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皇上吧?虽然轻念姐姐不说,但她能从她眼中看到那样的神情,与自己一般深爱到了无法自拔的神情。
她们都是傻傻的人啊……
“小姐,外头风冷,咱们进去吧?”素执的声音一如往昔的沉静,眸子里的关怀却不容错认。
对了,还有素执……安诗回过头看着素执,一丝歉意浮上了眼眸:“对不起……我都把你和飞鸿的事给忘了,待赶个好日子,我一定让南笙给你们把好事办了。”
不知道主子为何突然这般提及,素执俏脸一红,却摇了摇头:“不劳烦小姐了,这样就挺好的。”
“怎么会挺好呢?”安诗歪头,话说得十分诚恳:“爱一个人难道不是应该跟他携手过一生的么?”
然而素执却还是摇头:“素执不要。小姐这一辈子够苦了,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素执要好好地伺候小姐,让小姐活得更好更美满。”
“傻丫头,你自个儿这么想?那飞鸿呢?你把飞鸿扔哪儿去了?”安诗白她一眼,满是笑意:“再者说了,结婚生子你不还是在宁王府?不仍是在我身边?”
“那不一样,我不能让任何事分了心思,我要一心一意地照顾小姐。”素执坚持着,将手中的外袍递过去给安诗披上。
“叫我怎么说你好……”安诗浮起一丝微笑,正要再说什么,眼角瞥见远远地一个影子朝着这边走过来。
素执也瞧见了,那个影子好似是穆纸鹞。可是这怎么可能呢?穆纸鹞此时不是应该在霜华院么?那人影儿越走越近,在她们面前几丈远的地方的树荫底下停住。
素执向后退了一步,直觉地将安诗拉远。
“呵呵,还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那身影再动,自影影绰绰的树影下踱步而出,一张素颜渐渐暴露在宫灯昏黄的光线里。
是她?可是有什么好似特别不对劲儿,她今夜的脸容太过素净,衣裳太过朴素,叫安诗差点认不出。细一想来,这还是自个儿第一次瞧见穆纸鹞未曾妆容的脸。
穆纸鹞不由得眯起眼眸,锁住光线中央那个瘦削的女子。
眉目不够艳丽,身材不算傲挺,脸上那道疤让人倒足了胃口,还有那总是病怏怏的青白脸色。
她想不透,自己哪儿点输给了她!
她握紧手掌,任指甲陷进掌心的嫩肉:“怎么?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真就有那么可怖么?”
安诗不知她为何这般问她,微微怔忪。而素执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她眉心轻折:“穆侧妃怎么会在这里?”因为昨日的闹事,王爷明明下令禁足,不准她出霜华院一步的。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看守她的侍卫又到哪儿去了?
“怎么?你家王爷将我禁足,我就得乖乖听话?”穆纸鹞不对素执的问题做出过多回应,她费劲了千方百计,甚至装成丫鬟,冒着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的危险,偷偷翻过矮墙溜出院子,做尽了下作人才做的事,可不是为了跟她解释自个儿是如何跑出来的。
她将矛头直指向目标的人,直奔主题,厉声问着安诗:“曲安诗,你幸福吗?这样踩着别人碎裂的心去抓住你想要的,是不是幸福得不可一世?”
还未消化完穆纸鹞被禁足的消息,又被人这样追问,再瞧着素执挡在她身前的紧张,安诗直觉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以为穆纸鹞指的是她自己,安诗拉扯住又要张口的素执,水眸回视要以恨意穿透她的明媚佳人:“如果我的存在造成你的困扰,对不起,我跟你道歉。”
知道眼前的女子和自己一般对一个男人情根深种,唯一不同的是,自己幸运地得到了他的爱,而她,只能任年华凋谢。单恋而盼不到回报的苦,她尝过,她清楚,她难免有着歉疚,也可怜着她。
如果?困扰?
