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甫六弟左右:

  五月廿九、六月初一,连接弟三月初一、四月廿五、五月初一三次所发之信,并四书文二篇,笔仗实实可爱!

  信中有云:“于兄弟出直达其隐,父子祖孙间,不得不曲致其情。”此数语有大道理。余之行事,每自以为至诚可质天地,何妨直情径行。昨接四弟信,始知家人天亲之地,亦有时须委曲以行之者。吾过矣!吾过矣!

  香海为人最好,吾虽未与久居,而相知颇深,尔以兄事之可也。丁秩臣、王衡臣两君,吾皆未见,大约可为弟之师。或师之,或友之,在弟自为审择。若果威仪可则[1],淳实宏通[2],师之可也。若仅博雅能文,友之可也。或师或友,皆宜常存敬畏之心,不宜视为等夷,渐至慢亵[3],则不复能受其益矣。

  尔三月之信,所定功课太多,多则必不能专,万万不可。后信言已向陈季牧借《史记》,此不可不熟看之书。尔既看《史记》,则断不可看他书。功课无一定呆法,但须专耳。余从前教诸弟,常限以功课。近来觉限人以课程,往往强人以所难;苟其不愿,虽日日遵照限程,亦复无益。故近来教弟,但有一“专”字耳。专字之外,又有数语教弟,兹特将冷金笺写出,弟可贴之座右,时时省览,并抄一付寄家中三弟。

  香海言时文须学《东莱博议》,甚是。弟先须用笔圈点一遍,然后自选几篇读熟,即不读亦可。无论何书,总须从首至尾,通看一遍。不然,乱翻几页,摘抄几篇,而此书之大局精处茫然不知也。

  学诗从《中州集》入亦好。然吾意读总集不如读专集。此事人人意见各殊,嗜好不同。吾之嗜好,于五古则喜读《文选》,于七古则喜读《昌黎集》,于五律则喜读《杜集》[4],七律亦最喜杜诗,而苦不能步趋,故兼读《元遗山集》。吾作诗最短于七律,他体皆有心得。惜京都无人可与畅语者。弟要学诗,先须看一家集,不要东翻西阅。先须学一体,不可各体同学,盖明一体则皆明也。凌笛舟最善为诗律,若在省,尔可就之求教。

  习字临《千字文》亦可,但须有恒。每日临帖一百字,万万无间断,则数年必成书家矣。陈季牧最喜谈字,且深思善悟。吾见其寄岱云信,实能知写字之法,可爱可畏!弟可从之切磋,此等好学之友,愈多愈好。

  来信要我寄诗回南,余今年身体不甚壮健,不能用心,故作诗绝少,仅作感春诗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谓不让陈卧子,而语太激烈,不敢示人。余则仅作应酬诗数首,了无可观。顷作寄贤弟诗二首,弟观之以为何如?

  京笔现在无便可寄,总在秋间寄回。若无笔写,暂向陈季牧借一支,后日还他可也。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三年六月初六日

  【注释】

  [1]威仪可则:则,效法。此意为威风凛凛的仪态可以效法。[2]淳实宏通:淳厚朴实而且宽宏通过。[3]慢亵:怠慢、轻视。[4]《杜集》:唐代诗人杜甫的文集。

  【精彩点评】

  温甫是曾国藩六弟曾国华的号。曾国华在族中排行第六,是曾国藩的父亲曾麟书的第三个儿子,后过继给曾国藩的叔叔曾骥云。曾国华从小在父亲的塾馆中读书,天分颇高,但是其人心高气傲,心志不专。文中的书信是曾国藩现存家书的第一封单写给一个弟弟的信件。信中,曾国藩劝告弟弟读书要守住一个“专”字,要敬师畏友。敬师畏友是曾国藩拜师交友的原则和标准。无论是尊为师,还是结为友,都应当常存敬畏之心,不能视为与自己平等的人,渐渐地怠慢不敬,如果这样就再也不会从他身上获得教益了。

  【经典格言】

  功课无一定呆法,但须专耳。余从前教诸弟,常限以功课。近来觉限人以课程,往往强人以所难;苟其不愿,虽日日遵照限程,亦复无益。故近来教弟,但有一“专”字耳。

  劝其痛著祖鞭,并心一往

  (1848年2月25日与诸弟书)

  澄侯、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十一日发一家信,是日予极不得闲,又见温甫在外未归,心中懊恼之至,故仅写信与诸弟,未尝为书禀堂上大人。不知此书近已接到否?

  温弟近定黄正斋家馆,每月俸银五两。温弟自去岁以来,时存牢骚抑郁之气,太史公所谓“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者”,温甫颇有此象。故举业工夫,大为抛荒。间或思一振奋,而兴致不能鼓舞,余深忧虑,每劝其痛着祖鞭,并心一往。温弟辄言思得一馆,使身有所管束,庶心有所维系。余思自为京官,光景尚不十分窘迫,焉有不能养一胞弟,而必与寒士争馆地?向人求荐,实难启口,是以久未为之谋馆。

  自去岁秋冬以来,闻温弟之妇有疾,温弟羁留日久,亦觉牢落无耦,而叔父抱孙之念甚切,亦不能不思温弟南归。且余既官二品,则明年顺天主考,亦在可简放之列,恐温弟留京三年,又告回避。念此数者,欲劝温弟南旋,故上次信道及此层,欲诸弟细心斟酌。

  不料发信之后,不过数日,温弟即定得黄正斋馆地。现在既已定馆,则身有所管束,心亦有所系属,举业工夫又可渐渐整理,只得待今年下半年再看光景。

  如我今年或圣眷略好,有明年主考之望,则于明年四五月再与温弟商入南闱[1]或北闱行止。如我今年圣眷平常,或别有外放意外之事,则温弟仍留京师,一定现北闱,不必议南旋之说也。

  坐馆以羁束身心,自是最好之事,然正斋家之馆,澄弟所深知者。万一不合,温弟亦难久坐。见可而留,知难而退,但能不得罪东家,好来好去,即无不可耳。

  余自去岁以来,日日想归家省亲,所以不能者,一则京城欠账将近一千,归家途费又须数百,甚难措办。二则二品归籍,必须具折,折中难于措辞。私心所愿者,颇想得一学差。三年任满,即归家省亲,上也。若其不能,则或明年得一外省主考,能办途费,后年必归次也。若二者不能,则只望六弟九弟明年得中一人,后年得一京官,支持门面;余则告养归家,他日再定行止耳。如三者皆不得,则直待六年之后,至甲寅年母亲七十之年,余誓具折告养,虽负债累万,归无储粟,余亦断断不顾矣。然此实不得已之计。奢能于前三者之中,得其一者,则后年可见堂上各大人,乃如天之福也!不审[2]祖宗能默佑否?

  现在寓中一切平安。癣疾上半身全好,惟腰下尚有纤痕。家门之福,可谓全盛,而余心犹有归省之情,难以自慰。因偶尔书及,遂备陈之。

  毅然伯之项,去年已至余寓,今始觅便寄南。家中可将书封好,即行送去。余不详尽,诸惟心照。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八年正月廿一日

  【注释】

  [1]南闱:闱,考场。南闱即江南乡试。[2]不审:不知。

  【精彩点评】

  上一封家信中,我们讲过曾国藩的六弟曾国华(温甫)天资甚高,曾家众人对他寄予深厚期望,可惜他心高气傲,眼高手低,屡试不中。对于曾国华这个六弟,曾国藩也总是鼓励劝解。1845年8月3日,曾国藩在给父母的家书中提到,如果弟弟们应试不中,可以到京城一游。后来,曾国华考试未中,便和二哥曾国潢一起于10月23日到达京城。在曾国藩的督导下开始用功读书,学业有所长进。可惜,曾国华做事难于专心致志,不久后便开始旧习气发作,这才有了文中曾国藩家信中对曾国华的无可奈何,并劝慰他下决心争取进步,一心一意奔前程,言语中对曾国华前途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经典格言】

  举业工夫,大为抛荒。间或思一振奋,而兴致不能鼓舞,余深忧虑,每劝其痛着祖鞭,并心一往……余思自为京官,光景尚不十分窘迫,焉有不能养一胞弟,而必与寒士争馆地?向人求荐,实难启口,是以久未为之谋馆。

  治家之道

  如能救焚拯溺,何难嘘枯回生

  (1841年6月5日与祖父书)

  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十一日,由折差第六号家信,十六日折弁又到。孙男等平安如常,孙妇亦起居维慎。

  曾孙数日内添吃粥一顿,因母乳日少,饭食难喂,每日两饭一粥。今年散馆,湖南三人皆留,全单内共留五十二人,惟三人改部属,三人改知县。翰林衙门,现已多至百四五十人,可谓极盛。

  琦善已于十四日押解到京。奉上谕派亲王三人、郡王一人、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尚书会同审讯,现未定案。

  梅霖生同年因去岁咳嗽未愈,日内颇患咯血。同乡各京官宅皆如故。

  澄侯弟三月初四日在县城发信已经收到,正月廿五信至今未接,兰姊以何时分娩?是男是女?伏望下次示知。

  楚善八叔事,不知去冬是何光景?如绝无解危之处,则二伯祖母将穷迫难堪,竟希公之后人,将见笑于乡里矣。孙国藩去冬已写信求东阳叔祖兄弟,不知有补益否?此事全求祖父大人做主。如能救焚拯溺,何难嘘枯回生[1]。

  伏念祖父平日积德累仁,救难济急,孙所知者,已难指数。如廖品一之孤、上莲叔之妻、彭定五之子、福益叔祖之母及小罗巷、樟树堂各庵,皆代为筹划,曲加矜恤。凡他人所束手无策、计无复之者,得祖父善为调停,旋乾转坤,无不立即解危;而况楚善八叔同胞之亲、万难之时乎?

