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瑞的小本子好复杂哦。”蜘蛛小姐注意到庄园主的笔记并不寻常,每一页纸张都不一样,有的是磨砂的格子纸,有的是速写材质的横线,有的是光滑的空白,还夹着不少彩页。最后几页是黏在一起的,但伊蕾特总能翻出崭新的一页来,就好像在把空间无限地细分。普通的造纸厂可做不成如此的笔记本,它就像个小小的魔法道具。
“通俗一些解释的话,这是我自犹格索托斯手下出师的毕业设计,”伊蕾特回答瓦尔莱塔的疑问:“祂是万知之神,因此我在这本笔记上添加了祂的影响,书页会为我解惑,于我而言是个搜索引擎。”
庄园主随意地翻阅,她将一张较厚的地图从笔记本封皮的夹层里取出,瓦尔莱塔注意到那个画有色彩缤纷曲线和错落有致的绿色点快的图纸本来是并不存在的。
“比方说我想知道这艘游轮从哪里启航——‘阿斯克号’,古诺斯语中的梣树——她本在荷兰于南美洲的殖民地,后经由投资从委内瑞拉的加伊纳斯角出发,经过夏威夷、横跨太平洋,到日本海和琉球群岛停留,最后穿过印度尼西亚地区以及红海、地中海和直布罗陀海峡,顺路在大不列颠接一批游客,随之回到鹿特丹港。”
红色眸子的女性杀手眼睛跟着伊蕾特的指尖在那写着复杂图例的光滑打印纸上游行。
“刚开始我就很糊涂了,伊瑞,”瓦尔莱塔嘟嘟嘴唇:“古诺斯语是哪个地区的语言呢,应该不是某种方言吧。”
“是北欧地区的早期语言,亲爱的瓦尔,”伊蕾特把地图合上并塞回夹层里,提问的监管者注意到它马上就凭空消失了:“说来可笑,荷兰人会用他们厌恶的所谓野蛮的冰雪友人维京族的文字来命名船只。”
蜘蛛小姐似懂非懂地眨眨眼,她有时也想做到像裘克与杰克那样可以让庄园主阁下展露更多表情的反问:
“对于伊瑞来说这艘游轮有特别之处吧?因为伊瑞在很早之前就一直念叨着呢……”
“哦,当然,小瓦尔,”伊蕾特果然露出杀手预料中的惊讶,后者则为自己的小小推理而得意,庄园主补充着:
“这船上有我非见不可的人,”庄园主注视着宴会大厅的出口处,那边偶有人来往,一个较为年轻的男侍者端着一玻璃罐子的苏打水站在门槛前,透明屏障下橙色的果汁在瓶壁上冒着气泡:
“我说过这艘轮船上有一批来自中国的货物吧,我对此相当感兴趣,因此我要与那个中间商谈谈,他在午宴开始半小时后便会到这里来。”
伊蕾特说着便提着裙裾起身,瓦尔莱塔想着或许已经到达了那个约定的时间,庄园主指示蜘蛛小姐守在原地:
“要是瓦尔真的想离开也无所谓,我想不会有人觊觎我的笔记,它看上去只不过是个账本,我也可以给纸页添加一些模因。”
“瓦尔会留在这里的,”监管者攥着庄园主给她的钥匙:“我要去房间取毛线和针来织一张捕梦网。”
于是伊蕾特向通往走廊的出口走去。她在左转弯时发觉了背后传来寒冷的呼吸声,气息就在她的脖颈处。对方似乎在弯着腰打量伊蕾特,鼻翼靠着她的耳垂,脑袋就像垂在伊蕾特的肩头。
温度极低的幽灵的怀抱使伊蕾特一下子在长长的走廊上楞住了,她感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自己的腹部。女孩随即被拖拽到无人的角落里。
“该放开我了吧,我可不希望被人看见。”
伊蕾特挣扎着从开膛手臂腕的禁锢里挣脱,在她说这句话时刚好有一位戴着厨师帽的白衣侍者推着餐车自走廊进入宴会大厅,但一株盆栽的遮掩使他并没有投来目光。
“就算被看到也不会怎样的,mylord。”
杰克一只手上拿着一瓶CROWNROYAL,橘红色的瓶身上印着金色的皇冠图标。绅士仍然用另一只手搂着伊蕾特,仿佛她是一具没有支撑就会倒下的尸体。
“我曾见过,那可能是——是64年前吧——在下参与一个于游轮上举行的艺术展,这样的聚会上全是讨厌的老东西们,道貌岸然的文艺工作者们在酒精的蛇信子下很快就忘记了他们之前念念有词的誓言,忘记前一分钟还在讴歌的所谓术语,忘记谈及历史时不屑与虚无的主张……”
