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言情小说 > 专宠王妃 > 第十六章 玉京遥
  清宁不曾接过言语,只是重新替他补上杯中的茶水。

  “这些年我没有一夜睡得安稳,可我从来梦见过她,一次也没有,即使是我为了她做尽了不该做的疯狂的事情。我脑子里印着的是宫门前的血,是宫墙里的火。血流不尽,火燃不尽,纠缠着我的梦境,不得安宁。早些年疯了似的执着褪去了,留下的是一杯苦酒,只能我自饮自醉。”龙天翔也不等他回应,继续说着。也许他只想倾诉罢了,却一直无人可说,当初他与她的故人大都因为他的一念之差被害了性命。像是在沙漠里茫然回顾,却找不到一个属于自己的脚印,一阵风吹过,沙子弥盖了他来时的路。此时他不是至尊至贵的皇帝,他只是茫茫人海中一个想赎罪又不知去哪儿求得宽恕的迷途之人。此时他手中紧握的也不再是天下,而是自己酿就的一场深入骨髓痛彻心扉无可逃脱的苦楚。

  清宁双手合十,轻念了声阿弥陀佛,劝道:“所谓人生七大苦,莫过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皇上太过执着,最终苦的只能是自己。”

  龙天翔跟着低喃:“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求不得……求不得吗?无欲无求方不尝苦楚么?”杯中的茶水渐渐凉了,他却不曾察觉,端起茶盅轻抿了一口:“如果朕能早些明白,是不是就无需再吞咽自酿的苦,不再强求求不得的。”

  一直到庞大的车队出了南京城,遥筝都紧紧地盯着龙天翔的背影,一个字都不曾开口说过。

  她害怕自己一张口,便会忍不住冲上去质问他也会后悔?也会想为当年所作所为求得宽恕?

  原来,他也会后悔啊。她宁愿相信他是真的后悔,甚至是悔恨了。

  曾经在她的记忆里,龙天翔是个温柔亲切的人。父亲常年在外再怎么疼宠都有顾及不全的时候,母亲偏袒从小寄养在宫里难得一见又体弱多病的姐姐,她能分得的爱并不多。只有他她的皇帝伯伯,每每看见她总矮下身揉乱她柔软的鬓发唤她“小诗儿”;批折子再累也要总要寻些时候将她抱在膝头喂食她各式的点心果子。

  她记得他手把手教她临过帖,她记得他亲手给她扎过辫。他曾在众人面前戏称她是他最疼的小女儿。

  她不明白,在她明白了所有事情的始末之后她仍旧是不明白,怎么突然间一个人就变了样呢?

  她恨他,不仅仅因他害死了自己所有的亲人,还带些连自己都说不上来的莫名。也许是因为曾经他疼她宠她,也许是因为曾经她敬他爱他,所以他的错才让她那么不可原谅又矛盾不已。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一切一如从前,不曾改变。

  睡梦中被人轻轻摇醒,遥筝不情愿地睁开惺忪的睡眼,声音里仍有浓浓的倦意:“怎么了?”

  宁和笑着吁了口气:“好姐姐,你瞧瞧都什么什么时辰了,还睡着?赶紧起了吧,去得迟了又得被总管骂了。”

  遥筝眯着眼眸向窗外望去,果不其然,天已经朦朦亮了。

  宁和见她起了,便回转身去梳整自己的发辫:“对了,你近来是怎么了?总是睡得那般沉?”

  正绑着衣带的遥筝眸子猛然一黯,心猛然一沉:回宫到现在一月有余,月信迟迟没来。

  心里一急,便有股酸味直冲上喉口,她实在是忍不住,扒着床沿儿痛苦地干呕着。

  “怎么了这是?”宁和赶紧扔了篦子,替要遥筝抚着后背,遥筝心中忐忑不安,大概已经明了自己是怎么了。难忍的酸意过去了之后,才能张口,边说:“前儿夜里蹬了被,可能是着了凉,总觉得头疼恶心,不碍事的,回头去太医院请张方子就行了。”

  宁和却仍旧是担心:“要不你今儿别去可,我在王总管那儿替你告个假便好,你赶紧儿地去瞧瞧去。”她一手估摸着遥筝额头的温度:“这会儿还没见烧,赶快去吧,发了热就不好了。”