  孙因念及家事,四千里外杳无消息,不知同堂诸叔目前光景。又念及家中此时亦甚艰窘,辄敢冒昧饶舌,伏求祖父大人宽宥无知之罪。楚善叔事如有设法之处,望详细寄信来京。

  兹逢折便,敬禀一二,即跪叩祖母大人万福金安。

  道光廿一年四月十六日

  【注释】

  [1]嘘枯回生:比喻大限将至之人有望起死回生。

  【精彩点评】

  曾国藩的祖父曾星冈(1774—1849),又名曾玉屏,虽然从小接受过家训,不过随着家庭经济的好转,沾染了不少公子哥的游惰习气,直到中年才洗心革面,从此“终身未明而起”,自三十五岁起“始讲求农事”。鉴于早年生活失于检点之痛,曾星冈自中年时起不仅治家有方,在做人方面也处处力求为子孙树立良好的榜样。他经常训导子孙:“君子居下,则排一方之难;在上,则息万物之器。”对于周围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总是积德累仁,救难济急。曾国藩曾在家书中回忆说,他的祖父曾星冈“昔年待人,无论贵贱老少,纯是一团和气,独对于子孙诸侄严肃异常”。曾星冈也曾反复教导子孙要以“懦弱无刚”四字为耻。

  【经典格言】

  楚善八叔事,不知去冬是何光景?如绝无解危之处,则二伯祖母将穷迫难堪,竟希公之后人,将见笑于乡里矣……如能救焚拯溺,何难嘘枯回生。

  吾家规矩极好,当蹱而行之

  (1847年8月28日与诸弟书)

  四弟、九弟、季弟足下:

  六月廿八日发第九号家信,想已收到。七月以来,京寓大小平安。癣疾虽头面微有痕迹,而于召见已绝无妨碍。从此不治,听之可也。

  丁士元散馆,是诗中“皓月”误写“浩”字。胡家玉是赋中“先生”误写“先王”。

  李竹屋今年在我家教书三个月,临行进他俸金,渠坚不肯受。其人知情知义,予仅送他褂料被面等物,竟未送银。渠出京后来信三次。予有信托立夫先生,为渠荐馆。昨立夫先生信来,已请竹屋在署教读矣,可喜可慰。耦庚先生革职,同乡莫不嗟叹。而渠屡次信来,绝不怪我,尤为可感可敬。

  《岳阳楼记》,大约明年总可寄到。家中《五种遗规》,四弟须日日看之,句句学之。我所望于四弟者,惟此而已。

  家中蒙祖父厚德余荫,我得忝列卿贰[1],若使兄弟妯娌不和睦,后辈子女无法则,则骄奢淫佚,立见消败。虽贵为宰相,何足取哉?我家祖父、父亲、叔父三位大人规矩极严,榜样极好,我辈踵而行之,极易为力。别家无好榜样者,亦须自立门户,自立规条;况我家祖父榜样,岂可不遵行之而忍令坠落之乎?现在我不在家,一切望四弟做主。兄弟不和,四弟之罪也。妯娌不睦,四弟之罪也;后辈骄恣不法,四弟之罪也。我有三事奉劝四弟:一曰勤,二曰早起,三曰看《五种遗规》。四弟能信此三语,便是爱兄敬兄;若不信此三语,便是弁髦视兄[2]。我家将来气象之兴衰,全系乎四弟一人之身。

  六弟近来气性极和平,今年以来未曾动气,自是我家好气象。惟兄弟俱懒。我以有事而懒,六弟无事而亦懒,是我不甚满意处。若二人俱勤,则气象更兴旺矣。

  吴、彭两寿文及小四书序、王待聘之父母家传,俱于八月付回,大约九月可到。

  袁漱六处,予意已定将长女许与他,六弟已当面与他说过几次矣,想堂上大人断无不允。予意即于近日订庚,望四弟禀告堂上。陈岱云处姻事,予意尚有迟疑。前日四弟信来,写堂上允诺欢喜之意。筠仙已经看见,此书信告岱云矣。将来亦必成局,而予意尚有一二分迟疑。

  岱云丁艰,余拟送奠仪,多则五十,少则四十,别有对联之类,家中不必另致情也。余不尽言。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七年七月十八日

  【注释】

  [1]忝列:谦辞,表辱没他人,自己有愧。[2]弁髦:这里指鄙视。

  【精彩点评】

  文中的诸多描述中,我们能看见一个平易近人、谦恭谨慎的曾国藩形象。他深知家族的兴旺是靠祖辈人辛苦积累下来的,富贵是暂时的,如果因为家中稍稍富贵,后辈人骄奢淫逸,不能继承祖辈的良好德行,那么家业很快就会衰败下去。所以,他用大量篇幅告诫家中弟弟,一定要严守家训,勤勉持家,尤其是对四弟的谆谆嘱托,可谓语重心长,他还告诉四弟三句话,希望他能照办。他说如果四弟和六弟都能勤劳一些,那么家族肯定会更兴旺的,这是对他们的激励。

  的确只有自己能够克除缺点,不断修养自己形成良好的品德,才能成为后辈人的榜样,不至于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家族到了鼎盛时期,极容易增长骄奢情绪,例如,《红楼梦》中的贾家曾权倾一时,地位显赫,但是,祖辈留下的基业,却成为后辈骄奢淫逸的资本,他们在温室中成长,不知道辛苦,不懂得勤俭持家,留恋风花雪月,富贵乃是暂时的,结果,他们终食恶果,落得个家族败灭的下场。所以,富贵时千万不要忘本,要谨忌骄奢无度。

  【经典格言】

  家中蒙祖父厚德余荫,我得忝列卿贰,若使兄弟妯娌不和睦,后辈子女无法则,则骄奢淫佚,立见消败。虽贵为宰相,何足取哉?我家祖父、父亲、叔父三位大人规矩极严,榜样极好,我辈踵而行之,极易为力。别家无好榜样者,亦须自立门户,自立规条;况我家祖父榜样,岂可不遵行之而忍令坠落之乎?

  凡大员之家,不涉公庭乃为得体

  (1848年6月10日与诸弟书)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澄侯在广东前后共发信九封,至郴州、耒阳又发二信,三月十一到家以后又发二信,皆已收到。植、洪二弟,今年所发三信亦俱收到。

  澄弟在广东处置一切,甚有道理。易念园、庄生各处程仪,尤为可取。其办朱家事,亦为谋甚忠;虽无济于事,而朱家必可无怨。《论语》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1]之邦行矣。”吾弟出外,一切如此,吾何虑哉!

  贺八爷、冯树堂、梁俪裳三处,吾当写信去谢,澄弟亦宜各寄一书。即易念园处,渠既送有程仪,弟虽未受,亦当写一谢信寄去。其信即交易宅,由渠家书汇封可也。若易宅不便,即手托岱云觅寄。

  季洪考试不利,区区得失,无足介忧。补发之案有名,不去复试,甚为得体。今年试若能得意,固为大幸!即使不遽获售,去年家中既售一个,则今岁小挫,亦盈虚自然之理,不必抑郁。植弟书法甚佳,然向例未经过岁考者不合选拔,弟若去考拔,则同人必指而目之。及其不得,人不以为不合例而失,且以为写作不佳而黜,吾明知其不合例,何必受人一番指目乎?弟书问我去考与否?吾意以科考正场为断。若正场能取一等补廪,则考拔之时,已是廪生入场矣;若不能补廪,则附生考拔,殊可不必,徒招人妒忌也。

  我县新官加赋,我家不必答言,任他多少,我家依而行之。如有告官者,我家不必入场。凡大员之家,无半字涉公廷,乃为得体;为民除害之说,为辖之属言之,非谓去本地方官也。

  排山之事尚未查出,待下次折弁付回。欧阳之二十千及柳衙叔之钱,望澄弟先找一项垫出,待彭大生还来即行归款。

  彭山屺之业师任千总(名占魁)现在京引见,六月即可回省。九弟及牧云所需之笔及叔父所嘱之膏药、眼药均托任君带回。

  曹西垣教习服满引见,以知县用,七月却身还家;母亲及叔父之衣,并阿胶等项,均托西垣带回。

  去年内赐衣料,袍褂皆可裁三件;后因我进闱考教习,家中叫裁缝做,渠裁之不得法,又窃去整料,遂仅裁祖父、父亲两套。本思另办好料,为母亲制衣寄回,因母亲尚在制中,故未遽寄。叔父去年四十晋一,本思制衣寄祝,亦因在制未遽寄也。兹准拟托西垣带回,大约九月可到家,腊月服阕,即可着矣。

  纪梁读书,每日百二十字,与泽儿正是一样,只要有恒,不必贪多。

  澄弟虽不读书,亦须常看《五种遗规》及《呻吟语》,洗尽浮华,朴实谙练,上承祖父,下型子弟,吾于澄弟实有厚望焉!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八年五月初十日

  【注释】

  [1]蛮貊:野蛮异族。

  【精彩点评】

  曾国藩是一个谦虚的人,对己如此,对家中兄弟子侄也同样如此。他曾多次劝诫家人不要因为家中有人做官,就看不起别人。信中,曾国藩说:“我县新官加赋,我家不必答言,任他多少,我家依而行之。如有告官者,我家不必入场。凡大员之家,无半字涉公廷,乃为得体;为民除害之说,为辖之属言之,非谓去本地方官也。”这是在力戒家人不要在老家干预地方行政。

  【经典格言】

  如有告官者,我家不必入场。凡大员之家,无半字涉公廷,乃为得体;为民除害之说,为辖之属言之,非谓去本地方官也。

  告九弟在京出京情形

  (1841年10月1日与父母书)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八月初三日,男发家信第十一号。信甚长,不审已收到否?十四日接家信,内有父亲、叔父并丹阁叔信各一件,得悉丹阁叔入泮,且堂上各大人康健,不胜欣幸!

