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忘不掉他,割舍不了他的爱和他的好。
她更没有办法忘掉自己的用意,她是来复仇的,为她冤死的爹爹,为她一家四口的人命和无辜的宁姨。她的人生她的心灵如同被烈火灼烧地不断扭曲最终成灰成屑的木,那场大火烧毁了她的所有希望与未来,自此她活着的目的只是将尖刀刺进那歹毒的凶手的胸膛。
纸页的边缘滑过脸颊,遥筝猛地想起信还在自己的手中紧紧地攥着,她赶忙将纸页摊平在桌上,已经被泪水打湿了大半张,矮下身子嘟起嘴来对着信纸吹气想要它赶紧干了莫弄花了他的笔迹,却又止不住抽噎,连气息都是断续,落得更凶的泪珠把信纸打得更湿。
她一时情急,扯了衣袖就去擦,墨迹在洁白的纸上整个晕染开来,一团团黑乎乎地辨不出原来的字迹,袖子上也沾满了晕开的墨水,鼻尖萦绕着湿润的微微墨香,如一双大手将她的心包裹起来,一点一点地攥紧。
她终于无法在支撑,埋首在双臂间任眼泪肆流。
她告诉自己,再放纵自己一次,明天……明天她一定可以割舍可以全心全意去做该做的事。
到了明天,她又给自己另一个明天。
明天的明天……她在逃避,她自己清楚知道,这是逃避的借口。可是她爱他啊,她自小就爱他。他的爱曾经是她心里殷切期盼的愿意用所有的所有去换的。如今终于得他所爱,她却没有了机会去继续爱他。
她不只一次想过,若不是那样的过去,没有这样为难的仇恨隔在中间;若两人的相遇就是单单纯纯地,或许是两小无猜,或许是媒妁之言,或许又或许……那么,她便能发自内心对他展露笑颜;她便能无所顾忌地说爱他去爱他安心享着他更多更多的宠溺;她便能心安理得于依偎在他身边陪伴他一辈子。他不是龙南笙,他是她最温柔的夫,给她簪发画眉,护她一生安良;她不是曲安诗,她是他最温驯的妻,为他生儿育女,待他一世情缘若是又若是,或许再或许……多好。
一身清雅的蓝绣白衫,长衫两袖卷起,修长的指掌间握着一卷书,虽是被南京的暑气烘出一头细密的汗水,龙南笙仍是一派斯文的模样。
素执端了茶水进来,瞧着龙南笙正在读书,本想安静地退下去,刚走到门口却被叫住,她回头看看坐在窗边放下书本视线转向自己的龙南笙。
龙南笙端起桌上的茶盅,细细地咂了一口,不由得摇了摇头埋怨:“没有筝儿泡的好喝。”
素执轻移莲步来到龙南笙身边,动作轻柔地伸出手,一把夺下龙南笙手中的杯子重新放回托盘里:“那王爷就等着回京去喝小姐泡的茶吧。”还不忘嘟囔一句:“难喝不也喝了那么多年。”
“我也没说难喝啊。飞鸿越发把你给惯坏了,以前的脾气可是没有这么大的。”龙南笙赶忙又将茶抢了回来,这大热的天,再不喝口茶润润他这嗓子可是要冒烟儿了,真是让筝儿说着了,这南京可真是热啊。深饮了口茶水,他想起一件事:“你为何总是叫筝儿小姐?”
素执正因为龙南笙的调侃羞恼,听见他这样问,一时不知道怎样回答,她不知道小姐为何不愿告知王爷,但小姐必然有自个儿的考量,她万不可不小心搞砸了小姐的事情,于是说:“我是曲府的丫头,表小姐自然也是小姐。再者说了,不叫小姐叫什么?难道像宫里的人一样称姑娘?”她想到了什么,掩唇笑着:“我可是不敢。那可是咱未来王妃,我若是不这会儿就尊敬着巴结着,以后王爷还不帮着王妃整治我这刁奴?”
龙南笙哑然失笑,再度摇了摇头:“有飞鸿撑腰,你这嘴可是越来越厉害了。”突然想起小筝曾提过的家乡小吃,那时她用尽词句的描叙便勾起了他肚子里不少的馋虫。虽是来了南京两个多月,一直都是公务缠身,稍有空闲又是各级官员赴宴招待,他还不曾有机会尝过,于是放下茶盅,又问素执:“你可曾来过南京?”
