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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
遥远的地方传来两声缥缈的枪响,你停住往回走的步伐,转身看向后方山谷的方向皱了皱眉,疑惑道:“怎么这个时候会有人打猎?春夏是万物生发之际,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这个时候不应该杀生的。”
“可能是有人在山里练枪也说不定。”罗渽民拉过你,“快走吧,天黑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老猎户在林子里带新人学用□□,你也听到过枪声,可最近几年来,打猎受到国家严格监管,连子弹都要靠去换才能有,谁这么大方,拿着有限的子弹让人练枪玩?
这两声枪声让你心里没由来的突突直跳,但你也没法子,总不能现在跑到山谷里去,便只好收收神,随着罗渽民回去了,准备回去后再告诉阿爸这两声奇怪的枪声。
罗渽民回去后从他的背包里翻了不少东西出来,除了巧克力,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糖果,还有一条围巾,他拿出来往你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啧了一声道:“我就说不好看,再说了这破围巾哪有你们草原上动物皮毛做的暖和,冬天根本不抗冻,我妈非不听,硬要让我带来,算了,不好看,别要了。”说着他就要往包里塞。
你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来护在怀里,问道:“这是你……妈妈给我的?”
“是啊,”罗渽民见你抢过去抱着,笑道,“你喜欢啊?行,喜欢你就拿着。”
他又翻啊翻的,从包底翻出来两罐小小的玻璃瓶,打开后里面是白白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罗渽民用手挑了一点放在掌心里,搓了搓就往你脸上招呼,你想躲又被他拉了回来,那玩意儿刚开始擦在脸上粘糊糊的,没一会儿就被他揉没了影儿,完事他还掐了掐你的脸,满意道:“这是面霜,城里那些小姑娘都爱用的,这个擦了,冬天脸就不干不疼了。”
你想起自己一到冬天脸就会被冻得通红,嘟囔道:“你是不是嫌我丑了……”
“你说什么?”罗渽民皱眉问道。
“没有……我是说……渽民哥哥,我给你唱首歌吧,你走之前我到萨仁婆婆那里学的,可好听了!”
和着辽远的歌声,自此以后,罗渽民的身和心,爱与魂,都彻底被栓在了这片草原上,草原上蓝的水洗过一般的天空,旷达又寂寥,很多年后他再抬头看,好像还是能听到天空下盘旋回荡过的歌声。
他以前总是觉得草原上的歌带着说不出的苍凉意味,后来他才知道,因为腾格里上,住的都是牧民们朝思暮想的人。
最近总是在山谷里频繁响起的枪声,不止你听到了,很多人都听到了,最初大家都和罗渽民一样以为是哪个猎户在山里练枪呢,可后来挨家挨户的问了,才发现根本没有人进山练枪,同你说的一样,子弹那么少,怎么可能这么让人练着玩。
□□罕爷爷让人组织着进山查看,兜兜转转近一个月,没什么发现,却又在林子里看到很多血迹斑斑的捕兽夹。
有人在这里偷猎。
后来,你们又在山林深处看到一只垂死的狼,它的后腿已经被捕兽夹夹断,满身都是伤,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吉日阿爸不忍再看下去,开枪替它结束了这段痛苦的生命。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久,狼的数量大幅减少,可那群偷猎者狡猾得很,你们进山巡逻,除了看到那些因为毛色不好而被偷猎者遗弃的猎物之外,并没有见到人。
“再这样下去狼都要被他们打完了。”你恨道,“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是敬仰自然,我们护不住这些狼,就护不住草原,草原也护不住我们了,这些偷猎的人坏透了!”
