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闻泪声轻叹草木亦香
我没想到,我到郑家来这么久,郑老先生夫妇没为难我,宛声姐没为难我,郑在玹的亲妹妹没为难我,却在这一大家子人进来后,被嫌弃刁难。
偏宅现在住进了郑旻君和郑钰君。我惯常起早,也不习惯让佣人们为我做事,所以寻常的打扫卫生,修花剪树,我都会自己做。
郑家兄妹起床不算早,也不算晚,通常等我把偏宅粗略打扫过一遍,庭院的落叶也扫好了堆到一处,八点一刻的时候,就能见他们从房里出来了。
郑钰君对我还算客气,但我知道,她打心眼里觉得我配不上郑在玹。
郑旻君总是会把我扫了堆到一起的落叶弄得到处都是,郑钰君总是只出声提醒,而并不阻止。少年心性,我并不和他见气。
郑在玹大多数时候不在家,最近吴宛声也总在外有事,两个老太太便让佣人退下,洗衣服,收拾屋子,铺床单,做饭,倒茶,全都是我。我也没意见,本来以前在春月班,这些活儿也都是我做。
我理解的,大奶奶这样不喜欢我,除去我与郑在玹门不当户不对以外,还有一个原因。还是吴宛声偷偷告诉我的,说是她的丈夫在她们结婚三年后有过一次新欢,在那样的年代男子有个三两个相好,或许并非奇事,可大奶奶偏更崇尚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当时怀着孕,又忙着生意场的事情,本来就是一人撑起了偌大的家业,谁知道当她在奔波中不甚流产的时候,她的丈夫还在外面与那女子厮混。不仅如此,与她丈夫相好的那个女人收了别家的钱,偷取了届时郑家生意上的机密,导致当时的郑家差点一蹶不振,大奶奶在病床上便决定,等她身体好了,第一件事就是要休夫。
谁知,她丈夫知道后,知道自己对不起妻子,在大奶奶卧病在床期间,接过了郑家的生意,用心经营,到处找人帮忙,求爷爷告奶奶的把郑家又拉了回来,后来直接到太奶奶床头整整跪了七天七夜求她原谅,差点把自己两条腿跪废了,并发誓永不再犯。至此,大奶奶原谅了他,而他也真的再也没有犯过同样的错误,一生只守着她一个人。
她不喜欢我,不仅是门户原因,更是怕我来历不明,害了郑在玹,也不理解郑在玹怎么也搞三妻四妾这一套,对着郑在玹不好生气,便把火都引到了我身上。
能留在郑在玹身边的话,其实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那天我在收拾客厅,郑旻君也在客厅看书,客厅里有一个很大的红木书柜,里面摆了些藏书,郑旻君看了一会,跑到我身边对我道:“云棠,你可以帮我拿一下那本书吗?”他指着最顶上的那本书。
他们叫吴宛声叫大嫂,叫我却叫云棠,向来如此。
书柜很高,我够不到,于是找了椅子来垫,可我刚拿到书准备下来的时候椅子忽然一歪,散了架,我整个人便朝着一边的博古架倒了下去,那些造价昂贵的瓷器玉器,转瞬间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我的手和腿也被满地的碎片割了个不成样子。
巨大的声响引得所有人注意,郑家几个兄弟姐妹一会儿就团团围住了我,两个老太太在搀扶下也跟了过来,眼里尽是惊恐之色。
郑在玹今天正巧回来拿东西,一进门就听到了众人的惊呼,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狼藉,还有跪坐在中间一动不动的人。
“云棠!”他三两步上前,越过了众人被满地的血惊了神色,问道:“怎么回事?!”
我下意识要将那些碎片拢起,我知道光博古架最中间摆着的那个杯子,就足够买下一个郑家偏宅了,满心想的都是完蛋了,闯祸了,都没来得及深究那椅子怎么突然就散了。
“别碰了!”
在我的手还没摸到那些碎片的时候就忽然被一把抓了回去,郑在玹抱起我,回头对跟着他进来的人道:“阿成,拿药箱。”
等伤口处理好了,到处都缠上了纱布,郑在玹的一身干净衣裳也沾染了满身的血,他这才从沙发边站了起来,沉声问道:“怎么搞的?”