素执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把话题扯到这上面来,只是照实回答:“倒是来过一回,陪着夫人小姐到舅老爷家省亲来着。”
“那小元宵,堪称是上品啊!鸡肉滑嫩,毫无腥味,汤头则是顺口微甜。面皮儿与鸡肉入口即化,即使入喉,却仍口齿留香。”龙南笙回想着筝儿的话,觉得肚子又空了:“南京有名的小吃里是不是有个什么‘秦淮八绝?’。”
“感情是王爷肚子里有馋虫在作怪啊,怕也是听小姐说的吧。”素执抿唇笑了笑,“秦淮八绝,指南京八家小吃馆的十六道名点。”
龙南笙更是好奇:“哦?竟有八家十六道?说来听听。”
素执暗自想着可不能让王爷知道她跟飞鸿趁着他忙着批公文的时候都一一吃了个遍,便装作回想了一番才说道:“我记得是魁光阁的五香茶叶蛋、五香豆,永和园的蟹壳黄烧饼、开洋干丝,奇芳阁的鸭油酥烧饼、麻油干丝,六凤居的葱油饼、豆腐脑儿,奇芳阁的什锦菜包、鸡丝面,蒋有记的牛肉锅贴、牛肉汤,瞻园面馆的薄皮包饺和红汤爆鱼面,对了,还有莲湖糕团店的五色小糕、桂花夹心小元宵。这便是南京府最有名的十六道小吃,听说味道都是好得紧。”
龙南笙嘴角挂着一抹笑,想起的却是遥筝那时垂涎欲滴的表情,手指轮个儿轻轻叩击着桌案:“这么说来我倒真该去试试,到底是什么样的美味,能让那丫头那般地回味。”
龙南笙拿起桌旁的纸扇,“哗”地甩开,在身前轻摇了几下,扬起几缕轻风,吹散了些许暑意:“走吧,咱也尝尝去。”越过素执,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素执急忙小步跟上:“王爷不等飞鸿回来?”
龙南笙已经走到了门口:“知道你心疼他,等回来给他打包带上就行了。”
素执还是劝阻:“可是就这样出去并不安全啊。”
龙南笙脚步微停,他倒是没想过这个,不过……他将扇面合拢在掌心,凑着素执头上轻轻一敲,撩起下摆迈出门框:“哪儿那么多顾忌,走吧。”
从六必居里出来,“秦淮八绝”才尝了八九样,龙南笙已经撑得不行:“这再美味的东西一下子吃得太多肚子里也是装不下的。”
素执拎着七八个装点得精致的盒子,全都是他们今日品尝过的名小吃,跟在龙南笙的后面迈出门槛,笑得一脸促狭:“这会儿倒知道撑了,刚刚还不是吃得比谁都香。”
龙南笙轻摇纸扇,一脸坦然:“美人儿耐赏,美食爱尝,人之常情嘛。待回去的时候,来给筝儿带几份,她怕是想的不行。”
“这么大热的天儿,待咱们回去那东西还能吃嘛!”素执面上儿糗他,其实心里对王爷这般惦记着二小姐高兴地紧。
不知不觉中外面的天已经都黑了,“都这么晚了,”她暗自嘀咕,“不知道飞鸿有没有看到我给他留的字条儿。”
是夜,月儿挂在街角的林梢,晕散着柔和澄黄,静静地,悬于夜幕天际,点点繁星,相伴左右,秦淮河畔街市繁华,水面上远远近近驶着数艘雕梁画栋的画舫,似天上的银河也落在这座古城般,处处灯火辉煌。
“真美啊。”龙南笙一时间被这璀璨的景象所倾倒,想起那生于斯长于斯的女子。突然一样冰凉的东西破空划向脸颊,“叮”的一声,一把雪亮的飞刀横划过,击开死一般的冰凉。龙南笙蓦然清醒,反手拍向那可怕的冰冷,身子向后一仰,面前猛凉,冰得让她觉得好疼,黑丝飘落他额前垂发被截下一缕,就着身子向后仰势,猛地翻身倒踢,“咣当”一声,落地的是一把刀。
在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事情发生的同时,还有两声‘小心’几乎同时响起。