她怎么能拿这么轻浅的词句来形容着她给她的灾害?她的出现轻而易举地勾引走了她心上人的视线,她的回归一个侧眸便抹杀了她五年蚀骨的等待。她恨她,恨不得亲手将她撕扯成碎片。
可她不能,那太便宜了曲安诗。她得不到的,曲安诗也不能有。她要让曲安诗也尝尽遭人不齿的痛,她要她什么都没有凄凉地死去。“你以为你对不起的,仅仅是我么?”
“小姐,我们走。”听出她未脱口的意欲,素执急忙要拉着安诗离开,可是已然晚了。
穆纸鹞敛下美眸,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那么龙南临呢?你难道对得起他吗?”
“小姐,你莫听她……”素执拉扯着紧盯着穆纸鹞的安诗。
“住口!”安诗头一回厉色训斥着素执。显然她知道什么,却不曾对她提及。还有龙南笙,他们都选择了对她隐瞒。
所有的人都明了真相,唯有她被人瞒着,以为什么事都没有,像个傻瓜似地。五年前龙南笙指婚的事,她们就这样瞒着她,如今又是这样。龙南临怎么了?他发生了什么?她一定要知道!
穆纸鹞觑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出,字字像是鞭打在安诗心上:“他快要死了,你不知道么?”
“你说什么?”安诗蓦地一震,只能靠着素执的搀扶才能站稳身子。“小姐,你别信她呀。”
素执急急的宽慰,她一句都没听进,执意要自穆纸鹞口中得知真相:“他怎么了?你为什么要咒他快要死了?”
穆纸鹞没有回答出她急于求得的答案,而是反过来狠狠地指责:“我真替龙南临感到不值。他为了你做尽了常人做不到的事,堂堂一个王爷被发配到那种寸草不生的荒地。他把一整颗心都给了你,结果你压根儿视而不见,你只管自己幸福,哪儿还能回想到他曾卑微地把一腔的爱奉到你面前?恐怕连他这个人,都叫你狠狠地抛在脑后了吧?”
安诗却听不进去穆纸鹞如刀的谩骂,甚至疾步走过去捉住她的手臂:“他到底怎么了?”快告诉她呀,快跟她讲啊……那个总是噙着墨色般深沉笑意的男子……
她亏欠他太多太多,她无法回应他的爱,却无法不被他感动,她怎么能对他不闻不问!
带着人马搜寻了大半夜,依旧未见皇后的身影,累极倦极的龙南笙没想到自个儿一回府就得面对安诗的质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
她的眸子那般地红,一眼便能瞧出哭的时候定然不短,龙南笙忍下想要一把抱住她倒头睡去的倦意,摸索着她的小脸儿:“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这么生气?”急得冲到王府门口来等着他,是谁惹毛了他脾气向来极好的小诗儿?又是谁惹她哭了?
话音还未落,素执便急着向他解释:“王爷……”
“你住口!”安诗凝视着龙南笙,唇抿得发白,半晌后,一字一顿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龙南临快要死了?”
龙南笙盯着安诗深黑冰冷的双眸,终究还是让她知道了。“我不是不告诉你,只是事实尚未查证……”龙南笙道。
安诗叫道,激烈打断他的解释:“尚未查证?你要怎么查证?你心知肚明他人都快要被你害死了,你还要怎样!”
龙南笙与她对视半晌,知道想要解释清楚会很难,轻叹口气,他对素执道:“你先进去,给王妃带件狐裘出来。”
“诶。”知道自己留下来亦无用,素执听话地转身离去。
他转回头望着她,正欲解释。安诗紧盯着他的眸子丝毫未松:“你们好歹是兄弟,你就这么狠心么?你不觉得自己的心太冷血了吗?”
闻言,龙南笙静立不动,隔着一层夜色,她的脸模糊不清,只有冰冷的视线锁定着他。
半晌后他缓缓伸手抬起她的头,眼中掠过伤痛:“你说我心狠?你说我冷血?”他把她的手按在他的心口道:“你知道它有多痛么?你明明知道它因对你的爱而那般地悦动,你却说它太狠说它太冷血,你怎么能如此伤我?你怎么能忍心?”
