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其他小说 > 人算不如天算 > 第二十九章
  一天早晨,安然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伊茗先走了进来。

  “安总,那天晚上,我走了以后,你休息得好吗?”

  显然,安然知道伊茗问的是那天喝酒之后的事,“还行,谢谢你,那天让你回去得太晚了,不好意思了。”

  “那倒没什么,以后,不想去的场合就不去,没必要难为自己。”

  “说的有道理,看自己喜欢看的,做自己喜欢做的,这样会有利于健康。”

  “安总还深谙健康的哲理,我还真没看出来。”

  “那你就慢慢地看吧。”安然已经把目光移到了办公桌上。

  “安总,我是从销售处过来,我们决定降价销售的维也纳花园的房子已经售出去百分之六十了,资金回笼得比较快。”伊茗高兴地说道。

  “那好啊,这看起来是让我们赔了一些,其实,我们只是赚取的利润少了一点儿而已。从长远的观点看,我们并不会吃亏,资金只有运转起来才能发挥资本的作用嘛。哦,我这是在你这个硕士生面前班门弄斧了。”

  “安总过奖了。你才是行家,我是初来乍到,尤其是经营这么大的公司这样的事是一点儿也不懂。干点儿具体的事还勉强。”

  “唉,伊茗,那些返工房子的防水施工进展得怎么样?”安然问道。

  “进展得挺顺利的。不过,关于贷款的事并不顺利。”

  “因为什么?”

  “听说银行收到了一封信,说是反映咱们公司的财务状况的。银行决定暂时停止为我们办理贷款了。”

  “这么说,我们是不可能通过贷款来还张海力他们公司的债务了。”

  “是。可也不能不还,可不可以考虑用这笔卖房款来先付给人家一部分?”伊茗建议。

  “当然可以,先还给他一千万,必须这样做。”安然的态度是坚决的。

  “安总,那天,我们在讨论这个问题时,胡总是不同意在公司这么困难的情况下偿还债务的。款又没有贷回来,直接这样做,用不用再开会研究一下。”

  “就不用了,班子成员大都同意。等我再和他沟通一下就行了。”

  “那样也行。我也觉得,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先偿还张海力他们公司一部分债务。”

  “这样吧,你过去把胡总给我找过来,我再把情况和他通报一下,顺便商量一下。”

  伊茗走了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胡总没在办公室,我去问过何主任,他说胡总两三天又没到单位了。”

  “好,那就这样吧。”安然说道。

  伊茗将刚进安然办公室时带来了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包,当时就把它放在了安然的办公桌子上。此刻,她打开了那个包,里面是一件毛衣。

  伊茗把毛衣递到了安然跟前,“安总,我昨天中午出去逛商店时,看到了一件毛衣,我觉得你穿挺合适的,就把它给买下了,想送给你。这种毛衣一件一个式样,没有一件重样的,是很个性化的。你看,你能不能接受?”

  安然明白了,客气地说道,“不用,不用,谢谢你了,我有好多毛衣,都穿不过来。”

  他根本就没有去接那件毛衣,这让伊茗有点儿不好意思,“真的,安总,这件毛衣很漂亮,你穿肯定会合适。你平时就一个人,生活就是稀里糊涂的。根本就顾及不了去买什么衣服。”

  “我真的有很多毛衣,不需要。再说了,我平时穿的一些东西是很挑剔的,从来就不随随便便,尽管没有什么名牌。我的原则就是不管名牌与否,必须适合我。你把那东西留在我这,也许我一次都不会穿,所以,还得让它物有所值。”他依然没有去接那件毛衣。

  “看起来,是它不适合你?可你根本就没有拿起来看一眼,就断定肯定不行,你不觉得你不是在拒绝这件毛衣,而是在拒绝我吗?”

  “伊茗,你怎么想得那么多?”安然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

  “不是我想得多了。你确实不是在拒绝这件毛衣,分明是在拒绝我。”

  安然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也无法再说什么。因为自己眼前的这个知识女性,在刚刚走进他的时候,确实让他有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尽管那只是刚刚有的一种感觉。但那毕竟已经是多少年来穿行在茫茫人海中,而不曾有过的感觉……“安总,我看这样吧,我不想勉强你。你看一看这款式和颜色能不能看中,先看看再说。当然,我只是指的这件毛衣……”

  正在伊茗还想要说什么时,进来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何主任。他进来之后,看到伊茗在这里,还看到了那件放在安然办公桌上的毛衣。此时,何主任觉得来的不是时候,往前走了两步,犹豫了一下想退出去。安然看了出来,叫住了他,“来吧,来吧。”

  何主任还是向外走去,“不急,我一会儿再来。”

  何主任离开后,安然说道:“伊茗,看来,恭敬不如从命了。”

  “从命大可不必,重要的是你还是需要看一看这一款适不适合于你?”伊茗恰到好处地说道。

  “你不是觉得这一款适合我吗?我只能相信你的眼力了。”

  “我的眼力也只能看透这件毛衣是不是适合于你,别的就看不透了。”

  安然听出了伊茗的弦外之音。

  “我怕是没有那么高深莫测吧?”

  “我说你高深莫测了吗?”伊茗的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她笑着说道。

  晚上,安然坐在家里喝酒时,想起了毛衣的事,他把毛衣拿了起来,比白天看得仔细了一些,那颜色那质地他是可以接受的。他意识到看来伊茗一定是在用心地研究了自己以后才买刻意买下的。否则,她不会去选择了这件在他看来也算是件与众不同的毛衣。

  那年,白洁上大学以后,第一个学期结束后回到了临海,他们彼此之间刚刚把自己心中对对方的感受表明以后不久,就在她要回学校之前,她送给了安然一件毛衣,那是白洁用她省下的生活费给他买的。就是那件毛衣,让他穿了若干年,直到那上面已经有了几处孔洞,他还会时不时地找出来,每年都穿上个三五天。就是为了体会一下当年他刚穿上那件毛衣时的感觉。

  可眼下这件毛衣,让他的心情复杂了几分。安然心里明白,接受了这件毛衣,就几乎等于接受了伊茗。而这对于自己来说像是潮汐,也许它只能浸湿自己的脚背,还远远不知道它是否也能浸湿自己的灵魂?

