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龙南渊想要笑她的自不量力,却不小心呛了风,重重地咳了起来。
尤轻念赶紧扑过来,抓住他手腕间的脉搏:“你怎么样?”
“啊!”她震惊地捂住嘴,神色担忧地看着龙南渊:“怎么会?你怎么会中毒?”
龙南渊咳了许久终于直起腰身,笑里满是有气无力:“不愧是太医院院判的女儿,医术了得。”
“他竟然早就朝你下手了?”尤轻念的眸子里满是痛心,怪不得,怪不得近来他的状况坏成这样,她以为他只是旧疾复发,可是居然是毒。天啊,他的身子怎么经受得住!
龙南渊冷冷地将仍被她攥在手心里的衣袖扯出来,骤然空落的掌心让尤轻念回过神来:“太子爷您出身高贵,德才兼备,恩威并举,又成熟谨慎,本是帝位的不二人选,您却偏偏有个让人放心不下的身子。这是您唯一的不足,却也是致命的弱点。不过这一点缺口,我可以帮您补救。”
对上龙南渊略带诧异地挑眉的眼眸,尤轻念顿了顿:“您娶我,我为您诞下王子,就不会有人再对此反对您什么。”
她向他伸出手去,广袖迎风,纷纷落英恰被风吹散,如雪砌落。几点花瓣飘落掌心,质若初雪,犹不及她掌心的莹洁。
龙南渊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提议,却被她的话打动了。是啊,他的身上背负着太多人的前程,太多人的将来。他不能输。走上这条路,直到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不论是自愿还是不情愿,这个泥潭,他再也跨不出去了。输了,只有溺死在泥淖里。便是赢了,也是一身的污浊。从前的闲云野鹤遥远得跟前尘往事似的,再也再也回不去了。他看着尤轻念,思索着良久良久。
终于,他握住了她的手。
外室以一挂浅粉色珠帘与内室隔开,光线明亮,好几柜的藏书,几幅山水画作、几张龙飞凤舞的字画点缀,没摆上古玩珍品来提升价值,桌子椅子透着原有的木质颜色,桌面上堆放着好些叠书籍,上好的砚墨架着毫笔。
龙南笙自桌上拿起一本《诗经》,心不在焉地翻着她近来好吗?调到了乾元殿是否劳累得紧?
她这会儿在做什么?可是正在乾元殿当值?
脑子里映出那娉婷的身影,唇角不由得一弯,却又蓦地抿起,忆起前几日手上调查的结果,连手中的书本都被越来越紧握的手折皱了。
乾元殿……
幸好素执已经化险为夷,不然他定饶不了那人。
他如今气焰愈发地嚣张,未免也欺人太甚,怕是不得不除了。可毕竟是亲兄弟啊,真的定得走到针锋相对的地步么……
正怔忡间,传来轻叩门扉的声音,龙南笙还过神望去,竟是程府的二公子程远风,正以一种奇怪的神情盯着他瞧,见他转过神,急忙敛了视线,微微垂首:“这是小妹的闺房,怕不是王爷该来的地方。”语气谦逊有礼,说出的话却是有些生硬。
龙南笙却也不以为意,这是筝儿的兄长呢,压下满腹的心事,唇角噙了笑:“是本王考虑不周全了,只想着来看看筝儿以前的房间,倒是唐突了。”
程远风仍是低眉敛目:“请王爷移驾前厅用膳。”
不知怎地,龙南笙总觉得他的言语间带着些许不知从何而来的薄薄的怒气,也不好开口询问,只道了声好朝着前厅去了。
程远风的视线却随着龙南笙的脚步一点点暗沉。
宁王。龙南笙。
筝儿,你属意的原来是这般清风朗月般的男子么?
苦笑爬上嘴角。
是了,初到程府你尚在昏迷的时候口口声声叫着的不就是笙哥哥么?
罢了,算了,只要你觉得开心只要你能幸福,其他的都是不重要的。
只是筝儿,你的心意与你的初衷终究是背道而驰了,你该怎么办呢?你会怎样选择呢?
