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言情小说 > 专宠王妃 > 第二十八章 这是你的责任
  他豁达地一笑,对方都不在意,他还纠结个什么劲儿?

  他将手在大张的地图上一划,指出两条对线:“前几日遭袭的东村与今日的牛村相距甚远,我们顾得了这边却顾不了那一边。”

  看着兄长在认真听着,他继续侃侃而谈:“你不觉得他们的攻击开始变得密集吗?零星之战就先不提,靖国为何开始刻意攻击村落?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要屠村根本花不了多少时间,就算咱们救援得再快,也比不上刀起头落的杀人速度。更何况,这边还未料理完,那边便又传来屠杀的消息……”

  “恩,略有同感。”眸子蓦地一沉,龙南笙的手在桌案上哒哒地敲着:“就好像是故意打算让我们两头奔波,再趁我们累得半死之际。”

  “再来突袭,以修武之师对抗疲乏之军,胜败不言而喻。”龙南临咧嘴笑,带点恶意地玩笑:“只可惜,他们惹错了人了。”

  龙南笙颇有兴致地转头觑他:“哦?”直觉告诉他,他曾养尊处优的弟弟在这几年的流放生活中悄然地变化着,比如说成熟?

  龙南临以长指婆娑着下巴,笑容里加进一抹残忍:“谁让他要惹到我木城县来!他伤我乡邻,我绝饶不了他!”

  脑中回想着横尸遍野的村庄,不知有多少是他一同耕作过的相熟面孔,他便忍不下徐徐燃烧着的那一股恨意。

  龙南笙教他脸上的认真逗笑了,他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属于兄长却自小到大都不曾做过的动作,他伸出掌来,揉揉他的发:“你的乡邻?才多久,你便把兄长们给忘了?”

  龙南临一愣,继而也笑出声,似是才刚刚想起自己还曾是个王爷:“没有办法,这里的百姓太过淳朴可爱,不由自主就叫你觉得自个儿与他们合该是一体的。”

  “那么,以往的你都不计较了、不在意了么?”隐于笑容之后的是疑问、忐忑,以及悄然的羡慕如果他也可以这么豁达,他与诗儿,是不是就不必走到这一境地?

  龙南临摇了摇头:“不在朝堂,不思繁务。我如今是无官无职一身轻松,没了镇日的勾心斗角,更兼自由畅快,闲得无聊还能去干干农活,只当是强身健体,何必还去计较以往?”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想叫皇上给赶出来,到你这儿来混个闲散差职了。”龙南笙的唇角勾着,心里头有块大石放了下去。

  他不想跟龙南笙提起因为他的缘故他与安诗,终究走上了不可回头的地步。何必再去拿这些事情来烦扰他呢?他自己欠这个小弟弟的已然太多,他过得好,他便也不那般愧疚。

  龙南临却皱了皱眉头:“你怎么能离开京城呢?这里北方之地广袤荒冷,安诗如今的身子,经得住吗?就算是想也别想,你当初从我手里把她抢了过去,就得好好地照顾她,这是你的责任!”

  打定主意不谈此事,没料想却被对方提及,龙南笙一时不知如何接话,眸中阴阖的光芒流转。

  沉默了许久,看出了龙南笙的别扭,龙南临出声:“自然你们如今如何,与我没有丝毫关系,我当初既然离开了,便已决意不再插入其中。”

  “当然,我不是因为承认自己的爱比你的少,自愧不如才决定离开。相反的,我爱安诗,绝不亚于你,甚至比你更深更真。你心中的顾及太多,光是当年的太子便是你心头放不开的桎梏。你不是不爱,而是你永远无法像我一般把所有的一切都用来爱她。”

  话开了匣,他便不再隐瞒,尽数与兄长道明:“只可惜到最后,我仍是放弃了。”

  “我不得不放弃。”时至今日,他仍忍不住苦笑,万般皆可放下,唯有这一字情缘。

  “那时皇嫂说诗儿怕是活不成了,我心痛得几乎要跟着一起昏厥过去不再醒过来。我问她可恨你,你猜她答我什么?”

  龙南笙觉得自个儿的呼吸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攫住:“什么?”