  他没有去多想,毕竟已经把它带回家了。

  那天,就是在安然的办公室里,正在伊茗劝安然收下她的礼物时,何主任来过。当时,何主任确实是找安然有事,那是因市里要召开房屋交易大会,各个单位都可以参展。办公室最先接到了通知,何主任想问安总他们公司参不参加。当何主任看到那一幕后,他主动走了,后来他又来找过安然。他们之间谁也没有再提起当时三个人在安然办公室里碰面的事。

  几天之后,有一个和安然相关的消息在公司内不胫而走:那就是安然和伊茗谈恋爱了,说她身上穿的什么什么衣服,就是安然特意上街买的送给她的信物。那天,安然送给她那些信物时,还有不少人都看到了。没过几天,这件事就又出了一个版本,说伊茗早就和安然同居了。他们已经把这种关系公开化。更有甚者是说当时还是安然出面,才把伊茗调到了豪大房地产开发公司来的。此前,还在伊茗没有离婚之前,他们就悄悄相爱多年了等等,这些东西越传越奇。【穿】 【书】 【吧】

  安然最先还是从司机小王那里知道的关于他和伊茗恋爱的传闻。小王是在去财务处领取出车补助费时知道的那件事。当时,那些女人们正在议论这件事情,小王感觉到像是在议论安总,就多问了一句,其中的一位说道:“还问我们,我们正想问你呢,你知道的不比我们知道的多多了。”

  小王觉得没有必要和她们多说什么,支吾了几句离开了那里。

  当小王把这件事告诉安然时,安然最先是十分气愤,当他到家时,心情才好了一些,他感觉到无聊,无聊极了。晚上吃饭时,他又想起了此事,他慢慢地意识到这件事并不像他自己想得那么简单。他回想着那一段时间内,尤其是想到了那次他在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参加的那次生日宴会,就越是觉得有点儿奇怪。他开始怀疑这里面可能是存在问题的。他猜想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一定是和胡总,还有那天何主任在他的办公室里与伊茗相遇有关。他想来想去,自己劝慰自己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可这件事还没有像安然想的那么简单,没过几天,就又有了一些麻烦,这已经超出了安然和伊茗个人情感的范畴。财务账目有限的支出也被限制。

  那天,伊茗又一次走进安然办公室,“安总,给张海力他们公司的那一千万元还款,没有划走。”

  “为什么?”安然很吃惊。

  “我也不清楚,是周处长告诉我的。”

  一会儿工夫,周处长走进了安然办公室。

  “周处长,听说那一千万元还没有划走,为什么?那和贷款没有关系。”安然问道。

  “是检查组不让划的。”周处长解释。

  “为什么?”

  “说是和你有关,详细情况我也不好多问,我只是个执行者。”

  这天下午,安然终于见到了检查组的负责人。安然从他的口中知道是有人向市里反映,说是自从安然主持工作以后,这个公司就成了安然和伊茗的夫妻店。而安然要还的一千万元的债务的那个单位,恰恰就是伊茗的前夫在那里当副总。这里面存在着十分微妙的利益关系。

  市里并没有听信这封检举信所提供的内容,只是表示要进行调查。

  安然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情绪非常不好,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呀?他心里这样想着。

  他开始怀疑胡总,这封完全是莫须有内容的检举信是不是胡总编造出来的呢?自己没有任何根据,那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感觉而已。这实在不像是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干的,可胡总在安然的眼里,从来也就没有像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安然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他在不停地思考着,女人是祸水,无数的文学作品中不乏对此加以佐证。可眼下这些事和伊茗究竟有多大关系呢?她只是在两个人之间非常正常而又有限地表达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一点儿感觉而已,她何错之有?何况人家还是一个人独身?

  这是阴谋,一种非常无聊的阴谋。安然终于明白了。

  电话铃声打断了安然的思路。

  安然拿起了电话,“喂,哪位?”

  “郭援朝。安然,你忙吗?”

  还没等安然回答郭援朝的问话,安然办公室的门开了,何主任再一次地走了进来。“安总,这是法院刚送来的传票,张海力他们单位起诉了我们,法院已经受理了。”

  安然听到这里,马上对电话中的郭援朝说道,“援朝,我这边有点儿急事,我一会儿再给你打过去。”

  安然挂断电话,对何主任说道:“能不能找到张海力?”

  何主任马上就表示:“找不找他都没有什么大用,他们已经起诉了,他们的目的是要通过法律程序让我们偿还欠他们的债务。而且他们已经申请了财产保全,我们还没有卖出去的维也纳花园的那部分房子已被封存了。找到他,也不可能撤诉。”

  “你能不能找到他,让他给我打个电话,让他和我联系一下,我想了解了解情况。”

  “能,完全可以找到他。”

  就在何主任还没有走出办公室时,张海力就把电话打了过来。安然马上拿起了电话,“我是安然。”

  “安总,我是张海力,实在对不起了,收到传票了吧?”

  “你这是怎么回事?”安然像是很着急的样子。

  “安总,我本来是想去你单位和你当面谈谈,也觉得不怎么好意思去见你,就只好在电话中和你说了。”

  “好好,没有什么,你就说吧。”

  “我们本来是说好了的,你们先还我们一千万,可又是这么些天过去了,钱不仅没还,而且看来又是一半天不会有什么希望了。按理说,就冲你这个人,就冲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该这样做,可这是我们单位的意思,我也左右不了什么。我真的对不起你,安总,你也不要过分上火,这也不怪你,反正是单位和单位之间的事,那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电话挂断以后,安然沉默语。这时,坐在旁边的何主任说道:“安总,我们是不是还得应诉?用不用找个律师?”

  “找什么律师,我就是学法律的,我就是律师,再找律师就能胜诉了?好了,还是你去应诉吧。准备去吧。”

  “我……”何主任愣住了。安然没有再理睬他,何主任只好走出了安然办公室。

  安然并没有急于去给郭援朝打电话,而是站了起来,又开始在办公室里踱起步来。

  大约二十分钟后,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

  安然重新拿起电话,“援朝说吧?”

  “怎么像是不高兴啊?”电话那边的郭援朝马上听了出来。

  “哪能高什么兴呢?一些本来不该滥的事,偏偏滥得一塌糊涂。”

  “是啊,怎么能滥得一塌糊涂?”郭援朝那边也在感慨着。

  “你也知道了?”安然感到不解。

  “我知道什么?”

  “我们公司的事。”

  “我知道你们公司的什么事?我是知道你的事了。”

  “你知道我的什么事了?我怎么了?”安然更加不解。

  “你不是要结婚了吗?这么好的事,我都一点儿不知道,还通过邮局给我发请柬,至于吗?”