安诗瞪圆的眸落下珠泪涟涟,心一点点碎裂。她推开正欲抱她的龙南笙:“五年前你离我而去,隔着重重山水,我心里却满是对你的思念和爱。可现在,我却渐渐在怕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这么狠心,只要自己幸福就全然不管其他人?当年你可以把刀插进我心口里,如今又可以对自个儿的亲弟弟做下这种事,人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么?”
被人隐瞒的愤怒,还有对龙南临的深深愧疚,叫她口不择言,歇斯底里地吼着,将自个儿的慌乱化作尖刀指向他。
“对不起……你听我说,我……”只是他不曾对龙南临不管不问,接到消息之后皇兄就直接叫人快马加鞭去了边疆查探虚实,昨个儿已经得到消息,只是因为皇后的失踪,整个皇宫乱作一团,他没能来得及。
他说对不起?他知道他自己这般做是错的?他还是这样做了?
龙南笙的手刚触及她的衣袖,安诗却退得更远,她的衣袖从他指间滑过,她走离几步道:“听你说什么?你能告诉我什么?你从来未曾问过我的意愿,你只告诉我你想告诉我的,你觉得不能说的,丝毫不会让我察觉。”
“龙南笙,我现在不知道该怎样相信你,”伤痛的指责化为她嘴里的不停喃念:“我不知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欺瞒我的究竟还有多少,是不是一直以来,我所看到的都是你精心编织的世界?”
“诗儿你听我……”龙南笙仍是努力拉住她,试图安抚,却换来她更激动的挣扎,甚至是他的手臂都叫她的指甲刮伤。
她失声大叫:“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泪水一颗颗滚落,一心一意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她的激动与眼泪,让他心痛如绞。为什么?
是呵,为什么?仅仅是因为他笃定是穆纸鹞编谣造谎?仅仅是由于皇兄已经派人前去查探?
不,不是……没错,因为他单纯地不想再让那个人的名儿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不是不相信她的爱,他只是妒忌,妒忌龙南临在安诗最需要的时候那么奋不顾身地陪在她身旁,反观自己却一次次地伤害她。
他爱她,可龙南临也爱。他怕她会将他们的爱拿来比较,比较着谁更能给她幸福……他怕她会觉得深深伤害过她的自己没有权利去拥她入怀。他怕她幡然醒悟爱一个人太累,被爱才更幸福。
所以他不敢告诉她,他小心翼翼地瞒起消息不让她知道。是因为不想让她难过受伤害,以及他自己的丑陋小私心。
那么现在呢?他可恶的小心眼让她生厌了么?她生气了,不会原谅他了么?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口,涌满深深的恐慌和恶寒,令他一时间慌了手脚。
她说他笑起来最俊是吧?她说她喜欢看他笑意深深的是吧?
龙南笙压下翻滚的思绪,强扯起一抹苦笑,伸手拉她,将她拥进怀抱之中:“诗儿……”
“你放手!”安诗失去理智,冷不防地扬起纤手,裹上了他的脸颊。
“啪!”一记清脆的响声在夜色之中回响着,久久不绝于耳。
这一掌打得很重。那刺耳的声音,以及掌心的疼痛,让她稍稍回神。
天啊……安诗捣住唇瓣,泪如雨下的眸写满了不可置信她打了他?她居然打了他?
“你为什么不躲呢?”安诗无助地啜泣,为自个儿的失误而不知所措。
龙南笙注视着那个泪人儿。他闪得过的,但是他没有,而是静静地看着她,任她曾经温柔牵握着他手的柔荑重重地打上他的脸颊。
因为恐惧失去她,他的身体违背了常理,不去估计疼痛,他只是无法将手放开。他怕极了一松手,她便会离开,消失不见。
安诗的手抚上他已然红肿起来的半边脸颊,哑声开口:“疼吗?”
“不,不疼。”龙南笙凝视着她说,那轻柔的语调让安诗的心头蓦地抽紧,无法说出任何话语,只能注视着他缓缓低下头来,用最轻柔的语调靠在她耳边说着:“只要你相信我,我真的……”
够了!他的一字一句,就像是锐针般,刺得她心里难受极了。到了此时,他居然还在辩解,她知道他心里的结,也知道他在介怀什么。只要他承认他做下的错事,她一定会原谅他,会好好地跟他解释,用再多一倍的时间她也愿意。
可他怎能这般?事到如今他还是不肯承认,还在狡猾地企图辩驳?