  男于八月初六日,移寓绳匠胡同北头路东,屋甚好,共十八间,每月房租京钱二十千文。前在棉花胡同,房甚逼仄。此时房屋爽垲[1],气象轩敞。男与九弟言,恨不能接堂上各大人来京住此。

  男身体平安,九弟亦如常,前不过小恙,两日即愈,示服补剂。甲三自病体复元后,日见肥胖,每日欢呼趋走,精神不倦,家妇亦如恒。九弟《礼记》读完,现读《周礼》。

  心斋兄于八月十六日[2],男向渠借银四十千付至家用。渠允于到湘乡时,送银二十八两交勤七叔处转交男家,且言万不致误。男订待渠到京日偿还其银,若到家中,不必还他。

  又男寄有冬菜一篓,朱尧阶寿屏一付,在心斋处。冬菜托交勤七叔送至家,寿屏托交朱啸山转寄香海处,月内准有信去。王雅园处,去冬有信去,至今无回信,殊不可解。颜字不宜写白折,男拟改临褚、柳。

  去年跪托叔父大人之事,承已代觅一具,感戴之至!泥首万拜。若得再觅一具,即于今冬明春办就更妙。敬谢叔父,另有一函。在京一切,自知谨慎。

  男跪禀

  道光廿一年八月十七日

  【注释】

  [1]爽垲:清爽干燥。[2]此处疑缺字。

  【精彩点评】

  文中九弟即曾国荃(字沅甫),是曾国藩父亲曾麟书的第四个儿子,族中排行第九,故人称“曾老九”。曾国荃自幼聪明灵敏接受严格的家塾教育,又曾从曾国藩学于京师,他在兄弟五人中天分最高,个性也最为倔强,后为封疆大吏。

  1840年—1847年间,曾国藩一直在翰林院、詹事府担任闲职。

  文中书信中,曾国藩提到移居住所,房子共十八间,清爽干燥,气象轩敞,很希望接家中长辈来供养,说明他的境遇有了好转,生活也有了改善。

  【经典格言】

  男身体平安,九弟亦如常,前不过小恙,两日即愈,示服补剂。甲三自病体复元后,日见肥胖,每日欢呼趋走,精神不倦,家妇亦如恒。九弟《礼记》读完,现读《周礼》。

  寄家银馈赠贫寒亲戚

  (1844年4月27日与祖父母书)

  孙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二月十四孙发第二号信,不知已收到否?孙身体平安,孙妇及曾孙男女皆好。

  孙去年十二月十八曾寄信到家,言寄家银一千两,以六百为家中还债之用,以四百为馈赠亲族之用。其分赠数月,另载寄弟信中,以明不敢自专之义也。后接家信,知兑啸山百三十千,则此银已亏空一百矣。顷闻曾受恬丁艰,其借银恐难遽[1]完,则又亏空一百矣。所存仅八百,而家中旧债尚多。馈赠亲族之银,系孙一人愚见,不知祖父母、父亲、叔父以为可行否?伏乞裁夺。

  孙所以汲汲[2]馈赠者,盖有二故:一则我家气运太盛,不可不格外小心,以为持盈保泰之道。旧债尽清,则好处太全,恐盈极生亏;留债不清,则好中不足,亦处乐之法也。二则各亲戚家皆贫,而年老者,今不略为资助,则他日不知何如?孙自入都后,如彭满舅曾祖、彭王姑母、欧阳岳祖母、江通十舅,已死数人矣,再过数年,则意中所欲馈赠之人,正不保何若矣!家中之债,今虽不还,后尚可还;赠人之举,今若不为,后必悔之!

  此二者,孙之愚见如此。然孙少不更事,未能远谋,一切求祖父、叔父做主,孙断不敢擅自专权。其银待欧阳小岑南归,孙寄一大箱衣物、银两概寄渠处,孙认一半车钱,彼时再有信回。

  孙谨禀

  道光廿四年三月初十日

  【注释】

  [1]遽:急速,迅速。[2]汲汲:通“急急”,急切的样子。

  【精彩点评】

  纵观曾国藩的一生,祖父曾星冈对他的影响最大,即使到了晚年称侯拜相,曾国藩仍自认不如祖父。在曾国藩的心目中,祖父曾星冈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曾国藩一直把馈赠作为惜福之道。他相信富贵在天,非人力所能为之,人所能做的就是庄敬自强,走正大光明之道。曾星冈常常讥笑那些喜欢积攒私财的人家,认为那是败家的兆头。他认为,与其给子孙留下大笔财产,不如教子孙走入正道。他说,如果子孙误入歧途,将来必定锱铢必较,心胸狭隘,到了那时就难以挽回。对此,曾国藩深信不疑,文中他如此重视馈赠和祖父的影响不无关系。

  【经典格言】

  孙所以汲汲馈赠者,盖有二故:一则我家气运太盛,不可不格外小心,以为持盈保泰之道。旧债尽清,则好处太全,恐盈极生亏;留债不清,则好中不足,亦处乐之法也。二则各亲戚家皆贫,而年老者,今不略为资助,则他日不知何如?孙自入都后,如彭满舅曾祖、彭王姑母、欧阳岳祖母、江通十舅,已死数人矣,再过数年,则意中所欲馈赠之人,正不保何若矣!家中之债,今虽不还,后尚可还;赠人之举,今若不为,后必悔之!

  说明寄银馈赠贫寒亲戚的缘由

  (1844年4月27日与诸弟书)

  六弟、九弟左右:

  三月初八日接到两弟二月十五日所发信,信面载第二号,则知第一号信未到。比去提塘追索,渠云并未到京,恐尚在省未发也。以后信宜交提塘挂号,不宜交折差手,反致差错。

  来书言自去年五月至十二月,计共发信七八次。兄到京后,家人仅检出两次:一系五月廿二日发,一系十月十六日发,其余皆不见。远信难达,往往似此。十二月信有“糊涂”字样,亦情之不能禁者。盖望眼欲穿之时,疑信杂生,怨怒交至。惟骨肉之情愈挚,则望之愈殷;望之愈殷,则责之愈切。度日如年,居室如圜墙,望好音如万金之获,闻谣言如风声鹤唳,又加以堂上之悬思,重以严寒之逼人。其不能不出怨言以相詈[1]者,情之至也。然为兄者观此二字,则虽曲谅其情,亦不能不责之;非责其情,责其字句之不检点耳。何芥蒂之有哉!

  至于回京时有折弁南还,则兄实不知。当到家之际,门几如市,诸务繁剧,吾弟可想而知。兄意谓家中接榜后所发一信,则万事可以放心矣,岂尚有悬挂者哉?来书辩论详明,兄今不复辩,盖彼此之心虽隔万里,而赤诚不啻目见,本无纤毫之疑,何必因二字而多费唇舌?以后来信,万万不必提起可也。

  所寄银两,以四百为馈赠族戚之用。来书云:“非有未经审量之处,即似稍有近名之心。”此二语推勘入微,兄不能不内省者也。又云:“所识穷乏得我而为之,抑逆知家中必不可为此慷慨,而姑为是言?”斯二语者,毋亦拟阿兄不伦乎?兄虽不肖,亦何至鄙且奸至于如此之甚?所以为此者,盖族戚中有断不可不一援手之人,而其余则牵连而及。

  兄己亥年至外家,见大舅陶穴而居,种菜而食,为恻然者久之。通十舅送我,谓曰:“外甥做外官则阿舅来做烧火夫也。”南五舅送至长沙,握手曰:“明年送外甥媳来京。”余曰:“京城苦,舅勿来。”舅曰:“然,然吾终寻汝任所也。”言已泣下。兄念母舅皆已年高,饥寒之况可想。而十舅且死矣,及今不一援手,则大舅、五舅又能沾我辈之余润乎?十舅虽死,兄意犹当恤其妻子,且从俗为之延僧,如所谓道场者,以慰逝者之魂,而尽吾不忍死其舅之心。我弟我弟,以为可乎?兰姊蕙妹,家运皆舛。兄好为识微之妄谈,兰姊犹可支撑,蕙妹再过数年,则不能自存活矣。同胞姊妹,纵彼无觖望[2],吾能不视如一家一身乎?

  欧阳沧溟先生夙债甚多,其家之苦况,又有非吾家可比者,故其母丧,不能稍隆厥礼。岳母送余时,亦涕泣而道。兄赠之独丰,则犹徇世俗之见也。

  楚善叔为债主逼迫,入地无门,二伯祖母尝为余泣言之。又泣告子植曰:“八儿夜来泪注,地湿围径五尺也!”而田货于我家,价既不昂,事又多磨。尝贻书于我,备陈吞声饮泣之状。此子植所亲见,兄弟尝欷歔久之!

  丹阁叔与宝田表叔,昔与同砚席十年,岂意今日云泥隔绝至此。知其窘迫难堪之时,必有饮恨于实命之不犹者矣。丹阁戊戌年,曾以钱八千贺我。贤弟谅其景况,岂易办八千者乎?以为喜极,固可感也!以为钓饵,则亦可怜也!任尊叔见我得官,其欢喜出于至诚,亦可思也。

  竟希公一项,当甲午年抽公项三十二千为贺礼,渠两房颇不悦。祖父曰:“待藩孙得官,第一件先复竟希公项。”此语言之已熟,待各堂叔不敢反唇相讥耳。同为竟希公之嗣,而菀枯[3]悬殊若此。设造物者一日移其菀于彼二房,而移其枯于我房,则无论六百,即六两亦安可得耶?

  六弟、九弟之岳家皆寡妇孤儿,槁饿[4]无策。我家不拯之,则孰拯之者?我家少八两,未必遂为债户逼取;渠得八两,则举室回春。贤弟试设身处地,而知其如救水火也。

  彭王姑待我甚厚,晚年家贫,见我辄泣。兹王姑已殁,故赠宜仁王姑丈,亦不忍以死视王姑之意也。腾七则姑之子,与我同孩提长养。

  各舅祖则推祖母之爱而及也。彭舅曾祖则推祖父之爱而及也。陈本七、邓升六二先生,则因觉庵师而牵连及之者也。其余馈赠之人,非实有不忍于心者,则皆因人而及。非敢有意讨好,沽名钓誉,又安敢以己之豪爽形祖父之刻啬,为此奸鄙之心之行也哉?

  诸弟生我十年以后,见诸族戚家皆穷,而我家尚好,以为本分如此耳,而不知其初皆与我家同盛者也。兄悉见其盛时气象,而今日零落如此,则太难为情矣。

  凡盛衰在气象。气象盛则虽饥亦乐,气象衰则虽饱亦忧。今我家方全盛之时,而贤弟以区区数百金为极少,不足比数。设以贤弟处楚善、宽五之地,或处葛、熊二家之地,贤弟能一日以安乎?

  凡遇之丰啬顺舛,有数存焉,虽圣人不能自为主张。天可使吾今日处丰享之境,即可使吾明日处楚善、宽五之境。君子之处顺境,兢兢焉常觉天之过厚于我,非果厚也,以为较之尤啬者,而我固已厚矣。古人所谓境地须看不如我者,此之谓也。

  来书有“区区千金”四字,其毋乃不知天之已厚于我兄弟乎?兄尝观《易》之道,察盈虚消息之理,而知人不可无缺陷也。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天有孤虚,地阙东南,未有常全而不缺者。《剥》也者,《复》之几也,君子以为可喜也!《夬》也者,《姤》[5]之渐也,君子以为可危也!是故既吉矣,则由吝以趋于凶;既凶矣,则由悔以趋于吉。君子但知有悔耳。悔者,所以守其缺,而不敢求全也。小人则时时求全,全者既得,而吝与凶随之矣。众人常缺而一人常全,天道屈伸之故,岂若是不公乎?

