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怎样?人都已经在这儿了,走又走不了。”安诗轻轻地叹息,原本,在那天晚上她就打算回宫去,没想到龙南笙无论如何都不放她离开。
“龙南笙是疯了不成?竟然要皇上允了你和他的婚事。先不说这宁王府里还有个穆纸鹞赖着不走,就是他自己,他明明恨你恨得咬牙切齿又为什么想要娶你?”尤轻念义愤填膺地气恼着。一去五年多,谁都能感觉到,龙南笙变了。曾经,龙南笙是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当他微笑的时候,唇角的酒窝都是温柔的。而现在的他,却像是一柄刀子,浑身散发毫不掩饰的戾气。他要娶安诗,摆明了就是为了伤害她!
“是啊,他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又为什么想要娶我?肯定不是为了给我幸福,他只是为了折磨我,看我痛苦,对不对?”她扬起长睫,看见尤轻念露出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扬唇浅浅地笑了。
“你明明知道还跟他回来!”尤轻念断然喝道,看见身后的婢女怔了一怔,才惊觉自己的反应太大,深吸了口气,缓和了语调:“跟着我回宫,姐姐再不济也是个皇后,护着一个你还是可以的。反正你也不想再与他有牵扯,跟我回去,咱们这辈子都不再见他。”
听见好友苦口婆心的劝说,安诗幽幽地笑了:“是啊,见不到他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也下了决定不再与他有牵扯。可是在见了他之后,姐姐以为,妹妹的心还能一如初衷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尤轻念为她脸上的哀伤愣住。
“我真是没用啊姐姐,再见他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了,自己所想的所说的,不愿意跟他再有牵扯,其实都是自欺欺人。天知道我有多想念他,想听他的声音,想抚摸他的脸,想要被他拥抱。”曲安诗柔软的嗓音说得好轻、好浅,彷佛只要语气再重一些,就会让已经够疼的心更加揪痛。
她想念他。或许是因为终于靠得太近,知道他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而不是再是辽远得她听都没听过的地方,她的心便不再坚强,她开始越来越强烈地想念着他,想要见他的心情,就像是利刃一刀刀剜着她的心,疼进了她的心坎儿里。
“你……怎么会这么傻呢?”尤轻念一时无言以对,敛眸轻叹:“你的聪明伶俐哪儿去了?龙南笙给了你那么多委屈,你为什么偏偏还要喜欢他呢?”
“不是喜欢,是爱。”她轻叹了声,扬起一抹苦笑:“少年时起他便是我眼中最亮的色彩,失去至亲最痛苦的那日日夜夜我都是想着他的名字才能支撑下来不被内心的恐惧吓死,在大雨寻我的是他,陪我赏梅论诗的是他,给我簪髻挽发的是他,我未出生的孩儿的父亲也是他,为什么我会爱上他呢?或者说我怎么可能不爱他呢?”
“安诗,你……”尤轻念没料到会在她的脸上看见如此脆弱的表情。这些年她一直都是平静地如一潭死水,没有涟漪,更不提爱恨。
“我知道他恨我,知道他不可能善待。但是,这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我知道自己爱他至深,就算是爱得粉身碎骨,我都无怨无悔。”她扬起美眸,坚定地看着尤轻念:“要是能够死在他的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你!”尤轻念真想拿个锤子来砸开她的脑袋,瞧瞧里头都装了什么。她咬牙,心里火大得直想打人。
“姐姐,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到他身边,至于最后是生是死,都由得他做主了。”安诗低头笑抿着唇,难掩美眸深处的苦涩。
尤轻念被她语气里的凄然震撼,一声轻轻的叹息:“其实你从来没有放弃过是么?你说你不再想了,不再希求什么。其实你从来没有停止想过,只是你不承认罢了。你爱他,也想让他爱你,为了这份爱,你宁愿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对不?”