  遥筝看着眼前写满关切的小脸儿,为自己的欺骗而愧疚:“那就劳你帮我告假了。”

  宁和去了乾元殿没多久,遥筝也出了门,自然不是太医院,她沿着小径儿兜兜转转,不一会儿便来到了藏书百万的骑鹤楼。

  打扫的宫女是遥筝同一批进宫的秀女,只交代了句里头的书皆是珍本,要小心查阅,便由着她自己在阁楼里呆着翻找。

  遥筝手捧着一本《济生集》,越向下看心悬得越紧,不需要去求医问药了,更不敢是看诊号脉,她几乎可以断定自己如今的状况。

  她的肚子里如今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是他嫡嫡亲的血脉。

  她应该惊慌如果被旁人发现,她将一辈子背上不守贞洁的罪名。

  她应该恐惧他与她尚未成亲,甚至连婚约都没有,她却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

  可是她却笑了,笑得那么灿烂,如沐春风的骄阳。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她控制不住自个儿的唇角翘成明显地弧度,像是得了稀世的珍宝。这是她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最最重要的是,这是他们的孩子。如果是男孩,一定要像他爹爹一样英俊,生就一双撩人的桃花眼,也一定要跟着爹爹学文韬,展武略,成为一个像父亲一般风流倜傥、文采非凡的男人;要是女孩,也一定要随着父亲的深深的酒窝才好,他教她读书习字,她教她女红花红,看着她长成一个梨涡浅笑的小美人儿。她的心头似乎是婴孩儿柔若无骨的小手儿轻轻地抓着挠着,心痒难耐地怒放着小花儿,她甚至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孩子的模样出声,洗三,满月,抓周……她甚至开始幻想,当孩子长大了自己白发苍苍的模样。这是他们的孩子啊,是他留在她体内的生命的羁绊,如今正在她的体内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成长着,这是种多么奇妙的感觉啊,让她忍不住脸儿烫红的幸福感。

  可是她又哭了,哭得无声无息,尝到冰冷泪水的味道才觉得哭。身子依偎着高大的书架慢慢滑下,最后跌坐在地上。她要怎么做?她连自己的将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孩子又该何去何从?她能生下他吗?她这一条以命换命得来的生路,报仇是她活着的唯一理由,与龙南笙这般牵扯已经是错了,怎么能一错再错?难道她要生下孩子,再亲手杀死他的爷爷?告诉他他的爷爷是怎样杀了他的外公他的曾奶奶他的阿姨?不……她不能生下他,她完全无法想象他与她之间,如果再加上一个孩子会有多么混乱……可是她能打掉他吗?这是他们的孩子,有他的血肉,也与她血脉相连,她怎么可能亲手扼杀?她要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情感告诉她这个孩子是如此地珍贵,比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金银珠宝合加起来还要珍贵。

  理智却警告她这个孩子不能留,他将把她的生活甚至是他的生活搅得一团糟甚至是不得安宁。

  情感和理智相互拉扯,死死地纠缠。

  终于,她咬紧了唇瓣,以一个母亲的决心走下了台阶。

  直到龙南笙站在了她的面前,遥筝才慌神发觉自己居然真的这么做了。

  他们此时正站在朝房前面的台阶上,里头还有些许公务不忙的大臣们伸着头朝着这边观望。

  “怎么了?”即使是突然被人从朝房里叫出来,龙南笙也没有斥责她的莽撞,眉眼都带着温柔的笑意:“怎么了?筝儿,这么急匆匆地。”

  遥筝却不知道该怎么样开口了。

  她要怎么说?

  告诉他她月信迟迟没来?这种女孩儿家的私密的事她怎么好意思开口说与他听?

  告诉他她总是时不时地犯恶心,想吐?他会不会以为她是吃坏了肚子,二话不说拉她去抓药?

  告诉他她看了医术,她极有可能是……不,是她应该就是。

  以为她是不愿意在人来人往的朝房门前跟他说话,他拉着她踱到一边的树荫下,遥筝却仍是自顾自地出神,“筝儿?”他轻轻地催促着一声不吭的遥筝,不是他不愿意等她出完神发完呆,相反,他爱极了她呆呆的时候单纯的表情,让他总忍不住去亲吻她的唇角打断她的出神,只是不能是还摊着一大堆公务等着他去做的这会儿。

  遥筝迟迟无法开口。

  我有了你的孩子,她要这样说吗?他会不会以为她是以此要挟他的坏女孩儿?