  今吾家椿萱重庆,兄弟无故,京师无比美者,亦可谓至万全者矣。故兄但求缺陷,名所居曰“求缺斋”。盖求缺于他事而求全于堂上,此则区区之至愿也。家中旧债不能悉清,堂上衣服不能多办,诸弟所需不能一给,亦求缺陷之义也!内人不明此意,而时时欲置办衣物,兄亦时时教之。今幸未全备,待其全时,则吝与凶随之矣。此最可畏者也!贤弟夫妇诉怨于房闼之间,此是缺陷。吾弟当思所以弥其缺,而不可尽给其求,盖尽给则渐几于全矣。吾弟聪明绝人,将来见道有得,必且韪余之言也。

  至于家中欠债,则兄实有不尽知者。去年二月十六,接父亲正月初四日手谕,中云:“一切年事,银钱敷用有余。上年所借头息钱,均已完清。家中极为顺遂,故不窘迫。”父亲所言如此,兄亦不甚了了,不知所完究系何项?未完尚有何项?兄弟所知者,仅江孝七外祖百两、朱岚暄五十两而已。其余如耒阳本家之账,则兄由京寄还,不与家中相干。甲午冬借添梓坪钱五十千,尚不知作何还法?正拟此次禀问祖父。此外账目,兄实不知,下次信来,务望详开一单,使兄得渐次筹划。

  如弟所云:“家中欠债已传播否?若已传播而实不至,则祖父受吝啬之名,我加一信,亦难免二三其德之诮[6]。”此兄读两弟来书,所为踌躇而无策者也。兹特呈堂上一禀,依九弟之言书之,谓朱啸山、曾受恬处二百落空,非初意所料。其馈赠之项,听祖父、叔父裁夺,或以二百为赠,或每人减半亦可;或家中十分窘迫,即不赠亦可。族戚来者,家中即以此信示之,庶不悖于过则归己之义。贤弟观之,以为何如也?

  若祖父、叔父以前信为是,慨然赠之,则此禀不必付归,兄另有安信付去。恐堂上慷慨持赠,反因接吾书而疑沮。凡仁心之发,必一鼓作气,尽吾力之所能为,稍有转念,则疑心生,私心亦生。疑心生则计较多而出纳吝矣,私心生则好恶偏而轻重乖矣。使家中慷慨乐与,则慎无以吾书生堂上之转念也。使堂上无转念,则此举也,阿兄发之,堂上成之,无论其为是为非,诸弟置之不论可耳。向使去年得云贵广西等省苦差,并无一钱寄家,家中亦不能责我也。

  九弟来书,楷法佳妙,余爱之不忍释手。起笔收笔皆藏锋,无一笔撒手乱丢,所谓有往皆复也。想与陈季牧讲究,彼此各有心得,可嘉可喜!然吾所教尔者,尚有二事焉。一曰换笔,古人每笔中间必有一换,如绳索然,第一股在上,一换则第二股在上,再换则第三股在上也。笔尖之着纸者仅少许耳,此少许者,吾当做四方铁笔用。起处东方在左,西方向右,一换则东方向右矣。笔尖无所谓方也,我心常觉其方,一换而东,再换而北,三换而西,则笔尖四面有锋,不仅一面相向矣。二曰结字有法,结字之法无穷,但求胸中有成竹耳。

  六弟之信文笔拗而劲,九弟文笔婉而达,将来皆必有成。但目下不知各看何书?万不可徒看考墨卷,汩没性灵。每日习字不必多,作百字可耳。读背诵之书不必多,十页可耳。看涉猎之书不必多,亦十页可耳。但一部未完,不可换他部,此万万不易之道。阿兄数千里外教尔,仅此一语耳。

  罗罗山兄读书明大义,极所钦仰,惜不能会面畅谈,余近来读书无所得,酬应之繁,目不暇接,实实可厌。惟古文各体诗,自觉有进境,将来此事当有成就。恨当世无韩愈、王安石一流人,与我相质证耳。

  贤弟亦宜趁此时学为诗、古文,无论是否,且试拈笔为之。及今不作,将来年长,愈怕丑而不为矣。每月六课,不必其定作诗文也。古文、诗赋、四六,无所不作,行之有常,将来百川分流,同归于海,则通一艺即通众艺,通于艺即通于道,初不分而二之也。此论虽太高,然不能不为诸弟言之,使知大本大原,则心有定向,而不至于摇摇无着,虽当其应试之时,全无得失之见,乱其意中;即其用力举业之时,亦于正业不相妨碍。诸弟试静心领略,亦可徐徐会悟也。

  外附录《五箴》一首、养身要言一纸、《求缺斋课程》一纸,诗文不暇录,惟谅之。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四年三月初十日

  【注释】

  [1]詈:骂。[2]觖望:奢望。[3]菀枯:荣枯;[4]槁饿:饥饿。[5]姤:善,美好。[6]诮:责备。

  【精彩点评】

  文中,曾国藩向两位弟弟解释馈赠贫寒亲戚的原因,由此看出曾家兄弟之间关于银两存有分歧的一面。过去,在没有分家的大家庭中,每个家庭成员的收入都是公有财产,文中六弟、九弟对于曾国藩自作主张馈赠亲朋的做法予以反对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不过作为自己在外所得的收入,每个人都享有处置权,面对他人的严厉指责,谁都会愤怒。不过,曾国藩既要做孝子,又要做贤明的兄长,曾国藩唯一能做的就是做一番说明,然后再对弟弟们谆谆教导。

  文中,我们可以看出,曾国藩湖南老家的欠债很多,曾家的近亲大多生活窘困。然而,曾家作为大户人家,曾国藩又在外为官多年,家境依旧不够宽裕。可想而知,当时普通民众的生活应该更艰难。文中提道:“诸弟生我十年以后,见诸戚族家皆穷,而我家尚好,以为本分如此耳,而不知其初皆与我同盛者也。兄悉见其盛时气象,而今日零落如此,则太难为情矣。”曾家的这些近亲都是在十来年间由富变贫的,而这十年正是鸦片战争前后,距太平军起事也只有五六年。这期间民生凋敝,整个南方各省都是这种光景,这也是太平军能够迅速发展壮大的社会原因。曾国藩这封写给六弟、九弟的信里包含着丰富的社会信息和文化内涵,对中国近代史研究来说,是不可多得的重要资料。

  【经典格言】

  凡盛衰在气象。气象盛则虽饥亦乐,气象衰则虽饱亦忧。今我家方全盛之时,而贤弟以区区数百金为极少,不足比数。设以贤弟处楚善、宽五之地,或处葛、熊二家之地,贤弟能一日以安乎?

  望两弟鉴我苦心,结实用功

  (1846年2月13日与父母书)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礼次:

  正月十五日接到父亲、叔父十一月二十所发手书,敬悉一切。但折弁于十二月廿八,在长沙起程,不知四弟何以尚未到省?

  祖母葬地,易敬臣之说甚是。男去冬已写信与朱尧阶,请渠寻地。兹又寄书与敬臣。尧阶看妥之后,可请敬臣一看,以尧阶为主,而以敬臣为辅。尧阶看定后,若毫无疑义,不再请敬臣可也;若有疑义,则请渠二人商之(男书先寄去,若请他时,四弟再写一信去)。男有信禀祖父大人,不知祖父可允从否?若执意不听,则遵命不敢违拗,求大人相机而行。

  大人念及京中恐无钱用。男在京事事省俭,偶值阙乏[1]之时,尚有朋友可以通挪。去年家中收各项约共五百金,望收藏二百勿用,以备不时之需。丁戊二年不考差,男恐无钱寄回。男在京用度自有打算,大人不必挂心。此间情形,四弟必能详言之。家中办丧事情形,亦望四弟详告。共发孝衣几十件?飨祭几堂?远处来吊者几人?一一细载为幸!

  男身体平安。一男四女,痘后俱好。男妇亦如常。

  闻母亲想六弟回家,叔父信来,亦欲六弟随公车南旋。此事须由六弟自家做主,男不劝之归,亦不敢留。

  家中诸务浩繁,四弟可一人经理。九弟、季弟必须读书,万不可耽搁也。九弟、季弟亦万不可懒散自弃。去年江西之行,已不免为人所窃笑,以后切不可轻举妄动,只要天不管地不管,伏案用功而已。男在京时时想望者,只望诸弟中有一发愤自立之人,虽不得科名,亦是男的大帮手。万望家中勿以琐事耽搁九弟、季弟,亦望两弟鉴我苦心,结实用功也。

  男之癣疾近又小发,但不似去春之甚耳。同乡各家如常。刘月槎已于十五日到京。余俟续呈。

  男谨禀

  道光廿六年正月十八日

  【注释】

  [1]阙乏:缺乏。

  【精彩点评】

  六弟曾国华于1845年10月23日到达京城,在长兄曾国藩的督教下用功读书。书信中,母亲想念儿子,而曾国华是过继给叔父曾骥云的儿子,所以书信中叔父也来信希望曾国华回老家。对于六弟回家一事,曾国藩让他自己决定。之后曾国华一直逗留京城,直到1848年11月14日离京南归。

  季弟曾国葆(1828—1862),字季洪。他在兄弟五人中年纪最小,在父兄的影响和督教下,无骄躁之气,自幼用功读书,心志高远。1859年弃笔从戎与太平军作战,后病逝于军中。

  【经典格言】

  男在京时时想望者,只望诸弟中有一发愤自立之人,虽不得科名,亦是男的大帮手,万望家中勿以琐事耽搁九弟、季弟,亦望两弟鉴我苦心,结实用功也。

  梦寐中时时想念堂上老人

  (1847年3月28日与诸弟书)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二月廿一日接到三弟正月初旬手书,具悉一切。

  澄侯以十二月廿三至岳州,余见罗芸皋已知之。后过湖又阻风,竟走七十余天始到。人事之难测如此!吾弟此后又添了阅历工夫矣。黎樾乔托带之件,当装车时,吾语弟曰:“此物在大箱旁边,恐不妥。弟明日到店,须另安置善地。”不知弟犹记得吾言否?出门人事事皆须细心。今既已弄坏,则亦不必过于着急。盖此事黎樾翁与弟当分任其咎,两人皆粗心,不得专责弟一人也。

  祖父大人之病久不见效,兄细思之,恐有火,不宜服热药。盖祖父体赋素强,丁酉之春以服补药之故,竟成大病。后泽六爷以凉药治好。此次每日能吃三中碗饭,则火未甚衰,恐医者不察,徒见小便太数,则以为火衰所致,概以热药投之,亦足误事。兄不明医理,又难遥度,而回忆丁酉年之往事,又闻陶云汀先生为补药所误之说,特书告家中。望与名医细商,不知有可服凉药之理否?