他走到刚刚龙南笙站立的位置,拿起那本《诗经》,书页被往来的风轻轻翻起,是那首《邶风静女》。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程远风似是不作声色地将合起书册放回桌案,不偏不斜,正是龙南笙之前看到的位置。
桃心木的书柜,实楠木的书桌,紫檀的香炉燃着沉水香。
筝儿,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还是你离开时的样子,丝毫未变,只是你呢?还会回来么?
皇帝点的仍是那日她循着母亲的旧法所泡制的日铸雪芽,给太子龙南渊奉的茶正是止咳的少林橘普。
而这西湖龙井,正是太子下首坐着的三皇子龙南临所钟爱,他笔直黑发比夜幕色泽更深,不绑不束任其如随手挥洒的落墨,像山涧里轻缓泄下的流泉,滑过他的鬓、他的颈侧、他的肩、他的背,转折之处,染上日光闪闪的亮,五官精致,像薄胎透光的瓷,细细描绘一对飞扬却不粗浓的眉,认真勾勒一双深琥珀色眼眸,往下延伸的挺鼻,薄长的唇,相当俊俏。
很特别的男人。准确来说是男孩。
第一眼,遥筝的直觉就这样告诉自己。
他的眉眼与南笙长得有些像呢。
他现在还在程府吗?
素执可脱离危险了?
他们何时回来?
遥筝不由得分了神去想千里以外的那个人,竟忘记了移开视线。
龙南临敏感地察觉,轻蔑地一笑,只咂了一口,便放下手中的茶碗,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遥筝意识到自己失了态,急忙收了视线,尴尬地笑了笑,福了福身退出殿去。
才退至殿角,突然听得龙南临的声音又在殿里响起,带着一股临界于成人与少年之间特有的些许沙哑:“大皇兄可知晓二皇哥何时回朝?可得交代他小心点莫再被奸人寻了空子。”
龙南渊似是噙着冷笑般:“这是自然,三皇弟倒是挺关心二弟。以前各朝各代,大都是兄弟相残,勾心斗角,轮到咱们这儿幸得都是手足情深,这可是我朝之大福啊。”有着尤轻念调理治疗,他近时的身子好了许多,说话的气息也雄厚了不少。
遥筝猛地一激灵,却也不敢多做停留,更是疾步出了乾元殿,在偏殿交置了托盘,与宁和交了班,一个人朝着居住的院落走去。
每向前走一步,心便沉下一分。
她无法忘记初听得南笙遇刺的消息时心里的那般感受。
风声,她听成了他的声音。
叶声,她听成了他的声音。
虫鸣声,她听成了他的声音。
一切一切,她都听成了他的声音……
她循著那些声音,追逐出去,像只无头苍蝇,满院子慌乱奔走,他出京前来寻她扣过的门扉,她与他相视而笑倚着的门框,他冲她回眸宠溺一笑身后飘落的树叶,每一处每一处每一处,她都听见他在说话。
本王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是什么人?在兰芝宫做什么?
她应该告诉他她就是曲安诗,不是什么程遥筝,告诉他她这么多年过得好难过,她好想爹娘姐姐还有他。
遥筝,和我在一起吧。
她当时为什么不言语呢?她应该开心地大笑大叫,她应该告诉他她爱慕他那么多年,比他所能想象到的时间还长远,她怎么能不开心怎么能不欢呼呢?
赶快把自己嫁出来啊。嫁到我家来。
她该制住他的话语告诉要他别废话赶紧回去准备娶了她,她要跟他在一起,要生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孩子,要跟他伉俪情深,要跟他白头偕老。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爱他,这么害怕失去他。只要他能回来,只要他能平安回来,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心急如焚中从宁和那儿得知他并无性命之忧,她才稍稍放下心,却又为他的手臂和素执的伤势食不下咽。
她以为是见财起意的强盗,她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劫难,竟然是因为竟然是因为。
龙南临尚带着青涩的俊朗面庞浮现在眼前。
竟然是他。
是呵,自己怎么这般傻气。南京城里一向安宁,哪儿来的强盗?再者,以南笙和飞鸿的功夫,寻常的强盗又哪能伤得了他们?
她一心一意想着报仇,却没想过,若让齐妃得偿所愿,太子爷会怎样,太子一党的南笙又该如何自处。
她太傻也太自私了。
不,她不能眼睁睁瞧着他走向未知的不幸,她不能亲手把他推到不可回转的地步,她必须得做些什么,她一定要改变些什么。
“尤小姐请留步。”
尤轻念闻声诧异地转身,是一个面容陌生的宫装少女:“你是?”
