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言情小说 > 风连 > 二十四章 庙会
  又一个跑堂气喘呼呼跑上来,心有余怖,讲话都不利索“日本人。。。。。被爱国学生给杀了。”

  张学良呲道:“混账东西,一句话说不清楚,到底谁死了?”

  跑堂拘一把汗,颤声道:“原是日本官爷嫌小红唱得不好,一把刀给做了。在场有几学生看不过眼,便打起来了,错手把日本人捅死了。日本官爷带的人火了,把几个学生都剁了。日本人杀红了眼,顺便砍了楼下的一位爷,那位爷估计也不是好惹的,也带了一大票的人马,现在在楼下火并,遇神杀神,遇鬼杀鬼,也不晓得谁杀谁了。。。。。。。。。。”说到后面,跑堂的脸青得像伤寒病人的脸,眼珠子像烫死的猪眼。

  “爷快逃吧,指不定一会儿杀上来呢。”跑堂麻楞楞的说。

  张学良面色阴鸷,我不急反笑:“你这张脸或许还值点钱,你老子的地盘。怕是京城也无人敢动你。”

  “认出了,只怕死得更快。”声音像寒冬光脚入溪水,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我沉吟:“真动起手了,你会否以一敌十?”

  张学良气结:“我学得是千人敌,而非一人敌。”

  “纸上谈兵直接说嘛。”我白他一眼。

  张学良不及反驳,楼下杀上来几个人,看不出路数,穿得非兵非贼。两个跑堂吓得失了魂,一下子成了刀下鬼。张学良举着枪将我护在身后被逼退到屏风边,来人趁其不备一把踢掉张学良的枪。一行人扭打起来,张学良处于下风,处境堪忧。出于本能,我跌坐在地上一直往屏风后退,后背抵着冰凉墙角。电光火石之间,有人捂住我的嘴,拽进一道暗门。我失声尖嚎。

  很快我停止挣扎。空气里弥漫着优昙花香气,在刺鼻的血腥味中像点燃的烛火般分明。封闭的房间,可以听到张学良使劲撞门小兽一样的声音。我看着江离绝世的容颜,眼泪掉了下来:“帮我救他。”

  “你是知道的,我救不了他。”江离温柔的拿袖子揩干我的眼泪,他仍穿月白衫子。静静道:“他不会死的,那个人只想教训他一下,没打算要他的命。”

  江离扶我自地上起来,替我拈去肩上的一根头发。我心下一动,有些讪讪的:“既然那个人没打算赶尽杀绝,张府的人理应到了,我也该回去了。“

  但是,我的脚却移不开了。江离那墨玉般的眸子氤氲开一层水汽,凝成湖蓝色的水壳,眼角也溅着一点蓝。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我于心不忍,“好了,你说去哪就去哪吧。”

  江离破涕为笑,拉着我七拐八拐,下了楼梯竟到了一个胡同。我宛若重生,拿汗巾子印了印额角冷汗。

  出了椅子胡同,往东穿过了无人迹的东皇城根,进了翠花胡同,往南拐过马市大街的一角,隆福寺庙会便映入眼帘。m.chuanyue1.com

  西大街在路北的树荫下,密匝匝摆列这禽鸟鸽鸡的摊贩。八哥、鹩哥、金背大红、五彩鹦鹉、珍珠鸟、沉香鸟、相思鸟、芙蓉鸟。。。。。。。。。。。江离刚走近,一只硕大的花白鹦鹉便上下翻飞,尖着嗓子喊:“美人来啦!美人来啦!”

  地上散放着孔雀、锦鸡、翻毛鸡、乌骨鸡。一只孔雀一见江离,便歪头倒地,唬得鸟主人哭天抢地。引得方圆百里的男女看客,里三层外三层啧啧称奇。忽人群内有人嚷道:“这不是江郎嘛,京城第一名伶。”

  人群沸腾了,像一锅烧开的油,又洒了一把盐。江离涨红了脸,将钱袋子掷给鸟主人,“当赔你的孔雀钱。”

