的时候,市委高书记再次召见方静文,狠狠地批评了方静文一顿。批评是在高书记的办公室里,路上方静文就做好了挨批的准备,没想到高书记火很大,足足批了她三个小时。
高书记说她下去才一年,好的作风没学到,歪门斜道却学了不少。对大的违规违纪行为包庇袒护,不严格按市委的精神开展工作。高书记批评了半天,方静文只记住了一句,她不注意班子团结,不倾听大家的意见,脱离群众,信口开河,还把党的基层书记骂成是大地主刘文财。
方静文一句话也没辩解,高书记批评的时候,她显得很平静。最近发生的很多事,一下子让她变得成熟起来。她觉得自己再也不是蹲在市委机关里看报纸的那个方静文了,貌似平静实则错综复杂的基层斗争让她学会了分析和判断,也学会了如何在激烈的对抗中找到平衡。
她想,苍凉调整班子的时机成熟了。
常委会开的很激烈,一切似乎都在文静文的预想之中,由于县长丁力提的人选在组织部考察时便被涮去了一大半,所以县长丁力的意见格外大,他几乎对每一个调整对象都有不同意见。方静文冷冷地坐在一号位上,她的脸上是不容置疑的坚决,她很少说话,但只要一开口,就是一锤定音的语气。常委们也没想到今天的方静文会如此果决,他们第一次领教方静文的铁腕作风。他们想这也许跟刚刚听到的内部消息有关。穿书吧
消息说,市委高书记要调走了,去省人大,徐副书记将要主持工作。
这个消息便决定了常委们的态度。会议到最后,有两个人选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一是水利局局长,由于牛局长没得到应有的提拔,一个月前就请假了,方静文提出让石门乡的书记赵永明担任局长,赵子满带头反对,经过激烈的争论,还是没能达成一致性意见。另一个是民政局局长,丁力让王长发接班,方静文不同意,她力荐李悦兰。这个提名让所有的人都惊讶,会场一时哑雀无声,最后以举手方式表决,除过赵子满,其余常委的手都举了起来。
班子一共动了28个人,除了李悦兰,丁力几乎一无所获。赵子满想提的人一个也没提起来。会后有人说,赵子满让方静文玩了一把,玩得他连边都摸不着,赵子满一怒之下,又回党校学习去了。
欢送省检查组的酒宴是在县宾馆举行的。正好省报和电视台的专题节目也制作完了,大家坐在一起,气氛相当不错。开移民方案论证会时通知了不少乡镇领导,林一飞问要不要一块聚餐,方静文说人太多影响不好吧。林一飞说,乡上的领导也不容易,你不让他吃,他会闹情绪的,再说一顿饭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就一起坐吧。方静文说那好吧,县委,政府大院的科干都叫上,就算会一次餐。
时隔不久,刘华山的判决也下来了。十年!这个结果重重击了方静文一下,她坐在办公室里,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对不住叶开,毕竟刘华山是民清人呀。林一飞悄然而至,说怪只怪他太贪。方静文说十年对于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林一飞叹出一口沉重的气,说他这一生算是完了。
据方静文后来得知的消息,县长丁力在刘华山的问题上并没有插任何手,施加压力的是赵子满。这让方静文再一次痛感自己的不成熟,她对林一飞说,你代我去看看叶开吧,他想吃什么,你给他送去。
叶开因为方丽一家拒不撤诉,一直关在看守所里。林一飞再次见到他时,发现他整个人都变了形,人瘦了好几圈不说,连头发也白了。林一飞很想安慰他几句,可他又能安慰什么呢?
一场透雨下遍了苍浪,有好几个乡遭了十年不遇的洪水。方静文带着机关干部全下了基层,李悦兰在抢救一名五保户时让倒塌的房子压断了腿,是王长发背着他从十二里远的山路上跑到了医院。方静文也受了伤,林一飞将她送到医院时,她还昏迷不醒。
一股淡淡的花香沁进她鼻子时,方静文睁开了眼睛,她觉得自己好象沉睡了一个世纪,她喃喃地唤了声叶开,却发现坐在病床边的是李爱工。方静文脸赫然一红,轻语道,我怎么在这儿?李爱工俯下身子,近乎耳语道,你吓死我了。他的气息很快让她淘醉,她忍不住握了他的手,紧紧地握着。
门开了,进来的是林一飞,他一脸阴郁,看见方静文,只是木然地说了声,你醒了。李爱工似乎觉察到什么,便无言地退出。半天后,林一飞一字一顿地说,叶校长自杀了。
什么?方静文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她一把抓住林一飞,疯了般地吼道,你胡说!
叶开真的自杀了。他用玻璃划破了自己的动脉,等发现时他己停止了呼吸。叶开自杀后,方丽一家怕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文静文当天便出了院,她决然没有想到,女儿竟指着她的鼻子,说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妈妈。方静文想哭,却不知道泪该从什么地方奔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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