  “援朝,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明白,你不是开玩笑吧?”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上次我们见面至今也没有多长时间,你就要结婚了,在此前之前,你就一点儿也没有透露给我?真有你的。”

  “好了,别再往下说了,你让我透露什么?我和谁结婚,还发什么请柬?”安然像是真的生气了,他的声音显然是高出了八度。

  “怎么?你还能不明白?我明明是收到了你的结婚请柬,这不是你寄出来的吗?”这回轮到郭援朝莫名其妙了。

  “我说郭援朝呀郭援朝,我什么时候给你寄过结婚请柬了?我和谁结婚?和你结婚呀?”安然真的有点儿火了。

  “不是?安然,这是怎么了?我就不明白了,我是真的收到了你的结婚请柬了,那不是你寄的会是谁寄的呢?”

  安然这时才如梦初醒,这里面是不是真有什么文章?

  他冷静了下来,“援朝,好好好,刚才可能是误会了。我反应过来了,看来你的手里是不是真有以我的名义发出去的结婚请柬?”

  “是,就是这么回事。请柬现在就在我的手上,这不是你发的吗?上面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我不认识。”

  “好好好,你告诉我,那个名字是谁?”

  “伊茗,是下车伊始的伊,品茗的茗,也就是草字头下面带个姓名的名字。”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太无聊了,这无聊到极点了。我就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安然越说越气愤。

  这时,郭援朝也反应过来了,看来这里面是有问题,“安然,那这是怎么回事?看来你根本就不知道发请柬的事,是吧?”

  “当然,这是根本就没有的事。”

  “那这是谁干的呢?”

  “不知道,我和你一样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吧,晚上没事你去我家坐坐。”

  “好了,就这样吧,晚上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安排,我去你家找你。”

  就在同一天,安然还接到了他的几个来往不太多的朋友们和他们一些经常打交道的客户们打过来的电话,都是询问他结婚一事的,他们也都说那些请柬都是通过邮局寄给他们的。

  还是同一天下午,安然把伊茗叫到了自己办公室,他把这件事和她说了个明白。

  伊茗也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会这样荒唐?”

  安然当然不会怀疑这件事是伊茗干的,他已经感觉出来伊茗是对自己有点儿意思,假如她就是真心要和自己怎么样的话,也不会采取这种办法,那太荒唐了。依安然对伊茗的了解,依伊茗这个女人的档次,她是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的。

  此刻,安然想到了寡妇门前是非多那句俗语,可是我一个独身男人面前怎么也会有这么多的是非呢?

  伊茗又接着说道:“安总,咱们单位的不少处室也收到了这样的东西,开始,我没怎么太在意,我还以为是谁在那里搞恶作剧呢。”

  “咱们这也有?”

  “安总,你猜不出这些人是谁吗?”

  “猜不出,我要是能猜出还会问你吗?再说了,这也不是猜的事。”安然说道。

  “安总,我想这件事一定是我们本单位的人干的,外面的人也没有多少人认识我们,再说更主要的是也没有什么利害关系,费这个精力,干这种事有什么意义?你说是吧?”

  “也许吧,不过,就算是,这样做又能解决什么问题?除了无聊还是无聊。”

  “不对,未必是除了无聊还是无聊,除了无聊之外,或许还有别的作用。”伊茗说道。

  “你指什么?”

  “我不愿意用最坏的心理去猜测这些人,可也不得不让我往这方面去想,他们也许就是要把这湾水搅浑。这样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其实,你想到的这些,我也已经想到了,我也是不想往这方面想。已经有证据证明他们这样做已经有作用了。一千万债务又没法偿还了,这就是证明。你还不知道吧?何主任上午告诉我说,张海力他们公司已经通过法律程序向我们要债了,这倒没有什么,问题是他们还申请了财产保全。我们没有卖出去的维也纳那花园那部分房子暂时就不能卖了。”

  “哦,会是这样。那我们俩都想对了。”伊茗犹豫了片刻,接着说道,“安总,也许这件事是在我的身上出了一些问题。”

  “什么意思?”安然有点儿吃惊。

  “我是在想,这件事可能是我给你增添麻烦,我才来公司几个月,他们就把我和你联系在一起,可能有我不简点的地方。在这个问题上,也许有需要我反思的东西。”

  “伊茗,你想得多了,这件事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他们既然想这样做,总会找到理由,这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所以,你就是不来,该发生的,迟早也会发生。”

  “但在我到来之前,毕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呀?”

  “已经发生了,你也改变不了什么,还是那句话,你就说你自己想说的,做你自己想做的。想得太多,也就太累了。”安然像是在开导伊茗。

  伊茗站了起来,眼睛里噙着泪水,“其实,我从来也没有在别人面前说到过我的感觉,我也没有觉得我有多大的失误……”

  “好了,你走吧,别自责了,你确实没有做错什么。”

  “是吗?你真是这样认为的?”

  “你还有什么怀疑的?”安然说道。

  伊茗又重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那倒不是,我只是想知道,出了这件事之后,你不后悔和我的接触吗?你不觉得我走得离你近了一点儿吗?”

  “那和工作毫无关系,那是我们之间的事,况且,我们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接触。”

  “是,是没有太多的接触,就引来了这么多的麻烦,这就更让我不敢接触了。安总,你是不是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其实,除了工作以外,我已经产生了与你接触的欲望,可总没有得到你的回应。”

  安然犹豫了一下,“我不是接受了那件毛衣吗?”

  “那并不等于接受了我?”

  “伊茗,我不想伤害你,这对于我来说,需要时间,也许需要很长的时间,我对于我自己没有把握。所以我无法做出任何承诺,这不仅是对你,对谁都一样。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我曾经爱过。而仅就目前而言,你还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走进我的人,也是离我最近的一个女性。”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能不能和你走得更近一些?或者说能不能走进你的生活?”

  安然还是犹豫着,他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是吗?”伊茗再次说道。

  “也不全是,这似乎来得太快了一点儿,让我怎么说呢?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你是我这些年来,第一个让我看到的很有个性的女性,至于我们在工作上的接触,我就不需要说什么了。可要说到我们私人的问题,我现在还不知道你所要寻找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具不具备你的标准,或者说我能不能接受你的标准,这都是一些需要时间来验证的问题,你说是吧?伊茗?”

  “所以你才百般地拒绝那件毛衣,是吧?”

  安然没有马上回答伊茗的问话,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也许,我是应该这样把握自己。”

  “为什么?”

