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言情小说 > 风连 > 第十四章 退位
  “这胖子早瞧着不是好人。”溥仪跌足,低嚷:“这下老西儿《山西》跳脚----坏了醋了”

  我的脸颊贴着青花瓷大缸,冰凉的记忆一点一点的渗出来。

  先是资政院第一次开愿礼,成立责任内阁。阿玛同隆裕太后在养心殿讨论人选,一连好几日,别说慈宁宫,就是永寿宫也被礼品堆满。最后的名单写在一张明黄绸子上,总理大臣庆亲王、民政大臣肃亲王、支度大臣加贝勒衔镇国公载泽、海军大臣加郡王衔贝勒载洵、农工商大臣加贝勒衔贝子溥伦。民政理潘以上四名为满人,掌握陆军与司法实务。仅有四名汉人,除协理大臣外,并无主管重要之职权。

  名单一经发布,举国一片哗然。仕子通过各种方式上书抗议,最终这些折子直至蒙尘也无人理会。有一次我去养心殿找溥仪,随意抽出一封垫桌脚的奏折,顿觉文思巧妙言辞犀利,嬉笑怒骂皆在一纸。我也是武则天脾气,接到骂贴,也要赞一声:“此君文采斐然,骂得妙哉。”

  我十分慎重的写了封回帖表示我的惜才之心,巴巴的让小五子送出宫。结果那人又是一封骂帖,大骂鞑虏蛮夷支那,顺便问候了圣皇努尔哈赤。我十分震惊,冷静后让小五子包子一百两银子送到他家。此人又速发一封骂帖。我再令小五子送去一匣子珍珠。再骂,我再送。他一直骂,我就一直送。最后此人服贴了,约我出宫往前门外市东正阳楼一叙。直把我当做仰慕穷苦才子的贵族千金,想演出《醉打金枝》。

  我对已折腰的才子兴趣缺缺,正阳楼的清蒸胜芳蟹所费不赀,回头估计还要我拿银子打点。念及此,便不再理此人。一次同溥仪提起此事,连连浩叹:“世路难行钱作马,有钱能使鬼推磨。”

  溥仪一脸鄙夷:“汉人的读书人最爱骂人,不单乱世骂,太平盛世骂得更凶。不逆势而行就不显得名士派清流辈。穷极了给点钱也就不吱声了。”

  我并不十分赞成溥仪的话,却说不出一句辩白的话。正是这样的一些人,在成都血案之后纷纷揭竿起义。

  国内风声鹤唳,皇室受到极大震动。因着慈禧太后遗旨“大事必与太后商量。”,阿玛政事上处处受隆裕太后牵制,现今更是日趋消沉。有次召见东三省总督锡良和湖广总督瑞?,讲了几句场面话就无话可言了。瑞?等想再讲几句,阿玛已感到厌烦,冷冷对瑞?道:“你的痰疾还没有好么?”

  瑞?无比尴尬,场面十分难看。我忙大声张罗令人端冰糖燕窝,独赏瑞?,给他一个好台阶下,争足面子。

  辛亥革命爆发那阵子,我在陈宝琛先生的书房找到几张《京报》。大清的命运被缩在那一两寸格子里,竟有种疏离感,像是看别人演的悲剧。心情虽不甚好,但也是一种无关己事的安全与稳妥。

  记忆的雪片纷跌而至,将我一点一点掩埋,几乎窒息。我忘记是怎么回的永寿宫,柳嬷嬷正站在台阶骂小五子,永寿宫养着一只百灵百灵能押口儿,最忌讳学杂音,小五子成日“你爷爷的”“小妹妹养的”,现在脏口儿了,鸟儿就不值钱了。

  我心下一动,大清也脏口儿了,不值钱了。

  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即中华民国元年二月十二日,隆裕太后以溥仪的名义颁布退位诏书。穿一件新制的朝服,画着精致的妆,眼睛肿得核桃大,声音沙哑了,站在金銮殿上姿态也是凛然的。念完诏书,她一把抱起溥仪昂着头穿越匍匐在地地上的群臣。我突然忆起溥仪被慈禧太后召进宫那晚。现在大清这艘大船真的沉了。

  于此同时,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宣布优待清室条件:清帝辞位之后,尊后仍存不废,中华民国以待各外国君主之礼相待;皇室岁用四百万两,有民国政府拨付。清帝暂居宫禁,日后移居颐和园,宫内所有侍卫及各项执行人员,照常留用;其宗庙陵寝,永远奉供;其原有之私产,由中华民国特殊保护;等等。

  阿玛下了罪己诏,宣布解散皇族内阁,任命袁世凯为新的内阁总理大臣,另组责任内阁。袁世凯复职后,逼迫阿玛辞去建国摄政王职务,以醇亲王的名义退归藩邸。

  阿玛解职那日,我陪在他身边,溥仪是不被允许出宫的。阿玛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出东华门,没有乘坐马车,走了很多路。冬日的太阳像冰凉的尘灰洒下来,阿玛的手心渗出了汗,却是有力的,他高大的淡青色影子将我覆盖。阿玛已经很久没有牵我的手了,我的心里不合时宜的小小雀跃着。

  这个男人并没有老去。曾经一度成日惴惴不安,怎么办,怎么办,我还没来得及长大,他就已经老了。

  老百姓穿着灰暗的夹棉袍子同我们擦肩而过。它们的表情像煮糊的粥,于痛苦悲哀中冒出幸灾乐祸的圆泡。偶尔有衣衫褴褛的报童尖着嗓子,在耳边像个小小闷雷炸响,渐行渐远。Μ.chuanyue1.℃ōM

