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侯鉴敏进了二科干上了“出境物资特批”的差事后，对于科长薛逢之要走的后门儿，一律予以照顾。虽然签批权在薛逢之手里，但是，凡来办理“特批”者，必须经侯鉴敏初审、办理登记手续。这第一关很重要，只要是侯鉴敏这里办好了，送到薛逢之那里，薛逢之只管例行签字就行了——不显山，不露水，既为朋友走了后门，合伙发财，表面上又不留任何痕迹。薛逢之只需一句话、一个眼色，侯鉴敏就能很默契地配合，他自然对侯鉴敏颇有好感，信任有加了。
一天中午，侯鉴敏吃过午餐就到薛逢之的办公室来了。见薛逢之正在埋头审阅材料，便问道：“哟，薛科长，废寝忘食呀？”
薛逢之抬起头来：“吃过了，饭堂的饭也不顺口，吃了两口儿就回来了。”他指指桌上的一叠纸，“这刘异还真认真，这不，又写了些苏俄间谍案的分析材料。”
侯鉴敏：“他是警察局外事科长嘛，了解外事方面有方便条件。不过，要是军统头头王志峰知道了他与你们中统的来往，非骂他个‘里通外国’不可！哈哈……”
薛逢之：“当然这是秘密的，刘异实际上已成了我们的人了。绝不能让王志峰知道，说不定这案子还会牵扯到他呢！”
侯鉴敏：“不打扰你了，我走了。不过，别太辛苦啦，保重身体要紧。我哥有个朋友很懂俄国饭菜，今晚咱一块去吃俄罗斯大餐！”看似不经意地这么随便一说，实际上是他与鉴伦早已谋划好的一着。ωＷＷ.chuanyue1.coΜ
薛逢之这几天满脑子是苏俄间谍案的事，一听到沾着“俄国”的事儿就来了情绪，更何况是好吃好喝儿了，立刻高兴地说：“好啊，那就先谢谢了！”
当晚六点，侯鉴敏便与二哥鉴伦，在青岛西餐馆接待了薛逢之。见面后，侯鉴敏首先向薛逢之介绍：“这是我的二哥侯鉴伦。”薛逢之边与侯鉴伦握着手边说：“幸会，侯老板，早就听巴斯利尔先生说到过您，您对我们间谍案的侦破工作，给予了很大的支持啊！”侯鉴伦：“应该的应该的，我哥哥、弟弟都是国军，我也算是国军家属吧？国军家属为国军出力，那不是理所应当嘛！快请坐，请坐！”侯鉴敏：“薛科长很喜欢吃西餐糕点。”侯鉴伦：“那好啊，这里的俄罗斯名点提拉米苏，可是全市味道最纯正的了。”说完，向吧台那边一招手，前台经理肖功泉就过来了。这肖功泉也是103谍报站的成员，是侯鉴伦发展的下线，来之前，侯鉴伦早已把打算告诉他了。肖功泉见到手势，立刻端上了几盘西点和咖啡。侯鉴伦向薛逢之介绍：“这是前台经理肖功泉，老熟人了。”薛逢之：“让服务生送就行了，怎好劳你亲自动手呢？”肖功泉：“哟，您可是贵客，那些服务生太嫩，我怕侍候不周。”不一会儿，他又抱来一个纸盒、一个方铁筒：“这盒里的是提拉米苏，是前些年俄罗斯厨艺大师在这里传授的；这铁筒的是‘金鸡’牌饼干，是该厂老板吴兴章赠送给我店的。抗战期间，日军在潍县设集中营，很多美国人也关押在里面，吴老板去捐赠过这饼干，许多美国朋友都吃过，至今念念不忘呢，味道也不错！”
薛逢之客气地：“这……太不好意思啦！”肖功泉：“这话就见外了，侯哥是多年的老相识，您又是侯哥的好朋友、好上司……咱们有幸相识，就算我孝敬您大哥的！”肖功泉离开后，侯鉴敏故意往肖功泉身上引：“前些年俄国人在这里主厨时，这肖功泉与他们处得很好，也学了不少俄罗斯的知识。”薛逢之：“噢，他还了解俄罗斯？”侯鉴伦：“是啊，”他见肖功泉端着盘子已到眼前了，“就是满屋子的老外，他一眼就能认出哪个是老毛子。”他又抬头瞅瞅肖功泉，“是吧？”肖功泉刚把香肠盘子放好，笑笑：“这倒没有什么难的。”侯鉴伦：“最近没见老毛子来？”肖功泉眨眨眼想了一下：“前两天来过一个，个头能有一米八，老长的络腮胡子，陪他喝咖啡的中国人穿得挺阔绰，戴着个茶色眼镜。”其实，他并没有见过，这一套是侯鉴伦事前教给他的。