“我……”
“她爬上去找东西,自己没站稳,摔下来了。”郑旻君站在旁边开口打断了我,我本来没想起他,他这一出声,倒是让我想起了,怎么刚刚偌大的客厅我只找到了这一把椅子。
“不是的……先生,那个椅子……”
“明明就是你自己不小心,怪什么椅子!”郑旻君提高声音。
“你胡说,是你故意的!”我气得声音有些发抖,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就这么想把我赶走。
郑在玹看了郑旻君一眼,走到了那一地碎片之中,找到那散了架的椅子,孩子的恶作剧并不高明,椅子腿被锯断的痕迹很明显。
他把那椅子腿拿了过来,咣当一声扔在了郑旻君面前,沉稳的声线里有着无法忽视的怒意:“道歉。”
“哥?她把你的宝贝全都打碎了,你不责罚她吗?不要她赔吗?”郑旻君难以置信。
“我让你向她道歉!”
郑旻君似是没想到郑在玹会对他发这么大的火,气性也上来了,吼道:“我不!她又不是我们郑家的人!她不配出现在郑家!”
“郑旻君…!”郑在玹握拳的手指几乎泛了白,指间的戒指被他无意识地转了好几圈。
郑钰君看着濒临爆发的郑在玹,生怕他出手打人,护弟心切,一把拉过郑旻君护在身后,道:“在玹哥!你难道要为了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动手打自己的弟弟不成?”
“我没有这种敢做不敢当的弟弟。”郑在玹冷声道,“郑旻君,你要是我亲弟弟,今天没人能护得住你。我不知道你在家里学了些什么,既然你今天在这里,胆敢做出这样的事,就该有勇气承担后果,我不打你,且关到你认错为止。我今天就教会你,男子汉大丈夫,莫行不敢言之事。”
郑在玹无视了郑旻君的鬼哭狼嚎,转头微微欠礼道:“大奶奶,二奶奶,我知道,我们是一家人,理应相互照顾,你们此次南迁,我作为东道主,不曾有半点怠慢之意,我敬重你们,你们是长辈,钰君他们是我弟弟妹妹,我也以兄长之礼待他们,旻君总是一口一个郑家人挂在嘴边,这不错,我们的确是一家人,哪怕常年分隔两地,我也没有半点嫌隙之心。但我想你们应该知道,云棠也是我们家的人,你们又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家人的?”
“可你不是为了救人才把她娶回来的吗?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害她了,她怎么还不离开?!”郑钰君道。不知道她从哪里得知的这件事情。
“你听谁说的?”
“我……”
“我不管你从哪里听来的,我不知道在大家眼里,我郑在玹应该娶什么样的人,应该喜欢什么样的人,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还是金枝玉叶的千金小姐,是如何定论安排好了我的人生,我却没有道理按别人为我设想的道路去走,我想娶谁,要娶谁,全凭我自己愿意,我不想娶的人,就是拿枪逼我我也不娶,云棠是我三书六礼娶回家的人,她在郑家一天,就是郑家的人,由不得别人说配不配。”
郑在玹说完,大奶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反倒是有些惊讶地看了郑在玹一眼,她也没想到自己重孙子能干出这种事来,左右是在别人家住着,砸坏了人这么多东西,是该罚。只是她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看了郑在玹,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最终只道:“这件事阿玹处理的对,钰君,你是该好好管管你弟弟!别让他下次又惹出什么大祸来收不了场。”
郑钰君闷着头应了,郑在玹这才抱歉道:“大奶奶,二奶奶,让您二位受惊了,先回屋里歇歇吧,我找人来把这堆东西清理了。”
一场混乱到这里才告了一段落。
望着重新归于寂静却狼藉一片的客厅,我还是想去帮着收拾一下,不知道我到底砸碎了多少值钱的东西,就这么坐在旁边干望着实在很难受。
谁知我屁股刚动了一下,准备从沙发上起来,就被郑在玹拉住了:“别动。用不着你。”
“可是……”
“我送你回去休息吧。”郑在玹打断我的可是,忽然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我一时没懂他这是做什么,直到他微微偏过头,说道:“怎么,不要我背?”Μ.chuanyue1.℃ōM
从主宅到偏宅的路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值入夏之季,初临的暑气都被庭院茂盛的植被挡了回去,郑在玹脚步平稳,穿过长廊,长廊边栽满了茉莉,近日雨水充足,开得正盛。
忽然,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因为他听到了几声压抑在嗓子里的哭音。
声音的主人显然已经是尽力了不愿被他发现,可是光憋住声音有什么用,眼泪都已经砸在他面前的地板上了。
“云棠。”
“嗯…?”