男人浑浊的暗红色的眸子看着伊蕾特,他近乎挟持的动作就像正拿着匕首架在女孩的动脉。
杰克继续说:
“那样的——混乱——那样混合着发酵碳水与化工香薰料的腥臭的肮脏的混乱——好像爵位就可以让所有人眼瞎——一等舱似乎自古以来——在任何一个社会出现阶级分化以来——便是如此的……”
伊蕾特放弃了挣扎,她靠着杰克的胸膛安静地听他讲述,像是在听力测试的般把那些杂乱无章的词语用逻辑联系起来。
“你那时大概做了不少情绪化的事,当然我没有批判的意思。”
庄园主推测着,她在杰克对于回忆的复述里感受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她去够杰克手上的波本酒,后者将它拿得更开。
“不不,我亲爱的小姐,它刚从冰窖里被取出,会冻伤您的手,”杰克解释自己的行为,男人立马就从疯狂的叙述中脱离了:“至于情绪化,或许那时候我比现在更容易发怒吧,但在下对杀死男性没什么兴趣。可是您知道吗,连环杀人犯大多有一颗纵火的内心,何况那铺着玳瑁大理石的地板上流淌着酒液,混合的颜色像倒入运河的污水,我只要把一点雪茄的火星——”
“这样一来我就记起,确实在半个世纪前有一艘世界瞩目的轮船因为锅炉房爆炸而险些沉海,”伊蕾特放弃去强迫这个男人做任何事,她暂且由着他:“从理论上讲,纵火和虐待动物都是反复凶杀者的喜好,但当时可是在孤立的海面上呢,你这么做并没有考虑后果吧。”
“及时行乐,阁下,在璀璨的烟火里死去也不失为美好的结果,”杰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庄园主走回午宴中的位置:“不过,现在的、再生的我是如此清醒。这或许是因为您的理智中和了雾之恶魔的疯狂呢?”
“所以你究竟怎样从‘繁茂的花丛里’脱身的?”
“一些与您相处时有样学样的话术,阁下。但在下做得并不成功,因为交谈需要发散能力,您的想象是一种天赋,而我则靠后天练习。”
“你很有这方面的才能,杰克,你只是不愿做而已。我想你一定让她们伤心了。”
“共情能力或许也算一种发散思维吧,阁下。您愿意去感受周围人的痛苦,但在下用雾虚拟出来的心脏里已经容不下更多苦难了。”
杰克轻轻捏着伊蕾特的肩膀推着她离开走廊,后者回忆起当初佣兵也是这样推着她走的,就像她脚底粘着滑轮一样。
“在下有信心说我们的品味会很相似,加拿大人很会酿这种清淡的酒,我想这是我对于美洲人唯一的好感。”
杰克拿那瓶波本去碰碰伊蕾特的脸颊,后者则怨念地看着他。
“事实上我不喜欢这种散发着梅子、烤蛋糕、蜂蜜味的甜款威士忌。”
伊蕾特没再给杰克面子,她站定脚步示意自己不会回到宴会大厅去。女孩看向走廊尽头拐角的地方,一位拉着拖箱、用纱布蒙着一只眼睛、露着光滑的额头、留着小胡子的棕发男性正向这边走来。
伊蕾特认得拖箱侧面的商标,她于是也向那个男性走去,杰克则亦步亦趋地跟着杀手们的雇主,像伊蕾特撑着的一把太阳伞。
“您好。”
伊蕾特对那个男人说,而后者还在张望,他散发着干涸的海盐的味道。
“哦!我想您就是哈尔芙女士吧,我是何塞,巴登家的何塞。”
男人剩下的一只眼睛看着伊蕾特。
他着着一条大家族的勋带,但看起来更像是两天没好好休息过了,金丝编织的带子已经变成放线菌菌落的培养皿,深色的靴子上满是想要刮去藻泥——却因为过于匆忙而留下的划痕。
头发微卷、长度比肩的男子的目光最后落在戴着黑纱看不清面容的伊蕾特的帽子上,他也发现这名女性的声音未免太年轻了。
“巴登家?久仰大名啊,你们的家族成员都是女王最心爱的船长们,但今日我记得与我碰头的家伙应该是中间商的首领,您又为什么会在这艘游轮上,还出现在这里呢?”