薛逢之表示出了极大的关注：“噢？他们后来到哪里去了？”肖功泉笑笑：“顾客天天如流水，谁还管他去哪里了……不过那个中国人鬼鬼祟祟地，两个人一杯咖啡还没喝完就走了。”说完转身欲走。薛逢之又追问：“那他们说了些什么……”肖功泉摇头，侯鉴伦挥挥手让他走开了。侯鉴伦：“人家又不管破案，哪会关心这些细节？不过，真让他参与侦察之类的事，那可是把好手，眼光贼着呢！”侯鉴敏趁热打铁：“小肖这个人很可靠，也懂事儿，咱谍报队侦察不是正缺人手儿嘛，上哪去找这么合适的？”
薛逢之稍加思索：“嗯……他本人能愿意吗？”侯鉴伦果断地说：“能！他很羡慕你们警备司令部哪，多次说到想高攀到那里去呢！”薛逢之：“那，争取这两天就把他办进来。”
不久，肖功泉就穿上了军官服成了警备司令部参谋部二科谍报队的少尉队员了，而且，薛逢之马上就叫他参与了苏俄间谍案的侦察工作。
二
晚上，吴永琛来到侯鉴伦家，因为这里比较安全，他们照例先打开了收音机，收听新华社的广播。
“……我人民解放军，自十月初由内线转入外线作战，三合山一役就歼灭国民党军一万二千余人，然后各个击破，进行了战略反攻。昨日刚刚结束的莱阳战役，我华东野战军又歼敌一万七千余人，收复了大片解放区……”
二人欣悦地听完，关上收音机。侯鉴伦饶有兴味地说：“蒋介石的‘九月攻势’完蛋了，咱全国范围的战略大反攻也要开始了，可是……你捣鼓的那个电台，什么时候才能显灵哟？”
吴永琛：“正要跟你说这个事儿呢！现在那个最关键的件儿——大功率真空管儿有眉目了。我在教会无线电学习班的一个老师，是美国一个机构的电器维修师。我跟他说，有个朋友，是富家子弟，也是个无线电爱好者，想高价买个大功率管儿，能不能帮帮忙？他答应了，明天晚上六点半到他那里去听信儿，定定价钱。”
侯鉴伦：“那个美国机构在什么地方？”吴永琛：“他没说，五点钟通电话，如果决定见面的话，他再告诉我详细地址。”
侯鉴伦立刻重视起来：“你这个老师叫什么名儿？”吴永琛：“姓王，叫王舜尧，你认识？”侯鉴伦：“姓王的多如牛毛，我不认识。”吴永琛：“这些东西，美国人那里多得是，他又是干这个的，弄出个管儿来比较容易，顶多咱花上它两三块大洋。”侯鉴伦：“钱不是问题，十块八块咱都得豁出去买，重要的是这个人，他到底是哪路神仙？咱可得心中有数啊！”吴永琛：“到教会来教课都是义务的，一分讲课费都没有，他还教得很认真，看样子像个善良的人。”他看了看侯鉴伦那板着的脸，“当然，我思想上还是有戒备的，见机行事，而且，这不先来跟你研究一下嘛！”
侯鉴伦沉默半晌：“管子对咱太重要了！咱要力争拿到管子，更要保证安全，要知道，敌特机关都在严密盯着这种器件儿。咱屁股后边要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谁要是玩儿邪的，上去就弄死他！”他拧着眉，抿着修长的嘴角，手臂猛地向前一挥，这动作，引得两人都大笑了起来，“这样吧，五点钟你跟他通完电话，马上告诉我，我暗中配合你！”
第二天下午五点刚过，吴永琛给侯鉴伦来电话了，原来那位王老师定的地点是美国海军俱乐部。地点拖着两天不告诉，晚上六点半见面，五点才告诉，嗯，有点神秘，不得不防。侯鉴伦腰里别上了手枪，提前半小时就到了俱乐部。
他见过那个年轻的王维修师，但从未搭过话，本来想先去巴斯利尔那里，从侧面访听一下此人的来历，但巴斯利尔外出没回来。今晚没有舞会或演出，客人不多，他便在二楼前沿选了个位置，要了一盘香肠和一杯红酒坐下来，这个位置可以统观全场两层。
果不其然，六点半多钟，吴永琛身着便装，跟着王舜尧进来了。他们两人坐在了舞台左侧的大厅角上，也是在侯鉴伦目光所及的方位。
王舜尧客气地让吴永琛坐下后，又端来两杯咖啡，然后说道：“大功率真空管问题不大，我已跟管材料的说了，就说是我失手摔破了一个管儿。”他笑了笑，“这事儿，材料员也是冒着风险的，所以我答应给他三块大洋作为酬谢，他也答应了。至于我个人，一分钱的好处也不要，交个好朋友比钱更宝贵。”