安诗睁开圆眸,眼底有着被看穿的片刻怔然。泪意渐渐浮上眼眶,在其中累积成海,她哽咽承认:“上辈子我都活在仇恨里,一刻都不曾放过自己。我已经错过了他一次,恨不得痛死过去。当他告诉我要娶我的时候,我的心在告诉我自己,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想再错过了,我要抓住他,我要跟他在一起,就算只能被他恨着,只要他在我身边,只要我一抬头就能看见他,我就会觉得有勇气在漫长而寂寥的时光里继续活下去。”
初更时分,月如钩,喜房内,安静无声。
盖着红巾,安诗眼中所能见到的,除了红红一片外,就只有自己绞弄着嫁衣的无措双手。
头上的凤冠好沉好沉,让她快挺不直发疼的背脊和颈子,这折腾己经持续好几个时辰,新嫁娘都是这般辛苦吗?连她眼底积藏的泪才染上了颜色。
苦,都是咽在心底的。虽然她嘴里说得镇静,说得好像自己没把婚事挂在心上,但事实上,她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感觉呢?
她爱他呀,自她初识爱情滋味的时候她的一腔少女情怀都给了他,今日他成了她的良人,而她是他的妻。
可是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恨她呀。
不过,在安诗衔在眼眶的泪水还没来得及坠下前,房门咿呀一声地推开来,听到床畔的宁和福身唤出“王爷吉祥”时。她知道,进房来的人是龙南笙。
淡淡的酒味,是来自于他。
一班喜娘还没按习俗吆喝新人饮交杯酒、以金钱彩果撒帐,便让龙南笙挥手撤下,连想闹新房的人和陪着她从宫里嫁过来宁和的也被阻隔在门外。
门扉关上后,房里有片刻的沉默,曲安诗屏着气息,即使隔着红缟,她仍觉得由龙南笙身上散发的陌生的压迫感相当骇人,她不敢想像自己失去红巾遮掩后,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该有怎生的反应?系上彩缎同心结的喜秤探进了她的喜帕,挑起的一瞬,曲安诗选择了闭目逃避。她不敢,她不敢面对他。不说他的眼眸是不是仍充满着恨意,他会不会轻蔑地瞧着她丑陋的容颜?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面容绝对称不上美,那道伤痕甚至是狰狞的。她也并不奢望自己会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嫁娘,她明知那不可能,她只期盼自己是他最贤慧的妻子。
在她心里只有小小的心愿,只愿呵……与他一起,恩爱偕老。
合紧的眼前虽是黑幕一片,但也能轻易感受到红巾离了凤冠时所带来的明亮。凌厉的目光,即使低垂着小脸,还是锐利得让人无法面对。
她深吸口气,终于缓缓抬起螓首,白净秀致的脸上只敷着淡淡的脂粉,那道伤疤却平白折损了女子的娇媚。
第一眼,曲安诗就确定他确实是因为恨才娶了自己。眼前的龙南笙蹙着剑眉,眉宇间的暴戾之气,轻而易举地毁掉那张俊俏容貌上曾有的儒雅。
他伸手挑起了她的下颚,没有半分怜香惜玉,拧揽的眉头只有加深了刻痕,而不见松缓。
曲安诗颤颤地抿唇,深吸口气,笑着唤他:“南笙……”Μ.chuanyue1.℃ōM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庞,希望从他无动于衷的脸上得到一丝回馈,他的反应太过平静,除了蹙紧的眉心,他似乎根本就不在乎烛台上燃烧着的是祝福新人合美的包金红烛,不在乎桌上摆着的是象征永结同心的合耄酒,不在乎正坐在喜床上身着凤冠霞帔的自己。
既然不在乎,又何必坚持要娶她?
就算是恨也好,他至少要在乎她,至少要让她能看到他的心中自己的影子呀。只有他的心中还有她,她才能一点一点打开他的心,才能跟他将所有的误会一一解释清楚。而不是这个样子,她从他的眸中找寻不到自己被红衣染得酡红的脸盘,就像她在他的心中已了无痕迹一般。
好半晌,龙南笙无法回过神来,彷佛不敢相信自己亲耳所闻,曾经,他多喜欢听到她这般侬语地唤他的名讳,每每教他的心魂悸动,久久不能自抑地将她拥入怀中。而现在,他只觉得这个称谓就像根尖长的芒刺般,挑起了他内心一触即发的怒气。
他一拳打在床柱上,双目都是赤红的愤怒:“谁允许你这样叫本王的名字!不要再让本王听到这种叫法!你不配!”