  “她说她爱你,怎可能会恨你?”这话语那般熟悉,她曾在他面前一遍遍温柔地轻喃着要让他相信。

  龙南笙启唇,无法抑制住喉间的沙哑,说出自己心头一直盘踞着的疑问:“不是说爱的越深,当受到伤害,也就会更恨么?”

  “是呵,我也这么问她,”龙南临将头向后仰,靠在大椅的背上,唇角满是无奈地挫败:“可是她说,爱之所以会成恨,是因为爱得不够,当爱得太深,连想起不爱他这个念头都会觉得比死还可怕的冷,又怎么会恨?”

  龙南笙抓紧衣襟,仿若只有这般才能抑制住揪着心的疼,他心痛得将那抹熟悉的娇颜在心中重温,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待到如今,才叫他澄赤赤地瞧见她的心?

  他好像狠狠给自己一耳光,为何当初的自己就不能相信她呢?就这样白白地错过了多少宝贵的相处?

  他控制不住声线中的颤抖:“我不知道安诗她……如今在哪儿……”

  “你什么意思?”龙南临的眉头蹙紧,难抑浮躁。

  他的气愤难平,在以往的龙南笙眼里,只会加深他的猜忌,此刻却更让他更加心酸。与龙南临的温情守候相比,他对于诗儿,是不是只有伤害的存在?

  “孩子?”龙南临盯紧他,他直觉地反应是“安诗都告诉你了?”

  听出了话里不寻常的疑问,龙南笙诧异地抬头:“你也知道?”复而又将脸埋在双掌间:“她说她不想再见到我……自从失去了孩子没有,她便恨透了我,她……”

  龙南临不跟他兜圈子,他一开口便道明:“是啊,她是该恨你,那时若不是你的未曾察觉,安诗不会平白无故丢了孩子。虽然我能在她身旁,可她想要的终究是你的慰藉。我以为她不会告诉你,你既然知道了,就应该更加珍惜待她,怎么能让她找不见了?”

  即使磨练过多年的沉稳性格,他仍忍不住地越说越气慨:“说她恨你,那算是哪门子的鬼话?从头到尾,绝情决意伤害人的都是你,她从来都是一往情深的主儿。她若是恨你,怎么会无怨无悔地把一个妙龄女子难以承受的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揽!为了你,她为家人报仇的心一直动摇着,她背负着的挣扎,你体会过么?”

  “你潇洒当你的王爷,喜气洋洋地准备娶你的美娇娘,她甚至连失去孩子这么大的痛苦都一个人苦苦忍受着,生怕给你带来麻烦。在她做尽了一切之后,你居然说她恨你?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等等!”龙南笙的眉心随着他的话语皱成一个川字,他的唇角紧抿:“你说她一个人苦苦忍受着失去孩子的痛苦?”

  龙南临差点被口水呛到,他傻眼:“你不知道?你居然不知道?那你说什么失去孩子!”

  “你少给我拍桌叫喊,把话说清楚!”龙南笙并未发觉,自己早已屏住气息,心弦绷得死紧,等待着他期盼的答案。

  “你先回答我,你口里的孩子是指什么?”相较于龙南笙的吼叫,龙南临反倒显得沉心静气。

  龙南笙看向他时,神色有几许复杂,但仍坚持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许久的沉寂,龙南临森然冷笑,隐于笑容之后的是刺骨的寒意:“你又做了什么伤害她的事了,对不?像当年的那一刀?”

  “让我把话说清楚是吧?好,我告诉你。那个叫曲安诗的女人,那个傻得不能再傻的女人,为了爱你,做尽了一切蠢事,她没名没分地跟着你,把女孩儿家最重要的贞洁轻易给了你,为你怀了孩子却听到你被指婚的消息,还没来得及痛苦,又被你未来的王妃给推下深湖,孩子没了心也死了,却仍担心你为难,拉着我做出一场‘变心’的戏码,被你鄙夷被你唾弃,还是会因为你在深仇大恨的仇人面前犹豫不决,最后又被你一刀毁容一刀戳心!”

  “她流掉过孩子!”龙南笙揪住他的膀子,剑眸大瞠:“何时的事,为何我一点都不知道!”