吴永琛：“是啊，朋友比什么都可贵。我也是替朋友办事，我想，三块大洋他应该是能拿得出来的。你看，什么时候交钱取管儿？”
王舜尧：“那就两天后的晚上，带着钱来拿管儿，好不好？”吴永琛：“好，那你忙着吧，我走了，谢谢啊！”侯鉴伦盯着吴永琛的身影走出大厅，又远远看着他走到大门口，并无发现跟踪者，又急忙返回厅内座位上。他还要继续观察王舜尧，后边有无可疑动作。
坐下后他发现，王舜尧正站在那角落里，与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人悄声交谈。侯鉴伦刚才坐着饮酒时，敏锐的目光就已观察到，这个黑衣人坐在吴永琛背后不远处，不断往王舜尧和吴永琛那边瞅。此时，虽然听不到他俩在说什么，但从迹象看，颇有些神秘。他立时警觉起来，决定留下来再等巴斯利尔，力争对王舜尧作些调查。同时，也给“苏俄间谍案”加加温。m.chuanyue1.com
三
快九点了，巴斯利尔回来了，两人一见又拥抱起来。
侯鉴伦嗔怪地说：“哎呀，我和朋友等了你半天，人家刚走，你倒回来了。”
巴斯利尔：“有事吗？”侯鉴伦：“没什么大事，一点小事儿。”
巴斯利尔推着他的胳膊说：“屋里谈，我刚回来，你应该坐一坐嘛！”进了他的主任室，他先是给侯鉴伦和自己各倒上了一杯红酒，然后摇着头说：“我下午去舰队司令部研究工作了，前几天苏俄的潜艇又偷潜过青岛水域……这苏俄间谍太狡猾了！上次鉴敏来，我跟他说了，请您也多帮助我打听消息。”侯鉴伦笑着说：“哟，光顾做买卖了，你不提我倒忘了。听我在西餐馆工作的朋友肖功泉说，前些天见到一个中国人和一个俄国人，在他们店里喝过咖啡，根据朋友的描述，很像是潘德瑞和伏尔洛夫。”
巴斯利尔眉头一皱：“唔，这说明他们还在暗中活动！那么后来呢，这两人又干什么了？去哪里了？”
侯鉴伦：“喝完就走了呗，人家餐馆只管卖咖啡，哪会管你顾客的屁事？”
巴斯利尔：“你怎么不跟踪观察呢？”侯鉴伦：“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怎么跟踪？今后我若现场遇到此类情况，一定跟踪，而且马上向您报告！”巴斯利尔：“好，够朋友！不过，跟踪不要被他们发现。现在我们暗中盯着潘德瑞和王志峰，但不惊动他们，要防止打草……惊蛇，放长线，钓大鱼，把苏俄在青岛的间谍组织一网打尽！我们的舰队司令部对苏俄间谍案非常重视。”
侯鉴伦：“噢，那你们得好好保护司令的性命哟！哈哈。”巴斯利尔有些莫明其妙：“司令的性命？你的话……要说明什么意思呀？”
侯鉴伦：“你们分析了金口一路的案情，不是得出结论说，此楼是俄国人尤里甫设计的，潜入的间谍也很了解该建筑的结构吗？”
巴斯利尔：“是啊。”侯鉴伦：“你们西太平洋舰队司令白吉尔的官衙在哪里？”
巴斯利尔：“山海关路9号。”侯鉴伦：“那也是伏尔洛夫的亲戚尤里甫设计的，按说，苏俄间谍也很容易掌握那建筑的结构吧？”巴斯利尔：“可那是一座美式建筑呀！”
侯鉴伦：“不管是美式的、德式的、法式的，八大关的高级别墅楼，将近三分之一是俄国人尤里甫设计的。”
巴斯利尔瞪大了眼睛：“哎呀，这个情况也很重要，我也要马上向舰队情报科长汇报！”他端起杯与侯鉴伦碰了一下，“今晚你又提供了很重要的情报，谢谢你的帮忙！”放下杯又歪歪脑袋，“你找我有什么事？”
侯鉴伦：“也不是什么大事，朋友想开电器商店，缺个懂行的销售员，打听到你这里有个叫王舜尧的，比较懂行，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放他走？”
巴斯利尔笑了起来：“No，No，No，那是用炮打蚊子了！王舜尧是有证书的电器工程师，怎么会去干卖货员呢？”