  你娶我吧,她要这样说吗?即使是答应了,他会不会只是当她是孩子的附庸品?

  “你爱我么?”不知道是自己本身就没有自以为地那么相信还是妊娠使她敏感多疑,反正她就是问出了口,期待从他口中再一次听到相同的答案。

  果然,龙南笙好笑地揉了揉她梳得平整的发髻,当她是三岁的小娃儿在撒娇一般:“这个问题岂不是像在问我不喝水会不会口渴一样,实在是太傻了。”

  “你爱我么?”她不管,固执着要从他口中听到那个字眼。

  “傻姑娘,怎么不爱,当然爱了。爱得不能自拔,爱得不能离了你独自生活……”他如她所愿地倾诉着。

  “那你娶我好不好?”既然爱她,就点头吧,就答应吧,如同他对她说爱的时候的干脆利落,她已经如此卑微地请求,将自己女孩儿家的矜持和颜面全都踩在脚底下。只要他愿意娶她,她可以放弃报仇,就算放弃很难,但是为了孩子,她真的可以不再去想不再去顾及,只要他愿意娶她。她不能放弃孩子,绝对不能。

  被遥筝突兀地打断话语,龙南笙微微一愣,执起她的手,捏在掌心里揉搓,不满于她指尖的冰凉:“不能问好不好,也不需要问好不好,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什么时候?”仿佛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的人看见了一丝光亮,遥筝追问。

  龙南笙将她的手搁在唇边呵气,心想着改天得给她带个暖炉:“会有那么一天的。”

  “那么一天是哪一天?”遥筝执拗着要一个确切的答复。

  龙南笙终于明了这姑娘不是寻常一样跟自己闹着玩的,而是再认真不过地“逼婚”?想到这个可能,他满意地笑了,原来不仅仅是自己在心痒难耐,她也愿意一起携手到老地度过一辈子。他将额心抵着她的额心,这是他俩再熟悉不过的动作:“我有能力给你安宁的生活、有能力护你一世周全富贵的时候。筝儿,耐心一点等着,就快了。”

  “如果我让你现在就娶我呢?”遥筝挣脱他捧在她两颊的手掌。耐心一点等着?就算她能等,孩子能等吗?

  “筝儿……”龙南笙也想毫不犹豫地应下,再告诉她他比她更迫不及待。只是现在大局未定,他不能有什么动作,否则大哥这几年的辛苦经营岂不要毁于一旦?

  只是一时的沉默,已经让遥筝的心渐渐凉透。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得到一个温暖深情的拥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得到一个斩钉截铁的肯定,她害羞得连衣服底下的每寸肌肤都热得发红,得知有孕的犹豫不决,以为他深深地爱着自己的欣喜,所有的所有。

  那一瞬间,灰飞烟灭。

  她差点哭了出来。

  她倔强地暗暗抽息,绞在衣袖底下的柔荑握得好紧好紧,若她没有让自己感受到指甲刺进掌心的疼痛,她一定会流露出震惊打击的不知所措。

  她脑袋空白了好久好久好久,她无法相信无法接受,她执着地追问:“如果我要你现在就娶我?你会吗?会吗?”

  龙南笙不知道她今日为何这般咄咄逼人,甚至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筝儿你今天是怎么了?”

  后退一步,龙南笙拉开与她的距离:“你这个样子与穆纸鹞有什么两样?无理取闹,刁蛮任性!”

  他的眉宇,是紧蹙的。他的眼神,带着肃穆。他抿着曾经吻过她的薄唇,吐出那些字句。

  遥筝有一种冲动,几乎想上前揪住他的衣袖,告诉他,把一切都告诉他。

  水漾秋瞳中,染上一层失望甚至是绝望的灰朦。她带着希望破灭的眼神,露出笑容。那笑容,苦苦的,可是她相信,一定不会比她即将喝下的那晚令她亲手打掉自己的孩子的汤药更苦:“对不起,我昨日休息不好,脑子有些乱,你别多想。”

  他看见她听见他说完,原本双颊上女孩子家含羞带怯的红艳彤云,缓缓褪去了粉色,变得白皙。

  龙南笙明白自己说重了话,他想向她道歉,跟她好好解释,他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他的视线捕捉到的,是一片空虚。

  她早已转身,掉头而去。

  谎言。

  自作多情的人,自始至终都是她。

  她回到她的房,关上门扉,她才容许懦弱的眼泪掉下来,成穿成串地滑落在双腮。

  她平躺在床上,无声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没入绸缎的枕面,徒留一圈又一圈浅色的泪渍。

  不,她不应该哭。

  她应该想一个绝妙的借口,许多天不出现在人们眼前也不会被怀疑,是说伤寒?还是闹肚子?