“为什么哭了?”
“……”我惯常是不会在别人面前哭的,从小我就知道,不管什么事情,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只会让人觉得烦,可是直到郑在玹背上我的时候起,我就再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就好像一个小孩走不稳路摔倒了,她又疼又委屈,很想放声大哭,可是周围并没有大人,没有人会抱她起来,帮她拍掉身上的灰,帮她擦干净眼泪,问她疼不疼。于是再委屈,她也不想哭了。
可是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来了,没有责怪她走路不小心,而是温柔地将她从地上抱起来,问她,疼不疼啊?那被强行按压下去的委屈就会加倍的翻涌出来,凝成泪水,滚出眼眶。
“对不起先生。”
郑在玹被这句突如其来的道歉砸得懵了一会儿,而后反应过来,摇了摇头,道:“你没错,不用说对不起,反倒是我对不起你……我今天才听家里佣人说,平时他们都是怎么对你的。”
“……先生,我是不是真的不应该出现在郑家。”我狠狠吸了一下鼻子,既然已经被发现了,索性不再遮遮掩掩,抽噎着道,“我对郑家没有任何企图,先生,你对我来说就是天上的月亮,吴小姐才是能陪在你身边的星星,我身份低微,本是地上杂草,能得到你的照耀已经是万分幸运了。我知道我是配不上你的,我想要留下来只是……只是……自从到了郑家以后,我终于有了我渴望的归处,我已经来路不明,不想再去路不清了。”
郑在玹安静听完,忽然觉得有什么在心中不安分的跳,他向来隐忍和克制惯了,并没有表现出来分毫,只轻吐出一口气,重新迈开了脚步,说道:“我非是什么月亮,你也不是什么杂草……我今天向他们说的话,你半分没听进去不成?”他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颇为明显的微愠。
“听了的!”我越解释越急,“先生,我只是……我……”只是因为你对我太好,我太诚惶诚恐,只是因为你对我好,让我的委屈有了地方可以放,让我突然害怕,害怕哪天梦醒了,我还是那个没有归处的我。
后面的话我不可能对他说出口,于是打了个顿,而郑在玹没出声,似乎正在只是什么的下文,我深吸了一口气,转口道:“我会把打碎的东西如数赔给你的。”
这一句话声音小得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郑在玹只觉得脖颈处一阵温痒,微微偏过头,才发现是背上的人把脸埋进了环住他的手臂和颈窝里闷声闷气地在说话。他那点微愠之气,倾刻间消散了。
“嗯,赔,不把钱赔完,就别想离开郑家了。”
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回廊曲折,庭院深深,却不是没有尽头,偏宅就在前方了,屋里透出零星的灯火,照亮了层层乌云下的黯然。
这条路虽然短,但是我在这世间,走过最安稳,最幸福的一段的路程了。
那晚来了场大雨,我被惊雷吓醒,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样东西,是一截盛开了茉莉的枝桠,透白的花瓣上还有雨水,正在夜晚幽幽地散发出香气。
而花的枝干下,还压着一张纸。
纸上有一行字,写着一句话:但闻草木香。
7乱世浮萍忍烽烟燎原
很早以前我跟着郑在玹读诗的时候,就读到过一首诗,里面有几句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那时候郑在玹同我讲了诗句的释义,意境,他讲得好,可我始终难以真正理解这首诗所传达的意义。
不如说,我希望我永远也读不懂这首诗。
一九三七年的七月七日,北平被日本人用炮轰开了一个口子,那被历史记载的鲜血淋漓的年份直直地撞了上了,没有人能避开。
“日本人发动侵略了!”
“号外号外,北平战事爆发,宛平县城一夜沦陷!”
郑家客厅里,茶几上摆着新鲜的晨报,还带着油墨的气息,而每个人都依旧做着自己的事,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过于沉闷的氛围却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北边迟迟没有传来大奶奶二奶奶两个孙女婿的消息,说不着急,那是不可能的。当晚郑在玹回来,大奶奶就找了他,请他帮忙,打听打听那边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断了联络,这不是要急死人吗?
