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天后,夜幕初降,黄振光带着易主任及两位团长的夫人,来到了小港南侧的约定位置,楚师傅领着他们下了南护坡。
护坡下有五六只废旧渔船,有两只火船,也就是俗称的“小火轮儿”混杂其中,一只是深蓝色的,一只是灰色的。楚师傅领他们上了那只深蓝色的。进入舱内,见到已经有四位客人坐在那里。
楚师傅忙指着身材高大的一位“:这是阴岛普兴东商行的韩老板,这三位是他商行的伙计。”又指易主任他们三人,“这是易掌柜和他的家眷。”
他们相互握手之后,楚师傅又说:“都是自家人,后面一切听韩老板的就行了,保证会把你们平安送到那边去。”说完便下了船。
不一会儿,韩老板便领着他的那三个伙计,实际是武工队员到灰船上去了。
这两只火船的船老大及水手头儿,都是港口地下党支部书记老滕亲自安排的党员,他们心里对这次行动的方案十分清楚。
韩老板离开后,船老大亲切地跟易主任他们聊了起来:“这两只火船都是二十吨的,但那只灰色的又旧又慢,咱这只新,马力大,跑得快。”
易主任不解地问:“这只船这么好,一共就这么几个人,都去阴岛,都坐这只不更好吗?”
船老大:“那只船上有他们的货。另外,现在海上封锁,我们横过胶州湾海面得四十分钟,正好他们在后面可以殿后,哈哈。”
行伍出身的易主任,听到“殿后”一词,顿时产生了一些联想,难道还会发生武装冲突?
小港不仅是规模小,而且设施简单,只能是停泊渔船等小船之民用港。而大港则是港口城市青岛的大动脉,无论军用的还是民用的大码头都在这里。因为撤退的风声日甚一日,无论水面还是陆上,灯火通明,多日来,一直处于繁忙与紧张的状态。
时至八点,突然,大港口门左、右航路备灯浮标,一至五号码头的浮标灯、低导灯,“唰”地一下全灭了!宛如在一片繁华街区,突然熄了照明灯、道路交通的红绿灯,立马引起了大哗,港务局上上下下各部门、港口特别警戒区的官兵……一起忙乱起来。
就在这时,两只躲在护坡下的火船,在夜色的掩护下出发了。
港务局长带着海务科、工务科的科长们,到处乱窜,忙得不可开交。护厂队滕副队长和楚师傅也跟在后面,焦急地帮着指东画西想办法……海面上两只火船绕开大港口门,径直往阴岛渔码头驶去。此时的阴岛,虽然不是正式解放区,但周围被解放军包围着,各村都有党支部,民兵已半公开化,连国民党的那套保甲长,也都被中共党员包圆儿了,国民党那点儿驻军心知肚明,只顾躲在营房保命,并不敢出来转悠。所以,只要上了码头,就等于到了解放区。深蓝色船确实跑得快,已经靠上阴岛码头了,那条灰船还拉在后面一大截子。ωWW.chuanyue1.coΜ
海面上有两艘巡逻艇,见到港内出了大问题,便向大港口门驶去。后面的那艘巡逻艇此时忽然发现了火船,又急忙掉头来追……离灰船越来越近了。
韩老板果断下令:“做好战斗准备!”三位武工队员立即把沙袋垒到船尾,支上了轻机枪,能腾出手来的水手们,也纷纷从韩老板手里接过了枪和手榴弹……岸边站立着一大群人,他们大都是阴岛当地的民兵。易主任和两位团长夫人刚上岸,迎面就走过来了七五四团的警卫连长老魏。
两位夫人惊喜地喊叫起来:“呀,魏连长,老魏!”易主任上前朝他肩膀捣了一拳:“共产党想得真周全,把你小子给派来啦!”
魏连长忙介绍他身边的一位中年人:“这是胶东区党委派来接您的安指导员!”众人听后,齐过来与他握手道谢。
“不用客气,我过去跟阴岛的同志们说一下,”安指导员笑着朝不远处的吉普车指了指,“你们上车吧!”他刚要迈步,海面上枪声大作了。
易主任对此枪声心里很明白,他口气坚决地对安指导员说:“不能走,绝对不能!我必须等到韩老板下船,向他打完敬礼才行!”