  天,他试图回想,不曾觉得哪时见她面露小产的疲倦。

  “就是皇上大婚那一夜,她被穆纸鹞推进湖里的那一回。”龙南临说着:“她去葬孩子那天,便是你在宫门口瞧见我们,还骂她水性杨花那次。”

  龙南笙记起来了。那天他也在。

  尤轻念告诉他说,安诗拉着自己出城办事。那一次她的“伤”让她卧床好几日,倦得几乎无法下床。他怕她再偷偷一个人掉眼泪,便算着她回来的时间跟了过去。

  也就是那天“她知道你为了保太子登基什么事都愿意做,她怕自己成为你联姻的阻碍,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将孩子存在过的事,粉饰得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安诗真蠢,为什么要爱上你?你只会让她难过,只会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她为什么要爱你?”龙南临盯视他的神清,冷冷地一扯唇角。当安诗对他说出那句“因为爱所以不可能恨”时,他就是这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同样的苦,也该换人来尝尝才公平,是吧?

  龙南笙的情谊,就写在瞳孔里,他轻而易举地瞧清楚,忍不住拿这个来抨击他。

  龙南笙倒抽了口气,捂住心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再也听不下去,脸上的震惊褪去,只剩下满满懊丧。

  弟弟的话,字字如针,刺在心上,由骨髓深处,漫开极致的痛楚。

  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原来不止是一个,还有另一个他不知道曾经存在过的孩子,来过,又离开。

  她瞒着他没说,自己一个人面对,连被他逮到偷偷掉眼泪都只推托,骗他说是伤口疼。

  除此之外,她还骗了他什么?

  “以前奴婢以为,跟着王爷,不说大富大贵,也不说正室王妃,至少能盼来一侧妃头衔也是不错的。只是现在奴婢后悔了,若王爷娶了穆小姐这样的王妃,恐怕奴婢连自个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奴婢躲还躲不及,哪儿敢再招惹王爷。”

  “只是……以后我们彼此都放开手吧,不要再相互牵扯了。”

  “我们都明白,想要在一起是多么多么不容易,至少在现在,那可能微乎极微,甚至完全是不可能的。不要要求我等着你给我一个满意地答复,也不要让我相信你一定会给我一个想要的结果。等待太磨人,我等不及,也等不起。”

  “那么就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你去寻你的净水长流,我去寻我的花开无涯。莫再纠缠,莫再牵扯,放彼此一条生路吧。”

  她的一字一句,不论是狠心绝情还是风轻云淡的不在意。

  全是谎言!全是欺骗!穿书吧

  全是为了他,为了让他好过,所做出来的欺骗!

  那日的她特别沉默寡言,手里拿着从老婆婆那儿买来的拨浪鼓。

  那日的她是用怎样的心情来压抑悲伤,表现出没事人一般?

  那日的她淡笑着说她的爹爹曾经说过她小时最爱玩的就是这个,她的心里呢?又说了些什么?

  告诉孩子,那是娘亲买给他玩的?

  告诉孩子,他是他混帐的亲爹?

  对!混帐!

  龙南笙恨极了自己,他真是个混帐!

  是谁冷血无情?是谁辜负了谁?

  是他!

  他误解她,他推开她,他以言语和利器伤害她,甚至连“一生一代一双人”的誓言他都守不住,他的粗心叫他错过了太多太多的真相。

  她如此深爱他,好傻好傻地爱着他,他明明就看得一清二楚的呀。

  她爱他爱到连自己都看不见了,他也知道的呀,为什么他还要伤害她?

  为什么他要一次又一次地拿着无形的刀刃,划在她的心口上?

  她为了他吃尽了苦,受尽了罪,而他回报她的又是什么?他给她的只有伤害!只有疼痛!只有抹不去的伤疤!

  这一刻,他恨不能一死来了解自己对她的亏欠。

  他欠她好多好多,今生再难还尽,“我……居然还怀疑她爱的是你?我居然还以为她与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报仇?我居然还……”龙南笙揪心地懊恨:“我居然还害她又失去了一个孩子,我居然还不谅解她为何要离我而去,她是该离开啊,我是该死,我真该死啊!”

  听着兄长语无伦次地懊喃,龙南临的怒气越聚越重,他再也忍不住,一拳挥了过去:“你个混帐!”