“今非昔比啊,女士,”左眼有道可怖疤痕的男人说,他窘迫地搓着自己大拇指上的印章戒指:“事实上前天女王陛下就免除巴登家的爵位了。”
伊蕾特注意到杰克正在认真听。用着伪装身份的女孩继续问道:
“我很抱歉听到这个,一切实在太突然了。我并不是有意听取他人的苦恼为乐,但能和我说说发生什么问题了吗?”
“无非就是海难,女士,”何塞回答,常年与死神以及命运做斗争的水手很快收回了应激的情感:
“我父亲的船在从日本海回印度洋的途中发生了些意外——我并不是有意想吓唬您,这也并不是诓骗——但我亲眼所见的是,我们的商船的一大半被吸进莫名其妙的巨型漩涡里,随后半数的珠宝与半数的船员都消失不见了,这里面包括我的父亲,他们就好像掉进了那个见不到底的深渊里。”
“剩下来的我们尽力找了岸边停靠。那大概是在东南亚的某片陆地上吧。我们首先向女王陛下发了电报,但这些经历都被当成了谎言,他们始终相信是我的父亲带着一部分船员携宝藏叛国了。”
“如果这是他人向我讲述的故事,我也会把它当作笑话,我对于海洋可比自己在陆地的老家还要熟悉——但在我长久的航行生涯里从未见过那样不可名状的水的深渊——我只好先专心眼前的事,受了惊吓的水手们就地解散,但我还需要把这批货物卖出去,这样才能拿到资金以寻找无故失踪的大家。”
“刚好那位大人——”何塞看看拖箱侧面的商标:“——那位大人的商团也在东南亚停靠,我请求他们收留我,只把我当作一个打工的普通人就行——只要能把我带到荷兰的那个贸易展上。”
“他们联系了不少收藏家,所以我的这批货物很快有了着落。一家叫珠尔兰的古董店——是的,荷兰语的珠宝——要了这箱东西,但昨天夜里领头人又说,他与哈尔芙女士做了交易,她可以作为嘉宾先从里面挑出几样,因此我正赶来与您相会呢。”
男人停止了讲述,他尽力保持着体面。
“我并不怀疑您的经历的真实性,何塞先生。”伊蕾特回复,她偶尔看看杰克的反应,后者正挑着眉安静地思考。
“或许我可以协助您查找真相?当然这之中也包含着我自己的一些探索心,”伊蕾特接着说:“您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这种‘不对劲’是指超自然方面的——希望我没有冒犯到您。”
“不不,当然没有。我不是唯物主义者,我们船员始终相信存在着海神,”何塞空出一只手来从自己的裤腰带上拿下一块怀表:“这是父亲留给我的,传说海浪与海涛都将听命于它,在它的庇护下我们总是最准时的商船,因此也受到了女王陛下的青睐,唯独这次——”
何塞叹了一口气:
“——如果说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那就是这批来自中国的货物。您知道的,这些东方的物件无比的邪门,要说是我们遭了什么厄运,我也认命了。”
“我对于中式的神秘学也并不太了解,”伊蕾特回答:“是这样的,据我所知,在伦敦的郊外有一座名为欧丽蒂斯的废弃庄园,它受一个掌握着世间万事万物真理与客观规律的神明的启示,传说有许多人自那儿找到了寻求的真相,”伊蕾特听见杰克发出一声嗤笑,她则继续讲述:“您不妨去那儿碰碰运气呢。”
何塞点点头。
“我会记得这条线索的,感谢您,女士。”
穿着大副装束的男性随后拿六角扳手撬开身后的木箱,伊蕾特走近几步看着箱子里堆砌的盒子,这些盒子大多是木质的,散发着亚热带季风气候区木本植物的那种呛人的、充斥着粉尘的香气,并且刻着复杂的、抽象化的、一眼就能看出属于另一个文化圈的雕花。
大副在其中翻找两下,便递给伊蕾特一个桂木的黑黝黝的小匣子,它带着清淡却异样的花香。
伊蕾特无法看出盒子上对称的装饰,只能大概辨认出那是奇珍异兽与有所象征的符号的结合体,她知道汉字是一种二维文字,想把中文融入图案里、变作绘画的一部分是相当容易的。
女孩放弃去探究所有的文化产物。她注意到匣子有个巧妙的金属搭扣。穿书吧
“让我来吧,哈尔芙女士。”
何塞再将匣子取回打开给伊蕾特看,里面铺着大红色的丝质,绸缎上则躺着一根翠色的尖锐物。
“这是簪子,女士,算是一种——嗯,扎花?——但它是相当单调的,因为重点在于材质而不是挂坠的装饰。”
“这叫做‘玉’,对吧。”
伊蕾特用着拼音的发音。
“是的,女士,是和田玉,软玉的一种。旧石器时代中国地区就有这种造物了。需要我来为您戴上吗?”