  “这很简单,因为我太怕受伤,也害怕伤害了别人。”

  “也许在你的眼里,我已经伤害了你,是吧?那天晚上,为你过完了生日之后,我如果不听从胡总的安排,也许就没有后来他打到你家的那个电话,也许就没有这几天关于你我这乱七八糟的传言。”伊茗像是有准备似的说道。

  “显然,我不是指的这种伤害,而是指的情感而言。”

  “那你现在就怕我将来会伤害到你?”

  “不全是,也怕我会伤害到你。”安然认真地说道,“也许,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甚至离开这个副总的位置,而你不会。你除了是学这个专业以外,更重要的是一个事业型的女性。”

  “那你会去干什么?”

  “从来就没想过,那要随心情。我对物质上的需求,可以说是随遇而安。而精神上近乎于苛求。我坦白地告诉你,我无法想象,你未来的那个爱人会是一个仅仅是在精神上让你尊敬,而物质上却远不如你的男人。”

  “安总,我有点儿听不懂你的意思。”

  “也许我说的含蓄了些,明白点儿说,就是眼下有些人设计的这些东西真的就有可能奏效,也就是说我真的就有可能重返我的副总岗位,我还会面对着一个人说了算,而且继续胡来乱来的那种局面,只是换个主子而已,因为那些人的那一套有的时候是行得通的。”

  “要是那样的话,你想怎么样?”

  “毫无疑问,我就绝不会再干下去,当然我不是在意一把手还是二把手的位置,而实在是太压抑了。至于去哪?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我是无所谓的,反正我就是一个人。我想知道,如果真的有一天会是那样,你伊茗面对的是安然,而不是一个安总,你会怎样?”安然提出的问题显然是严肃的。

  “不会有那天。”

  “如果有那天呢?如果不仅有那一天,而且还有我毅然决然地离开副总岗位的那一天,你……”

  安然提出的这个问题,伊茗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她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她犹豫了片刻,没有直接做出回答。而正是这片刻的犹豫,就让安然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答案:那就是伊茗是在意自己是坐在了老总这个位置上的。

  伊茗还想要说点儿什么,还没等她张嘴,何主任走了进来,“安总,工作组的人说是有事找你。”

  “在哪?”

  “在会议室。”

  安然和伊茗,还有何主任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半个多小时后,安然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回来之后,他的心情糟糕极了。工作组找他谈话的内容是问他了不了解公司有三千万元的资金去向问题,他们之间的谈话是极不愉快的。那是因为工作组已经掌握了那三千万元被挪用一事,他们不相信关于这些资金的去向,除了金总之外,作为二把手的安然一点儿也不知情。

  关于这一点,安然不屑一顾。他觉得怀疑他知道这笔资金的走向,那是无稽之谈。而工作组的人认为安然显然是不配合工作。

  晚上下班的时候刚到,安然就离开了单位,一路上他的电话响了几遍,他都没有去接。回家之后,他随便地做了点儿菜,就想坐下喝酒。正在这时,伊茗走了进来,这是她第二次来到安然的家。这次是不请自到,她进门之后,还没有站稳就说道:“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什么电话?”

  “我刚才给你打的电话。是没听着?”

  “也许吧。”安然有点儿漫不经心。

  “什么叫也许吧?到底听没听到?”

  “伊茗,我不怎么习惯你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安然说道。

  “对不起,安总,我是有事想找你,才打电话给你的。”伊茗有意识地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有什么急事吗?”安然都没有顾得上让伊茗坐下便问道。

  “倒不是什么急事,我想问你,那天我告诉了你金总要在那天入土的事以后,你是不是去了夫子庙?”伊茗倒像是挺着急的样子。

  “是啊,是去了夫子庙,怎么了?”安然像是若无其事。

  “还怎么了?真是让我猜对了,我就估计你是去了夫子庙,否则……”

  “否则,怎么了?”

  “否则,他们就不一定肯定会怀疑到你和那挪用的三千万元有什么关联。”

  “我知道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我和那三千万元的事有关联了,可要就是因为我去参加了他的不叫安葬仪式的仪式,就凭这就对我产生了怀疑,那岂不是太无知了吗?”

  “安总,别说人家无知。不仅是公司的人,就连金总那些最要好的朋友在他去世前后都没有一个人靠前了,只有你安总与众不同,是吧?他如果不去世,就目前上面掌握的东西看,就足可以判他几回死刑了。可你,你以为这样做就有人情味了?可他闯下了滔天大祸,眼睛一闭,人离开了就了事了。就凭我这么短时间对你的了解,那都和你无关,你不需要为他承担任何责难,哪怕仅仅就是责难。可你这种与众不同的表现就真会给你带来麻烦,你,你难道……”伊茗的情绪是激动的。

  “我怎么了,我不就是去了一趟夫子庙吗?就也犯下了滔天大罪是吧?至于吗?”

  “安总,没有人说你犯下了滔天大罪,你怎么就不明白,你必须首先保护自己,才能去消灭敌人。这不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嘛?”伊茗的声音一点儿也不比安然的声音小。

  “伊茗,我只是去了趟夫子庙,我就与金总同流合污了是不是?我和他究竟一不一样,你难道不知道吗?”安然的声音就更高了。

  “我知道有什么用?我能代表他们吗?我能去替你说明白吗?”伊茗不依不饶。

  “说不明白就算了,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不了我不干就到头了。在哪我还不混碗饭吃?至于你跑来这样责备我吗?”安然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伊茗即使在那么多上访的人围在安然面前的那些场合,都没有看到过他这样发过火。

  “安总,可能有的人正等着你说不干呢。”

  “那就让他们等着吧,我完全可以拱手相让。这整天太无聊了,真是烦透了。”

  “安总,你必须换一换思维方式了,这样是不行的。”

  “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个的?”安然紧紧盯着伊茗。

  伊茗没有马上回答,待了一会儿说道,“是,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不值得吗?”