  他大力将龙南笙从椅座上撞出好远,又紧走几步,将他抵在墙上,怒吼着:“你怎么能这么对她!你都做了些什么该死的事情!恩!你居然让她再一次失去了孩子!你知不知道她有多痛苦!”

  懊恼与悔恨在龙南笙的心头乱窜,他的双目赤红,他亦一把揪住龙南临的衣襟,更大声地吼着自己心头的痛苦:“我该死!我是该死!你就好了么!你就是圣人了么!若不是因为你!若不是穆纸鹞拿你编排理由骗她!她怎么会因为悲恸过度再次失去孩子!”

  “追根究底不还是因为你!若不是你刚好在她身边!我不会被她轻易骗了以为她移情别恋!若不是你时时挺身而出!我不会以为你们之间已经有了我永远不能企及的誓言!若不是你!她不会被穆纸鹞的言语蛊惑,不会怀疑我不会想要离开我不会流产!”

  “都是因为你个混帐。”

  两个被燎原的火烧得全然忘了理智的年轻男子扭打在一起,不顾一切地挥舞着拳头。

  不消一会儿,每一个的脸上都是鼻青脸肿,如同开了染坊的面容不辨俊秀模样。

  龙南临的嘴角流着鲜血,已经精疲力竭,却没有停手的意思,他愤怒地要发疯了!感觉不到身上的痛,他就把自己的一切都赌上了,甚至包括自己的命,只为不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

  啪!

  龙南笙感到右脸一阵火辣,这拧足了龙南临力道的一拳引起的耳鸣让他听不到任何动静,晕眩袭来,他眼前尽是一片黑。【穿】 【书】 【吧】

  同时,龙南临也被龙南笙蓄满劲头的一拳打中肚腹,直直地向后仰去。

  先后两声巨响,两人一起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重重的喘息声,来自两个筋疲力尽的男人。

  倏地,龙南临开始哈哈大笑起来,脊背平贴着地面,一上一下地起伏着:“从小我就想着能像平常人家的野孩子,有什么不顺的,无乱找个理由跟兄弟打一架,发泄过了也就算了。没想到,到了现在,居然真的实现了。”

  龙南笙一愣,也笑了起来:“是啊,人人羡慕皇室的尊贵荣宠,可是那种不自由的禁锢,比贫穷还要可怕。”

  “二哥。”龙南临转过身子,盯视着龙南笙。

  “恩?”这突然的亲昵称呼让龙南笙挑了挑眉脚。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我的,你和皇上怕是都恨死了我这个兄弟。可是,不管咱们那些年再怎么斗再怎么争,在我的心底,你们始终是我的兄长。”龙南临的眸子眨也不眨,字字皆是闪烁的真心:“我常常羡慕平常人家的亲情,可咱们注定了不能拥有,所以当每每看到你跟大哥,我就忍不住妒忌,为什么你们的感情可以那么好,可以那么互帮互持,可以……是真的兄弟。”

  “所以我总忍不住跟你们闹腾跟你们捣乱,我总想着就是让你们讨厌我,厌弃我,也比眼里瞧不见我来的强。”

  听出了弟弟语气里不容掩饰的伤感,龙南笙忍不住伸长了手,捉住另一头龙南临搭在地上的那一只:“你自己都说了,不管再怎么争斗,我们都是你的兄长,为何还要怕我们恨死了你呢?你当我们是兄弟,我们就拿你当外人了吗?”

  “虽然有那么几件事,你确实做过了头,皇兄他到现在,身子底儿还是不如别人的,可他也不曾恨过你,哪怕埋怨。我们每一个都当你是小弟弟,弟弟耍耍任性,哥哥难道还就不饶他了?更何况,我们也没少整治你,那时候可也一点儿没因为你是弟弟手下留情啊。”

  “要说兄弟情谊,咱们仨每个人心坎儿里都藏着,只可惜了在那勾心斗角的深宫里,都有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他望着头顶灰蒙蒙的毡帐,勾唇一笑:“都过去了,这不都过去了么?”

  “哥,”龙南临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盯着两人握住的手掌:“你若真当我是兄弟,答应我一件事行不?”