曲安诗的脸色一阵惨白,冰雪般的脸色近乎怖然。她咬着牙忍住眼泪,龙南笙却悠地转身,在她朦胧的泪眼间一把将房门重重甩上。
自上轿时候就蓄在眼底泪珠儿终于掉了下来。
因为无论如何都不想离开他身边,所以她嫁给了他。早在那天做了决定之时,她不是早就料到了注定会落得孑然一身的下场吗?她明知他恨她,明知他对她还有深深的误解,所有的一切,她全都明白。她曾经告诉过自己,就算是落得了悲凉的下场,终究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以为自己心甘情愿,她以为在经历了一场一场的突变之后她可以承受得住他给的任何伤害,她以为她足以等到所有的误会解开的那一天。
只是没料到,这颗她亲手栽成的恶果,尝起来竟是如此苦涩难咽,从未尝受过的痛苦,才第一个夜晚,竟然教她懦弱地想要后悔。
呛热的泪水不断地滚落着,她紧咬着唇瓣,不愿让自己承认后悔,但她开始变得不确定她究竟给自己选了一条什么样的道路,这条路又会将她带往何方呢?
相见还不如不见,这样的相守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龙南笙抓起摆在眼前的烈酒,就着瓶口将烈酒一股脑倒入喉口。如果热辣的液体,真能麻痹再也承载不起的撕心狂痛,他愿意醉死。
他记得,他始终记得她说爱他的神情,是那么认真、那么专注,让他铭心不忘。所以他同样无法忘记在他将他的灵魂、他的一切全给了她之后,她是怎生弃如敝屣,留给我无情的背叛。
“筝儿……”他低喃地唤着,只有在这时,他才敢承认,从好多年前他的生命便只为她跳动,可是那个会温柔地看着他眼眸里盈满情谊的女子却不存在了,她亲口告诉他她死了,活下来的是另一个不爱他的女人。
所以他恨她,他的恨皆是源于爱而不得。
所以即使明知她不爱他,他仍然强娶了她。
尽管她不爱他,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或许这样他就不再那么固执。他这样以为,却在掀开盖头的那一刻发现自己全错了。
错了,错了,这只会让他更加恨她,在不爱他以后,她怎么还能拿曾经那么温柔的语调叫着他,让他无法控制地想起她曾经在他怀中的充实。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闭上盈满痛楚的眼眸,他不让噬心的痛苦溢出,然而狂涌而来的悲涩,仍是毫不留情地将他淹没,不留一丝喘息的空间,硬生生要将他的心闷死在纠缠着的深海里。
翻涌的酒气和着刺骨的痛楚在胸腹间燃烧,扭绞着五脏,撕扯着六腑,他踉踉跄跄地往后跌倒在地上,痛苦地皱紧眉头。怎么他觉得呼吸揪得这么痛?像是剜心剖骨一样地难以忍受。
推门而入的穆纸鹞,眼不见满室的杂乱,直直地踏进房中,使劲想要拉起龙南笙。自他从新房一出来,她就跟着他,瞧着他将自己灌得醉醺醺的,像个疯汉般地赖在地上借酒耍疯。
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这样折腾自己就能好受了吗?
无奈龙南笙醉得彻底,穆纸鹞一介弱质女子,根本撑不住他的重量,更是被他连带着跌了个四脚朝天。
“呀……”穆纸鹞惊呼出口,赶紧瞧他有没有跌伤,才刚吁了口气,龙南笙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的胸前:“别……筝儿……别不爱我……”
知道自己是被当成了别人,穆纸鹞羞愤地挣扎着想起身,龙南笙反而更加缩紧双臂,怎么也不肯松手,气得她握紧拳头捶打着他的胸膛:“放开我!你放开我!”