遥筝施礼道了个福,笑得十分婉约:“乾元殿奉茶宫女程遥筝给太子妃请安。”
在脑中把记忆过滤了一遍,尤轻念不记得自己有接触过这样一张容颜,更何况是皇帝跟前儿的人,却因为她口中的称谓皱了皱英气的眉,难道是个溜须拍马的?可这名字又止不住地让人觉着熟悉,只淡淡回了:“我与太子还未成大礼,这声太子妃叫得未免不太相宜了些。”
“尤小姐与太子爷指腹为婚,对太子爷更是矢志不渝情有独钟。这声太子妃尤小姐若当不起,这天翔朝定没有第二个人当得。”遥筝眼瞳里仍满满是笑意。
尤轻念颇意外于眼前这宫女奉承的话语和直率的视线,总觉得她的言语与眼神矛盾地紧,可是,为什么?她究竟是谁?殿角后面鬼鬼祟祟躲着的又是哪个?
遥筝的余光斜瞥到王宝金的身影,心里冷笑,自己果然预料得正确,他盯得是越来越紧了。从袖中抽出一条丝质手帕,遥筝朝着尤轻念走近几步,笑得更是甜蜜:“尤小姐的帕子掉了。”
陌生的宫女陌生的手帕,尤轻念更是诧异,这个女子到底是想做什么?
不经意间,帕子下一团莹白的光芒在眼前一晃,露出一角上好的象牙……是宁王府的腰牌!且是亲信之人才有的,至今她只在常年追随宁王的曲素执和曲飞鸿身上见过,这个应属于乾元殿的宫女为何会有?……宁王府……程遥筝……是了!原来是她!前一时太医院那些碎嘴的医女常提到的“未来宁王妃”。可是,她来寻自己究竟有什么事?不露声色地瞥一眼隐在墙角的那个人影,怕是跟他脱不了干系。
一瞬间心头思绪百转千回,换作一副懊恼自己大意的神情,尤轻念从遥筝手中接过手绢,紧紧攥在手心,心知帕中定然藏着秘密,也知晓她不愿意这秘密被暗处的人瞧见。
看着尤轻念将丝绢连着腰牌收入袖中,成功地走出了这一步,遥筝的心头却满满是沉重,自己是真的没有回头的路了。压在喉口的思绪,有着能帮着他达成心愿的欢心,更多的是与携手白头的誓言渐行渐远的悲哀与绝望,那么沉那么重,那般狠绝地撕扯着她的内心,扯得她嘴角的笑都快要挂不住了。
“奴婢有一事劳烦太子妃。”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呀,遥筝艰难地开口。
尤轻念亦看出她眉眼间的勉强与挣扎,却也不能多问:“何事?”
“奴婢近来总觉着瞧东西不如以前明朗,怕是近一时夜里当值多了,有些损了眼力。”遥筝的话并不假,自从那日她泡了那茶,皇帝便时常召她来值夜,什么也不做,在他看奏章的时候,泡茶,温茶,敬茶,这一泡一温一敬一概无它全都是日铸雪芽。“一是乾元殿差事实在是忙得走不开,二是奴婢私心里不是太信着那些学医的医女,便从未去瞧过究竟。常听得人说太子妃妙手回春,便想着何时见着了从太子妃这里寻些药草,还望太子妃恕奴婢冒昧之罪。”
尤轻念心念一动,这女子,怪不得为宁王所宠,果真是个伶俐聪明的。这医治寻常的眼疾,最常用的便是决明……只是她有什么事是需要求着自己的?