  龙南笙紧握了握拳头:“弟弟跟哥哥撒个娇还要问谁可不可以么?说吧。”

  “我知道或许我没立场去要求,但是请你一定要把诗儿找回来,一定要让她幸福。”他闭上眼,熟悉的倩影在脑海中浮现,一如当年仙殊般的温柔:“因为她的每一个笑颜,都维系着我的幸福。不仅仅是你爱她,我也爱。甚至我可以发誓,只要她愿意选择我,我可以让她快乐,每一天都快乐。可我没能力给她幸福,不是我不想,不是我不能,而是她想要的全部都在你那里。”

  龙南笙转头盯着他仰望的侧颜,许下男人之间磐石的誓言:“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回她,也一定会给她幸福。”

  “哥,咱们一定要联手打赢这一仗,要一起成为老百姓的英雄。”龙南临不曾转头看他,从他盯视在脸颊的视线以及字字铿锵掷地的声音他便知道,他一定能做得到,他终于宽慰地笑了:“还有,下辈子,去他的皇族,去他的尊贵,我们还是要做兄弟,要做寻常人家的兄弟,做刀割不断亲的兄弟!”

  骤雪初霁,天和地被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连在了,分辨不出哪儿是苍穹哪儿又是碧落。红梅展开了满庭的生气,寒意袭来,却挡不住火焰般的红花儿明目张胆地燃烧过眼前的这一片天空。

  曲安诗裹着大氅,坐在铺了锦垫的石椅上,手中的笔几度提起,又再放下。

  “怎么老见你拿着笔,都是在写画些什么?我们家可是出了个才女了?”一旁传来笑语,安诗转头瞧见于默娘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朝着亭子走来。

  笑了笑,她回道:“嫂嫂说笑了,就是因为才疏学浅才顿笔不前,若是才女还用得着镇日里拿着笔儿却什么都做不出来么?”

  于默娘未出嫁前是沧州府衙的千金,秉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并不通文墨,性格却极好,在程府也深得人心。自她被尤轻念悄悄送回南京,她这个嫂子便常常来嘘寒问暖。

  “哦?”于默娘凑近了一瞧,宣纸上果然是一片空白:“妹妹这是……”

  安诗浅浅一笑:“想了老半天,实在是不知该用何种方式来画下这一片震撼的雪景,索性别再勉强了,省得反倒叫我这拙劣的画工玷污了她的美。”

  “公公和夫君常说妹妹的文笔不输男子,怎么会画不出呢?”于默娘笑得贤淑,挽着妇人髻的螓首轻摇。

  “世间无法描绘的,又岂止是美景?”安诗索性放下笔,轻轻吟着:“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是呵,无形之物该怎么描绘呢?甚至连说,也说不出口呀。

  人们常说,爱情最动人的便是缠绵悱恻的温存。如果一个人的爱情,在兜兜转转的多舛命运中日渐无力,终究到了无法坚持的地步,是不是就连一分,都没有了?

  想起刚回到南京时,程远风曾问她对龙南笙可还有爱意。那时她无法回答,如今依旧是不能。

  莫说是爱,她把所有的思绪,尽数化为一汪清水,无味而稀薄,尝不出浓情蜜意的甘甜,也看不出……风过慌乱的湖面。

  听说宁王主战,听说决战在即。

  与她却再无半点关系,虽然她的心已经回不了一如当初的纯净沾了尘世情怀,又哪儿能不叹息哀怨。

  可她已不再保有期待,她的心在绝望中浸泡太久了,她想摆脱这绝望的爱,为自己好好活着。

  情呀!爱呀!欢愉或是痛苦,终究皆会在岁月的流转中,灰飞烟灭!然后,一切都不再是能时刻盘踞在心头的事了。

  就从她遗忘了他开始。

  只为自己。

  好好活着。

  “妹妹,我要上戏园子看戏,你也一道去,好不?”于默娘瞧着安诗又陷入了发呆般的出神,却也见怪不怪,扬着笑脸问道。她这个小姑子,总是这般地爱出神,甚至能不动弹地发呆一下午。不管是毁容,还是她孱弱得不像是这个年岁女子的身子骨,甚至连嫁予宁王这件事,安诗都不曾对家里吭过一声,她这个做嫂子的也就不去问。

  “什么戏码?”曲安诗将石桌上的文墨收拾起来。

  “恩”于默娘歪头想了想:“这个我还真不知道,管他什么戏码呢?不过咱又不是冲着那戏码去的,单是听戏,咱家哪年办堂会请的角儿不比外头的好?我呀,是不想让你见天儿地就这样在家里闷着,咱们出去就当散散心不好么?”