第一声是素执发出的,她提醒的是毫无防备的龙南笙,出声的同时人也冲了过去。
第二声则是办差回来找寻了数家酒楼终于赶到的曲飞鸿看到与刀锋错身而过的龙南笙和冲进刀光剑影中的素执忍不住惊呼。
龙南笙抬眼,面前竟是一群黑衣的持刀人。
“谁?你们是谁?”龙南笙看见那群人的眼睛闪着逼人的光,就像扑面而来的刀风的杀气,烈得怕人的刀风压得他连气也喘不过来,刀刃已至眼前,龙南笙灵敏地闪身避过,不会武的素执却恰好冲到他身前想要替他挡住即来的一刀,情势危急他不及细想伸手挡在素执脖子前面,及时救了她一命,但他的左手却被那锋利的刀深深切入,与此同时龙南笙踹起一脚将那个冲来的黑衣人踢翻在地。自小被教习文韬武略,他又怎会不懂武功。
素执愣愣地看到那柄刀魔鬼似地没入龙南笙臂中,在即将砍断他手臂的前一瞬,血,喷涌而出。
飞鸿终于赶到龙南笙身旁,猛然拔剑提身冲入刀光剑影中,刀锋闪着邪恶的亮光压向他的周身。
“无耻!”他高喝一声,剑光随着他翻转的身形旋出一片流光,“叮当”脆响不绝于耳,地上刹那间躺下十来条僵硬的身体。
飞鸿将刺入一黑衣人胸膛的长剑拔出,抬眼一望,竟见街上的黑衣人不但未减少反而又凭空多出几个,又是可怕的一声,他回过头,因为护着素执,龙南笙动作施展不开,白色的外衣已被染成可怕的暗红,血还在不停的从他手臂上涌出。
飞鸿手中的剑一刻都不敢放松,一边抵挡着疯涌而来的攻击一边朝龙南笙喊道:“主子您快走,奴才掩护您!”这帮人武功高强,又来势汹汹,定然是图谋已久,他一定不能让他们得逞。
龙南笙正抱着素执吃力地躲闪着,听到飞鸿的大喊也不废话劈手抢过一把刀在冲过来的飞鸿掩护下且战且退。
黑衣人哪肯让他们突围,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人指着龙南笙对其他人吼道:“不要让宁王跑了。杀了他!”
他一喝所有的黑衣人全部都发了疯似地杀过来,龙南笙这里顿时险象环生。
主子有危险飞鸿急的眼都红了,低吼一声就欲拼命,正在这危急时刻一队官兵出现在街角,冲着这边飞奔,领头的是一个策马疾驰的年轻男子。
黑衣人一看有官兵前来,撤了攻势便走。
飞鸿虽然武功了得但双拳终究难敌四手,此刻已经有些相形见拙了,急忙回过身去察看龙南笙的状况,孰料,一黑衣人在他转身后甩手飞去一把单刀。
素执一直被龙南笙护在身后,满心地焦急。此时瞧见龙南笙血染的手臂和飞鸿一身大大小小刀割的伤痕,她好恨自己啊,什么都做不了,白白是个累赘。
突然她瞧见一把利刃直逼飞鸿后背,飞鸿只顾着察看龙南笙的伤痕竟毫无知觉。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素执奋不顾身,用身子直撞飞鸿和龙南笙,挺身去挡那把刀。
只见利刃“噗”的一声,插进素执胸前。鲜血立刻出来。
龙南笙惊叫出口,飞鸿大震,什么都顾不得了,伸手捞起素执,嘴里发出一声痛吼:“素执!”
那队官兵此时才终于赶到近处,龙南笙扶住受伤的手臂摇摇晃晃地站起,以未受伤的那只手亮出怀中的腰牌:“宁王在此。”
领头的男子跳下马急跪于地。“卑职金陵守备程近景叩见王爷,不知王爷驾临。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官兵全部跪落地。齐声大喊:“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龙南笙烦躁地挥手,左手臂一阵剧痛,他咬牙忍住,心急如焚地说:“都不要吵,先救人再说!赶紧找大夫!”