  猛的拉过我的手,突出重围。我们一路狂奔,猎猎的风象冰凉腥气的鱼风钻进进衣服,身体是一张满载的渔网。我们穿过神路街,福隆寺东街摆满了丰台花农的花担、花车、按节令售卖应时鲜花,香橼、佛手、腊梅、牡丹、碧桃。。。。。。凉湿冷冽的香气是微小的粉尘啪啪啪砸在脸上,我的脸成了小箭靶子。

  北街的古书铺都简利古味的名字:三友堂、文粹堂、同力堂、聚珍堂、带经堂、镜古堂、东来阁、文殿阁、宝绘斋、文通阁、东雅阁、东雅堂、学古堂、文渊阁。。。。。。。。。。

  西街比较冷清,我们停下来,喘着粗气,心脏突突的,像生吞了一只耗子。有座废弃的佛殿,沿阶排列着五花八门的卖艺场子,江离一一细心介绍,有“云里飞滑稽二黄”、“粟庆帽落地京戏”、“宝善林摔跤中幔”、“狗男女的全家乐”、“天下第一吹的笛儿张”、“小戏莲花落”、“落地评书”、“蛤蟆双簧”。。。。。。。。。粗鄙的玩意儿,却是地上泥土般可亲。缝隙夹杂着“拉大片”、“水箱子”、“西湖景”等民间杂艺。摆“拉大片”的瘦小老头热情招呼我们过去,说不收我钱。大白箱子,有个小孔,江离微笑着。我凑近一瞧,是个倒立的金发碧眼的裸女。我大惊失色,尖嚎着跑开。小老头咕咕的笑。

  江离忍笑着追上来拉我的手。我阴着脸不说话。出了庙的西门,有很多小食摊。豆汁、猪头肉、豆腐脑儿、馄饨、梅花糕、棉花糖、炸灌肠、扒糕、茶汤、面茶。。。。。。。。。江离拉着我在一个茶摊坐下,叫了热腾腾的豆铲糕给我,我面色稍霁,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我白他一眼:“胆子不小,敢合着糟老头欺负我。”

  江离笑靥如花,像湖水蓝的锦缎蒙住我的脸。

  一会小二又端上来一碟鲜玫瑰花糖卤浇的小枣粘糕。吃饭皇帝大,当下大悦,端起盘子大快朵颐。

  暮色四合,有小贩在边上摆了皮影戏的摊子,演的是《西厢记》。柳生月下吟诗诱引崔莺莺一折。江离微笑:“天色晚了,送你回宫。”

  我点点头。

  江离去结账。突然传来小二尖利的声音:“什么想吃霸王餐,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敢跟老子装穷。”

  我回身见小二凶神恶煞拉扯江离的。江离见我走过来,窘红了脸,低声解释:“方才把钱袋丢给买孔雀的人。”

  小二笑得猥琐,声音像大狗的舌头舔过我的脸,“要不这位小姑娘留下抵押,你回去拿钱。”

  说罢要上来拉我。

  “且慢。”突然有人暴喝一声,是个青衫少年人,有清俊的脸,浓眉大眼正气凛然。“钱我替他们付。”

  百忙中仍暗自微笑,年轻女子只要不是太丑,总不至于太过苦。小二狗腿的跑过去接钱。

  我感激涕零:“阁下怎么称呼,小女子定当重谢。”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啊。姑娘不必介怀了。”少年人爽朗的笑,“在下周恩来,表字翔宇。”

  我见他手里尚握着书,便道:“科举制度早已废除,周先生为何读书?”

  “为中华崛起而读书。”他的眼瞬间燃起了无数的火苗,将他整个人都点燃了,整个人像巨型火焰般,光辉无比。

  大清当日缺的就是这般人才,我思绪飘远。江离推醒我时,已不见周恩来,他的脸凝着一层寒霜。也是渚莲霜晓坠残红,依约旧秋同的风韵。我心中暗暗叹息,祸水啊,祸水。

  不知何时,林木森不知何时已到身边,拉开汽车门。我窃笑:“新政府的的公安局何时成了皇室的管家,我回趟娘家这种小事,竟劳得林警官亲迎。”

  “格格失踪亦算小事。”他是真的动了气。

  我吐舌乖乖钻进车门。林木森虽然气鼓鼓的,仍是十分绅士派,替我关上车门,坐到副驾座。

  窗外的风景迅速掠过,冰凉的车窗凝结了一层白色雾气,我用手指在上面写“何时归看浙江潮?”