  曲安诗被她红扑扑的笑脸逗乐,嫂嫂直接单纯的关系直达她的心底:“好呀。嫂嫂先等我一下,我回去换件衣裳。”

  她捧着拾掇好了的砚台,转身回屋内更衣,却又猝不及防地瞧见梳妆台上那盒子颜料,她眼角一跳,只将砚台放好了,套上一件夹袄,将面纱夹好,便又合上门出去了。

  “咱们走吧。”她走过去挽住于默娘的手臂,含笑的眼睫下,系挂着一种微微伤感的落寞。

  早知道她便不要把这些东西从京里带出来,应该全都像那个紫檀木匣子,早早儿地抛进璇玑湖里叫水冲个干净好了。

  那个木匣子里是他写给她的信笺……以后就看不到了。

  马车载着两个娇贵的女子,在南京城内缓缓前行,过了好一会儿后,才穿过大半座城,来到了城西,在淮海街的街口停下。

  南京物华天宝,原本就是南方第一大城,城内居民富庶,商行聚集,繁华堪比帝京。

  而城西的淮海街,便是商贾聚集之处。放眼望去,车马塞途,饮食百物皆倍穹常时,大大小小的商贩热络地吆喝着。

  坐落其中的造型别致精巧的花台大戏园,不论是平常还是节庆,都是人来人往,喝彩声与掌声此起彼伏。

  程府的丫鬟,一等马车停就先行下车,而后才掀起车帘,迎下马车里头两位娇贵的人儿。

  一路上都笑意盎然的于默娘,先行下了马车,而安诗则是慢了一步,才走下马车。

  只是,几乎是绣鞋才刚落地,她就立刻听到了旁边那一群小贩的嘀咕:“咱们这一次可是排场大了,楞把北靖国打得老娘都认得了!”

  “是啊,看他们还净看着咱们还欺负不?把他们扔回老家去,看他还在哪儿嚣张!”

  “多亏了京里头那个王爷,刚开始,我还寻摸着他是个不会打战的主儿,怕把咱们给卖了呢。”

  “瞧你说这,这王爷真是可好王爷,只可惜”再三压抑自己的思绪,安诗还是忍不住竖起了耳朵来盯着那人的转折。

  “哎……”众人不约而同地叹着气,叫安诗的心为之一阵子咯噔,只可惜可惜什么呢?

  安诗的心一路忐忑着未曾放下,戏里唱了些什么,演了些什么,她一概都不知晓,一回府就急急地奔向大厅。

  街角的小贩口中不清不楚的谈论叫她放心不下,先皇子孙祚薄,自从皇上登基,荣王被贬之后,人们口中唯一的王爷那便是……仗不是打胜了了么?那又可惜什么?还能有什么可惜的?

  不会是一瞬间,她被心头的念头给震惊了!

  当年爹爹不就是不可能!绝不可能!她在心里不断地说服自己,纤细的掌握起拳头,却仍旧按抑不住指尖微微地发抖。

  “京里出了什么事么?”等不及喘息,安诗扒着门框将盘踞心间的疑问脱口而出。

  原本在大厅议事的程家父子三人,都叫她的慌张吓了一跳。

  安诗眼尖地瞧见程罗威的手中捏着的一抹白布,原本她只觉得整个大厅气氛异常凝重,此时心头抽了一下,连张口都觉得困难:“舅父,您手中拿的……这是什么?”

  “这是……”程罗威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他一直把安诗当做是自己的女儿疼爱,从来未曾见过她如此苍白的脸色。

  安诗被那一抹白刺痛了双眼,她沉声问着:“天朝祖制,凡王爷、大将军因战功而殁,举国而丧,是么?”

  她将全部心神凝在手指尖,使自己不要因为过度的震惊以及心痛而倒下:“先是织造府,再过几天,满大街都要挂满吊念他的挽联了,是么?”