  她应该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弄一碗,那仅仅是几种草药混在一起就能轻易地杀死她视若珍宝的孩儿的苦苦的汤药。

  她应该一口灌光它,完全不延迟、不喊苦,至于它的实际滋味如何,她无从品尝。因为再如何浓烈的苦,都苦不过心头翻涌的绝望。

  这绝望,仿佛是一个庞大而又饥饿的兽,将她身上所有的力气,手心所有的温度,心头所有的热血,尽数吞噬干净,一点一滴都不剩下。

  太子今日大婚,照例是要在宫中住上三日再回太子府的。早早地,宫里各处就已经是张灯结彩。满目的红色喜庆,却偏巧天灰蒙蒙的。

  遥筝和宁和从早上就开始忙碌着准备新房里的东西。新房是宫里按照规矩布置下来的,满屋子金碧辉煌。遥筝知道尤轻念不喜爱这般的布置,于是在御花园剪了几捧淡雅的菊扎成一束漂漂亮亮地插在瓶子里。

  过了申时,宫里的人们就开始等着迎太子妃进宫了。因为天不黑,花轿不可以出门,所以一直等过了申时直到酉时一刻掌了灯龙南渊才从尤府出发浩浩荡荡朝着宫里行进而来。

  新人行成婚礼礼,应该不到亥时二刻。若是过了子时还不能行礼,新娘就得在新床上不吃不喝干坐到第二天等待子时前行成婚礼了。遥筝看着外面全然黑下去的苍穹,不由得担心着,于是急匆匆地向外面走去。

  那天龙南笙什么话都能说出口。等他再见到遥筝的时候,已经是龙南渊大婚的当夜。这些日子就是忙着这个,才没能好好跟她解释,她一定生气了吧?一定误会他了吧?

  他一定得好好跟她解释。

  这般想着,他瞧见作为新房的大殿门口一抹熟悉的身影,是她!

  “筝儿……”他声音好好听,唤出她名字时像在吟着诗句悦耳,可是却没有留住她急匆匆从身旁走过的脚步。

  这是怎么了?遥筝当然看见他了。他那么亮眼,那么与众不同,又是她从小到大眼中的唯一焦点,她怎么会看不到他?就算是千万人中间她都能一眼认出他的影子,更何况是如此近距离地擦肩而过。

  她听到他在唤她,可她不敢回头,她急速的步子几乎是用逃走来形容。

  她只能逃走,逃离开他的身边,逃离开他总让她无法思考的气息。

  她无法平静地与他交谈甚至是面对面站在一起,她怕她会忍不住质问他,会忍不住把一切都告诉他。

  她怕,怕自己会在明知一切都不会有结果了以后还是爱他,无法自拔。

  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就像她始终没有勇气去打掉他的孩子。她明知道她该怎样做,却迟迟无法付诸行动,像被人困着无法动弹,在没有出口的死胡同里绕呀绕,她在情感与理智之间不停地挣扎。

  眼前模糊成一片,遥筝伸手抹掉,那片模糊又泛开来,湿湿热热的,她却顾不上,跌跌撞撞朝着御花园深处跑去。

  不能让别人看见她这副样子,一定不能。

  正低头疾走,突然一个声音喝道:“你长眼睛了吗?”遥筝一吓,急忙停下,抬头一看,偏偏冤家路窄,又是穆纸鹞,正俏生生地立在她前面约两三步远的地方,身后跟着的仍旧是那个丫鬟。

  遥筝没有心情理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福礼,想快步从她身边走过,她行了两步挡在遥筝身前,讥讽道:“当下人也当不好,一点规矩没有。”【穿】 【书】 【吧】

  遥筝侧走了一步,想绕过她,她也随着侧走一步,仍旧挡在身前,得意洋洋的笑说:“近来怎么不见你跟在宁王爷屁股后面转悠?怎么着,朝三暮四被逮着了?水性荡不起杨花了?”

