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大事不好了!庄士郭那个洋道士弄了个妖物进宫。皇上被迷了心窍,这会子正闹着要把那妖物供起来呢!”小五子一路嚷进屋,声音像自高出滚落的花瓶,最后在我脚下炸响。
我蹙眉,睃眼润麒:“你先退下吧!记得我说的话。”
“喳。”润麒躬身后退,险些被门栏绊倒,出了一脑门子柚子果粒般晶莹细密的冷汗。
我瞪一眼小五子,没好气的:“呸,尽在外人面前丢我的脸。多年来没半点长进,能多大的事,不好好说,急脚猴似的。”
小五子延着脸,趋向前:“格格你是神仙一般的人,奴才哪能有您的造化啊!”
“尽学了溜须拍马的玩意儿。”我白眼,“说吧!皇上今儿又想怎么玩儿?”
小五子神色凝重:“今儿庄士郭进宫时带了个黑皮铁盒,叫什么特律风。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妖怪。会千里传音的妖术,听说靠近那妖怪的耳朵能听到十万八千里的说话声。皇上这会子正在养心殿和几位太妃闹脾气,说要把这妖怪供起来!还说要给咱这永寿宫也供一只。哎呦呦,人人家里都驱鬼赶妖。哪有把妖精往家里请的理儿。”
“庄士郭不至于那么没分寸。准备下,往养心殿。”我理理衣襟,看看浅灰色的树影子。
果不其然,养心殿里炸了庙。端康太妃和敬懿荣惠两位太妃抱头痛哭哭天抢地。这几个斗了大半辈子的女人,也就这种时候最最情真意切。
我佯装微笑半跪在地上,给三个泪涕横流的女人递手帕子。低声道:“皇上如今也大了,怎好老叫三位太妃操心。”
端康太妃见我如是说,忙不迭哭着扑到我怀里,一阵乱蹭:“我不如死了算了,大把年纪了还不让人安生。偏偏要做这有违伦常欺师灭祖的事儿来气我。要我老太婆死,一句话儿的功夫,何苦惹这么多事儿。”
内务府的大臣帮腔:“宫里不能安装这种西洋妖技玩意儿,人不用见面,仅凭一根线就能听见彼此的声音,这不是妖技是什么?”www.chuanyue1.com
我深吸口气,不露痕迹的推开她。仍笑道:“太妃可是多心了。皇上虽年幼,尚不至于这般大逆不道。”我向溥仪眨眨眼,道:“皇上同太妃说清楚就是了,免太妃担心。”
被晾了半日的溥仪,见我喊他,开始滔滔不绝:“这可是神奇的西洋科技,比电报还快。隔着千上万水,只要有这特律风,立时三刻就可听到对方声音。”
“西洋传声筒?”我问。
庄士郭颔首:“算是,但声音更清晰且不为远近影响。”
我沉吟半响,笑道:“太妃,我瞧着这洋玩意儿倒是可行。”我轻轻按下欲语的太妃们,柔声道:“端康太妃,您看这特律风有千里传声之能。恭亲王家煮菊花宴时,孔府上第一季珍珠笋时,还有那大闸蟹上市时正阳楼也好通知您。”
端康太妃咽了口唾沫,呢喃道:“这个,这个嘛。。。。。。。。。”
我携起敬懿太妃的手,抚摸着她腕上远山黛色般的玉镯惋惜道:“我上回听说西大街的汇珍斋有一只翡翠镯子比您这只成色还好呢!当时就思量着买来孝敬您,可惜下人去晚了,被人给买走了。您说这当时要有这特律风,也不至于失之交臂啊!”
敬懿太妃一脸痛心疾首。
我神色凝重谛视荣惠太妃:“太妃,不是我吓唬您!这年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谁晓得长毛什么时候再起来呢?或者那些洋鬼子什么时候发起狂来,再来一次八国联军洗劫京城。咱得留一手,届时好通知局里人来救咱。”
荣惠太后一脸惊怖,头如捣蒜。
我呼出口气,拍手道:“既然三位太妃都不反对,那就皆大欢喜了。这特律风就装吧!”
“格格英明!千岁千岁千千岁。”内务府的跪地齐呼。
我嘴角抽搐下,这些见风使舵的狗腿子。
三位太妃走后,溥仪忙巴着我,笑道:“大姐姐果然是一剂仙丹,这可是药到病除。”
我哼一声:“少给我戴高帽。这件绸裙子刚上身呢!就给我整的皱皱巴巴,去惠罗公司买件同款的赔我才是正经。”
溥仪笑:“别说一件,一百件都成。”
“真真的姐弟情深,两人叽叽咕咕说个没完,把人晾一边。”庄士郭鬼叫。
我笑:“也是,总得试试这玩意儿。费老大的劲留下的。”
溥仪哎哟一声:“该打给谁呢?”