  诗儿王爷他这也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程近景唤声劝她。

  长久的沉默与凝重,叫曲安诗的心一点一点在死寂下去。

  他……殁了?

  为国捐躯?

  死得其所?

  好半晌的时间,安诗回不过神来,她像是被人迎头狠狠痛击,痛得突然,痛得都要麻木了,痛得没有一丁点儿的真实感。

  这一生,她为之爱又为之恨,连自己都分不清了的牵念的那个人……就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没了?

  心头的那滴眼泪一点点荡开,啃噬着她的心,她不已觉得疼痛,只知道从此后,心不再完整,中间唯剩一片空了。

  他最后看到的是哪样的景象?是北国荒茂的雪原么?那冰封千里的一片天地,他不会觉得冷么?

  他最后想起的是谁的笑颜?会是她的么?他是不是再也不会原谅她的离去?

  软掉的柔荑从门框上滑下,安诗形色苍茫地转过身,眼中并未泪水,那形容不出的绝望神情却吓了紧赶慢赶才追上来的于默娘一跳。

  她与嫂嫂擦肩而过,身子微微被撞斜,却毫无反应,只是茫然地向前走着。

  还需要答案么?

  他……“安诗!”身后传来一声轻叫:“你等等!你要去哪儿?”

  是啊,她要去哪儿?

  家人,没了。

  孩子,没了。

  连他……也没了?

  她还能去哪儿呢?爱和恨都湮灭了,她又该去哪儿呢?

  身子教人狠狠地掰过,抬眼看到她的眼睛,如此洞穿人心却又如此充满着难以名状的温柔:“诗儿,宁王是殁了,可你还有我,你还有我们。”

  安诗心内一惊,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当年,爹爹也是这样,出征的时候也说一定会回来,结果他就再也没看过诗儿一眼……如今他也不回来了……他走得更彻底,离我更远,直接在战场上,他就去了他回不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个念头猝然在脑中形成,她在程远风的指掌中挣扎:“你放开我,你放开我,让我去……让我去……”

  “让你去哪儿?”程远风的额际,一根青筋渐渐地暴显。

  “让我去找他!就算是他死了!我也要去见他!”安诗闭上双目,说道最后语气是扬起的,近乎负伤的低吼。

  她一直以为若无爱无憎,便无痛苦的羁绊。

  她把话说得狠绝,她离开得亦是彻底,她只惦记着离爱可以无牵无挂,可是恨呢?是不是更多的放不下?

  他的离去,让一切模糊的爱恨变得清晰……或许爱总是这样,在循环往复的生活中注定了只能一日一日地消散,模糊,唯有在生离与死别的关头才能更绚烂。那清晰,让人忽略不得。

  “你!”程远风从来不曾如此暴怒过,更何况是在安诗面前,此时他脸上的神情却是暴怒,双手如铁箍紧紧地扣着她的臂膀:“你醒醒!他已经死了!他把你伤成这个样子,你还是不死心么!瞧瞧你脸上的这道疤!瞧瞧你这半截入土的身子!你还没被伤够么?你居然还要去找他!”

  安诗仿若无意识地被他剧烈地摇晃着,只是低喃着:“让我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兄妹俩之间不寻常的气氛和安诗眼中滔滔不绝的眼泪急坏了程罗威,他怒吼着,却不敢上前来拉开他们,生怕伤到了本就孱弱的安诗:“远风!你快放开安诗!你快放开她!”

  就连于默娘也被程远风从未见过的怒容吓得紧揪着丈夫程近景的衣袖,她的心里不太踏实,生怕要出事了。

  一贯孝敬听话的程远风却像是把什么都给忘了,一双虎眸盯紧了面前流泪的容颜:“还是你根本就没有心?所以不怕被人伤害,所以也就那么狠狠地伤害别人!”

  安诗握紧手掌,一动也不动地任由程远风摇晃着自己的身子。

  那天,他也是这样子,惨白着脸,急急地跟她解释要她相信。

  为什么?为什么当时她没肯再多瞧他一眼?

  哪怕只是多一眼也好?

  如果当初她能再坚持得就一些,不要轻易地以为自己已经不爱他,他们之间只剩下了恨,如果她没有轻易地离开他,远远地离开京城,是不是就可以多一些相处亦或是如今的心痛就会少些?