  一语成谶,我真的没有再回到张府。孙中山为领导的护国运动开始后,云南首先宣布独立,全国各地纷纷响应,国内局势一夕万变。皇室举棋不定,不知是否应该再送我回张府。张作霖亦没有来接,本来嘛,就是一场政治交易,谈判场上最忌先报价。

  民国一九一五年袁世凯发动全国公投,一千九百九十三张君主立宪的同意票将袁世凯送上了龙椅。仅一墙之隔的溥仪尚不知情,年幼的溥杰来宫里伴读,因露出明黄色袖口,溥仪便要罚他。任我们怎么哄骗是杏黄色也无用。袁世凯的仅当了八十三天的短命皇帝就一命呜呼了。彼时的副总统黎元洪继任,副总统段祺瑞为实际掌权者,二人矛盾激化,一度爆发府院之争。

  袁世凯死的那一天,红袖到永寿宫见我,神情寂寥的在西暖阁坐了很久。最后,只将之前我赏给她的怀表留在桌上。国家大事与我有甚关系呢,我所关心的是溥仪九岁仍在吃奶。我送王妈剪裁肥阔的大袍子,溥仪可以躲在里头,免失皇家颜面。太妃们仍看不过眼,偷偷把王妈解雇了。为此溥仪哭了好几日,连我也不理。

  我酸溜溜向六初抱怨:“我大婚时,午格尚且只哭三日,如今走个奶妈子,倒要哭上足足十日。”

  六初会心一笑:“人若是长不大,定是因为周遭的人没把他当大人。”

  我醍醐灌顶。

  我十三岁那年,醇亲王府的人进紫禁城会亲。这是自溥仪三岁进宫后,首次见到额娘,两人隔着八年的漫长时光,再深刻的情感亦被时间的长河冲刷殆尽。两人疏远客气的隔着红杉木长案坐着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额娘道:“皇上要多读书,多读祖宗的圣训。”

  溥仪漫不经心答道:“是,额娘。”

  额娘道:“皇上身子是圣体,不要贪吃,要早睡早起。”

  溥仪已经不耐烦,敷衍了几句就要出去找太监玩。我追出去,见溥仪趴在围栏上,少年拔节的身体有着少女一样的削肩一簇一簇。我拥抱溥仪,他压抑着呜咽:“我想额娘,那个女人不是我额娘,我不认识她。”【穿】 【书】 【吧】

  那时候,我经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仍是四五岁幼童。独自坐在花岗岩搭成的高台上,静静看着云卷云舒。突然有人把我推下去,是一双男人的手,拇指带鸽卵大祖母绿戒指。我失声尖嚎,上下扑腾,躯体撞击地面发出沉闷声响,支离破碎,像一只死去的鸟。

  隆裕太后听我描述之后,只是笑笑:“傻孩子。”

  这几年她的身体变得很不好,她终是老了,不愿意再费力耍心机。她让人去上海的惠罗公司给我买了缝着层层蕾丝花边的乔其纱礼服裙,她寂寞了,开始费力讨好一个小辈。我感到心酸。

  有一回去慈宁宫请安,已是阳春三月,隆裕太后的屋里仍点着大火盆,烟雾袅袅。我站在地下,看着张兰德小心翼翼给她喂药。我的眼眶红了,暗暗用袖子擦眼睛。隆裕太后摸索着唤我:“风连,是你来了吗?”

  我应着过去牵她手。病得这般,若是民国政府的皇室补贴未到,依旧盛装在御花园搭戏台子,请黎元洪来看,袁世凯亦当过座上宾。上的都是热闹戏文,《群英会》、《失街亭》、《取洛阳》、《八大锤》。。。。。。。大伙其乐融融,有说有笑,宛若一家人。隆裕太后适时嗟叹:“新政府执政后,到处打战,吓破胆哦,害得我那几件瓷器字画不值钱。”

  黎元洪唯唯诺诺,翌日便把给太后压惊的款子送进宫。

  隆裕太后在梨花似雨的季节驾薨,那天演是《穆桂英挂帅》。隆裕太后毫无征兆向后坠倒,范一梅太医赶了来,隆裕太后一把擎住不知所措的黎元洪,悲戚道:“孤儿寡母,千古伤心,睹宫宇之荒凉,不知魂归何所。”又转向溥仪说:“汝生帝王家,一事未喻,而国亡,而母死,茫然不知。吾别汝之期至矣,沟渎道途,听汝自为而已。”