不能询问出口,亦不能早早地拿出那帕子瞅个究竟,这疑问一直在心口盘旋,如一只婴儿的手在心房软嫩的肉上轻轻挠着,直至尤轻念终于出了宫门,上了自家的马车才算稍缓。疑问着,又一边纳闷着,自己从不是好奇心特别重的人,这一回,不知怎地这般心急。关心则乱,或许是这女子与他最爱的弟弟有着莫大的关联吧,她如是告诉自己。定是些小儿女心性,怕是就不见了宁王,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消息吧,她如是宽慰着直觉并非如此的自己。
出于医者的天性,亦是官宦之家的习性,她行事小心谨慎惯了,即便是自家的马车,亦是吩咐丫鬟连翘仔细地掩了帘子。从袖间抽出丝绢,才将腰牌拿在手里,便觉有异,忙将这通体白亮的牌子翻转过来,果然捻着一封信笺。
她打开信笺才粗粗阅了几行,便是大惊失色,忙喝退了掩好了门帘拿了团扇凑过来要跟她扇风的连翘,车厢里只剩下她一人,才重新展开了纸页。
“木莲姐姐亲启:才写下姐姐幼时之名,便觉语塞,万般思绪凝于心头,竟不知从何说起。一别数年,遭遇种种,几经变迁,说来旁人不信,但妹妹窃以为,姐姐当晓得,此时提笔凝墨之人定是旧时相识。
曲尤两家世代为交,尚记得幼时爹爹每每提及当年擎苍沙场及尤伯父悬壶军中所结情谊之时神情怎地感慨。爹爹之含冤带雪,曲家满门上下之仇深似海,尤伯父洞察之力,姐姐玲珑心事怎会不明?”
往事不堪回首,却不能白白抹煞,妹妹不才,却非贪生怕死之辈,决意以微薄之身报得全家血海深仇。姐姐若不以为意,当决目于此,将此信交与当朝。若顾忌当年情谊及灭族之冤屈,且但听妹妹下言。”
木莲姐姐呵……怎么会忘记呢?孩提事便醉心医书,在她眼里除了银针草药一概皆是无物,饶是如此,也不得不被父亲拉着招待曲世叔来访带着的小女孩,本是十分不情愿,待瞧见了那一汪梨涡浅笑却是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柔柔地唤着自己姐姐、拉着自己裙裾的小手儿软的像棉花包一样的小女孩,不仅丢下了医书一同玩耍,更是连私底下给自己以中药为名取的二字木莲也告知了她。这闺蜜间相互不得三人知的昵称,除了安诗,哪还有谁晓得呢?
只是为什么那活泼可爱满是孩童心性的小安儿,如今变成了这样一个……复仇者?
尤轻念轮番拨弄着实在推却不了各宫娘娘的盛情而染上红蔻的十指,是呵,变了呀。日子平顺自己尚且如此,哪能要求多舛多劫的安诗呢?唯一不变的……尤轻念自车厢一角的小木匣里取出一个火折子,看着火苗将纸张一点一点吞没成灰。
安诗这小妮子总能猜透自己心事的聪颖,那人十年如一日的冷漠,以及自个儿飞蛾扑火的心。
俱都在火光里恍惚了心神。
马车渐渐停下,连翘掀开帘子,瞧见尤轻念手边燃尽的灰屑,眼眸里有些许诧异,却没有问出口小姐历来行事处事都是极厌恶别人多问多言的只伸了头进来唤:“小姐,咱们到家了。”
尤轻念自沉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就着连翘的搀扶走下马车,想着尤府朱红的大门走去,踏上一步台阶,她蓦然回首凝眸,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轮太阳将要落下,西天的晚霞如挥动着一绢轻纱。
她轻蹙了眉头,最终下定了决心,毅然转头走上了台阶。
雨确实不大,滴滴答答的,不像是在下雨,倒像是在下雾,天上又是几阵闷雷响过。
宁和一边收了尚在滴着水的油伞,一边小声地抱怨:“连着阴沉了好几天,早不下晚不下怎地赶着轮值这当口子下起来?都淋湿透了。”
遥筝笑着瞥了她一眼:“终归是要下来的,反倒是早些下了省心。”
“这种天气万岁爷还是决议要出行呀?”宁和向屋里走着,拧着水湿的衣袖,“行李可收拾好了?”
“快了,”遥筝又将枕边的一本《茶经》也放进了包袱:“其实也没什么可整理的,万岁爷好不容易出京一趟,说是微服,沿途各府县的官员哪个没提前接到消息,路上怎么少得了奉承接待的?哪儿会缺什么东西。”
“本来还挺羡慕你呢,就算时间短,至少也能跟着出去透透气。常年在这深宫里呆着,都快发霉了。”宁和凑过来坐在她的旁侧帮忙,还不忘伸出舌尖做了个鬼脸:“瞅着外面那鬼天气,倒觉得这留守京里的活儿不错。”
遥筝停下正叠着衫裙的动作,一手压着膝,腾出一手来刮了下宁和的鼻子:“当初怎么就没发现你是个这般调皮的性子。”
宁和侧歪了头,笑盈盈地看着她:“若都似你这般温柔的还得了?”