海面灰船上的轻机枪、步枪、手枪一齐向敌巡逻艇射击,敌艇上的机枪在不断向灰船扫射……突然,灰船尾部甲板上蹿出了火苗,一桶机油中弹着火了!韩老板一边指挥着战斗,一边指挥着灭火。
这时,岸上的几只渔船也赶过去了,有的跳上灰船灭火,有的向前方敌艇射击。
敌艇一看还击火力加强了,而且灰船已经起火了,可以回去请功了,便掉头往回蹿了……大港码头上,局长一伙人的忙活终于有了希望。因为地下党原定停电五十分钟的计划已经完成,滕副队长便叫楚师傅把供电站的电工班长,也就是护厂二中队队长找了来。电工班长从露天变压器组开始,沿线路走向找到了一个土坑,坑底很潮湿,他戴着绝缘手套抓起一条陈旧电缆,看看上边一段破损之处:“你们看,不知是哪位大爷挖坑时,把它给铲破了,坑里积了点儿渗水造成短路了!”
滕副队长:“那就请你们抓紧修好!”局长也焦急地问:“能马上修好吧?”电工班长点点头:“可以。”
楚师傅:“不是可不可以,而是马上修好,你没看这五个码头全都忙着吗?”
电工班长心里在笑,一小时前咱才一块儿做的这个局,你这小子还挺会演戏哩!他回答道:“没问题,马上就修好!”
果然,十分钟不到,全部浮标灯、低照灯一下子都亮了起来!局长正在表扬滕副队长、楚师傅他们,一辆吉普带着两卡车全副武装的宪兵,开了过来。原来是,三号码头为美舰专用码头,灯灭之后他们十分光火,舰队司令部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刘行祺的办公室。这位青岛的最高行政与军事长官,对于国民党后台的美国老板,也不敢有一丝怠慢,马上布置港口特别警戒区少将衔的武总指挥,带上宪兵过来了。
港务局长立刻躬身迎上去:“武总指挥,出了点小问题,托您的福,您一到,解决啦!”
武总指挥:“小问题?这问题还小吗!”他看到有些人围在土坑那里,便也走上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局长:“不知是谁在这里挖坑,把电缆铲破了。”电工班长指着坑说:“出来点渗水就造成短路了。”武总指挥:“谁在这里刨坑干什么?”滕副队长凑过来说:“是一帮穿便衣的人,来过好几回了,东刨刨,西扒扒……”
武总指挥怒向港务局长:“乱人进来你们就可以放任无羁吗?”滕副队长:“这事也不能全怪局长,我们也阻挡几次了,可他们说是考察炸药位置,叫我们靠边去。他们牛气哄哄的,没人管得了。”武总指挥:“港区无小事,若再有此类人等过来,你们阻止不了就抓起来,交给我!”滕副队长:“好,有您这句话我们就壮胆了。”这时,巡逻艇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
还没等他站稳,武总指挥就问上了:“怎么回事,我来港路上,听到好像海上响了一阵枪声?”
艇长:“海上封锁,有条渔船胆敢出来活动,被我艇发现并击中,起火沉没了。”他知道,若是照实说,追究下去,他可就来罪了,于是添技加叶地报了一功,反正你也没法到共党那边去调查落实呗!
武总指挥:“做得对!现在是非常时期,容不得手软,今后有此类情况,格杀无论!”
艇长立刻行了个军礼:“是!”不由得心中沾沾自喜起来……二
阴岛码头上,易主任他们终于等到了灰船靠岸。当他们走过去时,见到船上抬下来三副担架,其中一副上侧卧着韩老板。只见他朝上的一面,从颈肩到腰部。衣服早已烧光,焦黑的皮肤裸露出来。
易主上前猛地敬一个军礼:“韩老板,不,韩共产党!你不该坐灰船,为了掩护我们,你……”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手拿着一叠美金递给安指导员,“给,给弟兄们养伤,好好保养!”
安指导员不接,说道“:不需要,我们军区医院会好好照顾他们的。”易主任的手并不收回,而且又往他腰间顶了顶。安指导员哭笑着说:“我们有纪律,要是收了您的钱……这不是叫我犯错误吗?”
易主任无奈地把钱收了起来。
七五四团起义后,就调到了莱阳进行休整,易主任他们一回来,就被领进了食堂,方本庄和张笃义也赶过来了。
方本庄说:“人家炊事班早就擀好面条等着你们了,起脚饺子落脚面嘛!卤子早就做好了,马上就下面条,来,坐,坐下呀!”他看看三个人闷声不语的样子,“怎么啦?大喜的日子,都哭丧着个脸干吗?”