我笑:“老庄不是有位‘胡说’的朋友。”
庄士郭笑:“哦!我美丽的中国公主。你的话总是对的。”
拨的是著名学者胡适的电话,五四运动中的先锋人物。溥仪神色紧张,哆哆嗦嗦道:“您好胡先生,我是亨利。”
胡适貌似十分健谈,溥仪同他讲了快半个时辰,天文地理政治时事无一不精。话筒转给我时,我同胡适说:“我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但我决定把传记写得精彩一点。至少要让后世觉得我过的不错。”
胡适道:“历史不是随意打扮的小姑娘。”
我轻咳一声:“风连有一事十分好奇,有恐冒昧发问,唐突了先生。”
胡适倒是十分爽快:“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仍踌躇:“风连听说胡先生十分惧内,还写出新三从四德。三从:太太出门要跟从,太太命令要服,太太说错话要盲从。四德:太太化妆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记得,打骂要忍得,花钱要舍得。果真出自先生金口么?我同溥仪打赌一台无线电,请先生佐证。”
话筒一端沉寂一会儿,继而传来胡适爽朗的笑声:“老庄说的没错。你果然十分特别。”
在庄士郭的安排下,我同溥仪和胡适成了莫逆之交。经常通过电话交流。溥仪选妃活动亦如火如荼的进行。呼声最大是郭布罗氏婉容和额尔德氏的文绣。端康和和七叔支持财大气粗的郭布罗氏婉容,六叔和另两位太妃支持家境贫寒且年幼的文绣。双方日日在溥仪耳边吹风,还动起我的脑筋。我只好一味装傻,连溥仪都避而不见。
到了选照片的日子。众人簇拥着溥仪让他用自来水笔在中意的姑娘照片上画个圈。溥仪见躲不过,随意抽了张照片,画好圈就要溜。
众人定睛一看,是文绣。六叔和敬懿荣惠两位太妃拍手称快,大呼皇上英明。端康恼羞成怒,一把拉出溥仪大哭。溥仪忽想起什么,转头问润麒:“听说你姐姐是个美人。你阿玛也拿了她的照片来是吧?”
润麒拿眼向我一溜,没敢吱声。
我道:“皇上问你话呢!你如实回答便好。”
“回皇上,确有此事。”润麒弟妹顺目低声答道。
“哦。”溥仪应了声。有坐到桌前,端详起照片。最后在一张照片上画了个圈道:“刚刚弄错了,这个女子旗袍的花纹好看一些,我选她。”
端康一见是婉容,遂眉开眼笑。六叔等十分为难:“皇上君无戏言。况且这皇上钦定的女子就不好再嫁与他人了。”
溥仪揉着太阳穴,叹息:“要不就两个都娶了。我都选了,你们还想怎样?”
众人不好再逼问,纷纷告退。
就这样,婉容被选为皇后,文绣被封为淑妃。我事后问溥仪:“可是看上郭布罗家的孩子了?”
溥仪狡黠一笑:“我早润麒说他们家的姐姐也有个洋师傅。会跳快步舞下国际象棋,还会打网球,娶回宫陪我们玩儿也好。”
按照后宫规矩,宫里派了司礼太监往婉容家中教习礼仪。婉容在烈日下跟着太监一遍又一遍的演礼:“臣妾郭布罗.婉容谢主隆恩!”
终于这位养在深闺的大姐儿,支持住,大哭罢演。还让管家把司礼太监扫地出门。司礼太监回到宫中回话,颇有微词。众人愕然,我听后哈哈笑,拉着溥仪给婉容打电话安慰。溥仪无师自通,说道:“是幕鸿女士么?我是宣统啊!听说你演扎礼演得辛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都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我也没有权利改变他。你辛苦啦!我周围的人都有一股子很浓重的臣子气,这倒让我很不舒服。你是一位很开明的女子。我希望你能把我当朋友。我没有朋友,只有臣子,因此我生活孤独寂寞。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朋友,一个真正的朋友。你能答应我的要求吗?”
我暗笑。这郭布罗家的孩子却是“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娇俏。
皇帝大婚称天喜,举国同庆。纳彩、大征、册立皇后、奉迎、合卺、朝见、庆贺颁诏、筵宴等礼仪。迎娶之前,还要再来一次大征礼,除了鞍马之外,再加黄金两百两、白银一万两、缎一千匹、金银茶具和银盆等实惠的财物,除此之外,还要发妆奁三百六十抬。发完妆奁后,皇帝派遣册封使臣正副两名,带着册封皇后的制敕和“皇后之宝”前往后邸,举行册立大典。奉迎队伍派往两福晋、八命妇先到正屋谒见皇后,然后伺候梳妆。凤舆入大清门时,午门楼上钟鼓齐鸣,总管太监报告皇后已经进宫。因溥仪近视,便将射轿门的习俗省去。溥仪因此也顺便省了文绣对皇后的跪拜礼。为此婉容十分不悦。
我陪着三位太妃一桌吃酒,敬懿太妃道:“这个皇后真真水做的。我听说前儿演礼就哭一场。上喜轿前,也是拉住她阿玛泪流不止。刚刚淑妃没拜她,据说也掉了几滴眼泪。哎呦呦,这真真的是‘三哭茅庐’。”【穿】
【书】
【吧】
荣惠太妃扑哧笑出声。端康瞪她一眼,冷笑道:“我看这个淑妃不跪才是不合礼数。大势已去,还这般不识时务。”
我用帕子掩着脸打了个哈欠。吃了几片干酪,嗓子腻。六初忙躬身递上我家常喝的紫阳毛峰,我呷一口茶。钦天监通报皇上皇后到。我起身,猛一阵昏眩,几乎欲倒,好在六初扶住我。
我以酒力不胜离席。眼前景象已如滴入水中的墨渍般氤氲开来,六初扶住我出了坤宁宫。喜乐飘忽的很,像一只游走的锦鲤,红火却冰凉。我的眼前一黑。
最后的一丝力气也被抽掉了。我听到少女的哭声,像子杜宇啼鸣。然后是温暖的怀抱,少年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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