深烙心臆的容颜不曾模糊,仍是这么无情地撕绞着他的身心,她在他的怀中挣扎,她要他放开她……“我不放手!我不要放手!五年前如果我不放开你的手,如果我不让你走,你就不会爱上他了!我不要放手!再也不要放手了!”他低吼着,如野兽受伤的嘶鸣。
穆纸鹞怔怔地听着,他就这么爱她么?就连她做了那样的事情他都还念念不忘?那么她呢?她又算什么?
这么多年,即使他从来没有回来过这里,即使他们连新婚夜都不曾有过,她依旧在这里等着他,等着他回来时,这儿还会是他的家,而她是他的妻。可是他的心里却从来都没有她,哪怕是一丁点的痕迹,都没有。
忘了挣扎,不再拒绝,穆纸鹞由着他紧抱着自己,口中呢喃着别人的姓名,心里只剩下不甘的酸楚。
“筝儿”龙南笙醉意迷蒙的眼只看得见灵魂深处的娇颜,“别离开我,别不爱我……”他翻身覆上她,炙烈的唇落了下来,压抑不住一发不可收拾的情潮,全随着五年以来的苦楚与心酸一并热烈地宣泄。
两行情泪悄悄滑落,随即被他温柔吻去,穆纸鹞凄楚地睁着如丝的媚眸,她紧紧拥住他,一贯高昂的嗓儿此刻浸满哀伤,轻道出早已深植的爱恋:“我爱你,一直爱你,好爱你。”明知他眼里的姑娘另有其人,却心甘情愿当他醉酒时的替身。
穆纸鹞在他如蝶翼般轻柔的吻间闭上了濡湿的眸。如果这是她靠近他的唯一机会。
刺眼的阳光射入房内,龙南笙按着额际低吟了声。他是不是醉得很厉害,怎么觉得额际像是被千军万马踩踏了过去。
“头痛吗?”一双手温柔地摸上额际,轻轻地揉着他发疼的头。
龙南笙沉沉地倒抽了口气,睁开呆怔的眸:“穆纸鹞!”
穆纸鹞掩被坐起身子,低垂着飘着浅浅红云的娇容,盯视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心绪也是极端的紊乱,她咬紧唇瓣,先他一步嘲讽自己:“对,是我,不是你以为的程遥筝。”
龙南笙大为震惊,他们……是怎么发生的?怎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只要你。他记得在南京的那一夜自己脱口而出的承诺,那么如今算是什么?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对不起筝儿!
狂涌的思绪在脑海翻飞,一副又一副的画面,全是他与心中那张清秀容颜的深情缠绵,点滴绕肠醉心。
他懊恼地握拳锤向床柱。他在想什么?他居然觉得自己背叛了她?先爱上别人的是她不是吗?
穆纸鹞瞧着他的模样,心下已经了然,苦涩地表白:“对不起,我不是她。可是,我不后悔。”
龙南笙错愕地看她,随即疲惫地闭上眼。她其实什么都清楚,对不?她却不拒绝他,反而心甘情愿由着他把自己当做替身?
多么可笑又可悲啊,与他山盟海誓的女子一夕之间变了心,而一名他从未怜惜、甚至曾经恶言恶语伤害过的女人,却无怨无悔地痴候,为他苦等了五年,为他蹉跎着青春。
凝望他失神般的容颜,穆纸鹞黯然心伤。他怨着程遥筝,恨着曲安诗,可来来去去他都无法忘掉他心中的那一道影儿,无法不爱他的筝儿,不是吗?那么她呢?她的痴守,她的痴心呢?能等来他的垂怜吗?