  看来她以为龙南笙他俩是在南京的那一夜便生了嫌隙,她本该忍下这口气,如果她不想惹事,可是偏偏,她这会儿急需什么事情来转移自己快要疯掉的思绪,遥筝自己也笑着回讽:“总比某些人强,转悠了十几年都得不到人家回头看那么一眼,白白拿自个儿热腾腾的脸去贴人家的冷板凳。”

  穆纸鹞收了笑容,气冲冲地道:“有娘生没娘养的贱人!”

  遥筝不怒,反而盯着她笑道:“有些人倒是有爹娘生养,可却是连贱人也不如!贱人还能换得几次温存。”她将话说得十分难听,即使话语中的人物就是她自己,她必须要这样狠狠地侮辱,甚至是辱骂自己,将自己说得那么不堪,才能稍稍好受一些。

  穆纸鹞气得全身发抖,得靠锦容的依附才站得住,遥筝冷冷地看着她笑。

  穆纸鹞突然推开锦容冲了过来,“啪”地一巴掌甩过去。

  遥筝捂着脸看着她,一脸地讽刺:“这就叫有教养吗?穆小姐是随着爹娘生养出的教养么?”

  一句话说得穆纸鹞更是怒不可及,这次连带着锦容也冲了上来。

  抓,掐,挠,抠,拧,外带扯头发。

  遥筝觉得痛,觉得止不住地疼,却不知道落在自己身上的到底有多少个拳头多少次拧掐,她只能弓起身子,将小腹紧紧地护住,她们怎么样对她都可能,但是不能伤害她的孩子,不!不仅仅是她们,谁都不能!谁都不能伤害她的孩子!

  只听到旁边有路过的小宫女喊着“穆小姐!”、“遥筝姑娘!”她也不敢上来分开她们,穆纸鹞的嚣张跋扈可是出了名的,最后只听到她大喊:“来人呀,来人呀!”太监小厮丫鬟纷纷闻声而来,叫嚷着:“小姐!别打了!别打了!”

  大礼行过没多久,酒宴才刚刚开始,御花园又摆着戏台,人们陆陆续续地向这边走着。她们这样大动静地打闹,最后终于惊动了王爷大臣们。

  龙南笙跟着龙南渊在殿里酬宾还不曾知晓,御花园里只有龙南临离得近,听说是遥筝,自然也跑在最前面,人还未到声先到,一看遥筝正被按到在地上撕扯着打,急怒着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还不快住手!”

  忽听得一声“扑通”,众人齐声惊叫。原来她们站的地方本就在湖边,这会子穆纸鹞一看有人来了,又早气昏了头,竟猛地狠狠踹了遥筝一脚。遥筝连着翻了几个滚滚就掉进了湖里。

  待龙南临一看清落水的正是遥筝,也不顾其他,步子一转跟着就跳了进去,溅起一片的水花。岸上的人惊呼:“王爷使不得!”可他却已听不见,一心只顾着落水的人儿。

  水下的时间过得好象很慢很慢,遥筝觉得自己的胸里越来越闷,呼吸越来越紧张。

  刚开始,她因为慌乱无助地挣扎着,可逐渐地,她却不再动弹,由着身子一点一点沉下水底。

  就这样死了也好,就不需要再犹豫,不需要再挣扎,不需要再彷徨,不需要再无措,不需要再不知道该如何。

  快乐,难过,哀愁,伤痛,遗憾,嫉妒,悔恨,冤仇,以及,爱情。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将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终于可以清静下去,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没有噩梦的惊扰也没有人能叫醒,就像一个嗜睡的孩子。

  只是梦里的龙南笙会是什么样子呢?

  是温柔浅笑的少年?

  还是温文尔雅的青年?

  是说爱她时的情深意重?

  还是面对她的追问犹豫时的沉默?