  终于,走到什刹海醇亲王府。阿玛突然松开我的手歇斯底里狂奔,他踉踉跄跄推开一扇又一扇古老沉重的朱漆大门。尖叫声响彻天空,他的背影缩小如幼童。北平冬日的阳光仿佛点燃他的背影,拖着长缕青烟。

  我伏在门口石狮子的爪子上泪流满面,直到牛祥哽咽着来找我。

  后来,阿玛神情自若的同额娘道:“从此就好了,我也可以回家抱孩子了。”

  额娘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募然间抬头看到书房挂着一副对联“有书真富贵,无事小神仙。”

  翌日,张兰德卯时便来醇亲王府接我回宫。我径直往慈宁宫请安,陪隆裕太后上早朝。虽是民国了,但在紫禁城中溥仪继续用宣统年号颁发上谕,以皇帝的名义对前清故臣进行封赠赐谊,并仍然通过宗人府、内务府等打理宫中大小事宜。宫中当差人员依旧翎顶发辫,不改衣冠,一旦触犯王法,仍由内务府慎刑司按大清例律处治。

  宫里的树都掉光了叶子,高大落叶乔木的枝杈直狠狠刺进苍穹。一整个冬天,天空都鼻青脸肿的样子。只有偶尔下过大雪,天才放晴,明晃晃的,是要逼人掉眼泪的。

  那年的冬天出奇的冷,人一说话就像冒烟。江离养的夫子很喜欢和钱小才窝在一起,她们睡在外间。夫子彻夜叫唤,哽哽的声音,像爪子被火烧着。我发现夫子迅速的衰老,它的眼角皮肉毛发耷拉着,喜欢在太阳底下睡觉。小五子去御膳房偷了鸡,敲晕了放在夫子面前,它眼皮也不抬置若罔闻。它的牙老坏了,吃不动。小五子愤愤然:“谁说狐狸爱偷鸡的?”

  江离总是在酉时来永寿宫找夫子,落日的余晖在他月白的戏服镀了一层金边。我点个卯就过了。

  有时钱小才格格的笑着从花丛树后门树枝上西窗下一切可以藏匿的地方钻出来,还不停的吃东西,我总是一阵募然的心惊。她依旧是我第一次见她的样子,五六岁光景,十分瘦小,穿一件半旧的夹棉红绫袍子,葱绿的绉绸裤子。我给她做了别的颜色新衣裳,她一律不穿。几年来,她都没有长大。没有人发觉,除了我。夶风小说

  我的房里常常丢些零碎的小东西。太监宫女月俸不够花,拿些主子的东西周转也是常有的。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才会送到宫里。我也不发难,偶尔还随意丢些小玩意儿在显眼的地方。

  一日,陪着隆裕太后和四位太妃在慈宁宫花园吃茶。四位太妃义愤填膺的骂了革命党一顿后,开始讨论起后宫是一些琐事。敬懿太妃呷了口茶道:“前几日路过升平署,几个唱戏的孩子都是极好的。还有个叫江郎的,倒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不妨叫来这里。”

  庄和太妃和荣慧太妃忙颔首称道:“也不烦搭台子了,只拿琵琶临着水唱几首小曲,亦是雅趣的紧。”

  隆裕太后缄口不言。端康太妃端起茶盏吹吹茶叶沫子,暗里度其神色。半日才笑道:“今儿娘俩们儿说话,就别找那起人瞎混了。”

  敬懿太妃冷笑:“怕是有人金屋藏娇,不舍得吧。”

  隆裕太后面上一凛,眼神阴鸷睃了敬懿太妃一眼。敬懿太妃一哆嗦,顿觉失言。

  我忙赔笑道:“这几日,梅兰芳在宫中奉召,招他来唱一段《游园惊梦》,也不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众人忙点头称是。一会梅兰芳着了戏服来,莺莺婷婷的唱道:“。。。。。。没乱里春情难遣,募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得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

  突然间觉得索然无味。罗幕清寒,燕子双飞去。大好昭华,我却在这陪着这几个半百的女人听戏。古老的庭院,古老的曲调,连人也连带着老了好几岁。

  我暗暗离席向小五子吩咐几句。未几,小五子来请:“传皇上口谕,下学了,请风连格格往养心殿。”

  几个太妃都在兴头上,也不在意皇上的旨意会是有小五子来传,叮嘱几句就让我去了。

  出来慈宁宫,我就拉下脸来,呲道:“给我跪下,好大的胆子,敢假传圣旨。”

  小五子忙跪地磕头,“奴才冤枉啊,格格吩咐奴才往养心殿找皇上下旨,奴才到了养心殿碰见了张公公,张公公说皇上下学后就和几位公公玩躲猫猫,这会子也不知藏在哪呢。奴才见一时半会找不到,心疼格格屈的慌,才斗胆逾越的。格格明鉴啊。”

  “可怜见儿的,起来吧!下回儿再不敢这么着了。”我瞥了眼慈宁宫,冷然道,“今儿里头高兴,算是捡了一条命。”

  小五子心有余悸,拿袖子擦了擦脸。

  我径直回永寿宫东暖阁,往塌上一躺,随手拈起一本《海国图志》。眼角余光瞥见西窗下的红木五斗橱漏着一抹靛青裙角。我施施然道:“出来吧。”

  东面的撒花软帘后闪出两个人影跪在地上。着实把我唬了一跳,这屋子到底藏了多少人?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风连更新,第十四章 退位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