龙南笙冷淡地下床穿衣,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落在地上的玉佩,他不由自主地拾起它,紧紧握在掌心,那玉佩上的穗子,是筝儿结的。
安诗静静地坐着,像是出了神似地望着门外。
带着病容的脸蛋血色更少了些,倒是两个眼眶微微地泛着红润,眼瞳里还残留着被眼泪湿润过的鲜红。
这一夜,就这样过了。他始终没有回来过。
门扉教人推开,安诗回眸,正撞上龙南笙黑阖的眸。
一阵久久的沉默,宛如凝固的空气沉滞在他们之问,安诗颤颤地启唇,深吸了口气,出声想说些什么:“你回来了……”
龙南笙眸光沉静地瞅着她未卸的红妆,冷不防地扬起一抹嘲弄的冷笑:“怎么?才一夜不见就这么想我?”
他随口戏谑了句,谁知安诗的娇容竟泛起了红云。
她真的想他!龙南笙为了掩饰微愕的情绪,恶意讥讽的言语犹如尖利的寒冰:“你就这么急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嫁我?迫不及待洞房?”
“你……”她咬住嫩唇,不让泪水涌上来。她在他的眸光中摇头,固执着向他解释,希望他可以了解:“不是的,我真的很想你。”
“单纯地想我?”龙南笙低沉的嗓音之中充满了浓浓的质疑意味。
安诗仰起头,话出的同时,一颗豆大的泪滴滚落她的颊边:“是,我想你,因为我……爱你呀。”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龙南笙的脸色一阵惨白,冰冷的神情近乎森然。
“我说我爱你。”她柔软的嗓音短而轻浅。
“你再说一遍!”他咬牙切齿,心里更火大了。
“我爱你,无论你信不信我,我都是爱着你的。”听出他的质疑,曲安诗重复着直白的爱语。
好半晌,龙南笙无法回过神来,彷佛不敢相信自己亲耳所闻。她说她爱他。
不!他要不相信她!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轻易相信她所说的话了!他曾经给了她最毫无保留的信任,最后却教她毫不留情地背叛了。
不!他再也不会相信她了!
手腕一翻,他一把扣住她的手,狠狠吻住她,将乍然涌起的悸动拋向脑后。
当他第一记亲吻烙下时,安诗便已心旌震荡,轻如蝶栖的吻,化解了她的忧惶与不安,身子因为太过欢愉而轻颤着。这一刻的他,好似又回到了当年。她不由得闭上眼眸,仰起了头,承受他更多的灼然。
察觉到她身子倏地颤抖,龙南笙放开娇艳的朱唇,离开她的唇瓣。他紧闭上眼,不愿让她凄楚的娇容驻足心间。无由的酸楚泛满胸臆。如今就连他的碰触,都让她惧怕讨厌了吗?
安诗低低唤了声,研究着他的神情,探问道:“南笙……”又是这个声音!
龙南笙再次逼近她,凝起寒光点点的瞳眸:“我是不是说过,别再让我听到这个叫法儿,这只会让我想起那段盲目愚蠢的过去!”一声南笙,勾起了那时的点滴悲欢,在那样的呼唤下,只会让他软弱,让他再也无法让恨意坚持。
安诗哑了声,凄茫地问:“真的……这么厌恶这段过去?”他可知,于她而言,那是人生中唯一美好的回忆。只因有他。
“不是厌恶,是恨之入骨!”他的脸色阴沉地骇人。
“如果不愿意,那又何必娶我?”曲安诗柔柔地开口,望着他的美眸深处噙着泪光:“你真残忍。”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龙南笙咬牙切齿,不敢相信自己亲耳所闻。
“你真的很残忍。”她不介意再对他说一次,而且这一次说得更加缓慢,每一个字句都更加清晰:“你明明不相信我爱你,为什么还要娶我?你明知道我爱你,明知道我有多渴望嫁给你,你却拿着这一点来挟制我,看着我难受,看着我像只蝼蚁般在你的手掌心里挣扎,你开心了吗?”
“你曾是我的女人,自然得嫁给我。我就是要看着你挣扎,看着你痛苦!”而他眼睁睁看着她承受着苦楚,愈发把自己抛进更深的痛苦。
好半晌,曲安诗只是地定定地瞅着他,咬着嫩唇,红了眼眶:“看着我挣扎痛苦,你就高兴了吗?如果王爷对我有一点怜惜,怎么会忍心呢?是因为对我一点爱怜也没有,所以才可以忍得下心,是吗?”