  “那我告诉你,你可以走了。”

  “安总,你太出乎我的预料之外了,我真没有想到你会这样,我之所以这样急着来找你,你不知道吗?那是因为我爱你,你已经在我的心里有了位置,而且是很重要的位置。不然你以为我会来吗?当然不会。我在乎你,我只是没有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已经很在乎你了。你明白吗?安总。”伊茗哭了,她一直是哭着把这些话说完的。

  安然仿佛被她的情绪感染了,他虽然平静了一些,还是说了句,“你也同样在乎我的位置……”

  “是,是在乎你的位置,这有什么不对吗?人不应该往高处走吗?”伊茗还是哭着说道。

  “你没有什么不对的,可我更希望你在乎我的是我这个人。”

  安然和伊茗的争吵自始至终都是站着完成的。正在这时,郭援朝走了进来。安然这时才想起来他们是约好了的,晚上他要来家里坐坐,目的是把白天没说明白的话说明白。

  “来吧,我还是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单位的伊茗助理,“他又把头转到了另一侧,“这是我的好朋友郭援朝。”

  郭援朝说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工作上的事要谈?我看我还是先走吧,找时间再来。”

  “没事没事,都谈完了,就一起坐吧。”安然抢先说道。

  “不了,安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先走了,你们谈吧。”伊茗真的走了出去。

  “来,你也喝一点儿?”安然要去给郭援朝倒酒。

  郭援朝起身用双手把他按到了座位上,“你就喝吧,我是饭也吃过了,酒也喝过了,在这里坐一会儿就行。”

  安然再也没有坚持让郭援朝与自己同饮,自己又坐到了原来的位置上,一边和郭援朝说话,一边一个人喝了起来,“去哪了?在哪喝的酒?”

  “在普希金大街的一家饭店吃的饭。看来你这一上任就挺忙的吧?”

  “你说得对,是挺忙的,就忙些应景的事了,也没忙到点子上,太无聊了。这不,这几天还就今天晚上回来得早,饭还没吃,就有人来了。”

  “还真有到家里来找的?”

  “有,经常有,你还不知道吗?这年头哪有到家里来谈工作的,都是为自己的事来的。你就不用问,那谁家经常去客人的,那家的主人不是管人就是管钱,要不就是管物的。不然谁会到你家里来?就连亲戚朋友有什么事打个电话也就解决了,有几个人登门的?这种事,你们比我了解,我是孤家寡人。”

  “看来,你现在也有体会了?”

  “当然是有体会了,有些人,在我到了这个单位几年里,从来就没有来过我家一趟,甚至是连我住在什么地方,住的是什么样的房子都不知道。可这些天,都手提礼物立雪程门,你想,这不太司马昭之心了嘛。是,人嘛,尤其是在这样物欲横流的年头,趋利避害是很自然的事,可我有时候就是看不惯有些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怎么就会把事情处理得那样地赤裸裸,都让我有一种想吐的感觉。”安然说道。

  “看起来,你这辈子是不可能有什么变化了,还是什么都看不惯。这年头就是这样,你仔细地观察就会发现,人们活得都很简单。没有人还有什么个性,你周围的所有人都是一个性格,只要你说了算,那些人想的和说的都会和你一样;有什么事的时候,你说得再多,做得再多,也赶不上用钱去解决问题,那比什么都好用。安然,我说两句话你别不爱听,你要不就改变自己,要不就不能做这个官,不然你会累死。”

  “就这句话呀,那我有什么不爱听的,我早就知道这一点,官做不做都无所谓,我就一个人,不就吃碗饭嘛,我不管在哪,干点儿什么还能没有碗饭吃?你说呢?可让我为这个去改变自己,就有点难了。”安然一边说一边又一次举起了酒杯。

  “唉,刚才的那位可不是来找你办什么私事的吧?”郭援朝像是要知道什么秘密似的。

  “不是,是和工作上的事有关。”

  “其实,我一进门的时候,还没等你介绍,我就知道了你就是要和她结婚。”郭援朝笑着说道。

  “去去去,去你的。”

  “唉,你还是不想说是吧,你要是不说,我可就把这当真了。”

  “什么真的假的,真是太无聊了。就这样无聊,而又一点儿也没有影的事一件接一件,都让你应接不暇。”

  “到底是谁制造的恶作剧?他们想干什么?”

  “说起来话长,我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想,证据倒是没有,可闭上眼睛都能想得到就是那么几个人干的呗,无外乎就是为了我现在这个位置。只有把水搅浑,才可以从中渔利。其实,你还不明白吗?依我这个人的性格,我最希望他们明说。他们这么一做,还把人家伊茗也给牵扯进去了。”

  “这么说,她刚才就是为件事来的?”郭援朝急于想知道这一点儿。

  “不是,她是为了我来的。她是刚从别的单位调过来的,做经理助理。人还是挺有能力,也有个性,关键是人品还是不错的。她一个人单身,所以那些人就有意识地利用了这一点。这就是所谓的请柬事件。明白了吧?”m.chuanyue1.com

  “那你对她有没有什么想法?”

  “好感早就有了,可作为男女伴侣,我还没有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那她对你呢?”

  “对我也还不错,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就说明我要和她结婚?你也就相信了?你看你在电话里的那股劲,像是真的似的。”安然近乎是在责备对方。

  “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到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能解决什么问题?你喝酒吧,喝完了,咱们出去走一走。”

  “好。”安然拿起了酒杯把杯里的半杯酒一口干了,“我再少吃几口饭,咱们就走。”

  十多分钟后,他们走出了家门。

  安然坐到了郭援朝开来的轿车里,他坐在郭援朝的旁边,“去哪?”

  “不知道。”郭援朝回答得十分干脆。

  安然哈哈大笑,“你都没有想好去哪?就约我出去,这不是白浪费时间吗?”

  “谁约你了,不是你白天在电话中说晚上没事让我到你家里来坐坐吗?”援朝辩解道。

  “还让你赖上了是不是?其实,我也没有什么事,你打电话时,我的事也太多,心情也不舒服,所以,就让你晚上过来坐坐,不行吗?”

  “那你就别和我说什么浪费时间了,我们本来就是漫无目的的。我还不了解你?我要是不去你家,就那点儿酒,你还不得喝到半夜?边喝边胡思乱想,也不知道人家现在想不想你了?”

  “你怎么总是哪壶不开就专提哪壶?”

  “管他开不开的,你也就是这一壶,不提这壶还提哪壶?问题是你就是放不下那个白洁。你要是早点儿把这件事忘了,我还总提她干啥?唉,我说安然,我问你,你说她现在心里还会不会有你?”

  “不知道?”安然不假思索地回答。

  “安然呀,她要是也像你这样想着你还行,要是不想了,你还整天想个什么劲儿?”

  郭援朝把车开向了海湾广场的方向。

  “你这是去哪?”安然问道。

  “你也不说话,我的自主权就大了,随便开,要不,我们去月亮广场?”

  安然想了一下,那里到是自己愿意去的地方,可他却说道,“还是算了吧,晚上听着音乐散散步,倒是挺好,可停车挺麻烦。我看咱们去黄鹂岭吧,你看好不好?”