  说罢便不住咳嗽,咳出了血,帕子上开出了香艳的红梅。她喘着道:“你们都退下,风连你留下。”

  我鼻子发酸:“有什么话何必急这一时,让太医把病治好了,有甚不好说。”

  “我看我是熬不了,我只两件事同你讲,讲完我也无憾了。”隆裕太后乜斜倦眼,摆摆手急喘起来:“世人都道是我去慈禧太后告珍妃的状,害她被推下井。我只能说不是我,告状的另有其人。还有一件,我签退位诏书,我知道你们怨我。但我们是强弩之末了,再斗下去命都没了,不如找个台阶下,还保得一些人口粮。”

  讲完她的喉咙发出咕嘟一声,像关上一扇小门的声响。我大?,她真的不是一个格局大的人,死前还在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治国之道她甚至不及慈禧。但至少她是一个好人,做过坏事的好人。

  隆裕太后梓宫用火车运往西陵,和光绪帝同穴。我深觉不妥,那个男人不爱她,她已经用一生来证明了,为何死后仍要与他纠缠。

  民国政府以及各国大使馆下半旗为隆裕太后哀悼,各路军阀亦纷纷发电报表示深切同情。大和门前广场隆重召开了全国国民哀悼会。由参议院参议长吴景濂主祭,恭读祭文,盛赞隆裕太后有逊位之德,以尧舜禅让之心赞同“共和之美”。哀悼大会还决定将要设立皇太后的铜像,以表彰她的功勋。各大报纸刊载,《中国日报》云:“己丑年嫁光绪帝为嫡后,秉性柔懦,失西后欢;尤与光绪感情不洽,抑郁深宫二十余年。既无可誉,亦无可讥。惟清廷退位,后力居多,将来共和史中亦不失有价值之人物也。”《亚细亚日报》云:“隆裕太后去岁,不为亲贵浮言所动,力主共和,实为有造民国。今一日崩御,我五族国民,当同情哀悼。”

  我感到悲哀,这个女人一生最风光的日子竟是她的葬礼,她于长相和爱情都是不如意的。

  与此同时,尚算得年轻力盛的端康接掌后印,继续和敬懿太妃荣惠太妃斗智斗勇,大刀阔斧削金剁骨隆裕太后的残余势力。范一梅头一个被免职,冠以医术不精,救主不力的罪则,出宫前还被拉出太和殿仗刑五十。端康本欲定江离个*乱后宫的重罪,一见他灼灼其华,终是于心不忍,最后决定让他往护国寺出家,以洗净罪孽。后又因实是不舍那一头黑绸般青丝,折中送往天机子的青云观修行。诵经也讲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要练丹田气。江离过去简直大材小用,至此大放异彩。此后端康见三不五时召见江离进宫诵祈福经。京城亦为之一震,听戏的太太小姐们积极在家中摆道场,指名江离过来。天机子时时同我抱怨,夜夜有城中少女爬墙潜入,几乎踏平那面矮墙,严重影响他清修。

  溥仪十三岁那年,太监为博溥仪欢心,买了民国将领穿的大礼服、帽子、皮带和洋袜子。溥仪大悦,穿着在御花园乱晃。端康太妃震怒,把溥仪宠信的李长安和李延年两个太监赶出宫,溥仪冲进景阳宫质问端康太妃。端康仍觉得气不过,便向额娘和祖母发难。溥仪在额娘劝阻下,方向端康太妃不甘不愿道歉:“皇额娘,我错了。”

  端康太妃不依不饶,再次召额娘进宫发难。指责她宠信皇上,如今才越发顽劣。

  额娘气性极大,当年慈禧太后评价:“这姑娘连我都不怕。”额娘从未被人这般糟蹋,泫然欲泣出了宫。

  我十分担心额娘,派了人跟去小心伺候。当晚,牛祥急急赶进宫,一见我便嚎啕大哭:“福晋薨逝了,吞了很多鸦片,发现时已经走了。”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风连更新,二十四章 庙会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