正说着话间,听得几声叩门声,宁和诧异极了,秀气的眉微微蹙起:“这大雨天儿的。这是谁啊?”
话才出口,就听得门外有人大声的唤着:“遥筝姑娘!遥筝姑娘在吗?”www.chuanyue1.com
宁和和遥筝互视了一瞬,是太监尖哑的声音,在宫里本是听惯了的,今儿这声音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奇怪,又异常陌生,并不是乾元殿的太监。不知怎么的,遥筝总觉着这声音在哪儿听过,止住了正起身要去开门的宁和:“我去看看。”
才打开门,就见得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太监正打了把油伞在门口候着,半边袖子湿得都能拧出水来。
遥筝定睛一看,双眸都因为吃惊瞪大了,正要说什么,来人忙摇摇头,快速地说着:“跟我走。”
遥筝也不再做声,只是点了点头,却听得门里宁和仍是诧异地发问:“遥筝,是谁啊?”
遥筝于是扬了声音,故意地让宁和听见:“好是好,但是这下雨天的……就为了补那一件衣服,还得专门跑回兰芝宫……”
来人即刻会了意,仍是捏着嗓子作答:“好姐姐,我穷得就只剩下那一条裤子了,你再不给帮帮忙,我可就出不去门了。”
若不是有旁人在,遥筝差点就笑出来了,还是忍住了:“那也总得让我进去拿了针线啊?你先出去待着吧,我收拾了就出去了。”便又转头进了屋里,一边打开柜子拿了针线篮子,一边对宁和说着:“是原来共过事的小公公,让我帮着忙做些针线活儿。”
宁和拿起叠了一半的衣裳,撅了撅嘴:“你这都要服侍万岁爷出京了还来找你做这些子活计……你去吧,这包袱啊,我帮你拾掇就行了。”
遥筝看着重又低下头去的宁和,心里不知怎的生出些愧疚,她才是这宫里难能有的真心人吧,可是自己却又不能不骗着她瞒着她,一时间也说不出别的话语来,只吐了句:“那我就先过去了。”便拿起油伞出去了。
却没有瞧见,身后的宁和盯着自己的背影看了许久许久。
刚走出院落,果然便瞧见那穿了太监服的纤细身影,遥筝撑着伞疾步走过去,替她罩住淋在雨里的半边身子,不由得嗔怪着:“我的太子妃呀,这大雨天的,你这是胡闹什么呢?”
本来噙着笑转过脸来的尤轻念听了这称谓,脸色猛然一沉,她们之间不该有这些虚名客套,不该。她于是十分严肃地要求:“原来怎么叫,现如今仍是怎么叫。合该一样的。”
遥筝的眸色暗了暗,这一声姐姐怎么能叫得出口呢?过往跟现实怎么能是一样的呢,她喃喃低语:“不能叫的……怎么能……”
尤轻念一手捂住她的唇,一面将英气的眉尖皱得紧紧:“要么就唤姐姐,要么就别理我了。”
遥筝哑言失笑,知晓自己从来都犟不过她,便也顺从了,只是摇了摇头:“姐姐你这倔脾气何时候才能改了去呀。”
隔了许久许久,蓦地又听到这一声以为再也听不到的唤叫,尤轻念差点地红了眼眶,亏得了早就不是当年稚龄的孩童,这点自制却还是有的,只是拉了她的手紧紧地握了几下。
遥筝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微低下头低低地笑了几声,惹来尤轻念一阵诧异:“妹妹笑个什么劲儿啊?”
“这若是让别人瞧了去……”遥筝轻咬着唇瓣,眉眼带笑瞅着尤轻念浑身的打扮。
尤轻念也扑哧一声笑出了唇:“还笑呢,为了不动声色地来找你,今天我可是亏大发了。”
遥筝也不示弱,反唇顶了回去:“你扮成宫女也好呀,又没人让你扮作小太监。”
两人一来一往地说着,像极了小时,异常地窝心。挂念着心头的事,尤轻念却不得不先以话语打破了这让人心生温暖的场景:“皇帝这次出巡,你可是随行?”