  但愿她能留给他的,他能铭记一生的,是她最美丽的时候。

  那就好了。

  真的,很好了。

  正觉得已经不行时,遥筝感觉到一个人贴着她的背,手从她腋下穿过搂着她,然后慢慢浮出水面。

  也许是求生的本能,也许是她的心底其实没有想象中的绝望,刚出水面,遥筝就开始大口喘气。

  上了岸后,发现抱着她的是龙南临,浑身湿透了,连发顶的玉冠都歪了。她想说声谢谢,却身体无力,软倒在地上,靠在龙南临的怀里只知道喘气。

  龙南临平复了呼吸后即问她:“有事没有?”遥筝没什么力气地微微摇了摇头,正想答没有什么大碍,但是紧接而来的剧烈疼痛,就像是快要将她整个人给撕扯成碎片,她用了最后一丝力气捉住龙南临,好让自己可以坐起身,细致的脸蛋苍白如纸,美丽的眸子噙着泪水,看着他:“快!快!快帮我叫太子妃!求求你!”

  龙南临蓦然瞪大双眸,吃惊地看着要遥筝身下的裙裾漫开一片血色,而那些血是从她的身子里淌出来的,红艳艳的,就像是盛开的红花般染红了他的视线。

  被送到距离御花园最近的兰芝殿,遥筝甚至虚弱得无法动弹一下手指。

  好冷……如冰似的寒意一阵阵地袭上,遥筝紧紧地抱住自己,蜷成了一团,纤手紧紧地揪住锦被,试图多留住一些温暖。

  只摘下了头冠,一身繁复的花嫁衣裳还没曾褪去的尤轻念走到床边跪下,担心地呼唤:“筝儿你……”

  遥筝勉强自己睁开眼,冷汗及泪水交濡的小脸沾黏着凌乱发丝,她吁喘说着,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轻念姐姐,帮我,帮我瞒下去,不能……不能让别人知道……任何人都不能……”

  她低声地喊着,细弱的嗓音伴着急促的喘息,苍白的脸蛋上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冷汗或者是泪水。“姐姐……肚子好痛……我这是怎么了?”

  “筝儿……”尤轻念噙着泪,没让自己哭出来,勉强镇静着让自己不颤抖地说出:“你小产了……”她不知道遥筝为何会有孕,这种情况她也无法问得出口。她只能帮忙隐瞒,告诉外头的其他人她是被锐石割伤了大腿才导致的出血。她庆幸自己不顾礼节跟着龙南临赶过来了,否则她不敢想象遥筝会是怎样的结局。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热辣辣的泪水盈上遥筝的眼眶,让她的视线模糊。

  “他知道吗?”尤轻念看着她,沉缓地问道,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龙南笙。

  遥筝咬住唇,好半晌,她说不出话来,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有一串串泪珠子不停地滚落。她想起他生气时冰冷的眼神,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

  “你这个傻丫头!”嘴里虽是埋怨,心里却心疼得不得了,一名宫女端着汤药进来,尤轻念端起汤药:“能坐起来么?把药喝了吧……”

  “为什么要喝药?”遥筝沙哑着嗓,“不可以不喝吗?为啥么?”遥筝摇头流泪,孩子明明就还在她的肚里,为什么要逼她把它给杀掉呢?

  “筝儿,你听我说,”尤轻念制止她过分的动作,怕她再因此出血:“你肚里的孩子已经是死胎了,不喝药流不干净,后患可是无穷的!”

  “很苦么?”遥筝接过汤药,看着碗里乌黑的汤汁,轻声问着。

  尤轻念执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会。”她看着遥筝接过药碗:“不仅很苦,还会很痛。”

  “是吗?那就痛吧,越痛越好,痛得越彻底越好吧!痛得让我清清楚楚地体会到我的肚子里曾经有一个孩子,痛得让我永永远远都不会忘记他给我的伤害!”说完,她仰首一口气喝光了药汤,镇静地把碗交还给尤轻念,再附以一抹硬挤出来的苍白的微笑:“对不起……我似乎弄砸了你的婚礼……”然后便昏厥过去。

  程遥筝瞠眸盯著床顶,脑袋沉重,像有着一根银匙在汤水里头搅和,弄乱她的思绪和感官,一切都浑浑噩噩。

  她不知道尤轻念是怎样解释的,也不知道扰乱了这样盛大典礼的自己将会受到什么处罚。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还在冰冷的池水中,还是兰芝宫染血的软榻还是乾元殿自己的床铺。

  她甚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天光大亮的白昼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唯一能理清的只有一个念头。