  兄自去年接祖母讣后,即日日思抽身南归。无如欲为归计,有三难焉:现在京寓欠账五百多金,欲归则无钱还账,而来往途费亦须四百金,甚难措办,一难也;不带家眷而归,则恐我在家或有事留住,不能遽还京师,是两头牵扯,如带家眷,则途费更多,家中又无房屋,二难也;我一人回家,轻身快马,不过半年,可以还京,等开缺之后,明年恐尚不能补缺,又须在京间住一年,三难也。有此三难,是以踌躇不决,而梦寐之中,时时想念堂上老人。望诸弟将兄意详告祖父及父母,如堂上老人有望我回家之意,则弟书信与我,我概将家眷留在京师,我立即回家;如堂上老人无望我归省之意,则我亦不敢轻举妄动。下次写信,务必详细书明堂上各位老人之意。

  祖母之葬事既已办得坚固,则不必说及他事。日前所开山向吉凶之说,亦未可尽信。山向之说,地理也;祖父有命而子孙从之,天理也;祖父之意已坚,而为子孙者,乃拂违其意而改卜他处,则祖父一怒,肝气必郁,病势必加,是已大逆天理,虽得吉地,犹将变凶,而况未必吉乎?自今以后,不必再提改葬之说,或吉或凶,听天由命。即朱尧阶、易敬臣,亦不必请他寻地(尧阶二人如看得有妥地,亦不妨买)。四弟则在家帮父亲与叔父管家事,时时不离祖父左右。九弟、季弟则专心读书。只要事事不违天理,则地理之说,可置之不论不议矣。

  吾身之癣,春间又发,特不如去岁之甚。面上颈上,则与弟出京时一样,未再发也。六弟近日颇发愤,早间亦能早起。纪泽《诗经》尚未读完,现系竹屋教,总多间断,将来必要请一最能专馆之人。

  黎樾乔御史报满引见,回原衙门行走。黄正斋之长子于正月初间失去,至今尚未归来。邓星阶就正斋之馆,李希庵就杜兰溪之馆,系我所荐。同县刘九爷、罗邹二人及新科三人皆已到京,住新馆。江岷樵住张相公庙,去我家甚近。郭筠仙尚未到。袁漱六于正月廿四到京,现在家眷住北半截胡同。周荇农尚未到。杨春皆于正月初二日生一子。刘药云移寓虎坊桥,其病已全好。赵松原之妻于正月仙逝。舒伯鲁二月出都。我家碾儿胡同房东将归,三四月必须搬家。黄秋农之银已付来,加利息十两,兄意欲退还他。

  九弟、季弟读书,开口便有自画之意。见得年纪已大,功名无成,遂有懒惰之意,此万万不可。兄之乡试座师余晓邨、许吉斋两先生,会试房师季仙九先生,皆系二十六七入泮,三十余岁中举,四十余岁入词林。诸弟但须日日用功,万不必作叹老嗟卑之想。譬如人欲之京师,一步不动而长吁短叹,但曰京师之远岂我所能到乎?则旁观者必笑之矣。吾愿吾弟步步前行,日日不止,自有到期,不必计算远近而徒长吁短叹也。望澄侯时时将此譬喻说与子植、季洪听之。千万千万,无怠无怠。

  九弟信言诸妯娌不甚相能,尤望诸弟修身型妻,力变此风。若非诸弟痛责己躬,则内之气象必不改,而乖戾之致咎不远矣。望诸弟熟读《训俗遗规》、《教女遗规》,以责己躬,以教妻子。此事全赖澄弟为之表率,关系至大,千万千万,不胜嘱切之至!伏惟留心自反为幸。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七年二月十二日

  【精彩点评】

  1838年,曾国藩从家乡到京城参加会试,以第三十八名中试。殿试取得三甲第四十二名,赐同进士出身。朝考一等第三名,后又由道光帝亲拔为第二名,改庶吉士,入翰林院继续深造。1840年2月庶吉士散馆,列二等第十九名,授翰林院检讨,秩从七品。寒窗苦读数十载,曾国藩终于顺利地攀登上了封建科举仕途的顶层。信中,曾国藩透露出浓浓的思乡之情,此时的他已经离家做京官七年,这是他第一次在心中提出想回家的想法。但是路途遥远,回家有三个为难的地方:一是路费短缺;二是带家眷一起回的话,缺路费不说还没有住的地方;三是担心开缺后难以很快补缺。由此,让人好奇曾国藩为官多年,怎会连回家的路费都短缺?这就要说到清代官员的薪水了,清代官员的俸禄分为正薪和养廉费,正薪很低,一个七品县令年薪不过四十五两银子,禄米四十五斛;一品大学士年面额五十千文的清代纸币,薪也不过一百八十两银子,禄米一百八十斛。养廉费远远超过正薪,其作用是鼓励官员廉洁自爱。曾国藩所在的翰林院清闲,其间的官员正薪和禄米与同品级的其他官员一样,但养廉费却是最低的。又加之没有实权,本省的地方官也不会有冰敬和炭敬,所以曾国藩比同品级其他官员的收入低得多。这就是曾国藩虽想念家中父母亲人,却因路费紧张无法回家的原因。

  【经典格言】

  梦寐之中,时时想念堂上老人。望诸弟将兄意详告祖父及父母,如堂上老人有望我回家之意,则弟书信与我,我概将家眷留在京师,我立即回家……下次写信,务必详细书明堂上各位老人之意。

  为母亲失眠担心

  (1848年1月11日与父母书)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二月初五,接到家中十一月初旬所发家信,具悉一切。男等在京,身体平安,癣疾已痊愈。六弟体气如常。纪泽兄妹五人皆好。男妇怀喜平安,不服药。同乡各家亦皆无恙。

  陈本七先生来京,男自有处置之法,大人尽可放心。大约款待从厚,而打发从薄。男光景颇窘[1],渠来亦必自悔。

  九弟信言母亲常睡不着,男妇亦患此病,用熟地、当归蒸母鸡食之,大有效验。九弟可常办与母亲吃,乡间鸡肉、猪肉最为养人,若常用黄芪、当归等类蒸之,略带药性而无药气[2],堂上五位老人食之,甚有益也。望诸弟时时留心办之。

  老秧田背后三角丘,是竹山湾至我家大路,男曾对四弟言及,要将路改于坎下,在檀山嘴那边架一小桥,由豆土排上横穿过来。其三角丘则我栽竹树,上接新塘坎大枫树,下接檀山嘴大藤包里,甚为完紧,我家之气更聚。望堂上大人细思。如以为可,求叔父于明年春栽竹种树;如不可,叔父写信示知为幸。

  男等于二十日期服已满,敬谨祭告。廿九日又祭告一次,余俟续具。

  道光廿六年十二月初六日

  【注释】

  [1]窘:窘迫。[2]药气:药味。

  【精彩点评】

  母亲江氏是除祖父外对曾国藩影响最大的另一个人。她出生于寒微之家,入曾家后勤劳简朴,贤良淑德。在与曾国藩父亲曾麟书结婚的四十多年里,她先后生有九个子女。除两个女儿夭折外,全家十口人都是她亲自操劳。江氏娘家上有父母,前有哥哥两个,后有一个弟弟,这使得她在出嫁前就养成了勤劳简朴的习惯。她不仅将这种思想作风带到了曾家,给予曾国藩兄弟极大影响,还时常带着年幼的儿子们到娘家走动,作为长子,曾国藩从舅舅们身上也学到了奋发向上、吃苦耐劳的品德。因此,曾国藩兄弟与外祖父家的关系一直密切,曾国藩家书中也多次提到外祖父家的情况,不难看出他对舅舅们的关心和亲情。

  【经典格言】

  乡间鸡肉、猪肉最为养人,若常用黄芪、当归等类蒸之,略带药性而无药气,堂上五位老人食之,甚有益也。望诸弟时时留心办之。

  操心祖父之病

  (1848年5月16日与父母书)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礼安:

  三月二十日,男发第五号家信,内言及长孙纪泽与桂阳州李家定亲之事,不审已收到否?

  男等身体平安。次孙子廿四日满月,送礼者共十余家。是日未请客,陆续请酒酬谢。男妇生产之后,体气甚好,所雇乳母最为壮健。华男在黄正斋家馆,诸凡如恒。

  祖父大人之病,未知近日如何?两次折弁皆无来信,心甚焦急。

  兹寄回辽东人参五枝,重一两五钱。在京每两价银二十四两,至南中则大贵矣。大约高丽参宜用三钱者,用辽参则减为一钱;若用之太少,则亦不能见功。祖父年高气衰,服之想必有效。男前有信,托江岷樵买全虎骨,不知已办到否?闻之医云,老年偏瘫之症,病右者,以虎骨之右半体熬胶医之;病左者,以虎骨之左半体熬胶医之,可奏奇效。此方虽好,不知祖父大人气相宜否?当与刘三爷商之。若辽参则醇正温和,万无流弊。

  次孙体气甚壮,郭雨三(汝霖)欲妻之以女。雨三,戊戌同年,癸卯大考二等第三,升右赞善。其兄用宾,壬辰翰林,现任山西蒲州府知府。其家教勤俭可风。其次女去年所生,长次孙一岁,与之结婚,男甚愿之,不审堂上大人以为何如?下次信来,伏祈示知。