  “我看好不好?你好我就好,不就是为了放松心情吗?”他掉转了车头,奔黄鹂岭而去。

  二十多分钟之后,他们就到了黄鹂岭,郭援朝把车停在了景点大门口外的停车场上。

  黄鹂岭是位于黄金海岸上的一处很著名的风景点,白天游人很多,尤其是外地人就更愿意光顾这里。到了晚上,这里显得很静,大都是本地的一些有车族会到这里来玩上一阵子,来此更多的就是那些情侣们。他们或者站在路边的安全栏上凭栏望海,月光下他们成了那一对对反差不大的剪影。他们或者直奔台阶下而去,那朗朗的笑声,与海边浪花拍岸的声响演奏着一曲曲浪漫的故事。

  安然和郭援朝是至交,他们没有那种浪漫,却有着这个年月少有的真诚。他俩没有什么约定,就自然而然地朝着大海的方向沿阶梯依次而下。那里一共有几百级台阶,那小路的两侧都是绿树覆盖,很静很静。此时,时不时从他们身边过往的游人,让安然和郭援朝并不感觉孤单,月光分外地明,这要比路边萤火虫般的灯光来得实惠得多。

  他们边走边聊着。

  “安然,这么晚了,这里也没有多少游人了。到这地方来会觉得有几分凄凉。”郭援朝先开口问道。

  “这不正所谓野渡无人舟自横吗?”

  “是吗?我看你还应该在这里独钓寒江雪呀。”

  “看来我这一辈子也只能是这样了。”

  “未必吧?我看是不是有了些新的起色?”

  “你指什么?”

  “刚才那位,看上去还是不错的,她不也是一个人独身吗?要不然他们怎么利用了这个机会?”

  安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安然,自从上次我们见过面以后,这些天,我也正在考虑一件还没有定下来的事情,刚刚有点儿意向,想陪孩子去国外上学。就是有点儿犹豫。”

  “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个?”

  “也不突然,上次在你家的时候,就谈起过想让孩子到国外读书,这是早就定好了的。只是最近时不时地想到了此事,我们两口子能不能也陪着孩子去国外?当然是想法定居了,可现在还是稍微有点儿犹豫。”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你想真要是出去,并不是像我们平时那样的出去待上十天半个月的就回来,那样会有种新鲜感,觉得外面什么都好。如果真的要走,那就是永久的了,那叫开弓没有回头箭。可这里有些东西还是一下子不怎么好割舍呀。”

  “不好割舍,比方说?”安然特意装作不解地问道。

  “毕竟生于斯,长于斯啊,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呢?走与不走对于我来说都是一种痛苦的抉择。”

  “是啊,其实我也想过,像我们这样的人一走,如果再不回来的话,那多数都不是简单地为了维持物质生活,而是为了生活的质量更好一些,可能是对精神上的需求更大一些吧。”

  “是这样,你想,如果单纯是为了孩子读书,我完全可以选择一个好一点儿的国家,让他自己去那里,我又不是没有这个能力。可除此之外,我确实也有像你说的那种原因。”

  “那你爱人是什么态度?”安然又接着问道。

  “她当然愿意走,如果说除了孩子的原因之外,我更多的还是考虑她的因素。至于我,在哪里也都无所谓了,凭本事吃碗饭呗,也没有什么奢望。挣的钱能够平稳地生活,其余的就是图个精神愉快也就行了。”

  “那你还有什么特别的不快乐的事吗?”

  “那倒没有,只是好多东西都看腻了,又改变不了什么,也就活得太消极了。”

  “人活在这个物质的世界里,既不能看不破红尘,又不能迷失在这个世界里。看不破红尘,就会整天地为名所累,为利所累;看得太透了,那就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就会过于消极。其实,我何尝不是如此呢?”安然颇有感慨。

  安然和郭援朝觉得走得有些累了,他们就在半路的小亭子的长条椅上坐了下来。

  安然实在是太熟悉这个亭子了,只是他已经好多年都没有来过了。在黄鹂岭,在这黄鹂岭的许多地方,都留下过安然和白洁的足迹,他们自从相爱以后,每年的暑假都不止一次地来过这里。在这里游泳戏水,在这里谈天说地,畅想未来。哪棵树上有山里红,哪棵树上有野梨,他们都能记得起来。

  有一年暑假的一天下午,他们到了这里,远离了那人工建造的小道,去了小道的西边,他们在山枣树丛中,小心翼翼地穿行,就怕被山枣树的刺儿扎着。突然间,他们听到了狗叫声,在那幽静的树林中,这叫声立刻就把白洁吓蒙了。她一下子忘记了脚下那扎人的枣刺儿,慌张地扑到了安然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安然,大气不敢出一口。安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狗叫声吓得不轻。他毕竟还是一个男人,他同样紧紧地抱住了白洁,直到那狗的叫声彻底消失,他俩才明白,那狗是听到了他们走动的脚步声,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狂吠着。明白以后,他们相互对视着笑了。白洁想从安然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她没有成功。

  “你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

  “那你想干什么?”白洁笑着反问道。

  安然紧紧地搂住了白洁,透过她那薄薄的衣衫,安然感觉到了她身体的曲线,他忘我地亲吻着她,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他们离开这个地方时,安然看了看周围,那棵大树的旁边,有着一个怪模怪样的石头,让他记住了这里。多少年之后,安然还自己来过这里。

  安然关于黄鹂岭的记忆是太多了,最遗憾的一次是她们还没有分手时,那天下午,他正在单位要赶写一点儿东西。白洁来了,她在楼下等着他,白洁下午没有什么事,特意来找安然,是想让他把以前没有照完的半个胶卷到黄鹂岭去给她照了。可安然太忙走不开,就有些难为情,白洁看出来了,就没有勉强他和她一起前往。可安然再也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机会,后来发生的一系列变故,让他无数次地想起过这件事,可再也没有办法弥补了。

  此刻,安然和郭援朝坐在这个小亭子里,继续谈论着关于出国的话题。

  “也许在现实生活面前,像我们这样的人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男子汉,遇到问题想到的就是逃避。”郭援朝接着说道。

  “这也未必就不是什么好事,你如果能改变什么,那还可以,不然空耗时光,那不是一种浪费吗?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到一个自己想去的地方好好地生活,那也是对生命的一种尊重。”

  “安然,我和你在一起,就明白了什么叫同类相求,这话是一点儿也不假。我就知道在这个问题上,你会站在我这一边。”

  “这就对了,要不是这样,干脆就别到一起,那样谁活得都累。”

  “是这样,整天和那些持不同意见者生活在一起,实在是太紧张了。生命有限,太没必要了。”

  “看来和你说话,有时比和白洁说起话来还投机,多少年前,我们就曾在一起探讨过这个问题,她就不像我这样想。他认为两个性格不同的人在一起,可以互补,我就不赞成。过了几年之后,生活阅历多了,才让她明白了,其实远不是那么回儿事,那样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又说到她了,真是什么时候也忘不了你的白洁。在我的记忆中,我们每次见面,你几乎就没有一次没有提起过她。”

  “也许吧,我是不是太没有出息了?”