“你可知道龙南临是如何中的毒?”想起穆纸鹞靠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却如刀子一般扎进她心里的话语:“是因为你呵。”
是啊,是因为她啊。
正是因为她,龙南临才沦落到流放那样的地步。她什么都不能给他,却还要在他已经山穷水尽的时候成为他被夺命的根由。
她咬住了唇,把自己给咬疼了都不自觉。她坚持着自龙南笙紧扣的怀间推开,扬起泪眸瞅着他,严峻的脸庞每一寸像是冰凿一样的线条。
眼眶微微泛红,她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了他,这一时,这一刻,她才赫然发现,原来她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般懂他。
她怎么会以为他是个温柔如水的人?在他儒雅倜傥的表面下到底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阴狠?为了他内心的不确定以及妒火,他还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甘心?
她知道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可她执意了要惹他生气:“我不会相信你了,绝对绝对不会在相信你。我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爱你,此时此刻我的心中只余对你的厌恶和鄙夷。”
龙南笙的脸儿一瞬间失去血色。
她说他再也不会相信他?不,她不能,她曾说过:“因为你还在这个世上,我就无法不思念,无法不牵挂。”
她说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爱他?不,她不能,她曾说过:“不管是那一个你,我都记得很清楚,我很清楚我爱你。”
她说她的心中只余对他的厌恶和鄙夷?不,她不能,她曾说过:“我连爱你都还要来不及,怎么会恨你?不论是程遥筝,还是曲安诗,不论是哪一个我,都爱你,都无法自拔呀!”
她说得极平淡,就像是谈论着今个儿的天候,没有一丝毫感情,却像是冷箭般直直地射向她。
他噱喏着双唇,好半响,他反应不过来,愣愣地回望着她,不知道该做什么。
“龙南笙,你知道么?甚至连我自己不知道,会不会不久的将来,我对这样残忍无情的你就只剩下恨。”她铁了心地要伤害他,要惩罚他为了一己之私犯下的滔天罪行,即使自己的心亦如刀绞。
听见她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的嗓调,龙南笙一时之间无法辨认他们之间究竟是谁比较残忍无情。
“那么你呢?愿不愿意一辈子与我同食这一碗粥?”
“愿你一生平顺,愿你日日开怀,愿你……快一些相信我的真心呀。”
“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已经早了那么多年,就算是你从现在开始和我喜欢你一样地喜欢我一直到老,我也亏了好多。”
“就像是把这辈子再从头走一遍,这样我们就等于是在一起两辈子了。”
在这一瞬间,她曾说过的、一字一句,像是如潮的海水将他淹没。
为什么呢?她的爱语在耳边还没风凉,映在她美眸深处的愤怒已足以将他炙烤得无法承受。
安诗低沉的嗓音冷冷地,没有丝毫情感:“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选择龙南临。”
龙南临。
是了,就是他。
仅仅是因为他对她瞒住了龙南临“中毒”的消息,她便拿这般深恶痛绝的眼神狠利地瞪着他,似他是个万恶不赦的杀人犯。
她就这么在乎他么?仅仅是因为穆纸鹞随意编织的一个谎言,便拆穿了以往她口口声声的所有爱恋。
他看着她,静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伤痛的嗓音冷若寒霜:“是么?你现在才后悔了么?你现在才明白了么?”
龙南笙后退几步,不要再靠近她,他扶着门框撑着痛得快要没有知觉的身子,忽然大笑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半晌后方止住,依旧带着笑问:“既然现在后悔,当初又何必选择?”
他盯着她笑叹道:“既然这样为何不一开始就看清楚?”水雾朦胧了他的星眸,让他看不清楚前方,也看不清楚她的脸,看不清楚她眼中的深恶痛绝,看不清楚她眼中的对另一个男人的不顾一切。
两道目光宛若利剑刺在心上,疼痛难忍,安诗甚至只能弯着身子按住微疼的小腹。
原本因为一日没见、她有着满肚子的话想告诉他,如今,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无法原谅他,他这般冷厉狠绝地作为,与丧心病狂的龙天翔有什么差别?