  又寄回再造丸二颗,系山东杜家所制者。杜家为天下第一有福之家,广积阴德。此药最为贵重,有人参、鹿茸、蕲蛇等药在内,服之一无流弊。杜氏原单附呈,求照方用之。

  欧阳沧溟先生谋衡阳书院一席,男求季仙九先生写信与伍府尊,求家中即遣人送至岳家为要。

  同乡周华甫(扬之)、李梅生(杭)皆于三月仙逝,余俱如故。男等在京,一切自知谨慎,伏乞堂上大人放心。

  男谨禀

  道光廿八年四月十四日

  【精彩点评】

  曾国藩离家多年,一直挂念家人,尤其是对他影响颇深的祖父。信中,曾国藩为祖父之病寻方问药,孝心十足。书信中还说到次子即将满月,并为次子订下一门娃娃亲。曾国藩的次子即曾纪鸿,订下的娃娃亲女孩即郭雨三(名汝霖)的第三女郭筠(1847—1916),比曾纪鸿大一岁,是一位有名的女诗人。曾国藩选择儿女亲家不重在家庭富裕,注重的是“孝友”和“人品”的端庄。郭筠出生在读书人家,自小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尤其是打下了读书作文作诗的基础。郭筠与曾纪鸿都曾在京城读书,彼此来往亲密,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于1865年5月下旬在南京两江总督署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婚礼由曾国藩主持。

  【经典格言】

  老年偏瘫之症,病右者,以虎骨之右半体熬胶医之;病左者,以虎骨之左半体熬胶医之,可奏奇效。m.chuanyue1.com

  居家惟崇俭可以长久

  (1850年9月28日与大儿子曾纪泽书)

  字谕纪泽:

  八月二十日胡必达、谢荣凤到,接尔母子及澄叔三信,并叔二信,具悉一切。

  蔡迎五竟死于京口江中,可异可悯!兹将其口粮三两补去外,以银二十两赈恤其家。朱运四先生之母仙逝,兹寄去奠仪银八两。蕙姑娘之女一贞,于今冬发嫁,兹付去奁仪十两。家中可分别妥送。

  大女儿择于十二月初三日发嫁,袁家已送期来否?余向定妆奁之资二百金,兹先寄百金回家,制备衣物,余百金俟下次再寄。

  居家之道,惟崇俭可以长久,处乱世尤以戒奢侈为要义,衣服不宜多制,尤不宜大镶大滚,过于绚烂。尔教导诸妹,敬听父训,自有可久之理。

  牧云舅氏书院一席,余已函托寄云中丞,沅叔告假回长沙,当面再一提及,当无不成。

  余身体平安。廿一日成服哭临,现在三日已毕。疮尚未好,每夜搔痒不止,幸不甚为害。满叔近患疟疾,廿二日痊愈矣。此次未写澄叔信,尔将此呈阅。

  咸丰十一年八月廿四日

  【精彩点评】

  关于治家有这样两句格言“只有宽容才能心情平和,只有节俭家用才能富足”。曾国藩寒窗苦读数十年,从军十余载,备受艰辛,深知名誉、地位、家业的来之不易,渴望自己的家族显赫永不衰败。但是,他目睹了达官显宦家庭子女的无所事事、困守祖业、挥霍无度、不思上进,在教育子侄读书、做人方面可谓费尽心机。他依据封建传统文化,独创了一套治家理论和方法。从家书中,我们可以看到他的言传身教,谆谆教诲。

  曾纪泽(1839—1890)是曾国藩的长子。在曾国藩的悉心家教之下,曾纪泽为人厚重,处事精明果断,学识渊博,中西贯通,作为中国近代史上有名的外交家,曾纪泽算得上是一位忧国忧民的爱国志士。

  【经典格言】

  居家之道,惟崇俭可以长久,处乱世尤以戒奢侈为要义,衣服不宜多制,尤不宜大镶大滚,过于绚烂。尔教导诸妹,敬听父训,自有可久之理。

  为官之道

  意外升官,日夜恐惧修省

  (1845年6月9日与诸弟书)

  四位老弟足下:

  四月十六日余寄第三号交折差,备述进场阅卷及收门生诸事,内附会试题名录一纸。十七日朱啸山南旋,余寄第四号信,外银一百两,书一包计九函,高丽参一斤半。廿五日冯树堂南旋,余寄第五号家信,外寿屏一架,鹿胶二斤一包,对联条幅扇子及笔共一布包。想此三信,皆于六月可接到。树堂去后,余于五月初二日新请李竹坞先生(名如昆,永顺府龙山县人,丁酉拔贡,庚子举人)教书,其人端方和顺,有志性理之学,虽不能如树堂之笃诚照人,而亦为同辈所最难得者。

  初二早,皇上御门办事。余蒙天恩,得升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次日具折谢恩,蒙召见于勤政殿,天语垂问共四十余句。是日同升官者:李菡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罗惇[1]衍升通政司副使,及余共三人。余蒙祖父余泽,频叨非分之荣。此次升官,尤出意外,日夜恐惧修省,实无德足以当之。诸弟远隔数千里外,必须匡我之不逮,时时寄书规我之过,务使累世积德,不自我一人而堕,庶几持盈保泰,得免速致颠危。诸弟能常进箴规,则弟即吾之良师益友也。而诸弟亦宜常存敬畏,勿谓有家人作官,则遂敢于侮人;勿谓己有文学,而遂敢于恃才傲人。常存此心,则是载福之道也。

  今年新进士善书者甚多,而湖南尤甚。萧史楼既得状元,而周荇农(寿昌)去岁中南元,孙芝房(鼎臣)又取朝元,可谓极盛。现在同乡诸人,讲求词章之学者固多,讲求性理之学者亦不少,将来省运必大盛。

  余身体平安,惟应酬太繁,日不暇给,自三月进闱以来,至今已满两月,未得看书。内人身体极弱,而无病痛,医者云必须服大补剂,乃可回元。现在所服之药,与母亲大人十五年前所服之白术黑姜方略同,差有效验。儿女四人皆平顺,婢仆辈亦如常。

  去年寄家之银两,屡次写信,求将分给戚族之数目详实告我,而至今无一字见示,殊不可解。以后务求四弟将账目开出寄京,以释我之疑。又余所欲问家乡之事甚多,兹另开一单,烦弟逐条对[2]是祷。

  兄国藩草

  道光廿五年五月初五日

  【注释】

  [1]惇(dūn):敦厚、劝勉、尊重的意思。[2]疑此处脱掉“答”字。

  【精彩点评】

  曾国藩是一个省心修身的人,注重颐养德性。除在书信中要求友人和兄弟们坦率告知他的过失之外,曾国藩求过的方法便是记日记,自己求过。日记的功效是最大的,曾国藩的日记无事不记。依照倭仁的办法,曾国藩在日记中写自己的过失,时时警惕以求改过。他的日记中自己找出自己过失的例子很多,直到他年衰官高,勤求己过仍不肯稍宽。他说:“吾平日以俭字数人,而吾近来饮食起居,殊太事厚。”又说人不勤劳,什么事都会荒废,整个家都会衰败。“我在三四个月里不做一事,大大损害了家庭,又惭又愧!”这种勤求己过的精神是一般人不可及的。记日记并不是难事,而日记终身不间断,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没有极大毅力的人是难以容易做到的。

  【经典格言】

  此次升官,尤出意外,日夜恐惧修省,实无德足以当之……而诸弟亦宜常存敬畏,勿谓有家人作官,则遂敢于侮人;勿谓己有文学,而遂敢于恃才傲人。常存此心,则是载福之道也。

  不肯轻受人惠

  (1847年8月7日与诸弟书)

  澄侯、子植、季洪三位老弟足下:

  自四月廿七日得大考谕旨以后,廿九日发家信,五月十八又发一信,廿九又发一信,六月十八又发一信,不审俱收到否?廿五日接到澄弟六月初一日所发信,具悉一切,欣慰之至。

  发卷所走各家,一半系余旧友,惟屡次扰人,心殊不安。我自从己亥年在外把戏,至今以为恨事。将来万一做外官,或督抚,或学政,从前施情于我者,或数百,或数千,皆钓饵也。渠若到任上来,不应则失之刻薄,应之则施一报十,尚不足以满其欲。故兄自庚子到京以来,于今八年,不肯轻受人惠,情愿人占我的便益,断不肯我占人的便益。将来若作外官,京城以内无责报于我者。澄弟在京年余,亦得略见其概矣。此次澄弟所受各家之情,成事不说,以后凡事不可占人半点便益,不可轻取人财。切记切记。

  彭十九家姻事,兄意彭家发泄将尽,不能久于蕴蓄。此时以女对渠家,亦若从前之以蕙妹定王家也。目前非不华丽,而十年之外,局面亦必一变。澄弟一男二女,不知何以急急定婚若此?岂少缓须臾,即恐无亲家耶?贤弟行事,多躁而少静,以后尚期三思。儿女姻缘,前生注定,我不敢阻,亦不敢劝,但嘱贤弟少安毋躁而已。Μ.chuanyue1.℃ōM

  成忍斋府学教授,系正七品,封赠一代,敕命二轴。朱心泉县学教谕系正八品,仅封本身,父母则无封。心翁之父母,乃貤封也。家中现有《缙绅[1]》,何不一翻阅?牧云一等,汪三入学,皆为可喜。啸山教习。容当托曹西垣一查。

  京寓中大小平安。纪泽读书已至“宗族称孝焉”,大女儿读书已至“吾十有五”。前三月买驴子一头,顷赵炳堃又送一头。二品本应坐绿呢车,兄一切向来俭朴,故仍坐蓝呢车。寓中用度比前较大,每年进项亦较多(每年俸银三百两,饭银一百两)。其他外间进项,尚与从前相似。

  同乡诸人皆如旧。李竹屋在苏寄信来,立夫先生许以乾馆。余不一一。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七年六月廿七日

  【注释】

  [1]缙绅:缙,也写作“搢”,插。绅,束在衣服外面的大带子。缙绅旧指官宦的装束,后转用为官宦的代称。

  【精彩点评】

  信中曾国藩认为,从前那些施恩于他的人都是另有所图,少则数百,多则数千,不过都是钓饵耳。将来万一他做了总督或者学政,不理他们吧,失之刻薄;理会他们吧,即使施一报十,也不能满足他们的欲望。正是出于这种理解,曾国藩在京城八年,从来不肯轻易接受他人的恩惠,不肯占人半分便宜。也许处身官场的人,没有不同意曾国藩的说法的,这固然包含着对占便宜失身失节的领会,但更多的是一种怕麻烦的心理,总是担心应接不暇,纠缠不断。

  吃亏、占便宜是一个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的问题,咱们中国有两句老话叫“贪小便宜吃大亏”“吃亏是福”。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吃小亏而全霸业;韩信能忍胯下之辱而封诸侯;相反,楚王项羽为逞一时之勇而招来四面楚歌,自刎乌江。有人说,雷锋傻,可他却赢得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尊重!逞一时之快,贪眼前之益,乃少儿天性,像曾国藩这样能不肯轻受人恩惠而全大体者,皆修养过人之人。

  【经典格言】

  故兄自庚子到京以来,于今八年,不肯轻受人惠,情愿人占我的便益,断不肯我占人的便益。将来若作外官,京城以内无责报于我者。

  不靠做官发财以遗后人

  (1849年4月13日致诸弟书)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初十日发第一号家信,二月初八日发第二号家信,报升任礼部侍郎之喜,廿六日发第三号信,皆由折差带寄。三月初一日由常德太守乔心农处寄第四号信,计托带银七十两、高丽参十余两、鹿胶二斤、一品顶带三枚、补服五付等件。渠由山西迂道转至湖南,大约须五月端午前后,乃可到长沙。

  予尚有寄兰姊、蕙妹及四位弟妇江绸棉外褂各一件,仿照去年寄呈母亲、叔母之样。前乔心农太守行时不能多带,兹因陈竹伯新放广西左江道,可于四月出京,拟即托渠带回。澄弟《岳阳楼记》,亦即托竹伯带回家中。

  二月初四澄弟所发之信,三月十八接到。正月十六七之信,则至今未接到。据二月初四日书云,前信着刘一送至省城,共二封,因欧阳家、邓星阶、曾厨子各有信云云。不知两次折弁何以未见带到?

