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屋内传来三姨太警醒的声音。
我忙一把把钱小才拉到花盆后,强捂着她的口,不让做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三姨娘寒着脸左顾右盼,柳华生紧随其后。“快点出来。我看到你了。”
我一震,不响。
柳华生一把掀开帘子,我瞪大双眼,竟躲着莫福宝。
莫福宝呵呵呵拍手笑道:“啊,被你们找到了,换你们躲了。我去屋里捂住眼睛哦。”作势要往我这边走,惊出一身冷汗。
柳华生一脸阴鸷拉住莫福宝,“你都看到了什么?”
“妖精打架。”莫福宝嘻嘻嘻笑着,伸出胖手指在柳华生额上一戳,“你是男妖精。”又蹦到三姨娘面前,“你是女妖精。”
莫福宝在地上滚来滚去,像一块裹了灰的糍粑,他大呼:“抓妖精啦!抓妖精啦!”
柳华生一下扼住莫福宝的脖子,莫福宝的脸像一颗成熟的瘤子,又肿又红。莫福宝先起还手足乱蹬,渐渐的只剩下嗓子发出“嘎嘎嘎”的气声,像一个溺水的人。
我不寒而栗,像一只蛇自小腿爬过,粘而冰凉的感觉一路顺着爬上来。
千钧一发之际,管家出现了。他出现在我身后,毕恭毕敬的向我请安。
我气结,只得答应着站起身。
柳华生和三姨太唬了一大跳,面上倒还是镇静。柳华生不动声色松开手,将莫福宝一把搂进怀里。睃了管家一眼:“怎么到这来了?”
管家诚惶诚恐回道:“方才听到声响,过来瞧瞧,怕主子们出什么事。”
三姨太瞪着我目露凶光。
我心下一动,笑道:“这不端午节快到了,争粽子吃争恼了。”
三人只得干笑。管家絮絮叨叨:“五太太您没早说啊,莫府的厨师最好的了,每年包粽子是什么馅儿的都有,豆沙的、花生的、大枣的、香菇熏肉的、莲蓉的、板栗莲子的……”
三姨太白眼:“够了够了,还长脸了,罗嗦个没完。”
柳华生淡淡道:“没什么事了,你先退下吧。”
管家的眼内灵光一闪。我募然一惊,突然感觉到似乎哪里与往常有异。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管家道:“小少爷看样子睡着了,老奴府小少爷回房休息吧。”
我忙不迭道:“管家,我同你一起。”成功收获了三姨太的白眼和柳华生怨毒的眼神。
管家笑:“那感情好。”似是吁出口气。
拉着钱小才逃也似的离开,始终觉得如芒在背。这下撕破脸了,三姨太是真小人还明抢易挡,只怕柳华生这个假君子暗箭难防。
出了侧楼,管家背起莫福宝向我告退。电光火石之间,我意识过来。罗锅,他的背上没有罗锅。
我惊魂未定的看向管家。管家只是低声道:“若是五太太在府里有哪点不舒坦了,您尽管跟老奴提。”他声调一转,扬声道:“五太太走好。”
我暗暗留意身后,拉着钱小才回屋,一只眼睛转瞬即逝。
天光一点一点隐没,倒在床上辗转反侧。莫逸沉又出差了,他的工作总是很忙。一个男人事业和女人的首饰一样,少了就不登样了。司徒昊还得想办法搭救。监牢是不用去了,探监除了让他心里好受些,亦不会让他少吃点苦头。看来如今只得去找江离,哎,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
整夜未睡安稳,翌日清晨拿着赛璐璐的镜子端详,眼睛有些肿,恍惚了起来。如花美眷亦抵不住似水流年。
金珠儿和无双也都自天津回来了,在外间候着。
让小丫鬟送了封花贴往江离住处,举家迁往南京路的公寓,也算是鸡犬升天了。换了一件半旧的孔雀蓝提花布旗袍,单配一套祖母绿首饰。吩咐司机开车往南京路一带的本帮菜饭馆子。做极好的蟹粉汤圆,活蟹现场拆筋剥骨,取了黄澄澄蟹膏包到如花似玉的白丸子里。生猛做法透着精致挑剔,上海菜的精髓就在与此。
江离还未到,我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着。阳光给脸镀了一层金,泛着金属的光泽。女侍都是年轻的小姐,穿粉红洋布的大撒裙,配着荷叶边的白围裙。能说上海话和英语,怕都是女学生,眼神不卑不亢。拿了菜单给我,一口气点了三五品精致菜肴。哎,皇帝尚不遣恶兵,吃饱了好开口一些。
江离终究是来了,一件白衬衫穿的风流倜傥,还是美的令人发指。风雨故人来的感动。我泪盈于睫,“好么?”