  郭援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没有出息也没有办法,谁也改变不了你呀,你满脑子里都是她,还能让你不说?”

  “可我也只有在你面前才能提起这事,不,还有大海。在其他人面前我几乎就不曾提起过她。别人也不知道,提起来还有什么意义。这年头,要是谁知道了还有人像我这样活着,第一句话的评价就是,‘他有病。他脑子有病。’这我是知道的。”他接着说道,“援朝,你知道吗?我们单位有的人在猜测我为什么还没有结婚这件事时,都在说什么吗?都在说我生理上有毛病,根本就没有那个能力。用他们的话说,我根本就‘不知天下有汉’。”

  安然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郭援朝也同样笑着,“他们真能逗。让他们议论去呗,没事干啥?不过人家说得也对,你就真是‘不知道天下有汉’,都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知道女人是个啥样,是吧?”

  安然侧过身子对着郭援朝的胸部就是一拳,“去你的吧!”

  郭援朝得意地问道:“这么说你知道?”

  安然接着就又是一拳,这一拳比刚才重多了,打得郭援朝往后躲闪着身子。

  这时,从下面走上来三四个人,有说有笑的,他俩这才意识到时间不早了。安然说道:“咱们就不下去了吧,慢慢往回走吧。”

  “怎么样都行,反正是没有什么事。”郭援朝跟着安然往回走去,一步一个台阶缓慢地走着,还是边走边聊。

  “唉,援朝,你出不出去那是你的事。如果真的走了的话,也别忘了我。你先出去趟趟路子,假如将来我也要出去的话,就直奔你的麾下。”

  “你真的想走?”

  “早就萌生过这样的念头,准确地说自从我们上次见面涉及这个话题后,我就有些心动。尤其是这些天来乱七八糟的事真是让我烦透了,面对这种现实,我又改变不了什么,我曾经想到不妨也可以换个地方。其实,我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只是把应该做的事情做好,可这太难了,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

  “那你可别一时冲动啊!”

  “我倒是想冲动,还能冲动起来吗?”

  “安然,你老实告诉我,刚才那位女的,哦,就是那个伊茗,能不能让你冲动?”

  “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应该说她已经让我感觉到了她内心的那种需要,可我觉得她在爱我安然的同时,可能还爱上了安总。”安然认真地说道。

  “你已经没有办法改变自己了,在这个问题上你不能太苛刻了。人这一辈子孤守一份情感,在这个年代的人看来,就近乎是一种病态。安然,你是不会承认的。”

  “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我知道,我就是这样,近乎就是一种病态。我并不想让我自己这样长期病下去。也许上帝也理解我,所以,刚刚给我送来了一个伊茗,还没有让我产生更深刻的感觉,也许马上就会擦肩而过了。”

  “就为了你刚才说的原因?”

  “如果,今天晚上她不到我家来,也许我还会保持一段还没有热到那种程度的热情,可她这一来,还不如不来……”

  “可你说了,她是爱你的。我刚才进门时,我已经看到她脸上还挂着泪水。”

  “好了,援朝,不说这些了,不说这些伤感的事了。说真的,如果能行,我也想走。”

  “你想上哪,也跟我走?”

  “至于我上哪,说实话,从来就没有像你这样成熟地考虑过,这很简单,因为我是一个人,想去哪?是用不着深思熟虑的。”

  “真是这样想?”郭援朝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你怎么这么认真,不是想让我做你的伴娘吧?”

  “什么叫做伴娘啊,你以为这是出嫁啊?”郭援朝说道。

  “不是出嫁吗?差不多吧?”

  “你要是真有这种想法,我们就好好考虑考虑,如果能行,我们就一起走。正像你说的那样,反正你在哪都是一个人。不像我一走就是好几口。”

  “你当真了?”安然说道。

  “你是说着玩的是不是?”郭援朝多少有点儿失望,“我就知道如果真要走的话,可能你还是会想到你的那个白洁。在国内起码还觉得离她近些。我还不知道你呀?”

  安然也认真起来,“说真的,别的就不说了,你如果真的要走的话,那我也考虑考虑和你一起走,这样行吧?”

  郭援朝停止了前行,直接和安然拥抱起来。

  他们坐进了轿车,没有马上发动引擎。他们目睹着一对对情侣从车边擦身而过,感受着这情人般的世界幸福与快乐。

  “安然,今天晚上是不虚此行,本来我爱人是铁了心要走,可我还有点儿犹豫。这些年,在社会上混得久了,认识的人多了,什么样的都有,彼此都称朋友,而且我干的这行结识的人的档次也不算太低,可真正能当做朋友的也就是你了,这一点你也能感觉出来,我们这才叫朋友。你对这件事怎么想,对我极有参考价值,尤其是你要真的能和我一起走,那这件事基本上就算敲定,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你说过头了,我哪有你想得那样好。其实,我也很自私,一说你就明白了,我留下来是为了回避,走了也是为了回避。要是有个这样的机会,真正到了加拿大那很遥远的地方,也许我会好些,我是应该开始另外一种生活了。”安然的眼睛有点儿潮湿。

  “我能理解你。”

  “唉,你刚才说到了你的爱人,她对这件事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决心?”