为了看清她,龙南笙走回她的面前,敛眸觑着她有些苍白的娇容,唇畔的笑意多了一丝嘲讽:“如今看明白了?”
安诗极力不让自己虚弱的嗓音颤抖,可是她的心好痛,痛得她快要没有招架之力她记忆里那个含笑的温柔少年,连影儿都消失不见,像是根本就不曾存在过:“是啊,明白了。我看着你,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这二十余年,我像是从未认识过你,直到此时此刻才知道你是如何人品似的。”
龙南笙倏然一震。
我看着你,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是啊,陌生人,眼前这个人,不是安诗。
她不是他的安诗。
他的诗儿不会说出这番话,他的诗儿只会告诉他他们会白头偕老,他的诗儿只会告诉他她只会爱他。他的诗儿不会舍得他……这么痛彻心扉。
眼前这个人却还不放过他:“放我走。”
“走?”她的话,就像一把刀戳进他的心口,疼得他的心猛地一怵,一口渗血般的疼痛涌上喉口。龙南笙紧握起拳,磁沉的嗓音没有一丝起伏:“你要去哪儿?”
她缓慢地开口,嗓调柔软却坚定:“他需要我,我要到他身边去。”
她要走了!她决定龙南临才能给她幸福,她要离开他了!
“是啊,让我走。”她冷不防扬起一抹嘲弄的笑:“我怎么会以为自己不恨你?是啊,我一直以为我是在爱你,所以让那盲目的爱挡了我的眼,其实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对你的恨意早就深埋在了心底。如今它终于破土而出,直剌剌地说着我的内心。我只是以为我不恨你。再让我在你身旁呆下去,我还不如去死。”
“让你在我身旁呆下去,你还不如去死?”他艰难地重复着她的最后一句。
她将他的陪伴视为生不如死?
她想要远远逃离他甚至不惜去死?
他不明白,是他的诗儿亲口告诉他她不恨他,她对他只有爱,是她亲口说要他相信她。他终于可以放肆地把她放在心上最柔软的地方深爱,他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好没能给她,他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情事没能跟她一起去做,她怎么能道出教他震撼地话都说不出的狠绝字句?
她真的是恨他的么?
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恨着他么?
安诗漠视他的呢喃,以最冰冷的嗓音对他说着:“有本事你就把一辈子我囚在这个牢笼里,别让我逮到一点机会,否则我就会逃走,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见你。”
龙南笙低沉的嗓音之中充满了浓浓的警告意味:“这是你真心想说的?”他无法思考,令他的心为之冰冷的并不是她所说的狠绝话语,而是她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的嗓音。
安诗一瞬也不瞬地瞅着他,瞧见他的脸色霎时问变得铁青阴沉,她扬笑:“是真心,真的不能再真的心,不馋一星半点虚假的真心。这真心就是我……”
龙南笙冷笑了声,倏地动手掐住她的脖子,一贯只对她的温柔变得冰冷无情:“你不是安诗!说!你是谁!”
安诗在他越收越紧的指掌间挣扎,快要喘不过气的喉口艰难地突出冰冷的字句来更疼地打击他:“我就……是……曲安诗。”
“不!你不是!”龙南笙边嘶吼着,边站起身来,一手掐住安诗的脖子将她越举越高:“说,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安诗呢!你把她藏哪儿去了。”
对,眼前的人绝对不是诗儿,不是他的诗儿,她一定是把诗儿藏起来,意图加害她!他要赶紧把诗儿找回来!他不能让她受伤害!
安诗的脸色极为难看,因为越来越透不过气而泛起铁青,却因为太过虚弱连挣扎的力气也提不起来,胸口一阵疼痛,有些气闷,觉得嗓子眼涌出一股腥腥的液体。
“说!”他的手合得更紧,就快要将这个装成是安诗的妖女的脖颈掐断。
安诗闭眼,紧蹙着眉,仍是忍受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浓稠的血,带着些久病的灰暗,全然不是健康的鲜红。
血刹那间顺着龙南笙的手臂蜿蜒而下,那刺目的颜色,将他狂乱的思绪唤回。
他在做什么!