程近景磕头说:“王爷不嫌弃,就到卑职家里吧!卑职这就通知人去找大夫。”
飞鸿仍然抱着素执,不曾松手。听到这话,抱起素执跟着程近景就走。
他低头,看到素执的脸色越来越白,血一直滴到地下,不禁心慌意乱。他喊着素执:“素执!好素执!看着我,别晕过去,保持清醒!跟我说说话!听到没有!”
素执看着飞鸿,好痛!她吸着气,觉得每次呼吸,血就跟着流出去。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是好多话,还没说明白,怎么办?
“我是不是快死了?”她挣扎着问。
飞鸿大震:“什么死不死?受这么一点小伤,怎么会死?”
素执心里好急,颤声的说:“如果我死了,可不可以请求你一件事?”
“什么?”飞鸿心痛,着急地走着,心不在焉。
“如果我死了,请你不要忘了我。”素执轻声说,恳求的。
“不要再死不死的了,谁都不会死!”飞鸿生气地喊。
素执好痛,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她是不是要死了,可是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有说,小姐一直让她坦诚一些,可是她一直都羞于出口,现在是不是没有机会了?她突然想起程遥筝:“对了……小姐……还有小姐……一定要保护好小姐……”她再说。
飞鸿根本听不懂,以为素执已经失去意识了,急得不得了,大声说:“素执,你撑着一点,我们马上就到了!”,脚上的步调更快了。
夜,仍然是那样静谧,只有街道青石上的血痕向人们展示着刚刚的惊险环生。
程府一阵忙忙乱乱。程近景把金陵最好的大夫都给找来了,一拨人在东厢房给龙南笙包扎伤臂,一拨人在西厢房救治素执。
龙南笙坐在藤椅上,大夫正拿了药水给他的手臂消毒。
程近景立在一旁,一脸的凝重。突然听见外头有奴才喊“老爷和二少爷来了。”
程近景仍是紧张地盯着龙南笙的治疗,因为疼痛,龙南笙蹙起眉头:“来的可是你父亲?”
程近景急忙弯腰作揖:“正是家父与兄弟。”
说话间,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和一个更年轻的男子已经进了厢房,来到龙南笙身边齐齐跪下:“臣江宁织造郎中程罗威,臣织造上行走程远风叩见宁王爷。”
“啊?”龙南笙一楞,一时忘了臂上的剧痛,差点从椅子上惊站起来:“可是老尚书之子程罗威大人?”
程罗孚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忙又低头:“正是。”
龙南笙这才知道这竟然就是江宁织造府,刚刚跑得急又加上天色暗,竟然没看清楚,这就是小筝的家了。那眼前这三个人……
一想到以后这就是自己妻子的父亲和兄长,龙南笙顾不得大夫正在给他绑上绷带,急忙摆手:“不比多礼,快快请起。”正可是未来岳父啊,一抹微笑不由得爬上龙南笙的嘴角。却突然听到飞鸿的大喊“素执!”
素执已经躺到了床上,大夫不敢立刻拔刀,生怕刀子一拔,这姑娘也就去了。看旁边守着的这男子的这种神情,万一这姑娘不保,恐怕他也……大夫先要丫头们准备热水,准备参汤,准备绷带,准备止血金创药……他忙忙碌碌,在卧室内内外外跑。
赶过来的龙南笙在门口拦住了他。“大夫,里面那位姑娘怎么样了?”
那大夫来的路上已经被告知了龙南笙的身份,便回答:“回王爷的话,必须得把刀先拔出来。”
程家父子三人也跟了过了,程罗威急忙问:“拔刀可有危险?”
那大夫一脸为难:“回大人,这姑娘的伤,并没有靠近心脏,可是却伤到血脉,刀子拔出时,只怕她一口气提不上来……”
龙南笙明白了,咬牙说道:“走,本王看着你拔刀!”
素执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匕首仍然插在胸前。大夫已将伤口附近的衣服剪开,飞鸿不让别人近身,用帕子压着素执的伤口周围。
龙南笙和程家父子全部围在床前,紧张地看着。大夫想要推开飞鸿,却被他一把甩开去:“滚!”仍紧紧地握着素执的手。大夫为难地看着龙南笙及程罗威。
龙南笙看着飞鸿紧绷得几近僵直的背影,伸出右手按住他的肩头:“飞鸿,让开。”
曲飞鸿缓缓转过头看向龙南笙,一双眼眸红得要滴出血来。
龙南笙的心蓦地一抽,仍是镇定下来:“你要相信素执。她会坚持住的。”飞鸿这才被他拉开,视线仍是眨也不眨地盯着床上的人。
大夫这才能走上前去,看了看说:“我需要一个人帮忙,抱住她的头,压住她的上身,免得拔刀时身子会动!”