杰克听罢把酒瓶夹在臂弯里,不由分说地拿过盒子,先开着盖子让伊蕾特凑近看了下,随后将“簪子”插在伊蕾特花苞一般的盘发里,像装饰在雪糕球里的白巧克力棒。www.chuanyue1.com
“您还需要看些别的吗?我来为您推荐吧——比如说——油纸伞?——伞骨是竹编的。”
“这确实少见。”
伊蕾特看着何塞搬出一个更大的、竖直的木盒,上面缠着一大圈封条,像是被绑成了木乃伊。
封条泛着黄,是纸质的,有的边缘是破损的,看起来相当有年代感,上面用比较弥散的、颗粒状的红色涂料写着扭曲的细长的符号,这在本地太罕见了。
庄园主看着咒符上方块的汉字。
“我虽然不认得,但是有一点印象,或许是在哪里看过吧,”女孩顿了顿,她的脸色不太好,她将话题一转:“这批货物是如何得来的呢?”
“当然是在中国开放的港口进货的,女士。”
“可是我看‘衙府’二字并不像官方工厂或是民间手工艺品会有的标签呢。”
何塞张了张口没有说话,伊蕾特拉拉杰克的袖子:
“去把我的笔记拿过来好吗?华特?”
被突然叫到真名的杰克只犹豫了一秒,他牵过伊蕾特的手在手背上烙下一吻,半分钟后黑衣侍者带着那本摘抄回来了,看起来他把波本酒也放回了位置上。
“让我看看,这种字体……啊,叫做馆阁体,”伊蕾特随手翻开一页,在空白纸张上逐渐浮现出黑字的考据:“至于另外一句话‘情义何苦?浮名何用?不可弃……不可留……’用的是篆书。”
伊蕾特没那么理解这些名词的含义,她只将结论得出来。
“这批来自中国的货物,是抢来的,对吧?”伊蕾特看着何塞的双眼说:“用火#枪和刺刀。”
“您无法想象那群戴着红帽子的长辫子有多么懦弱,女士,”何塞躲闪着视线:“我们只派出一位拿枪的船员,几乎整县的官僚就都投降了。”
“可这甚至并不是近代的,”伊蕾特回复:“这是古董,是民族以及文化圈的文明,何塞先生,文明与文化产品的差距很大。”
“是,是,哈尔芙女士,”何塞有些烦了:“您是养尊处优的贵族收藏家,我想您一定自己也是搞艺术的吧,您的说辞和那什么维克多雨果一样,他是个高高挂起的讽刺派诗人,您和他或许更有共同语言,所以——您到底还要不要这些货物。”
“那么,请给我看些通过正当商业途径的产品,如果您还希望交易继续的话。”
“好的,好的,”大副把木箱的盖子复原,他冷冷地欠身:“请二位跟我来吧,我们商团的休息室里有些上好的茶叶。”
何塞带着伊蕾特穿过两道走廊,最终他们先是看见了三个胳膊上刺着船锚与章鱼的纹身的水手站在敞开门的休息室前,力大气粗的工作人员正拿着黄色胶带把门框封上。
伊蕾特和杰克都闻到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气味,一条血迹蜿蜒地自门缝下淌出,看上去没那么新鲜。
“先生,请问……”
大副走上前去,一个水手在搭档示意后随之制服了他,男人不知所措地挣扎,握在手里的钥匙摔在地面上。
他们将一张纸展示给何塞巴登看,后者的眼睛近乎贴在那张船长盖章的通缉令上。
“何塞-巴登,涉嫌谋杀四名同行乘客,为保障航船安全,先行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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