  “我”安诗的喉口哽咽。

  程远风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听她要给他的字句“我要去找他……”

  一瞬间,他心中麻木的疼痛又开始翻腾了起来,痛得张狂、痛得狰狞、鲜血淋漓,连他自己都不忍卒睹:“哈哈哈!”

  “你要去找他!你要去找他!那你就去啊!你去啊!反正你从来看不到别人的用心,从来看不到!你的眼中连你自己都没有!只有龙南笙!只有他!”

  “你好会伤人!你怎么就能那么懂得怎么样把人伤得体无完肤呢?”

  染了血的心痛,在他的胸口张牙舞爪地发作了起来:“我为什么要爱你!我为什么要爱上你!”他声嘶力竭的嘶吼宛如负伤的野兽。

  这潜藏多年的怒吼的表白,震慑了每一个人,却已抵达不了安诗的内心,自从知道他的死讯,她的心仿若也跟着一起飞走了,飞去了无边无际的虚无。

  程远风说的对,她从来都看不到别人的用心,她的眼中连她自己都没有。所以当他离开了这个尘世,所有的所有,都不重要了。

  被程远风拉扯着拽上北上的马车。

  在众人的制止之中被程远风一声呵斥便奔跑起来的良驹。

  程远风阴沉地如同鬼魅的怒容。

  都不重要了。

  在他离去后,她毫不客气地将尘世遗忘。没了外物阻隔,她的心中只剩下他与她。

  头一次,她可以什么都不顾及地去爱他,再没有人能打扰她的爱,也没有挣扎和伤痛。

  头一次,她发觉南京距离京城,原来是这样这样地近,才像是一眨眼,甚至她连他们的初遇都还没能回味个够,她的足便踏上了京城的土地。

  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路旁白篷高搭,俱是各家路祭。

  多么可笑,在能够相守的日子,她选择了逃开,却他离开了之后,又再回到这里。

  多么可悲,她以离开埋葬他的爱情,他以离世控诉她的离开。

  程远风看着步履虚浮的安诗,那单薄的身影渐渐融进那一片化不开的忧伤的白,怒意逐渐退去的心中涌上悔意:他真是太冲动了。

  明知道龙南笙对于诗儿的重要性,他却在她难过得无以复加的时候,与她像是小孩子般地这么赌气。

  他应该好好地与她宽慰,像小时她刚来南京一遍遍哭醒的夜里一样,抱着她跟他说别怕,直到她恢复正常。为什么此时的他看到她的眼泪与绝望却要这么心急?他的耐性与常被人称赞的好脾气哪儿去了?为什么独独对她。

  不仅仅因为他是她的兄长,还因为他等这朵花开,等得太久了。他已经快要等不及了。仅仅是那么一个没注意,他的花儿就被人摘了去,且不加珍惜。如今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他的心中刚刚重又升起希望,却又传来有关于他的噩耗。她难过伤神,他也忍不住地浮躁,同时害怕着活着的人能够抵得过逝去的人的重量么?

  他害怕他的死将她已远去的心重又抢夺回去,所以看着她失魂落魄的伤心,他终于抑制不住行为癫狂。

  可是现在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这样连他都无法不叫这样的一幕摄住心魂,更何况是心思敏感的诗儿?

  诗儿他忍不住出声唤道。

  安诗朝着其中一个挂着白幡的经柱走去,她的心跳得好似就要蹦出胸膛,一阵阵地气闷。还未到跟前,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烧纸钱的呛味儿。

  她看着那一条随着飘着的白幡,胃里翻江倒海地翻腾,再也忍不住,她蹲在地上狂呕起来。

  “诗儿!”程远风忙大跨步上前,上前搀扶她。

  直吐到胃中只余酸水,无可呕之物,她才勉强可以使力,借着程远风胳膊的力站起。

  程远风求道:“诗儿,咱们回去好不?”

  安诗抑着发颤的声音笑叹:“本来我的心底还有一道声音,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别去相信,他没有死,都是假的,都是你们骗着我玩的。或者,或者是他为了骗我回来,才撒下的谎。”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专宠王妃更新,第二十八章 这是你的责任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