  “她在会计师事务所工作,你是知道的。可有一件事,这么多年我从来就没有提起过,我之所以没有提起,那是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把那当成什么事,可她不行。有一件事已经差不多有三十年了,一直不能让她释怀。她很小的时候,她的妈妈就病逝了,是她爸爸把她带大的。那些年,就是一个男人带着这么个女儿生活着。多少年后,我的爱人已经大了,有一天,她回到家中,发现了她在一家机床厂做厂长的爸爸正和一个女秘书在他家的床上,他们没有来得及穿上衣服。当时,她也没闹,扭头就跑了出去。可第二天,她就去了他爸爸单位,找到了那个女秘书闹得全厂职工不少都知道了此事。半年后,她爸爸就被查出了肝癌,很快就去世了。去世前,是那位女秘书在她爸爸的病床前,守护到他的生命弥留之际。那个年代,还没有改革开放,当时她的不少同学都把她的爸爸当成了流氓,而她自己也因此抬不起头来。她现在也没有办法摆脱出来,现在岁数越大,就越来越愿意回忆了。我从和她认识之后,她经常在梦中惊醒,总是梦到她的爸爸,她这一生最为内疚的就是后悔当初她不该把这件事说出去。她觉得她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的爸爸。在今天看来,这是一件多么普通不过的事情,可当年她的举动不仅断送了她爸爸的生命,而且就在她爸爸去世后不久,那位女秘书也得病去世了。她一生也只有和我爱人的爸爸恋爱时同居过的那一段短暂的情感经历,而从来就没有嫁过人。我的爱人始终被这件事困扰着,她为这件事恨她自己,也恨当时的社会环境。现在当然和那时的社会环境已经不一样了,可她还是想陪着孩子一起到国外去,而且很坚决。”

  安然听着这个算是凄美的故事,眼睛有点儿湿润。他不想让郭援朝看出来,“哦,这件事我确实从来就没有听你说过。”

  郭援朝发动了轿车,朝回程开去。

  回到家时,安然没有了睡意,他最多想到的就是刚才和郭援朝谈到的问题,他考虑了大半夜。最后的结论是,如果郭援朝能够很顺利地把这件事办成,他就真的跟着他一起远去他国。

  安然没有把这件事再告诉任何人,这是他的性格,要是没有把握的事,他是绝不会随便乱说的。以后的几天里,他还是照旧上班工作着。郭援朝又为这件事打过几次电话找过他,又谈了许多具体事情,他们真的已经下定了决心,悄然地做出了人生新的选择。

  安然就在和伊茗争吵完的第二天,和平时一样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单位的工作,尤其是那几件主要工作又处在了一种半停滞状态。就不用说安然有什么宏伟设想了,就是要办的那几件非办不可的事,都难以操作。

  伊茗还处在那种对安然的不理解状态,她没有来安然办公室,有什么事都只是用电话联系。安然的心里还是不时地想到她,可他一点儿也没有主动出击的欲望。他把自己对伊茗的感觉很快化分成了两段,那就是以她那天晚上去他家吵起来为界线。当然,安然并不是因为小心眼而不能容忍她和自己争吵,而是从她那天晚上来自己家时那一束束的目光中,看到了她对自己的那种希望,那种安然不愿意看到,也不愿意接受,更不愿意把它混迹于感情之中的希望。

  几天就这样过去了,一天下班之后,安然还没有离开办公室,伊茗来了,这是这几天来,她第一次走进他的办公室。

  “坐吧。”安然说道。

  伊茗坐了下来。

  安然接着说道:“怎么还没走啊?”

  “回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伊茗回答。

  “还在生气吧?”

  “我仔细想来,好像不值得。”

  “为什么?”

  “因为我改变不了你。”伊茗直截了当地说道。

  “那说明你的眼光是犀利的,看的很准。”安然说道。

  “那你就一点儿也不想改变一下自己?”

  “早就尝试过。看来是改不了了。”

  “安总,你想过没有,其实,我真的是爱你的,你就不能为我而改变一下自己吗?”

  “伊茗,你想过没有,其实,如果是爱,也应该包容对方身上的缺……况且你大喊大叫地要我改变的不一定就是缺点。”

  “也许你是对的,可那样就会断送了你的前程。”

  “也许,这就是你最为担心的?”安然紧紧地盯着伊茗说道。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安然还是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几分钟后,才又接着说道:“是与不是,是大不一样的。”

  伊茗脸上勉强露出了笑容,“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不一样了,安总有的是,而安然只有一个,你恰恰是为安总担心,而不是为安然担心,前者有若干的人选,而后者则是唯一。”

  伊茗认真地思索着安然的这番话,她似乎从来就没听过有人这样谈论过这样的话题,她就更没有认真地想过安然说到的安总和安然究竟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最后她还是想了想,才说道,“所以,这就是你拒绝的理由?”

  “也许吧。”

  “那就目前来说,安然和安总不是一样的吗?”

  安然当即说道:“即一样,也不一样。之所以说一样,是因为安然和安总是一个人。之所以说不一样,是因为安然和安总还有区别。”

  “我想知道你说的不一样的理由。”

  “那还用得着回答吗?安然是一个自然人,而安总则包含了我所从事的职业的成分。”他犹豫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还想让我往下说吗?”

  “那你就说吧?”

  “比方说,当年前苏联让我们偿还他们的债务时,有些债务是让我们用苹果来抵偿的。我们临海又是著名的苹果之乡,当时就有相当数量的苹果是从我们这里运走的。他们当时选苹果的标准,是用了一个用布做好的套子来挑选,那苹果必须能通过那个套子。大了,下不去的不要;小的,很顺利地下去的也不要,合乎大小,而且又能下去的是很多的。如果你要在那一堆被选中的苹果中挑出一个你中意的,那是按照提前约定的标准挑出来的;如果你要是在还没有经过挑选的那堆苹果里面先相中一个你中意的,那就是在你还没有制定一种标准时看中的。”

  伊茗笑了,她笑着说道:“那真的有很大区别吗?”

  安然确实觉得她有些不理解自己的意思,又接着说道,“我可能是说得复杂了点儿,具体地说,你带个套子来选苹果,和你就是徒手而来选苹果是不一样的。那就等于你先制定好了标准来挑选苹果,能够合乎你的标准的会有很多,而如果你不带着已经制定好的标准来挑选苹果,那凭的就是一种感觉。也就是说你是先制定好了标准才来选的苹果,而不是看好了苹果才去制定的标准。我说伊助理,那爱就和这挑选苹果的道理是一样的,需要的是感觉,而不是标准。”

  “安总,我听起来怎么那么费劲,咱们能不能不说苹果?”

  安然似乎是非要说清楚不可似的,“那好,那咱就说具体点儿,也就是说先制定好了标准才想到了要找谁,而不是看上了谁后就觉得那个人就是我生命中最需要的,那是不一样的,这回你明白了吧?”

  伊茗没有再往下追问什么。

  依安然的表达能力,他说清楚这点儿事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他只是不想一下就说得那么清楚,只是想点到为止。

  伊茗毕竟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很出类拔萃的女性。她只是在恋爱这个问题上,从来就没有像安然这样认真地去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安然终于让她明白了他在恋爱这个问题上的态度。

  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内,安然不断地和郭援朝接触过,出国的事办的是顺利的。这让安然有了盼头。不过,他依然没有对公司的任何人谈起此事,也包括伊茗本人。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人算不如天算更新,第二十九章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