易主任把韩老板为护送他们而受伤、递上美金不收的情况说了一遍。
方本庄马上训斥道:“你是个军人,应该懂得!你为什么不拉住韩老板坐你们的快船?就是他坐灰船,你也应当跟在他身边,到时候一块抄家伙嘛!”
安指导员忙解释:“这怨不得老易,老韩也绝不会让他上灰船。胶东区党委早有命令,这三位朋友的生命安全要放在首位!谁坐哪条船、怎么掩护,那都是经过周密计划的。”他稍作停顿,“这个计划还包括码头工人弟兄们呐!他们港口地下党支部,为了让我们的船通过封锁的海面,组织工人们制造了断电事故……”
张笃义:“这样的党,谁能不爱戴!”
面条和菜都端上来了,安指导员一再招呼大家,可谁也吃不下去,夫人们已是两眼噙泪了。
张笃义说:“我们是玩枪杆子的,打仗是咱的看家本事,唯一的报答,就是与共产党弟兄们一起作战!攻打青岛,说什么也得让咱参加。”
方本庄说:“宴席上我跟贾若瑜司令敬酒时,已经提出这个要求了,他也说记住我的话了。”
三
顺兴昌贸易行里,下午侯鉴伦正在与吴永琛交谈着,桌上的电话响铃了。
侯鉴伦抓起电话:“……0K……多日没活动了,我正想请你到新新大舞厅跳舞呢……噢?……还能再下舰来吗?……0K,友谊长存,企盼您的来信!”
吴永琛含笑:“又是你那亲密的舞伴儿奥兰娜?”侯鉴伦:“她说,李宗仁代总统与中共的和谈,已经走到尽头了,中共肯定要打过长江去了,我们待在这里已没有什么必要,全部美军离陆登舰了。即使在港口停泊一部分舰只,也不过是为国民党军壮壮声势而已。她正在给来华的美国经济合作局‘援华’执行人莱普汉当翻译,作最后的调查,今天下午刚刚开始,调查结束后,她也要回舰上去了。”他笑笑,“她说回国以后会给我来信。”
吴永琛哈哈笑起来:“行啊你,跳舞的邪门,倒是在正道上起大作用啦!”
侯鉴伦:“你懂什么,毛主席等中央首长在延安,每个周末都有舞会,你敢说是邪门?跳舞是高雅艺术,哈哈,当然,也是情报的渠道。”
吴永琛:“你可别说,这个美国女人,知道中国的事儿还真不少哩!”
侯鉴伦:“她官虽不大,但所居的位置在上层官员身边;再加上国民党对美国后台老板什么都禀报,她也就跟着知道了。”
吴永琛:“记住,今天是四月二十二日。刚才她说这些,不正是一份情报吗?你马上拟份电报文稿。”
侯鉴伦点点头,刚要说话,电话铃又响了,他接起来:“对,是我……噢,代买二十斤罗贝,放心吧!”他放下电话瞅瞅吴永琛。www.chuanyue1.com
吴永琛马上领会了:“是老宋的电话?十八点交接情报!”因为他们与老宋之间暗定,第一个出现的数字减二,就是接头时刻。他看看表,“哟,四点了,我赶快到后院仓库叫小黄来。”
黄振光进来后,侯鉴伦说:“六点钟与老宋交接,提前通知你妹妹。”因为此前核心组已确定黄秀杰作为老宋的联络员。
从电信局出大门往右一拐,是个店名叫“大陆”的茶庄,这里是接头地点。
从大陆茶庄再向前去五十米,就是气派不小的三圣堂国术馆。黄振光曾向妹妹黄秀杰交代过,万一出现危急情况,可以就近到该馆避风。前几天,黄振光还有意识地以“路过”为名,带着妹妹去到馆里坐过。顺兴昌对国术馆是帮过大忙的,特别是侯鉴伦和黄振光,曾为他们亲自跑里外,排解大难。所以,黄振光和妹妹一到,上至展鸿志馆长,下至老鹰和金刚钻等骨干,像是见了恩人似的,端茶倒水,十分热情。借此,黄振光达到了让妹妹与他们相互熟悉的目的。
六点钟,老宋已经出现在店里,他正对柜台里的小伙计喊着“:给我来一壶茉莉大方。”低工薪阶层买茶叶,往往是论“壶”买,茶庄也早有准备,只见那伙计从大茶筒里掏出一小包儿,老宋交了钱拿着茶叶就往外走。黄秀杰正慢慢往里走,就在门槛内与老宋一蹭的瞬间,把一个纸条接在了手里。
当经验不足的黄秀杰进茶庄前,在门外徘徊的时候,身穿便衣、在街上巡察的潘洁莲发现了她,哟,这不就是那天她在医院换药时,见到与齐鲁春酒店人接触的那个可疑的护士吗?她在这门口闲逛游什么?在等人接头?神情不大正常!她暗暗盯住了黄秀杰。
就在黄秀杰抓住老宋给的纸条那一瞬间,她看到了这一微秘动作。待黄秀杰走出门来之后,她迎了上去,目光扫了一下黄秀杰攥着纸条的手:“哎哟,您不是山大医院的护士吗?您到这里来买茶叶吗?”