  温弟在省时,曾发一书与我,到家后未见一书,想亦在正月一封之中。此书遗失,我心终耿耿也。

  温弟在省所发书,因闻澄弟之计,而我不为揭破,一时气忿,故语多激切不平之词。予正月复温弟一书,将前后所闻温弟之行,不得已禀告堂上,及澄弟、植弟不敢禀告而误用诡计之故,一概揭破。温弟骤看此书,未免恨我。然兄弟之间,一言欺诈,终不可久。尽行揭破,虽目前嫌其太直,而日久终能相谅。

  现在澄弟来书,言温弟鼎力办事,甚至一夜不寐,又不辞劳,又耐得烦云云。我闻之欢喜之至,感激之至。温弟天分本高,若能改去荡佚一路,归入勤俭一边,则兄弟之幸也,合家之福也。我待温弟,似乎近于严刻,然我自问此心,尚觉无愧于兄弟者,盖有说焉。

  大凡做官的人,往往厚于妻子而薄于兄弟,私肥于一家而刻薄于亲戚族党。予自三十岁以来,即以做官发财为可耻,以宦囊积金遗子孙为可羞可恨,故私心立誓,总不靠做官发财以遗后人。神明鉴临,予不食言。此时侍奉高堂,每年仅寄些须以为甘旨之佐。族戚中之穷者,亦即每年各分少许,以尽吾区区之意。盖即多寄家中,而堂上所食所衣,亦不能因而加丰,与其独肥一家,使戚族因怨我而并恨堂上,何如分润戚族,使戚族戴我堂上之德而更加一番钦敬乎?

  将来若做外官,禄入较丰,自誓除廉俸之外不取一钱。廉俸若日多,则周济亲戚族党者日广,断不畜积银钱为儿子衣食之需。盖儿子若贤,则不靠宦囊亦能自觅衣食;儿子若不肖,则多积一钱,渠将多造一孽,后来淫佚作恶,必且大玷家声。故立定此志,决不肯以做官发财,决不肯留银钱与后人;若禄入较丰,除堂上甘旨之外,尽以周济亲戚族党之穷者,此我之素志也。

  至于兄弟之际,吾亦惟爱之以德,不欲爱之以姑息。教之以勤俭,劝之以习劳守朴,爱兄弟以德也;丰衣美食,俯仰如意,爱兄弟以姑息也。姑息之爱,使兄弟惰肢体,长骄气,将来丧德亏行。是即我率兄弟以不孝也,吾不敢也。我仕宦十余年,现在京寓所有惟书籍、衣服二者。衣服则当差者必不可少,书籍则我生平嗜好在此,是以二物略多。将来我罢官归家,我夫妇所有之衣服,则与五兄弟拈阄均分。我所办之书籍,则存贮利见斋中,兄弟及后辈皆不得私取一本。除此二者,予断不别存一物以为宦囊。一丝一粟不以自私,此又我待兄弟之素志也。恐温弟不能深谅我之心,故将我终身大规模告与诸弟,惟诸弟体察而深思焉。

  去年所寄亲戚各项,不知果照单分送否?杜兰溪为我买《皇清经解》,不知植弟已由省城搬至家中否?

  京寓一切平安。纪泽书经读至《冏命》[1]。二儿甚肥大。易南谷开复原官,来京引见。闻左青士亦开复矣。同乡官京中者,诸皆如常。余不一一。兄国藩手草。

  再者:九弟生子大喜,敬贺敬贺。自丙午冬葬祖妣大人于木兜冲之后,我家已添三男丁,我则升阁学,升侍郎,九弟则进学补廪。其地之吉,已有明效可验。我平生最不信风水,而于朱子所云“山环水抱”“藏风聚气”二语,则笃信之。木兜冲之地,予平日不以为然,而葬后乃吉祥如此,可见福人自葬福地,绝非可以人力参与其间。家中买地,若出重价,则断断可以不必;若数十千,则买一二处无碍。

  宋湘宾去年回家,十二月始到。山西之馆既失,而湖北一带又一无所得。今年因常南陔之约,重来湖北,而南陔已迁官陕西矣,命运之穷如此。去年曾有书寄温弟,兹亦付去,上二次忘付也。

  李笔峰代馆一月,又在寓抄书一月,现在已搬出矣。毫无道理之人,究竟难于相处。庞省三在我家教书,光景甚好。邹墨林来京捐复教官,在元通观住,日日来我家闲谈。长沙老馆,我今年大加修整,人人皆以为好。

  琐事兼述,诸惟心照。

  道光廿九年三月廿一日

  【注释】

  [1]《冏命》:冏指周穆王的大臣伯冏。穆王任命伯冏为太仆长,领导侍御人员。史官记录周穆王任命伯冏的策书,即为《冏命》。

  【精彩点评】

  曾国藩以做官发财为耻,以宦囊积金遗子孙为可羞可恨,可见曾国藩为官的清廉,为人长辈的勤俭孝友。生在一个勤俭的家庭,曾国藩成家立业后,任侍郎、总督、大学士,直到去世都一直保持着勤俭持家的习性。相传曾国藩三十多岁时,新做了一件马褂,只有遇庆贺及新年时才穿,三十年后依旧像新的一样。有一次,魁时若将军与曾国藩谈心,说他家四代都是一品大官,而他家的妇女并没有穿戴绸缎软料。这话给曾国藩很大震动,他反省自己,平日常常以“俭”字教人,而近来在饮食起居却“殊太丰厚”;自家的妇女在穿戴上也过于讲究了。他“深恐享受太过,足以折福”。为官多年,曾国藩勤恳清廉的精神令人钦佩。

  【经典格言】

  予自三十岁以来,即以做官发财为可耻,以宦囊积金遗子孙为可羞可恨,故私心立誓,总不靠做官发财以遗后人。神明鉴临,予不食言。

  受恩深重须尽忠直言

  (1851年6月13日与诸弟书)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四月初三日发第五号家信,厥后[1]折差久不来,是以月余无家书。五月十二折弁来,接到家中四号信,乃四月初一日所发者,具悉一切。植弟大愈,此最可喜。京寓一切平安。癣疾又大愈,比去年六月更无形迹。去年六月之愈,已为五年来所未有,今又过之。或者从此日退,不复能为恶矣。皮毛之疾,究不甚足虑,久而弥可信也。

  四月十四日考差,题“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经文题“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赋得“濂溪乐处,得焉字”。

  廿六日余又进一谏疏,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其言颇过激切,而圣量如海,尚能容纳,岂汉唐以下之英主所可及哉!余之意,盖以受恩深重,官至二品,不为不尊;堂上则诰封三代,儿子则荫任六品,不为不荣。若于此时再不尽忠直言,更待何时乃可建言?而皇上圣德之美,出于天亶自然,满廷臣工,遂不敢以片言逆耳,将来恐一念骄矜,遂至恶直而好谀,则此日臣工不得辞其咎。是以趁此元年新政,即将此骄矜之机关说破,使圣心日就兢业而绝自是之萌,此余区区之本意也。现在人才不振,皆谨小而忽于大,人人皆习脂韦唯阿[2]之风。欲以此疏稍挽风气,冀在廷皆趋于骨鲠,而遇事不敢退缩,此余区区之余意也。折子初上之时,余意恐犯不测之威,业将得失福祸置之度外矣。不意圣慈含容,曲赐矜全。自是以后,余益当尽忠报国,不得复顾身家之私矣。

  然此后折奏虽多,亦断无有似此折之激直者。此折尚蒙优容,则以后奏折必不致或触圣怒可知矣。诸弟可将吾意细告堂上大人,毋以余奏折不慎,或以戆直干天威为虑也。父亲每次家书,皆教我尽忠图报,不必系念家事。余敬体吾父之教训,是以公尔忘私,国尔忘家。计此后但略寄数百金偿家中旧债,即一心以国事为主,一切升官得差之念,毫不挂于意中。故昨五月初七大京堂考差,余即未往赴考。

  侍郎之得差不得差,原不关乎与考不与考。上年己酉科,侍郎考差而得者三人:瑞常、花沙纳、张芾是也。未考而得者亦三人:灵桂、福济、王广荫是也。今年侍郎考差者五人,不考者三人。是日题《以义制事以礼制心论》,诗题《楼观沧海日,得涛字》。五月初一放云贵差,十二日放两广福建三省,名见京报内,兹不另录。袁漱六考差颇为得意,诗亦工妥,应可一得,以救积困。

  朱石翘明府初政甚好,自是我邑之福。余下次当写信与之。霞仙得县首,亦见其犹能拔取真士。刘继振既系水口近邻,又送钱至我家求请封典,义不可辞。但渠三十年四月选授训导,已在正月廿六恩诏之后,不知尚可办否?当再向吏部查明。如不可办,则当俟明年四月升拊恩诏,乃可呈请。若并升袝之时,推恩不能及于外官,则当以钱退还。家中须于近日详告刘家,言目前不克呈请,须待明年六月,乃有的信耳。