这是诗儿啊!这是诗儿啊!他居然又一次……又一次差点亲手将她送上死路!Μ.chuanyue1.℃ōM
龙南笙顿时连呼吸都要停滞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握住的纤细颈项,那惨白的唇畔正在淌血。
“杀了我吧,我宁愿被你杀了……”她咬牙忍住了伤口发烫似的剧痛。都不想要恨你。
看见她原本就已经没有血色的脸蛋此时更加苍白,龙南笙像是被火燎到了般,蓦然放开箝握,他扬声喊着、那声嗓喑哑地像是咒骂一般:“快!快来人啊!”
痛!
好痛!
仿佛五脏六腑都被利刀绞碎的疼痛,将她的思绪自晕眩中拉扯回来。
“啊……”她咬破了唇瓣,尝到了淡咸的血腥味却咬不住唇间的痛呼。
那疼痛愈来愈剧烈,一阵强过一阵。让她颤抖,让她抽搐,冷汗与泪水一层层地渗湿了绸衣。
这种快要失去什么东西的痛不欲生的感觉……好熟悉……像是在不久前她还曾为了这种失去而痛哭失声。
是了,就是这种疼……她从未忘记过的撕心裂肺。
不要……不要!
求求老天爷……不要!
躺在床上的安诗强撑着痛极而抽搐着的迷蒙的泪眼,还是依稀看见自个儿的袄裙下摆已是一片艳红。
血……是血……温热的鲜血不断从她双腿之间流出,染红了身下的被褥。
“快!快端热水!”稳婆急唤道。她本是穆纸鹞为待产而请来的,没想到却先要为另一个忙碌。
饶是速来沉稳的素执匆匆奔来瞧见满床的血依旧吓得惊叫,双手颤哆着松开紧握,一盆子热水全洒在了地上,铜盆哐哐锵锵地在地上滚着圈。
“快去再端热水来!还有剪刀!”经验丰富的稳婆的怒叫,让安诗尽全力凝回随着大量失血而逐渐涣散的意识:“我……这是……怎么了?”不,不要如她所想的一样,不要……不可以。
紧抓着稳婆的手指快要合不拢了,她努力不让唇间的问语说得清楚。
她好冷……好疼……这种冷来自剧痛的腹间,和深种在心中的寒意共鸣着绞着她的感官。
还未等到回答,稳婆的怒叫声,素执的啜泣,房门外吵杂的脚步声逐渐飘远,安诗的思绪又叫黑暗抹煞。
鲜血依旧漫流着濡湿着床铺。
门外传来骚动,“王爷!王妃她……”有人惊叫着:“王爷您不能进去啊!”
话音还未落,门已经被龙南笙猛然推开。
“王爷?”连稳婆也叫这踹门的巨大声响骇得回过头望了一眼:“您怎么进来了?这不是您来的地儿啊!”
龙南笙径自闯入满是血腥味的房间,锐利似冰刀的黑眸充满着快要燃烧起来的焦急与担忧,他的脸色当望见半身浴血的安诗时瞬间变得苍白。
“王妃怎么了?”龙南笙疾步走向床榻,却在距离床边几步远的地方再也抬不起沉重的脚步。
那恐怖的眸令稳婆不由得有些颤抖:“王妃肚子里的胎儿已是死胎……必须得尽早产下……”死胎!