飞鸿往前一冲,已经一步上前,坚定的说:“我来!”就上前,紧紧地抱着素执的头,低头对素执说:“我在这儿稳着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够给你力量!你也要为我争一口气,知道吗?”
素执虚弱地点头。心里明白,自己的生命,恐怕会随着拔刀而消失。被因为疼痛浸出的冷汗所模糊的双眼不禁看向飞鸿,看向众人,好多的不舍,好多的话要说。
飞鸿两眼,死死地看着素执,整个魂魄,都悬在她的身上。刀扎在她身上,自己的心窝里的疼却是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他从未经历过这种疼痛,不知道该怎么准确形容这种疼,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这种痛分毫不差地描述出来,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呼吸随着怀中的人越来越弱,心跳也随着她渐渐变得梗塞。
大夫握住刀柄,看着素执说:“姑娘,我要拔刀了!拔出来的时候会很痛,但是,没办法,非拔不可!”
素执点了点头,抬头看向飞鸿。“等一下!”她的眼光,深深切切,里面藏着千言万语,盯着飞鸿。
飞鸿在这样的眼光下,觉得心都碎了。这是他一直守护着的素执啊,他从不舍得她伤一分一毫,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血泊里,眼睁睁地看着她痛看着她挣扎而无能为力。
他振作了一下,压低声线放轻语气说:“素执,只是痛一下,你不会有事的,我不许你有事,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不要怕,知道吗?”
“王爷……王爷……我要请求一件事!”素执衰弱地说,挣扎着将视线转向龙南笙。
龙南笙上前一步,“是!你快说!这刀子要马上拔,不能再耽搁了!”他着急地说。
“王爷……请答应我,这一生一世……一定要待……二小……遥筝小姐好。”素执心口一阵猛烈地疼痛。
龙南笙急忙点头,匆匆回答却是郑重地承诺:“我答应你,我和遥筝一定会幸福的。”
程家三父子却是震惊地盯着他们,程罗威和程近景交换了一个注视,程远风想要说什么,却被自己的父亲拦住,他将喉口的疑问吞咽了几次,终究是咽了下去,眼神紧紧地盯住龙南笙,他和筝儿……
素执放心了,苍白一笑,眼光就停在飞鸿脸上。
“飞鸿,我也求你一件事!”
飞鸿紧紧地盯着素执,视线眼眶里强忍的泪水模糊,哑声地:“你说,我听着。”
“万一我有个什么,你……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做傻事……我……欠你的……已经……太多……太多了。”
飞鸿心中一阵绞痛,原来她一直知道,她一直都明白。他咬了咬牙,忍着泪不敢再耽误时间,声音颤抖地答道:“好。”
刚刚的一番话已经耗去了所有的力气,素执仍是挣扎着想要抚摸飞鸿的脸颊,手因为无力而滑下,她再挣扎地抬起。
终于触到了飞鸿的脸颊,素执笑了,眉眼间俱是满溢的温柔,定定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脸深深地刻在脑子里:“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要早点……告诉你……我爱你。”
飞鸿再也藏不住,眼泪顺着脸庞流下:“不要,下辈子太虚幻了,我不要,我等不到。如果你的下辈子要用这辈子来换,我不要。”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听到这句话。天知道,他有多么期待她的回应,可是却是在这个时候,他的心快要随着她疼到死去的时候。为什么要是在这个时候?如果是为了在这个时候说出这句话才发生的这一切,他宁愿自己永远听不到,他宁愿她爱的是别人,他在她身后看她平安便好啊。为什么?
他轻压下激荡在胸间的情绪,温柔地回视着她:“我要你好起来,我要你这辈子就做我的妻子。”
素执对大夫沉着地说:“请拔刀!”