  澄弟河南汉口之信皆已接到。行路之难,乃至于此!自汉口以后,想一路载福星矣。刘午峰、张星垣、陈谷堂之银,皆可以收,刘、陈尤宜受之,不受反似拘泥。然交际之道,与其失之滥,不若失之隘。吾弟能如此,乃吾之所欣慰者也。

  西垣四月廿九到京,住余宅内,大约八月可出都。此次所寄折底,如欧阳家、汪家及诸亲族,不妨抄送共阅。见余忝窃[3]高位,亦欲忠直图报,不敢唯阿取容,惧其玷辱宗族,辜负期望也。余不一一。

  兄国藩手草

  咸丰元年五月十四日

  【注释】

  [1]厥后:那以后。[2]脂韦唯阿:阿谀奉承的样子。[3]忝(tiǎn)窃:自谦表示辱居其位或愧得其名。

  【精彩点评】

  1851年(咸丰元年)1月,洪秀全在广西桂平组织起义。此时的清王朝政有弊端、民生疾苦,曾国藩目睹时局的危机和政风的萎靡,于是向咸丰皇帝上疏《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在这道奏疏里,曾国藩对时局的批评准确而又尖锐。以往,我们都知道曾国藩的处世之道以小心谨慎、谦虚求全为准则,《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的上奏让我们看到了曾国藩“勇毅”的一面,让我们看到了曾国藩忠君爱国,有作为、有胆识、有担当的直率性情。当时,他的奏疏很快传遍天下,赢得了“关心民瘼”“忠直敢言”等美誉,为他奠定了以后“平乱天下”的坚实声望基础。

  【经典格言】

  余之意,盖以受恩深重,官至二品,不为不尊;堂上则诰封三代,儿子则荫任六品,不为不荣。若于此时再不尽忠直言,更待何时乃可建言……折子初上之时,余意恐犯不测之威,业将得失福祸置之度外矣。

  行公事须深谋远虑

  (1851年9月14日与诸弟书)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八月十四日发第九号信,至十七日接到家信第七、第八二号,欣悉一切。

  左光八为吾乡巨盗,能除其根株,扫其巢穴,则我境长享其利,自是莫大阴功。第湖南会匪所在勾结,往往牵一发而全神皆动。现在制军程公特至湖南,即是奉旨查办此事。盖恐粤西匪徒穷窜,一入湖南境内,则楚之会匪因而窃发也。左光八一起,想尚非巨伙入会者流。然我境办之,亦不可过激而生变。现闻其请正绅保举,改行为良,且可捉贼自效,此自一好机会。万一不然,亦须相机图之,不可用力太猛,易发难收也。

  公议粮饷一事,果出通邑之愿,则造福无量。至于帮钱垫官之亏空,则我家万不可出力。盖亏空万六千两,须大钱三万余千,每都畿[1]须派千串。现在为此说者,不过数大绅士一时豪气,为此急公好义之言。将来各处分派,仍是巧者强者少出而讨好于官之前,拙者弱者多出而不免受人之勒。穷乡殷实小户,必有怨声载道者矣。且此风一开,则下次他官来此,既引师令之借钱办公为证,又引朱令之民帮垫亏为证,或亦分派民间出钱帮他,反觉无辞以谢。若相援为例。来一官帮一官,吾邑自此无安息之日矣。

  凡行公事,须深谋远虑。此事若各绅有意,吾家不必拦阻;若吾家倡议,则万万不可。且官之补缺皆有呆法[2],何缺出轮何班补,虽抚藩不能稍为变动。澄弟在外多年,岂此等亦未知耶?朱公若不轮到班,则虽帮垫亏空,通邑挽留,而格于成例,亦不可行。若已轮到班,则虽不垫亏空,亦自不能不补此缺。间有特为变通者,督抚专折奏请,亦不敢大违成例。季弟来书,若以朱公之实授与否,全视乎亏空之能垫与否,恐亦不尽然也。曾仪斋若系革职,则不复能穿补子;若系大计休致,则尚可穿。

  季弟有志于道义身心之学,余阅其书,不胜欣喜。凡人无不可为圣贤,绝不系乎读书之多寡。吾弟诚有志于此,须熟读《小学》及《五种遗规》二书。此外各书能读固佳,不读亦初无所损。可以为天地之完人,可以为父母之肖子,不必因读书而后有所加于毫末也。匪[3]但四六古诗可以不看,即古文为吾弟所愿学者,而不看亦自无妨。但守《小学》《遗规》二书,行一句算一句,行十句算十句,贤于记诵词章之学万万矣。

  季弟又言愿尽孝道,惟亲命是听。此尤足补我之缺憾。我在京十余年。定省有阙,色笑远违,寸心之疚,无刻或释。若诸弟在家能婉愉孝养,视无形,听无声,则余能尽忠,弟能尽孝,岂非一门之祥瑞哉?愿诸弟坚持此志,日日勿忘,则兄之疚可以稍释。幸甚幸甚。书不十一,余俟续具。

  兄国藩手草

  咸丰元年八月十九日

  【注释】

  [1]畿(jī):国都附近的地区。[2]呆法:固定的地方。[3]匪:同“非”。

  【精彩点评】

  要成就事业,必须具有远见卓识,从大局着手。这封书信中,曾国藩以“深谋远虑”劝告弟弟们:如果帮钱垫支官府会得罪很多人;如此开了一个垫支的头,以后再有这样的事,都会以此为例,后患无穷;再者帮钱垫支未必对朱县令有实质性的帮助。在人生和事业的岔路口,只有具有睿智远见的人,才会获得成功。远见就是在一个机会还没有显示出它价值或危险的时候,在别人都不以为然的时候,能够发现它潜在的趋势和危机。就像做生意一样,大家都去做同样的生意就可能挣不到钱,甚至会被套住,原因是所有人都没发现在价值背后潜藏着供大于求的危机。只有能够审时度势、深谋远虑,从不求一时之功,从不轻举妄动的人,才能凭借自己的睿智和远见趋吉避凶。

  【经典格言】

  凡行公事,须深谋远虑。此事若各绅有意,吾家不必拦阻;若吾家倡议,则万万不可。且官之补缺皆有呆法,何缺出轮何班补,虽抚藩不能稍为变动。澄弟在外多年,岂此等亦未知耶?朱公若不轮到班,则虽帮垫亏空,通邑挽留,而格于成例,亦不可行。若已轮到班,则虽不垫亏空,亦自不能不补此缺。间有特为变通者,督抚专折奏请,亦不敢大违成例。

  养生之道

  时时省记节劳节欲节饮食

  (1842年11月28日与父母书)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月廿二奉到手谕,敬悉一切。郑小珊处小隙已解。男从前于过失,每自忽略。自十月以来,念念改过,虽小必惩,其详具载示弟书中。

  耳鸣近日略好,然微劳即鸣。每日除应酬外,不能不略自用功,虽欲节劳,实难再节。手谕示以节劳节欲节饮食谨当时时省记。

  萧莘五先生处,寄信不识靠得住否?龙翰臣父子已于十月初一日到京,布匹线索俱已照单收到,惟茶叶尚在黄恕皆处。恕皆有信与男,本月可到也。男妇等及孙男女皆平安。余详与弟书。

  谨禀

  道光廿二年十月廿六日

  【精彩点评】

  曾国藩一生以求过、自律两点严格要求自己。积极发现自己的错处并改正为求过,自我严格要求即为自律。一个人若是闻过则怒,自我放纵,便难成大事。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修省的人要善于反省,要善于求己之过。曾国藩身居高位,勤求己过,有过则改。信中,曾国藩时时省记“节劳节欲节饮食”,从“欲节劳,实难再节”,我们可以看出曾国藩每日公务繁杂,身体尤为耗损。与郑小珊的矛盾信中提到已冰释前嫌。其实是曾国藩家中大人知道他和郑小珊有矛盾后,来信对他说:“凡人交友,只见得朋友不是而我是,所以今日管鲍,明日秦越。”曾国藩也认为自己有三大过错,后来亲自到郑小珊家登门谢罪,两人方尽释前嫌。

  【经典格言】

  每日除应酬外,不能不略自用功,虽欲节劳,实难再节。手谕示以节劳节欲节饮食谨当时时省记。

  身体康健,即为如天之福

  (1846年3月13日与父母书)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初三日发第一号家信。初七日彭棣楼太守出京,男寄补服四套、蓝顶二个,又寄欧阳沧溟先生江绸褂料一件、对联一副、高丽参二两、鹿胶一斤,又寄彭茀庵表叔鹿胶一斤。二月初寄第三号家信。想俱收到。

  男等在京合室平安。男病尚未痊愈,二月初吃龙胆泻肝汤,甚为受累,始知病在肝虚。近来专服补肝之品,颇觉有效。以首乌为君,而加以蒺藜、淮山药、赤芍、菟丝诸味。男此时不求疮癣遽好,但求脏腑无病,身体如常,即为如天之福。今年虽不能得差,男亦毫无怨尤。

  同乡张钟涟丁艰,男代为张罗一切,令之即日奔丧回里。黎樾乔于二月十四到京。

  四弟近日读书,专以求解为急,每月摘疑义二条来问。为男煮药求医及纪泽教书,皆四弟独任其劳。六弟近日文思大进,每月作四书文六首、经文三首,同人无不击节称赏。

  请封之事,大约六月可以用玺,秋冬可以寄家。余详四弟书中。

  男谨禀

  道光廿六年二月十六日

  【精彩点评】

  曾国藩身在宦海,追求修身养性,以做官发财为耻,清廉奉公,自身看重的不过是兄友弟恭,家庭和顺。平安是喜,健康是福,对于上有父母,旁有弟妹,下有妻子儿女的他来说,身体健康才是合家欢顺、让家乡亲人放心的前提,难怪信中曾国藩说:“身体如常,即为如天之福。”信中提道:“四弟近日读书,专以求解为急,每月摘疑义二条来问。……六弟近日文思大进,每月作四书文六首、经文三首,同人无不击节称赏。”此时,曾国藩的两个弟弟曾国潢、曾国华在湖南老家因读书参加应试没有考中,受大哥曾国藩的邀约来到京城。在曾国藩的督教下,他们用功读书,学业大有长进。

  【经典格言】

  男此时不求疮癣遽好,但求脏腑无病,身体如常,即为如天之福。今年虽不能得差,男亦毫无怨尤。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经典国学——曾国藩家书更新,京宦生涯(2)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