“塔娜,渽民,你们看那是什么。”吉日阿爸的脸色本来就不好看,在看到眼前的一幕时,更是黑了下来。
一只通体金色皮毛的狐狸插在一截断了的树干上,血顺着树枝纹路流了一地,死去应该有一会儿了,它的尸体已经开始发硬。
罗渽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头顶上方的小悬崖,暗示着这里发生了什么,那只狐狸被偷猎者追赶到了悬崖边上,但它不愿意就这样被人捉了去剥下皮毛,于是跳了下来,插在了这截断掉的树枝上,皮毛被戳破,失去了价值的同时,它也失去了生命。
今年草原上的深秋夜晚的气温过于凉了,你坐在蒙古包外面抬头数着所剩无几的星星,感觉到有人轻轻给你披上了件衣服,回头看到是手里还拿着本书的罗渽民。
“渽民哥哥,”你指了指黑乎乎的天,“腾格里今年接纳了太多不该这时候死去的灵魂,它不高兴了。”
“我知道,塔娜,”,罗渽民轻轻拍了拍你的头,“你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我听□□罕爷爷说,他还在很小的时候,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那时候人们打狼没有节制,连续好几年打得狠了,狼群越来越少,过境的黄羊越来越多,草原被消耗得一干二净,最终无可避免的导致了草原荒漠化。牧民们很是吃了好几年的苦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草原上的老人们勒令人们再不许打狼,甚至还要想方设法的救狼,就这样坚持了好几年下来,狼群才开始多了起来,但从那之后,人们就都晓得了,打狼不能太过,不然最终遭到反噬和伤害的,只会是我们自己。”
人类因为贪婪造下的因,最终只会是人类自己来承担果。
这个游牧民族用几十年惨痛的教训得来的经验,教会了他们怎么样去敬重自然,敬畏生命,可总有人不懂,要用一己私利触怒天道。
很快便入冬了,内蒙古的冬天总是特别的长,人们往往来不及反应就又是一夜白茫茫落雪,你总觉得今年的草原过于寂静,听不见狼嚎,陡然失掉了属于这里的灵动。
入了深秋后偷猎者再没有来过,你以为偷猎到此结束了可贪婪永无止境,在一个冬季的清晨,枪声再次响起,生产队的人们从睡梦中惊醒,群狼的哀嚎声响彻满山遍野,含着悲痛与凄厉的哀嚎,刺痛着每一个草原儿女的心。穿书吧
“所有人,带上□□和家伙,我们进山。”
□□罕爷爷发话,又指了指钟辰乐:“辰乐,写个报告,把这里的情况上报一下,就说格勒草原发现大批偷猎者,向上面请求一下森林公安的支援。写好立马送出去,其他人先一起进山,记得保护好自己,不要和偷猎者硬碰硬。”
你背上弓,又把箭筒填得满满的,那把黑铁匕首也插回了腰间的刀鞘,罗渽民从来没见过你这幅目露凶光的样子,那些偷猎者惹怒了这片草原上的每一个人,也包括他,他背上吉日阿爸给他的长刀,也一起进了山。
风雪漫漫,马蹄踩在厚厚的雪上都没了声音,林子里静得令人发毛,突然几声枪声响起在你们前方不远处,震起了几只冬鸟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
你们顺着枪声追赶了过去,却只看到一连串留在雪地上的血迹。
“驾!”
你驱使着那斯顺着血迹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和阿爸他们走散了,你顾不上再回去找他们,因为你看到前面一颗大树下有个铁笼子,里面关着几只受了伤的狼还有狐狸。
四周没有人,但应该没有走远,你躲在一棵树后面四处看了看,确定暂时没有危险后走上去试图打开铁笼,你这才看清,其中一匹狼就是你那时候救下来的那只小狼崽,可铁笼用长长的铁链缠住了,没有钥匙,你在铁笼边转来转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你下意识就要回身撘弓拉箭,却被人捂住嘴往旁边一拖,躲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
罗渽民心跳的比你还厉害,他冲你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看得出来他有点生气了,低声朝你吼道:“乱跑什么?你不要命了!那些人手里有枪!”
“渽民哥哥,笼子里有好多受伤的狼。”
“吉日阿爸他们离我们应该还没有很远,刚刚我回过头来就找不见你了,塔娜,你知道你这样多危险吗?现在我们先回去,只有我们两个人,既抓不住那些偷猎者,也救不了那些狼。你在这儿呆着别动,藏好了,我回去找吉日阿爸他们。”
“我和你一起去!”你抓住他的手。
“不行,太危险了,万一遇上那些偷猎的怎么办?”他说完转身便要走,你下意识拉住他,他却把你按回去,轻声道,“躲好,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找到吉日阿爸他们后,便连忙往这边赶,不知道为什么,罗渽民突然心慌得很,他几乎能在纷乱的马蹄声里听清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天边黑压压的云和逐渐起来的风雪让人快要看不清脚下的路,他带着吉日阿爸他们赶到这里的时候,罗渽民跑向你藏身的地方,却发现不见了你的踪影。
第一声枪声响彻云霄,罗渽民瞳孔狠狠一颤,飞快往枪声响起的地方奔去,他赶到的时候,在那个铁笼边上看到了你,以及你身后黑洞洞的还冒着烟的枪管。
有人举枪对着你。
“塔娜!!!”