大家连大气都不敢出,摒住呼吸。
飞鸿咬紧牙关,定定地看着那把刀,好像那把刀就是素执危在旦夕的命,脸色和素执一样苍白。
大夫握住刀柄,用力一拔。
鲜血立刻飞溅而出。素执一挺身,痛喊出声:“啊……”
飞鸿将素执的头紧紧一抱拥在怀里,血溅了一身。
素执昏厥了过去。龙南笙急喊:“素执!素执!素执……”屋里的所有人连着大夫都为了他们的生死诀别而感动,不禁一齐惊喊:“姑娘!”
“她死了……她死了……”飞鸿面上已经没有了一丁点血色,“咚”地一声,他斜斜地倒下,身子扯下一片帐幔。
忽听到外面的接驾声音,知道皇帝已经回来了。侧厅里顿时忙成了一团,宁和忙对遥筝说“冲茶吧。”
遥筝急急忙碌起来,刚拎起热水。宁和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蓝釉梅花纹茶具,凑过来小声地说:“刚总管差了小太监来说万岁爷今天心情不好,又赶上你第一天当值,可得小心着点。规矩都记下了吧?”
遥筝快声说:“都记着呢,万岁爷爱喝的是日铸雪芽,泡八分浓刚好!”
宁和朝她赞许地点点头,走进稍稍查看了一下:“不错。”摆好茶盅,端起茶盘缓缓进了屋子。
遥筝看着宁和的背影,手掌渐握成拳,手心里溢满了汗。日铸雪芽么?
不一会儿,就听见纱帘里头传来一声威严的询问:“这茶是谁泡的?”遥筝的嘴角微微上翘。
踏过高高的门槛,感觉脚有些发软,遥筝缓了缓劲,暗下里打量了一番:悬灯万盏,亮如白昼,银光雪浪,珠宝生辉,金鼎焚着龙檀香,宝瓶插着孔雀羽。好一派皇家气象,昏君果真会享受。
暂且压下心头的恨意,遥筝敛眉收目,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一个大喘气都不敢:“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头顶传来一个因为上了年纪而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这茶是你泡的?”
遥筝应道:“回万岁爷,正是奴婢。”
“什么茶?”那声音又问。
“回万岁爷,正是万岁爷常喝的日铸雪芽。”遥筝一言一行该守的礼一个不差。
“可是这跟朕平常喝的不一样。”那声音含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激动。
“回万岁爷,却是日铸雪芽无疑,只是奴婢自作主张稍稍改动了炮制的方法,还请万岁爷恕罪。”遥筝眼观鼻鼻观心。
“你倒是说说怎么改的?说得出了,朕恕你无罪。”那声音又说。
“回万岁爷。”遥筝将头叩在地上,又直起身子仍是垂首答道:“以前宫人炮制此茶,皆选用山泉水,奴婢却以为不妥。日铸雪芽尤以产于浙江绍兴会稽山山麓王化乡的日铸岭下祝村御茶湾的茶叶最为出名,奴婢以为这种茶应以山泉水更能出其灵秀韵文,味道自然更为出众。奴婢私自改制泡茶方法,扰了万岁爷品茶兴致,还请万岁爷恕罪。”
原来要这样,才有这个味道。天翔皇帝自言自语,又品了一口盅中的香茗,笑道“你懂得倒是不少,这茶也改的新鲜。朕恕你无罪。”顿了一下,又问:“看你知书达礼,不像是一般的宫女。你家是哪里?”
“谢万岁爷恩典。”遥筝先叩首谢恩,才答道:“回万岁爷,家父是江宁织造郎中。”
天翔皇帝蹙眉,顿了顿:“程罗威?”
遥筝头一直未抬:“回万岁爷,正是家父。”
“是老尚书的孙女啊……”天翔皇帝不再说话,等了许久,一阵笑声从遥筝头顶传来:“丫头,你抬起头让朕瞧瞧!”
遥筝交置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缓缓缓缓地抬起头,龙椅上坐着一个中等个头,身穿黄袍,帽饰美玉,面貌古拙,脸带笑意的中年男子。她像是一般的奴才怕触怒天威一般,赶紧又低下头。
天翔皇帝笑道:“你怕我?”