  没有了,孩子没有了。

  刚刚的刚刚,她还在挣扎还在犹豫,她知道孩子是麻烦,不能有,他会把她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孩子也知道,他听到了她纷争不休的内心,所以他决定要走了,从她身体之中,狠狠剥离。他很懂事,他不造成任何人的困扰,没有吵闹没有哭啼,安安静静地化为一摊腥红血肉流出,不再让谁因为他的存在而感到苦恼挣扎。

  他甚至还没有长成小小人儿的模样,还没有软乎乎的小手掌,没有俏生生的小鼻头……他走了,再也没有机会像其他的娃娃,响亮地大哭着来到人世间。

  没有了,她蜷起身,将自己缩成一圈,腹间撕心裂肺的痛楚明明仍在,孩子却没有了。

  眼泪奔腾而出,占据所有视线,雾雾蒙蒙,教她看不清一切。

  她不停发抖,是冷,是抽泣,更是恨极了自己的颤抖。

  在无法面对龙南笙的时候,她曾经想过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如果没有他,是不是自己就不需要这么早看清楚这个悲哀的事实,不需要这么犹豫挣扎,这么……痛不欲生。

  她不想要他,所以他觉得她不配,他也不要她做自己的娘亲。

  她将头深深埋在被子里,终于忍不住痛苦地喊出声响,这一声痛呼,喊出了她无法再压抑的痛楚。

  她的孩子……她想要他她想要他呀明明拥有了却失去的感觉是心被拧碎绞烂再一片片贴起的剧痛,她痛到无法呼吸,哭声凄厉,她必须要放声大哭才得以吸到活命气息,宁和靠过来抱紧她也驱散不了从血液深处迸裂出来的寒意:“遥筝不怕,过去了过去了,不疼了不疼了,上了药了,伤好了就不疼了。”以为她是如尤轻念所说地被锐石割伤痛急才哭的,宁和也哭了,像哄娃娃一般地哄着她。

  她想拍拍宁和的手,叫她别哭了,可她的手脚不听使唤地懦弱地瘫软在身侧,是宁和身上太烫,还是她身子太冷,否则为何她一直觉得如地狱般森然的气息包围着她,她仿佛赤裸了身躯,一丝不挂地置身于冰天雪地之间?

  她想笑着对宁和说她没事,不要当她是几岁的怕疼的小娃儿……小娃儿……她的小娃儿……她永远无法在他跌倒哭疼的时候这样子安抚他哄逗他了。

  遥筝连哭泣的气力都在流失中,密密闭合的长睫,在眼窝下形成两道阴影,晶莹泪珠从眼缝间凝结滑下。

  宁和替睡熟了的遥筝掖好锦被,想要出门给她打些热水擦脸,刚打开门,就见到龙南笙守在外头,他神色肃然,一箭步上前,问着:“她怎么样了?”他听说御花园的事情赶过来的时候遥筝已经被送回了乾元殿的住处,碍着父皇他昨夜迟迟不敢来,一直忍到今天,他赶至房外,隐约听见哭声,门却紧紧闩着,他难免有些急躁。夶风小说

  “王爷自己去看看吧……穆小姐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宁和哭得双眼浮肿,鼻眼红通通。

  龙南笙锁眉,直接越过宁和,亲眼进屋看看遥筝的情况。

  他进过遥筝在南京的闺房,浓浓的书香还有淡淡的脂粉香,让人总忍不住想多逗留一会儿,现在,屋内混杂另一股味儿,一种不该出现在这个房里的味道。

  血的味道。

  他大步走向内室,急于查看她的状况。遥筝睡着了。

  她的拳头完全没有放松,仿佛身体仍有哪儿正在剧烈地疼着,教她无法安眠。

  她的脸,像张白纸,除了尚未退去的些许淤青,不见半丝血色,竟有几分死气沉沉,若非她不时发出吸鼻声,他险些以为她断了呼吸。

  心,为此重重一震,揪得生疼生疼。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只有冰冷,像千年不化的霜雪一样。

  门外传来衣料悉悉索索的动静,龙南笙却没有心情去看,脸上的神情,除了担忧再找不到其他词儿代替。

  “你还好意思来?”身后传来一声冷凉的嘲讽,这声音他并不陌生,以后将会越来越多的听到,因为这声音的主人就是他昨日为其的婚礼忙碌着而没能顾及上遥筝的太子妃。

  龙南笙低声问道,不敢抬高声调,怕惊醒了本来就睡得不安稳的人儿:“我怎么不好意思来?”