“自然是要去的,”遥筝如实地点头,又问:“太子爷呢?姐姐呢?”
却见尤轻念微红了双颊:“我跟太子都不能去……太子得留在京里坐镇还有……筹备婚事……”
难得见这不同寻常的豪气女子这般女儿情态,遥筝也看出了她的欲语还休,好姐姐能得偿所愿,她自然也是开心地紧的:“那是好事啊,妹妹先在这儿恭喜木莲姐姐了,等回来了一定向姐姐讨喜钱儿。”
“你这丫头……”尤轻念嗔怪地白了她一眼,便接着叹了口气,又回到正题:“你可知道随行的有哪些个?”
“若是太子爷留守……”遥筝随即说出心中的猜测:“莫非是三皇子随行?”
“荣王跟着也就罢了,因着齐妃请求,穆纸鹞也是要去的。”尤轻念担忧着:“她有多喜欢宁王大家有目共睹,宁王现在钟情你这也是私底下传遍了的。我就怕这路上……”
穆纸鹞……提及这个名字,遥筝心里却是一阵地疼,是啊,他钟情的是自己,可是以后呢?却不能表露出什么:“姐姐不用担心,我伺候的是皇上,又不是穆小姐,我尽不与她打交道便是了,无碍的。”
“本来我是担忧地不行,后来又一想,你聪明地紧,定能随机应变。可是也得小心,让人发现了你的身份可就糟了。”尤轻念从腰间解下一个福袋递到她手里:“这些银子你拿着,”止住了遥筝想要推脱的动作:“你就别跟我推辞,万一有个什么意外,这些银子应该也够支应一时。反正你们是要南京的,到了那儿,见着了宁王,回程自然也就无事了。”
遥筝说不出的滋味,感动混着哀伤,一阵一阵,如同湖底的漩涡般在心里不停地绞着绞着,不得一刻的平静,一直到尤轻念的身影在眼前消失了许久仍是不作罢。
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像是一把伞隔开了整个世界,她只能听见内心的暗暗忧泣。
如果一切一如以往,他仍是他,他们仍是他们,她仍旧是自己,该有多好?
为什么要到现在这一步?世界都错了位,相孰知的人她一个也不能相认,隐藏在一个原本压根儿不存在的皮囊底下苟且地活着。
“龙南笙……”这个本该在她生命中终结的一个名字忽然涌动出来,泛着酸涩和苦意,让她的心头抽疼。
就连我想你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口来这样的一个我,有多疼,你知道么?
夏已近末梢,荷花已经随着夏日的温暖而灿烂盛开了一季,在夏末即将衰败的季节努力绽放着一年中最后的一次辉煌。
缓缓前行的皇辇里,飘散着乳香沉麝的气息,闻之令人心情平静,小香炉里里烧着上好的檀香,没有半丝烟尘,只添了清净。
龙天翔倚坐在软垫上,静静地翻动着手里的书卷,在他的手边,已经有一大叠看完的书籍,而在另外一边,还有成叠的书籍。
他翻书的速度很慢,并不急着把书看完,他心里知道,这趟南京之巡还有一段长而遥远的路途,陪着他的,就是这成叠的书籍和携来的奏本。
夏风吹来,荷花送香,但遥筝却没心情欣赏沿途的好风光,她一身轻便的白色衣裙,妆扮上没有丝毫身为女子的妩媚,长发高挽成一束,在动作之际,那束墨般的青丝透出几近珍珠色的光亮,半点没有因为路途遥远而受损蒙尘,分外突显出她的丽质天生,此时随侍皇侧,却是不经意地轻蹙着柳眉。
毁灭自己家园的人就在身边,说没有恨意是不可能的,她恨不得立刻手刃仇人,只是幼年时爱把自己抱在膝头看花赏食的“慈祥的皇帝伯伯”又总是一次次出现在眼前,为什么呢?不论是母亲,姐,还有自己,以及常年带兵在外的父亲,他一直待曲家的人那般好,为什么要做出这档子天理不容的事情?谁来告诉她该怎么做才能摆脱这纠结黏缠的思绪?