遥筝正想说什么,外面跑进来一个太监,正是乾元殿总管王宝金,秉了声:“太子爷有急奏求见!”遥筝也就住了口。
天翔皇帝看了看底下跪着的遥筝,对着她说:“你先下去吧。改日再宣你,朕还有话问你。”
出了正厅,遥筝的手才是放开,掌心里已经深陷了几道指甲的红印。宁和赶忙上来拉住她,脸带惊色地说:“怎么回事?可吓死我了!”遥筝低头坐下,没有吭声。心想,这开头,算是成功了吧?
正沉默坐着,一个小太监进来,走到近前,打了个千说:“姐姐,总管叫您过去!”宁和听到,有些慌,站了起来。遥筝没有管她,站起身跟着小太监出了侧厅。
小太监领着走了一会,前面殿角正站着王宝金,那小太监便退了下去。遥筝走到近前,做了个福,默默站在那里。过了半晌,王宝金清了清嗓子说:“做的不错。我会禀告主子知道。”
遥筝蓦地心惊,总管竟然也是齐妃的人?她压下心头的惊异,淡淡回道:“一切还都仰仗娘娘和总管照应。”
王宝金叹了口气,说道:“知道就好,日后可得对主子更加忠心回报主子的一番恩情。”遥筝忙蹲下身子,说:“奴婢谨记总管教诲!”
王宝金没有理遥筝,自转身走了,一面若有若无地低声说:“可别让我发现你存些龌龊心思!”
龙天翔正要端起茶杯,王宝金赶忙上前一步,小声提醒:“万岁爷,搁了这么久,茶怕是早就凉了,奴才让人进来给您换一杯?”
“不必了。”龙天翔抿了口凉掉的茶,“换了就没有这味道了。”
多少年了?他不曾再尝过这清冽的茶香?是突然发现临儿长大成人开始有野心的时候?是渊儿和笙儿手足情深的一幕令他欣慰的时候?是那个人如其名幽兰一般的女人香消玉损的时候?是他为一己之私妄杀本是好友的忠良的时候?是她终于没能等到要等的那个人悲伤地在自己怀里离开的时候?是身旁两个小女孩灿然的笑容令他神伤的时候?是她的大红盖头刺得他的眼生疼的时候?是那一本求娶她的奏章摊开在自己眼前的时候?www.chuanyue1.com
是了,是那一年。初登皇位,皇后殡天,所有的事情像是一齐堆到了他的面前,那张封妃的诏书只得被一压再压。而等他发觉的时候,那朵他呵护了多年迟迟未曾开放的小花儿终于绽开了,开得那么美丽,那么灿烂,却不是因为他。
他以为拥有了皇位,便可与她一同携手站在世界的顶端。谁知道他夺得了天下,却失去了她。【穿】
【书】
【吧】
或许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地拥有过她,她从来都是叫他“太子哥哥”,而那声太子哥哥曾经是他多么爱听的称谓,像是在昭示着他就是她的家人,她最亲的亲人。可是当她再次软语温存地唤着他哥哥却是为了请求自己的婚事而来的时候,他才恍然发现家人再亲近,终究不是爱人。他才知道在她心中,几年太子府兄妹般的相处竟不如一瞬花田里暧昧的回眸。
后悔过的吧,罗孚,甚至从那一刻开始我就一直活在悔恨里。
龙天翔将茶碗放在金黄的桌案上,抬头看着空荡的大殿,笑得一脸落寞。
后悔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你我所有的缱绻心迹。后悔不顾一切将你扯进这黑暗的深宫里最终害了你的性命。后悔因爱而不得的怨恨杀了他和你们的孩子。后悔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娴静的女子在火里一点一点走向覆灭。
罗孚,我这一生,因为爱你犯下的罪过,太多太多。
可即使我错了这么多,毁了这么多,你依然是当年伴读书房时的这抹清幽茶香,永永远远在我的心里,谁都抹不掉,怨恨,被恨,忏悔,无法挽回,包括残忍的时光。
马车帘子掀开,一阵风吹了进来,龙南渊不禁弯下腰一阵咳嗽,他这糟糕的身子啊……
止住了身旁想要来搀扶他的侍卫,他淡笑着摇了摇头,却在瞧见府门口的一抹倩影的一霎时笑意全无,甚至蹙起了眉头。
尤轻念一袭明黄色洒金石榴裙配着一身鹅黄色广袖薄衫,一个通体遍绿的玉笛以锦袋装着系在丝帛上,乌黑的发用同样颜色的飘带编成一股长长地发辫垂在身后。她噙着娴静的笑颜,远远地便半尊下身来给龙南渊请安。
龙南渊走近她,仍是平常的温文模样,细听之下语调不带一丝感情:“不知尤小姐来我太子府有何事?”