  尤轻念被他的低沉吓了一跳,平时总是笑笑的龙南笙此时充满一种尊贵且不容违逆的霸气,她不服气地缩了缩肩,差点将实话骂出口,幸好她立即回过神来,却还是气不过地顶他:“怎么不好意思?你还倒是挺能装糊涂!穆纸鹞为了什么跟遥筝过不去,你心里边跟明镜儿似的!”她不知道遥筝为什么要隐瞒,肯定跟眼前这个人脱不了干系!若非遥筝之前交代恳求,她真的好想把一切说出来,若是不爱遥筝,就不要虚情假意囚着她,让她疼、让她痛、让她疯狂大哭、让她拿生命开玩笑。

  “这件事我自然会处理,用不着太子妃插手。倒是太子妃,是太闲了吗?还是礼数都没有用了?”龙南笙头也不回地回讽。

  “喂!你什么意思?我给皇上……额……父皇敬过茶才来的。”尤轻念双手抱在胸前:“我闲?是啊,我闲,所以我救了遥筝。倒是宁王爷忙,忙得什么都顾不上!”

  龙南笙久久没有吭声,尤轻念一声轻哼,满是不屑,正要开口再讽刺他几句。

  却听到龙南笙的声音仍是压的低低的:“谢谢大皇嫂,你的情我记下了。”

  他这样诚恳的道谢,倒是让尤轻念微红了脸,嘴上仍旧硬着说:“我是看遥筝人好,哪个需要你承情了。你快出去吧,让别人看见了不好说。”

  “大皇嫂请回吧,我在这儿照看着她就好。”龙南笙不愿意被驱逐出房,至少这会儿不想,遥筝的模样,教他怎么走得开?

  尤轻念看他一脸的坚持的担忧,心想或许遥筝更想看见他在身边,便也允了。

  “你……要待她好点。”临出门前,尤轻念忍不住这么对龙南笙说道。

  龙南笙并未深思尤轻念何以有此突兀的要求,他的心思几乎全都挂在遥筝身上,掌心轻贴着她柔软的嫩腮,指腹缓慢磨搓着冰冷的肌肤,想煨暖她不及他巴掌大的脸蛋。

  平时的慧黠活泼,在睡沉时全然消失无踪,她此时的睡颜几乎没有生气,像个精致但是易碎的瓷娃娃。

  娇俏的眉间多了分痛楚,竟教他跟着胸闷生生地疼。

  她的手那么冷,指尖都泛着青色,他怎么揉搓都暖不热。

  他顾不得礼数,随着上了床榻,揽她进怀,她似乎不安地颤了个哆嗦,他收紧五指,握住她纤细的腰肢,下巴抵着她的发际,热息呼在乌黑青丝间。

  突如其来的拥抱暖得教遥筝在梦中便想落泪。她从混沌中醒来,迷蒙中瞧见是他,十指攥紧他的前襟,她好想告诉他,他们曾经有个孩子到来,可说了又怎样?已经没有了啊……

  没有了……

  她紧闭上眼,也紧闭上欲言又止的颤唇。

  龙南笙不会知道,他们有过一个孩子。就像他也不会知道,在他开口拒绝的时候他曾经失去了什么。

  她将头深埋进他的怀里,深深地呼吸,连肺叶都是疼得,鼻尖满满是他的味道。真好,她还在他怀里,真好。

  她松开攥紧的手,微微喘息着,用力推开他,已经用罄了最后一丝力气。只是,这幅胸膛她已经不想要了,即使再依恋,即使再怀念,她也不想再要了。

  太痛了,这种锥心刻骨的伤太痛了,她忍受不了了,再也经不起第二次了。像是被人把全身的骨骼一寸寸卸下再一根根装上,即使是活着,也是步步锥心的疼着。

  龙南笙诧异地看着抵在胸前的小手,听着遥筝神情淡漠地唤着自己:“王爷,还请您自重。”

  他不明所以:“筝儿,你这是?”

  遥筝低垂着头:“还请王爷起身,王爷尊贵身子怎么能在奴婢的下人房歇息。”

  “你还在生气吗?穆纸鹞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出去。”以为她是跟自己闹气,龙南笙伸手欲把她再拥进怀中:“乖,别闹了,你得好好休养。”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专宠王妃更新,第十六章 玉京遥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