郑在玹应了,答应她一定尽力去找,老人家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在这样的时刻,每个人都仿佛乱世中漂泊的浮萍,一个浪打下来,只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郑在玹不敢去想,有一天,这个浪会打到自己家里来。
就在大奶奶请他帮忙找下落不明的孙女婿后的没几天,李楷灿突然到了郑家,他双眼微微发红,说出来的字一个一个往郑在玹心口砸。
“哥,我联系不上落烟了。”
郑落烟在一所女子学校里给学生们当声乐老师,之前带着人去北平参加了比赛,宛平沦陷之后便立刻带着学生往回赶,在出发前给家里邮了封信,说到了南京稍作歇息就回,到时候再给家里消息。
算着早就应该到了,可是一直也没等到她的来信。李楷灿心觉奇怪,于是到学校去想办法联系上了北平那边的人,那边却说,郑落烟她们早就离开了,他们也在试着联系她们,却仍是杳无音信。
噩耗传来是在一九三七年的八月。
郑落烟在带学生回程的路途中遭遇日军轰炸铁路,整趟列车之中,逃出了不到一百人,而这一百个人里,没有郑落烟。
消息传来的那天,李秋衡本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却莫名哭了整整一天一夜,夜里发起了高烧。李楷灿不顾阻拦跑去了事发地点,他原是想寻回一点郑落烟的遗物,可那种情况下,连一片衣物都没能给他剩下。
第二次了,这是郑落烟第二次离他而去了,只是这一次离开,她再也不会回来了。ωWW.chuanyue1.coΜ
“起灵!”
春月楼蒙上了层层白布,李楷灿亲手将他送给郑落烟的那一只钗子放进了棺木中,那唱戏的嗓子本该悠扬婉转,一声“起灵”却绕梁不绝,如泣血般令人恸哭心惊。
我与郑落烟没有太多的交流,此刻也觉心痛,更不必说她的至亲,我跟在送灵的队伍后面,李楷灿在队伍前,宽大的白色袖袍让他看起来异常单薄,像只纸扎的蝴蝶,仿佛风一吹,他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郑在玹在常人面前从不失控,郑落烟棺木入葬的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失态的样子。我去到他房间门口的时候,里面传来了瓷器落地的声音,一声接一声,碎片顺着门缝滚落出来,我看到郑在玹坐在圆木桌边无声地流着泪,平时挺拔的身躯垮塌得一塌糊涂,手上都是被碎片割出的伤口。
我小心翼翼推开了一点门,出声道:“先生。”
郑在玹没应声,我继续道:“我知道您现在吃不下东西,所以端了点热水来,先生,您喝点水吧。”
“出去。”
我并没有动,说道:“先生,您的手受伤了,我给您包一下吧。”
“我让你出去!”郑在玹提高了声音,我听到他隐忍的哭腔。
“……”我迟疑着退出去关上了门,待房间里没了声音,我才道,“先生,我陪着您。”
片刻后,屋内传出来了一声又一声再也压制不住的哭喊。
“我没有妹妹了……我再也没有妹妹了啊!!!!!”
我知他悲痛欲绝,却无法安抚,语言上的安慰只会一次又一次提醒他郑落烟的离世,只得祈祷,愿日军早日战败离开中国,愿世间无人再因战争离分,愿大家能早一点走出伤痛,愿落烟小姐,往生的路上再没有痛苦。
死者长已矣,留给活着的人的,是无穷无尽的痛苦,是无论生活怎样,都要继续走下去的长长的路。
我以为,郑落烟的突然离世已经是给郑家烙印上的一块永生的伤疤了,我以为,这已经够了,可是我没想到,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后来没过多久,战争就席卷了上海,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规模抗战,一批又一批的兵力被投入进去,从战争打响开始,很多有钱有能力的人都逃往了国外,但这世界上多的是平凡人,他们躲不开,逃不了,哪怕烽烟当头,他们能做到的最多只是关紧自己家那道并不牢固的门。
除此之外,很多商人,企业家们也都忙着整理清点物资,有的要离开沿海向内陆地区转移,有的做好了打算,如果日军真的打上门来了,就殊死一搏。
郑家不同别家,迟迟没有任何动静,一切都如前照旧。郑在玹自那之后,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笑过,他容色冰冷,只让旁人看了更生畏。
吴宛声在八月月底的时候,生下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只是生产的时候遭遇了难产大出血,虽然母子都活了下来,可是她自那时候起便落了病,孩子的体质也并不好。
那天我问郑在玹,孩子叫什么名字,他没答话,只是看向了吴宛声,吴宛声看着那襁褓里的婴儿,说:“叫闻停。”
“闻停?郑闻停么?”我问。
吴宛声似乎想说什么,她动了动嘴,最终只是看了郑在玹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我的目光只放在了孩子的身上,他小小的,五官也好看得很,我心想,这就是郑在玹和吴宛声的孩子了。
自上海的战争拉来序幕开始,中方一直都是占优势的,国家投入了大量的精锐部队以及战力资源,所有人都以为只要努力,再努力一点就能将日军逐出国门。
但那个时候的天,并未肯遂人愿。
我记得宣布上海抗战失败的那天,有人到郑家来送了什么东西。那天所有人都在家,是我去开的门,那人身姿挺拔,我并没见过他,他手捧着一个黑色的盒子,问道:“吴小姐是在这里吗?”