尤轻念自然听出了他话语里隐隐的不耐,神色却不曾改变分毫:“没事就不能来吗?瞧太子爷说得多生疏,你我不是未婚夫妻吗?我来看望未来夫君,瞧瞧你最近身子可好些不行吗?”
龙南渊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这门亲事若不是母后生前给他定下的,他一定早就上门退了它!“尤小姐看过了,本王现在好的很。你的心意我也领了,你可以回去了。”
“来看望太子爷只是其一,”尤轻念像是没听见他那句明显的逐客的话语,“我还有其二。”
“尤小姐请说。”龙南渊压下心头的不耐。
尤轻念看了看太子府门口左右立着的侍卫们,和街口偶尔走过的人们。“太子爷不让我进去么?那就是要在这里说?”
“就在这儿吧,最好长话短说,本王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言下之意便是陪她磨蹭不了几时。
“好吧,这里就这里吧。”尤轻念把辫子甩到胸前,攥在手心里,像是十分无奈,“太子爷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龙南渊一时无言以对,这个女人……就连离得近的听见她那句问话的侍卫都是一脸惊异,秉着呼吸等着自家爷的回答。半晌,龙南渊笑了,却含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尤小姐这么急着嫁人么?”
“不是我急,是我的年龄急。”尤轻念直视着龙南渊的眸子,“太子爷去年已经及笄,我也早就过了二八的年纪,在常人眼里,你我不知多久以前就该成亲了。再不成亲,太子爷还想拖到什么时候?”
“原来是这样……”龙南渊像是沉思了一会儿,末了轻笑了一声,“本王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尤小姐若是着急得很,我可以成全你。”
他的意思是退亲吗?尤轻念暗暗握起拳头:“不行,我要嫁的人只能是你。”
龙南渊挑起一侧的浓眉:“为什么?”
“因为你是龙南渊!”尤轻念着急地喊了出口,立即后悔得想要堵住自个儿的嘴,忍住,她一定要忍住,这一次,她一定要让他点头答应。
龙南渊却以为她固执的是太子妃的位置,嘲笑般地:“尤小姐觉得执意跟着我这半截入土的太子,用一辈子的深宫寂寞换回几年太子妃的荣耀,值得吗?”
尤轻念垂下螓首,把玩起手中的玉笛,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着:“太子爷错了,现在不是我执意要嫁给您,而是您必须得有着我的帮助。”
龙南渊不露痕迹轻蔑地笑了声:“是么?本王倒是没瞧出来自己哪儿需要你的帮助。”
尤轻念抬起头:“宁王爷在南京遇刺了,对么?”
“这件事现在举朝上下都知道,尤小姐何必专门跑过来跟我确认?”龙南渊眼眸里有着危险的神色,却只是一闪而过,又恢复戏谑:“难道尤小姐是想嫁给宁王?”
“我将是他的皇嫂。”尤轻念视线眨也不眨认真地盯着龙南渊的双眸,“太子爷心知肚明宁王遇刺这件事是谁幕后主使,可是您说不得,因为您没有证据。”
龙南渊的眸色彻底地暗下来,眼睛紧眯起来。
“就像也许您一开始不想争这个位置,可是现在您不得不争,因为您没有退路。亲兄弟又怎么样?这条逐食路注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您一步都退不得,因为您的一步之差,赔进去的将会是沉重的代价。”紧盯着龙南渊越来越恐怖的神色,尤轻念仍是一字一句清晰地说着:“从一开始就站在您身后皇后的家族,您自己扶植起来的力量,一直为您鞍前马后的宁王,所有的所有,您输不起,所以您一定得赢。”
尤轻念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所以,您得娶我。”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龙南渊眸色阴沉地紧紧锁住她,也不再与她绕弯:“尤小姐凭什么认为本王一定得娶你?你就那么肯定娶了你本王就一定能如愿以偿了?”
尤轻念轻轻摇了摇头:“不走到结局,谁都不能肯定就是赢家。但是至少,我可以是一块垫脚石,帮您离您所想要结果距离更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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