侯鉴伦装作不明白：“是考试进来的吗？”巴斯利尔：“是警察局推荐的，不过我们也考试了一下，成绩很好。”侯鉴伦笑笑说：“那就算了，你说得对，不能用炮打蚊子。”说完一笑，就告辞了。
侯鉴伦回家后，半宿没睡着，他反复思索，觉得这个警察局推荐来的王舜尧，其人可疑。第二天他就找鉴敏和吴永琛，一起进行了深入分析，共同认为：建立电台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大功率管又是很难平安搞到的关键件儿，为此可以冒点风险，但必须留有后手儿。他们最后敲定了一个应急方案，并且三个人作了明确分工。结束时，侯鉴伦说：“那封俄文信比较麻烦，不过请放心，我一定提前备好交给鉴敏。”
四
尽管指挥部安保部长的职务牵涉了王志峰较大的精力，尽管美国情报部门、中统和自己手下的外事科长都对他保密，但王志峰还是影影绰绰地知道了“苏俄间谍案”的事情。今日下午指挥部里没什么事，他专门回到局里，与其心腹马啸密议此事了。
马啸是王志峰三年前发展的军统分子，现今担任保密局青岛站行动组组长，公开职务是警察局侦缉队队长。他年近四十，体格粗壮，两鬓的毛发留得很长，直与腮上的短须相连，一双不大的眼睛里深藏着寒光。局里本来有个副局长徐鹏，但王志峰觉得此人太软，重要的机密事也很少告诉他，所以，王志峰不在的时候，实际上是马啸当家。
王志峰：“关于所谓的苏俄间谍案，刘异对你说过什么？”马啸：“本来他是外事科长，这件事他是应该知道的，可是，这小子是一问三不知。他向您汇报过吗？”王志峰：“一字未提！”
马啸：“听说美国人挺重视，中统也在帮助他们，而刘异最近又跟薛逢之走动很频繁，是不是这帮家伙串通起来搞什么名堂？”虽然他已听说，这间谍案可能与潘德瑞有关联，但潘德瑞是王志峰的岳父大人，只要王志峰不提，他是决不涉及的。
王志峰怒气涌上心头：“刘异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今后要盯紧他！他身上有重大疑点：在胶东兵团指挥部期间，他和侯鉴敏两人送交重要文件，拖延了十来分钟；范司令设庆功宴那晚上，所有该参加的人当中，只有他没到，事后我了解到，就是那个晚上他独自去过作战室；而且，他一直与山东大学一个女学生频繁接触，那个女学生姓窦，是游行活动的积极分子，是不是共党分子也很难说……”
马啸认真地听着，记着，不住地点头。
王志峰继续说：“就是那一期间，指挥部出现了泄密事件，难道他刘异不值得怀疑吗？！”他也知道，这些怀疑并未抓到确凿证据，即使要置他于死地，条件也还不够成熟，还不能惊动他，否则物极必反，逼得他更加拼命地进攻自己，那就会招致祸患，毕竟自己身上还有不少见不得阳光的东西嘛！所以，他又补充道：“此事不可鲁莽，不能让刘异觉察，你要暗暗下功夫。”
马啸“：明白，有什么进展我会首先向您汇报。”他站起来，给王志峰茶杯里续了水，“还有个重要情况向您汇报：黑三儿来电话，说有个什么无线电爱好者上钩，找王舜尧帮着买大功率管儿了。”
王志峰警觉地看了马啸一眼：“唔？很可能是组装地下电台！”马啸：“黑三已跟王舜尧商量好了，叫那家伙后天晚上去王舜尧那里取管儿，让我派两个弟兄接应一下。等那小子一拿到管子，就抓他个人赃俱获，弄回来刑讯！”
王志峰：“不过，要防止节外生枝，不能在俱乐部里面动手。那是美国人的领地，我们惹不起，那帮老爷若是掺和进来，会坏了我们的大事。”马啸：“明白。我们的人在大门口埋伏，黑三儿尾随着他，等他一出大门，就迅速把他摁到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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