这两个字令他浑身一震。
他好不容易走到床榻旁,每一步都像是狠狠地踩在自己的心上。他在床边跪下,紧锁着安诗惨白的脸色。是什么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们竟然……有了孩子。
在得知的那一霎那,却已经注定失去。
这一辈子从来不曾这么清晰感受过的恐惧一瞬间轻而易举地冲破了他心头几近疯厥的魔障,他握住她垂在床榻边冰凉染血的手。
一手抚摸着她不知是被泪水还是汗水濡湿的鬓发,便感冰冷。
好冷,她的手,她的脸,全都好冷好冷,她的呼吸为何这么沉寂?像是……没有了心跳一般。
痛感再次揪紧了他乱如麻的心,这多像她叫穆纸鹞推入湖的那一夜,不管是那次,还是当下,他都无法想象若是失去她……若是失去她。
“王爷……”稳婆小心翼翼地上前来唤他:“还请王爷让开,若是再不让王妃将死婴产下,恐怕连大人也保不住了!”
龙南笙的心口随着安诗无意识地痛颤紧紧地抽搐,执握重权的手此时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不,我就在这儿看着,你快救王妃啊!”
他连头都不曾回,喑哑的嗓儿里是沉痛,是懊恨。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前几日不是还说她好好的么?为什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他跪在床边,眼眸里满是因为伤痛紧紧皱起的小脸。
被泪沾湿的长长眼睫轻颤,指掌间握得忒紧的温暖稍稍唤回了安诗的神智,眼眸才缓缓睁开,她便低唤他,语音低微断续,气若游丝:“我……我……”
“诗儿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痛?”龙南笙握紧她冰冷的手,声音嘶哑不成样。
安诗喘息着,只觉得呼吸越来越难:“我们的……孩子……孩……子……救救……救……”这种痛感太熟悉,她怎么能忘得了……这是她的孩子,在离她而去的痛苦。
不……不要……她已经经受不起更多的失去。
她已然不成句的请求将他心中的剧痛变得更加剧烈,他却无法张口应允她,第一次,他觉得自己这般地无能,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眼睁睁看她这般伤痛。
得不到他的回答,安诗握紧了两人交握着的手,“你……啊!”
她喘不过那阵疼极的气息,甚至无法言语,她只能痛叫出声,而后不知几度地昏厥。
“诗儿!”龙南笙像是受伤的兽,一贯温文的嗓嘶声怒吼,要将她的神智唤回,不让她失去意识。
熟悉的低哑声音、不熟悉的失措语调在剧痛之中愈来愈遥远,安诗用尽力气想握紧爱人的手,寻求最后一丝求助,但痛楚,寒冷,黑暗,她的力量终于用尽,再也无法抗拒。
终于曲安诗颓然闭上双眼,小手无力地垂下跌落在床榻上,再也握不住南笙的掌。
“啊!”龙南笙凄厉如似泣血的喊叫,在她闭上双眼的那一瞬间响彻了整座王府。
素执熬好药汁端进房间时,龙南笙依旧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悲切地握住安诗冰凉的手贴在颊边,他无法去形容心头的感觉,针戳般又惊又疼,他多想代她痛苦,他多想代她受这场苦难。
端起药汁,他小心翼翼地喂她服下,可安诗在浑浑噩噩之间无意识地抗拒着,他不忍强灌,她却把一匙又一匙地尽数呕了出来。
龙南笙的手指紧扣着瓷碗,看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容毅然道:“求求你,诗儿我求求你,你一定要喝下去,求求你。”
无暇多想,他就口灌下苦涩的药汁,俯身压上她的唇,一点一点地让汁液流入她的口中,一滴都没让洒出。
每喂一口,他便紧张地抵着她的额,在心间低喃着:“求你求你。”
她每喝下一口,他便像被判了死刑的囚徒得了大赦一般,如释重负。
四唇密密贴合,直至碗底都空了。
龙南笙终于放下药碗,坐直身子,凄然地望着她依旧沉睡的容颜。
他凄然低语:“求求你,你醒过来好不好?诗儿,我求求你。你说你遇见我是幸运,其实你错了,幸运的是我,不是你。唯有你,才是我此生唯一的幸运。我以为自己的一声将会是满满的悲哀,只有你是我晦涩生命中的唯一一抹光亮。”
“可是我不懂爱,就像是当初我不懂自个儿爱上你一样,我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我总是叫心中激荡的爱意给吓着,我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这般在意另外一个人,所以当我的心中有了一个日渐重要、甚至重于自己的你,诗儿,那种茫然无措却又不甘的情绪,你了解么?”