遥筝轻轻掀起帘子一角,瞅着外头正路过的水塘里的一片美丽莲景,更没来由的想起“留得枯荷听雨声”这般的黯然景色,心中更是一阵惆怅,又一瞅正朝这边过来的俩人,急忙忙地放下帘子,就听得王宝金微尖的嗓音从车辇之外传来:“皇上。”
“嗯”龙天翔闷吭了声,没动声色。
“奴才已经将您的召唤转告穆姑娘,”帘外的嗓音微微地迟疑了下,“穆姑娘现在正在辇外候着。”穿书吧
“来得到挺快。”龙天翔扬了扬眉。
“万岁爷是这会儿宣见吗?”
“让她进来吧。”
“是。”说完,王宝金一刻也不敢稍歇,立刻调头:“穆姑娘,您请。”
帘子再一次打开,来得正是穆纸鹞,仍是一身艳丽的装扮,宛如牡丹般华贵娇美,大大方方地行了礼道了福,又依了龙天翔的吩咐拣了个舒适的地方坐了,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恰到好处地惊艳。
龙天翔看着坐在下首的浓妆女子,一脸长者的慈祥笑意:“小纸鹞越长跟齐妃越相似了,一样的标致可人。”
穆纸鹞唇角的笑意更甚,声音也更加甜美:“皇上过奖了,姑母是皇上身边的人,沾了皇家的贵气,哪是纸鹞哪儿抵得上万分的。”
龙天翔将手指在膝上轻轻地叩着,似是故意又似是自言自语:“这皇家的贵气嘛,要想沾沾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句沉吟,惹得车内两个年轻女子俱是心惊不小,一个似是见着了希望,一个坠入了更深的黑暗。
龙天翔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引起了她人心扉里怎样的轩然大波,将话锋一转竟是带到了遥筝身上:“纸鹞,你瞧朕这女官如何?”
蓦地被提了名字,遥筝还未安稳的心里又是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得穆纸鹞开了口:“能被万岁爷带上身边,那自然是钟灵毓秀的人儿。”声音仍是柔柔地,却平添了些许凉意。
遥筝抬眸看了眼正拿着莫名眼神瞅着自己的穆纸鹞,又垂下头去:“穆小姐才是过奖了,遥筝只是一介奴婢。”
龙天翔此时再度开口,却是对着遥筝:“遥筝也别太自谦了,你来这几月,乾元殿哪个人不夸你心灵手巧,心思缜密?连朕也是爱极了你泡的茶,这钟灵毓秀四个字你可是当得的。”
遥筝一时之间也猜不出龙天翔究竟是什么意思,却也不能不回应,只能接了句:“伺候皇上是奴婢应该的。”便也不再做声。
正要沉默间,“皇上。”恰好王宝金的声音再度从外头传来,“今晚要歇宿的绿云行馆已经到了,当地官员已经列队要恭迎皇上,只是……”
“只是什么说话不要吞吞吐吐。”舒治眼眸往外一瞟,语气不悦。
“三皇子似是禁不得路远,中了暑气……”王宝金说道。
“中了暑了?”龙天翔眉心一拧,“太医去瞧过了没有?”
“诶,瞧过了,没什么大碍,就是耽误了点子行程,怕是要迟一些才能赶过来了。”
龙天翔眉间的川字这才舒展开,又转过身来瞅着遥筝:“遥筝可会骑马?”
“回万岁爷,在家时父亲教习过。”遥筝于心底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是别想消停了。
果不其然,龙天翔接着便遣她道:“外面比不上宫中,三皇子身边怕也没个得心的人,你去瞧瞧吧,莫让荣王爷真的病下了。”
难受,形容不上来的痛苦,浑身像是被火烧着,他想挣扎,想逃出这炙热的痛感,却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母妃……皇儿不敢了……皇儿一定好好读书……”身体异样的不适总是让人变得软弱,带着他的思绪回到了幼年。他不懂,父皇为何总是疼爱一个大臣的小女儿,对亲生的自己却是疏离严肃,更不懂高高在上享尽荣华的母妃为何整日闷闷不乐,他只知道自己要学乖,要让每个人喜欢,这样父皇就会看到他,母妃也会开心。
他一直尽力做个好儿子,好皇子,他尽力了呀。可是那一日,父皇来书房抽查他和皇兄们的功课,他明明背好了记熟了,可偏偏一见着父皇便紧张地全都想不起来了,看着父皇拂袖而去的模样,他是那么地恐慌,他以为可以扑进殿外候着的母亲的怀里大哭一场,他以为母亲会安慰自己,谁知道即将来临的却是顶着冷水盆跪在书房外的雪地里的惩罚。
双臂双腿渐渐酸软,寒冰一样的疼痛如同千万根细长的银针在身体上密密麻麻地扎着,一下比一下深入,一次比一次靠近心房。
直到心疼得麻木,像是被放置在极渊之地的冰雪造起的城市中央。
温暖?那是什么东西?