他的声音清朗有礼,在吴宛声听来却如催命魔音。
吴宛声闻声抬头,看到那个盒子的瞬间,手中逗孩子的拨浪鼓就这么突然落了地。我不知道那盒子里装得是什么,只听得一阵叮当乱响,像是金属碰撞。
日军最终强行把国家的大门打开,不光上海沦陷,临近的沿海地区全都被日军侵入,我终于切身体会到了“国破山河在”这句诗的苦痛之处。
吴宛声没能活过这个秋天。
她被人发现的时候,是在一条巷子里,衣衫干净整洁,除了胸口被子弹贯穿的那个血淋淋的伤口之外,她脸上的妆容甚至都是干净的。
没有人知道她那天为什么要出去,没有人知道那颗子弹为什么瞄准的是她。
葬礼没有再大操大办,郑在玹甚至没有让家里其他人参加,只是让阿成抱着闻停,他自己抱了吴宛声的骨灰盒,出了门。
我看着郑在玹两眼红红,老天爷对他可真狠,这么短的时间,让对他最重要的两个人都离开了他,我第一次怨了苍天,怨它让我心爱的人受了这样的疾苦。
因为战乱,家里佣人几乎都走了,花园里没有园丁定期修剪,藤蔓树木乱肆生长,落叶也堆了一层又一层,池塘里的水也干了,潮湿的池壁上生了青苔,平时富丽繁华的郑家大院,霎时间竟是难掩破败不堪。
郑家太大,哪怕我可以做平时佣人做的事,也只顾得了家里,顾不上外面。
家里全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太太小姐,做饭的活肯定也只能我来,通常我早晨出去买够了一天的菜,再买些必须的生活用品,就会回家了。
可是我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每当我买东西的时候,总感觉背后有人指指点点,叽叽咕咕的,听不清,却不舒服。
那天我隐约从一个老太嘴里听到了“叛徒”、“卖国”,这样的字眼,实在不解,转过身去抓住了她的手,问她:“你说什么?你说谁是叛徒?”
谁知那老太竟是怕我得很,一把甩开我的手,转身就疾步走了,还道:“还能说谁……谁是卖国贼,谁自己心里头清楚!”
我瞪大了眼睛,并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于是还想再拉她问清楚到底是在说谁,结果刚迈出两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叫我。
“云棠。”
我回过头,看到了一身素色长衫的郑在玹。
“先生。”我向他走过去。
“在干什么?”
“我……刚刚那个老太太骂我,我想找她问个清楚。”
“骂你什么?”郑在玹刚刚在车上的时候就见到路边弯着腰捡菜的人背影很是熟悉,于是停了车下来,准备下车叫了人一起回家。
那些人骂她的话,其实他都听到了。
“她骂我叛徒。”
郑在玹又想到了那个孤寂的梦,他忽然好像一颗心从高空中跌落一样,空了一下,他不想承认,他害怕了。
郑在玹叹了口气,说道:“不是在骂你,你听错了……云棠,你相信我吗?”
我被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得懵了头,可转念一想,不管他问的是什么,但是对于这个答案,我想我应该是肯定的,于是点头道:“相信。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那是这么多天来,我第一次看到郑在玹再次弯起了嘴角,尽管那浅淡的笑意稍纵即逝。
“没什么。我们回家吧。”
我们回家吧。平阔的马路上行人渐少,只有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并排走着,落叶簌簌而下,一排排日军的车从身边开过,郑在玹如视无物,战火纷飞中,又是一年秋了。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NCT乙女向短篇合集更新,第 32 章 【郑在玹】草木香(三)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