“瞧我,连问你都是这么傻,无论何时何地你从来都是把我摆在第一位,又哪儿来的了解?是我太自私,总顾着自己,才会为把真心尽数交给一个人而忐忑不安、而不知所措。是呵,你应该恨我,这样只想着自己的我,怎么能衬得起你的爱?”
“你醒来好不好?别不理会我的悲恸。你醒来好不好?孩子没了,我们可以再要,可以不?你别离开我,好不好?好不好?”
他哽咽失声,再也挤不出话来,两行情泪顺着脸颊滑落。
他将神情悲楚的脸颊贴上她的,却听见她如蚊蚋般的呢喃。
她要醒了!她醒了!
龙南笙激动地想要从地上蹦起,他忍着加速的心跳和期待,耳贴着她的唇,去捕捉她每一句无意识的低喃。
“放……我……走……”除了眼底的赤红,他像是没有情绪。就算耳里听着素执压抑不住的啼哭声,他的表情与动作丝毫未变,仍是面无表情,只有逐渐收紧的拳,泄漏了他的情绪。
半晌后,他手里的瓷碗应声而裂,碎成一片片烂瓷。
自到了南城之后,安诗一直晕沉沉不分日夜,有时醒来屋内一片通亮,有时醒来除了烛灯只余漆黑。
她总是强撑着,努力看清楚身边的人,只是素执跟宁和,以及闻讯而来的尤轻念,从无其他。
偶有一瞬间的清明后,她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便又再度睡去,再醒来时依旧如是。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又是几多个日日夜夜,安诗终于能睁开眼,她眨了眨酸楚的眸,瞧着素执急忙地走来,她启唇询问,嗓音喑哑难辨:“我是怎么了?”
素执愣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伤痛,她以笑意掩过:“小姐终于醒了?可把奴婢都给吓死了。”
安诗定定地瞅着她,有一个念头仿若闪电划过,心头忽然明白起来:“我的孩子……又没有了,对么?”
素执神色牵强,无法说出真相,却也不知道该怎么隐瞒。
安诗将眸光移向紧闭的窗户,窗外的是碧蓝的天空和悠悠白云吧?她有多久,没有仔细地看过一朵花儿的颜色,没有舒心地听过一只鸟儿的鸣叫。
他们曾经拥有过孩子的秘密就像是压在她心里的一块沉得无法负担的巨石,边棱尖锐,沉在她心里最深最柔弱的地方。
但一开始没对他说出实情,现在就连想说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太多的失去叫她的心头越来越麻木。
甚至这一次,她已经体会不到那年那直至如今依旧撕心裂肺的痛苦,她注定留不住他与她的孩子,就像她注定要离开他。
她不知道龙南笙为何改变心意放她出宁王府,其实也不过是由一个笼子被关进另一个笼子而已。
她也不想去想为何即使到了这步田地,他也只是把她送到了南城的别业,依旧是不放她离开。是啊,离开,她又能去哪儿呢?她哪儿还有家呢?www.chuanyue1.com
好累,好累,爱与恨纠葛,都太累了……太痛了。
不要了,她什么都不想要了,她紧握的手掌坚持不住了,十指像是要叫齐根削断。
如果她可以从一开始就无欲无求,是不是就无需这般痛苦?
是缘分天注定,他们仅有的那一点却早已都用磬了。自从,只剩相忘于江湖。
因为无欲,所以无求。因为无爱,所以无恨,不能去怨,也不能说恨。或许终有那么一天,她可以平静地回首这半生之途,将一切爱恨痴缠付与弹指一笑间。
可却不是现在,她无法在此时此刻就将一切放下,淡漠自个儿的一切感官。
这偌大的繁华京城,金碧的紫禁皇宫,恢弘的宁王府邸,却只能让她觉得浑身冷战,一刻都止不住地恐惧。
这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处,这里没有一丝能让她感觉安心的慰藉。
所有的温暖一点一点地消散,她追不回,捉不住,直至最后一抹光亮在手指缝里缓缓熄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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