颊边正传来的刚好纾解了灼烧痛苦的阵阵凉意又是什么?
龙南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依稀看到一张真切、美丽的脸。他看不清那张脸到底是谁的,只是好像所有的痛苦在逐渐地离他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平静祥和。
老天爷也听到了他的痛苦了吗?这会是属于他的温柔吗?“你……是……谁……”他的声音还很虚弱,却执意地问着。
那张脸对他淡淡地笑笑,颊边传来阵阵舒服的凉意,他只知道带着软软花香的袖口从他的脸前划过,他沉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龙南临这一夜睡得并不好。胸口沉闷的疼痛总是一阵紧一阵松,将他的皮肉拽得生疼。他选择听任母亲,只因为除了母亲,他无人可以亲近。
父皇子息祚薄,大哥与二哥同是幼年丧母,又性情接近,亲若一母同胞,幼年形影不离,如今相互扶持。
唯有他,最怕孤独却只有孤独。虽然与两位兄长同年封王,父皇又把刑宫大权交给他掌管,他却没有感觉到一点点的快乐满足。
他想要的并不是权力,而是真真正正被人关注,被人关心,愿与他携手的那份真挚。
在他最孤独的时候,他只有母亲。自小到大,他陪在母妃身边,尽管也知道母妃的脾气秉性太过冷硬,也知道母妃私底下做了多少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但是他甘愿跟母妃一起沦落。
既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退而求其次也没什么不好。
依稀记得,有眼前突然涨满了刺目的光芒,然后便是深深的黑暗。那光芒,如一柄锋利的剑,又像是什么人的笑容,刺穿身体,还刺透了他的心。
他这是怎么了?他会不会死呢?
如果就这样死去,他在乎的那些人会不会为他落泪伤心呢?
依稀还记得,有张模糊、但见之难忘的脸在他面前,对他微笑。那笑容是那样的平静祥和,让焦躁痛苦的他立刻安静下来,贪婪地吸取着这份温柔的关心。即使是幼年时,他甚至都不曾从母亲那里感受到这样的温暖。
依稀仿佛,仿佛依稀,有人在他呻吟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安慰,那声音似近似远,但是非常真切。
“王爷醒了?好点了吗?万岁爷说,如果王爷的身体能撑得住,就送王爷先回帝都养病。”
好不容易从昏迷与病痛中挣扎着醒过来,龙南临先看到的并不是什么菩萨的面孔,而是王宝金,让他大为失望。
他嫌恶地摆摆手:“回去禀告父皇,本王还没那么娇弱。”他一向不喜欢这个人,不,准确来说是母妃暗里的一条走狗,私底下不知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虽然自己的手也并不干净,王宝金趋炎附势的嘴脸仍旧令他不由得作呕。
直觉告诉他昏迷中的那人绝不是眼前的狗奴才,他润了润干涩的唇,一句问询还卡在喉间,门却“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推开了。
随着房门渐敞,房内一寸寸被光亮占据,夏末的夕阳如同梦中温柔的手扶在龙南临的脸颊上,照得胸口痒痒地一阵暖,昏迷了一日一夜都不曾见过光线,龙南临非得眯上眼才能看清笼在光亮中央的来人一步一步踱进屋内。
一个与他差不多年岁的年轻姑娘。
眉和鼻都生得极好,端端正正,不特别突出、不特别亮眼,搭配起秀气的瓜子脸却非常适合,单就一双黑若剪水含波的秋瞳和白得极致细腻的肤色让她整张面庞整个个人与众不同起来,如一尊上好的白玉娃娃,寻不着一丝一毫的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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