黄秀杰定睛一看,是潘洁莲,她听哥哥介绍过这个女人的情况。她估计这女人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回答买茶吧,她一两也没买;说是逛商店吧,她并未近柜台查看,而且这也不是女人逛的地方……缺少地工阅历的黄秀杰有些心慌了!她突然想到了哥哥的嘱咐,便一边说着一边向国术馆走去:“我随便走走。”
潘洁莲紧跟身旁:“那你怎么在茶庄门口转悠半天,扎进一头就往外走呢?”
黄秀杰:“我是无意识走进去,一看是茶庄,不想买茶,就退出来了。”说着,加快步子向国术馆大门走去。
潘洁莲紧跟不舍:“不,你是在茶庄门口等人!”黄秀杰心里更紧张了:“我是正正派派的大家闺秀,等什么人?你胡说些什么下流话!”这时,已经到了国术馆门口,老鹰几个人刚走出来。潘洁莲不耐烦地喊:“站住!”盯着她握纸条的手,“你把手……”黄秀杰半向潘洁莲半向老鹰他们喊:“你干什么老缠着我!”老鹰一看是黄振光的妹妹,立马围了上来问她:“怎么回事?”黄秀杰指着潘洁莲:“她这个不要脸的,说我在马路边等野男人!”经历了绑架潘德瑞及海边抛尸的老鹰,对潘家父女是再清楚不过了,他堵到潘洁莲面前阴阳怪气儿地说:“哟,你不就是潘金莲儿吗?养野男人……你有资格说别人吗?”
潘洁莲恼羞成怒:“她有通共嫌疑,我说的是她在与共匪分子接头!
你们都闪开,不要妨害我执行公务!”因为金刚钻进去通报,展鸿志也过来了。潘洁莲看到众人都恭敬地喊他“展馆长”,也便面对他说话了:“这个女人有通共嫌疑,我要带回去审讯,为了党国的利益,请你的人让开。”说着就掏工作证。
展馆长“:不用掏,不用掏了,谁不知道您是大美人儿警察潘金莲儿啊!”围观者一阵哄笑。“这位女士是我们的学员,是来上训练课的,绝不能让你带走!要说这党国利益嘛,那很重要。可是,你爸爸正是出卖党国利益,为苏俄当间谍,前些日子才被杀了吗?再说,你的情……你的上司王志峰局长,不是也被免了官儿,叫上边给抓去了吗?就你们家这上上下下的情况,你本身就有通共嫌疑,你怎么能反咬我的学员、一个良家妇女呢?!”
这一番羞辱她的话,使得她的心里百感交集。关于父亲和王志峰的事她也无法说清楚,现在真正的后台也没了,冤屈、气恼、无奈一起袭来……为了给自己壮脸,她说一声“走着瞧”,便转身走了。
展鸿志是个富有阅历的人,他先是把黄秀杰请进馆内喝茶压惊,后又亲自开车把她送到顺兴昌,交给了黄振光。
晚上,侯鉴伦、吴永琛与黄振光共同研究,鉴于黄秀杰已引起了敌人的怀疑,今后与老宋的交接,改由黄振光完成。并且决定,通过楚师傅与纺织厂护厂队联系,将秀杰调到该厂,跟纪英一起工作。
侯鉴伦和吴永琛认真阅读了老宋提供的情报:“昨日(4月21日),敌沧口机场飞机已全部南飞,敌二〇四师亦随机南撤。现驻青岛敌舰有驱逐舰四艘、修理船三艘、巡洋舰一艘、母舰一艘、油船一艘、运输舰一艘,总共十一艘。另外,上次所报的美舰多艘,仍滞留港口。”
吴永琛高兴地说:“太好了!”又接过侯鉴伦根据奥兰娜电话拟就的文稿,戴上耳机开始发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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