江离颔首,受宠若惊的。
不禁莞尔,这个人也太给面子,他如今哪犯得着顾及我。我笑了:“你是一点都没变,我却老这么多。”
江离忙不迭道:“哪里哪里,你一点都不老。”诚惶诚恐的涨红面皮,这个人就是这点可爱。
菜上来了,江离帮我盛汤。我道:“你的电影我有看,演的很好。”
“还是情愿唱戏。只是现在上海时髦的都是文明戏,女子唱花旦的。只好改行。”江离叹口气,“难得见一次面,怎么能和你抱怨这个那个。”
大蛇随棍上,我含笑着将手轻轻覆盖在江离手上,“老朋友之间还这么客气。”眼神恰到好处的凝视他的眸子,必须是光明磊落的爽利的,带一丝媚态就是勾引。
江离一怔,目光灼灼。
我不动声色松开手,呷口汤,微笑:“这汤头不错,大骨海货和草药一起熬煮的老汤。”我睇他一眼,“吃菜啊。看着我作甚,我又不能吃。”
江离大窘,差点呛到。
一顿饭吃的是忆苦思甜宾客皆欢,有点不忍心说了,不开口就当今日是古人重逢,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两人心照不宣的一起出了门,江离道:“要不一起去出海?我租了游艇。”
“好啊。”我道:“然后一起去看电影。”
“好啊。”江离答。
“那明天一起去跑满场骑马可好?”www.chuanyue1.com
“好啊。”
两个人都笑了,再说下去,就是一辈子了。
白色的小游艇,江离掌舵,一点一点的偏离岸边。江离偏着头对我笑:“怕不怕?”
我摇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仰头看天空,云卷云舒,沧海桑田就这么过去,多好。
游艇停下来。放眼都是蔚蓝的天和海,我们陷在一片蓝色里。
江离坐在身侧,拿了钓竿钓鱼。两人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是分开后的境遇。
船舱里放着食物,铺了野餐布,我用开罐头用的小起子开沙丁鱼罐头。身边的小桶里养着刚钓上来的小鱼。我终是按捺不住问:“娶妻了吗?”
一只沙鸥尖叫着掠过。掩盖了江离的声音。然后是信天翁。
“你说什么?”我蹙眉高声问。不远处有鱼群,大批海鸟叫嚷这飞过来捕食。
“我说我爱你。”江离声音也拔高了。
两人都愣住了。心里像冬日里掰断一根冰凌,生脆的吧嗒一声。怕旁人都要听到的吧。江离墨玉般的眸子靠近我。我的头一偏,讪笑着:“好吵,什么都听不到,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程的路上,和一艘渔船擦肩而过。江离面色徒然大变。
我茫茫然。“出什么事了?”
“有记者。”
我缄默。这下好,成了晴雯。早知今日担了这虚名,当日也该任性些。
游艇靠岸,江离扶我下船。树下又是一闪,我叹口气,越性就这样了。我踌躇着如何开口司徒昊的事,我并不是不明白那些捧明星的达官贵人的那些花花肠子。
“有心事?每回出事,你总是默不吭声的。”江离含笑着看着我。
我深吸口气,“我的朋友被巡捕房带走,你能否帮我同朱警探说一声。”
江离是最过识相的一个人。他的眉毛都没没皱一下,他微笑着说:“好。”
我安下心来回莫府。
迎头碰见了莫福宝,一个人站在花园里看天空。我蹑手蹑脚过去,自背后拍他一下。莫福宝唬了一大跳,拍着胸口跺脚,“吓死了吓死了。”
我笑道:“一个人傻乎乎看什么呢?”
莫福宝神秘兮兮的看了我一眼,低声道:“等我娘呢。”
我狐疑:“二姨太不是已经……”
“小声点。”莫福宝嘘一声:“钱小才说我娘去天上了。我想这天连个门窗都没有,我娘肯定是出不来。只要我把天看出一个洞,我娘就可以回家了。你不要告诉那些坏人这件事,他们知道了又要笑傻了。”夶风小说
我耸然动容。摩挲着莫福宝的头:“我们福宝最聪明了。等福宝把娘救出来,偷偷告诉小娘一下。”
苏珊早在房里候着。一看到我就怨声哀悼:“五太太,淑女怎可迟到?”
我理所当然道:“淑女可以适当迟到。”
苏珊没好气:“强词夺理。”
我笑:“孺子可教也,成语用的不错。”
“今日教什么?罗先生。”苏珊问。
“女红针线。”我逗她。
苏珊登时哀号:“看在上帝的份上,罗先生请您教学生的别的,学生的手快成猪手了。”苏珊不忘摇晃包扎着绷带的手指。
我骇笑:“万万不可叫自己的手是猪手,中国女子的手是纤纤擢素手,红酥手,玉葱手……要往小里说。”
苏珊不服:“手指像葱一样细,简直就是白骨,哪有美感可言。还有你们的那个三寸金莲,完全是畸形的审美观,中国男人各个都得疑心病,害怕老婆跑了,才想出这种让自己老婆残疾的做法。”
我揶揄她:“中国女子的同中国水墨画一样,讲究意境。难道个个像西洋女子,敞胸露乳健硕如男人。走几步,地板都要震一震。”
苏珊大怒:“无知妇孺。”
我笑:“好大气性。”顿了顿,道:“今日我教你联句。在旧时,男女约会,并不说一车子情话,一来一回的都是诗。用你们的话讲,就是罗曼蒂克。”
我停下来,窗外有一层淡金的阳光,玉兰花瓣被被风吹落,蹁跹坠地姿态如飞天。很多年前,有个白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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