那偷猎者举起被箭射伤的手臂,在你背后咬牙切齿地扣动了扳机:“这么喜欢你的狼,你就跟它一起去死吧。”
第二声枪声响起,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没有人能想到这些偷猎者竟然真的敢杀人,而你只来得及抬头看了一眼罗渽民。
他连滚带爬地朝你扑过来,随后赶到的吉日阿爸拉弓的手蓄满了力气,利箭瞬间到达那个偷猎者面前,狠狠刺穿了他的肩膀将他钉在了身后的树上,人们一拥而上抓住了那些偷猎者,你只觉得满山的冷风都在往身体里灌,哆嗦得快要抓不住罗渽民的手。
“渽民哥哥……”你说话的时候,不断有鲜血从嘴里涌出来,你不知道是他的眼泪还是你的眼泪让你看不清面前的人,拼了命都看不清。
罗渽民抱着你,任由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在了你的毡领上,没来得及结成冰的,就顺着你的领口滑了进去。
“塔娜......别怕,我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着我,别睡,千万别睡,听到了吗?”他呼出的气每一口都有千斤重,罗渽民却只能红着眼,用最轻柔的语气来哄你。
你努力放缓呼吸,轻吐出一口气,雪花轻轻飘落,像罗渽民亲|吻|你那天满天的蒲公英一样,落在你脸上,却一点都不冷。
“渽民哥哥......如果我死了,你也别难过。我们草原上的儿女死后,灵魂是要回到腾格里的......如果,你想我的话,就抬头看一看草原上的天空吧,我就在那里。”
“我不是让你别出来吗,你为什么要出来?!”罗渽民双眼通红,大声质问你。
“因为……”你看着跪在一旁雪地里默不作声的吉日阿爸,他什么都没有说,粗糙的脸颊上却布满泪痕。
你留给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是:“因为我是草原上的孩子。”
山谷里只剩下了罗渽民的嘶吼和痛哭,他能感受到怀里的人体温一点点消散,最终只剩下了一具冰冷的躯壳,还有一地纯白里烈焰般的红色。
他的眼里只有你,而你的身后却是澄澈的天和无边雪山。
罗渽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把你留在了这里,从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开始,这份于你而言纯粹又热烈的信仰,就把他自己,和你,永远地留在了这片雪地里。ωWW.chuanyue1.co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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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渽民走后没多久,那些偷猎者就回来了,他们看到地上的脚印,知道有人来过,就要顺着足迹去追上他,可他们手上有枪,你不能让他们追上罗渽民。
于是你在他们朝罗渽民的方向追去后,从躲藏的地方出来,悄悄跟在他们身后,寻得合适的时机拉满了弓,射中了一人的腿,你用平日里和阿爸学的打猎技巧在林子里和他们兜兜转转了好几圈,体力渐渐透支,你只想着拖一会儿,再拖一会儿,不能让他们找到罗渽民。
这些人抓不住你,还被你耍得团团转,便恼羞成怒返回铁笼边,拖出一匹狼直接当着你的面生|剥|下了它的皮。
凄厉的呼号响彻整个林间,这只狼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呼号着震彻山谷,企图以和着血的哀嚎声警醒世人。
丝毫没有人性的偷猎者用他们的残忍玷污了这片净土,在孕育了一切的草原上大开杀戒。
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选择,你没时间去思考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危险,眼看着他手里的刀要继续插进下下一只狼喉咙里,你射出了身上的最后一只箭,箭头狠狠刮过那人的手臂,他痛得直打滚,扔下了手里的狼。
你躲在角落里看到他们全都倒下,笼子里的狼发出绝望地呼嚎叫,你赶紧上前去打开笼子把它们都放走。
可枪声突然在你背后响起,那匹你救过的小狼跳起来挡住了破空而来的子弹,它重重坠落在地,如灵魂灌满了沉重的铅,草原上的天又灰又暗,大雪还在簌簌而落,它深深地看了你一眼,眼神悲怆又凄然。
罗渽民的声音和第二声枪声同时响起,你来不及做任何反应,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抬头只对上了罗渽民不可置信的目光。
山谷里静的只听得见风声。
罗渽民抱着你一动不动,思绪里回荡着很久以前你和他一起躺在蒲公英地里的对话。
“塔娜,以后做我的新娘好不好?”
“好。”罗渽民记得那时候的天蓝得晃眼,他伸出一只手遮在你额上挡住了刺眼的阳光,你笑着答应他,“在腾格里的见证下,我们草原儿女一生,只会爱一个人,直至死亡。”
7
罗渽民回了北京。
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再回格勒草原了,可是一年后,他又来了。
那天晚上钟辰乐和他在蒙古包里喝酒,罗渽民依旧爱笑爱闹,可钟辰乐知道,他眼里的光已经没了。
俩人都喝得醉熏熏的,钟辰乐不解,大着舌头说:“渽民哥,我们都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回,当然要回。”
“为什么?”看着爱人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却再也找不见那个人,难道不心疼吗?
“只有这里才有腾格里。”
罗渽民咽下一大口酒,指了指头顶的天花板,这是他从北京带来的酒,和草原上香甜的羊奶酒不一样,一口下去辣得人嗓子生疼,辣得人眼泪直流,“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抬头看天,看腾格里......辰乐,你知道吗......我的塔娜,就在这里。”
他笑着笑着就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笑着的眉眼里流出,顺着嘴角弯起的弧度流进了嘴里又苦又涩,他明明在笑,可叫一旁的辰乐看了都觉得心痛。
罗渽民守着那个“好”字过了一辈子,守着一个再也没有人兑现的承诺,他偶尔会翻看以前你在他的书本上留下来的字迹,从开始的歪歪扭扭,到后来的工整秀丽。
他想起他第一次握着你的手,教你写他的名字,你学会了之后,又在他的名字边上一笔一画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记得你说。
“塔娜,在我们蒙语里是珍珠的意思。”
“坚韧,又光彩照人。”
草原上不时有人唱歌,罗渽民偶尔自己也唱,唱着唱着就红了眼眶,唱着唱着,就哽住了嗓子。
“你走了那么多年,
你还在我的身边,
那一天你微笑的脸,
如今闭上眼我还能看得见,
穿过旷野的风你慢些走,
唱歌的人不时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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