“是,我对你,只有恨。”龙南笙盯住她,缓慢而肯定地说着。
随着他冷漠嗓音而坠落破碎的,是她一颗原本怀抱着期待的心。
是她太傻了,以为只要好好解释,误会就会解开。哪有那么容易呢?他们之间隔着的岂止是未出口的言语,还有杀父的仇恨!
还能说什么呢?还有什么可说呢?她的爱,她的挣扎,他们的孩子,恐怕说出来也只能换来他的讽刺嗤笑吧。
他已经彻底对她死了心,也彻底厌恶她这个人。不是因为在乎她,不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开她,只是因为她曾经是他的所有物,所以绝对不能够离开。
至于她这个人,对他而言一点都不重要了。
“我懂了。”她敛下美眸,说得黯然而且哀伤。对于他来说,那些过往那些爱恋只剩下恨和不堪,可却是她唯一的宝贝,她不愿意再与他辩解,听他讲自己最珍视的爱情在唇间一遍一遍轻易地糟蹋,像是一双马蹄一遍一遍地践踏着她的心。
“那就好。”龙南笙冷冷地说完,背过身去大步出了房门。他不能再面对她,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质问她为什么,那疑问就在喉口,一张嘴就会暴露在空气里。他多想问她为什么当初选择不爱他,如今又为什么要骗他,骗他还爱着她。
他真矛盾,不是吗?不伤她,心有不甘。伤了她,又莫名心痛。心,仍旧会为她而疼。
睡意像是满身腻人的汗珠般,教穆纸鹞挣脱不开。
她一向不是贪睡的人,但是,此刻的她却不想让自个儿清醒,沉溺在睡梦里,她可以少想些烦心的事。
“王爷怎么能这样!”亚娴又气又怨的嗓音扰断了她的轻眠,穆纸鹞没有立刻睁开眼晴,眼皮微掀了下。
“嘘!小声些!扰着主子了怎么办?”锦容压抑着小声斥她。
“可是,我不服气!咱们小姐哪里做错了?王爷不回来是不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了又带了个什么来路不明的王妃!咱们小姐是先皇指婚,明媒正娶的王妃,怎么这会儿就成了侧妃了?”说着,亚娴的声音中掺入一丝哽咽,她和锦容都是陪着从穆府嫁过来的,自家的主子受了委屈,自然难以忍受。
“锦容!”穆纸鹞出声轻唤,只当做没听见她们在外头说什么。
锦容忙如平常一般带着一脸笑意快步走进来:“小姐醒了?”
“恩。”穆纸鹞随手接过锦容拧来的一把湿毛巾,轻拭着颊边的薄汗:“咱们老姑奶奶那儿可传回什么信儿来没有?”
锦容又接回帕子重新投在脸盆里:“还没呢,小姐莫心急。”
穆纸鹞刚想说什么,又猛然想起来一件事。神情颇不自在地顿了一顿,她美眸斜觑:“锦容,你去王府门口守着,王爷一回来,就把他请到这院儿来。知道了么?”接着,她唤着亚娴:“亚娴,你快去厨房炖碗银耳粥,王爷来了也能吃些热食。”
待亚娴轻应了声,她又交代道:“以后你们俩日日如此,我就不再特意做交代了。记住了就去吧。”
穆纸鹞的唇畔坠着一抹浅浅的笑,只有话末那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泄漏了她无法释怀的心思。
时序进入了秋天,拂面的微风夹杂着一分凉意。曲安诗看着那远端的天边,天色极蓝,云朵如絮,又是一阵凉风从身旁吹过,拂过她散落在颊畔的细发。
转眼间,她嫁进王府已经过了一季了,她从没出过这个小院儿,她并不在乎脸颊上的伤,却怕他瞧见,更怕别人笑他娶了个无盐女。除了新婚夜和第二日清晨,龙南笙再没踏进她这个小院儿。听说他不是留宿穆纸鹞那里,便是睡在书房。听说她这个王妃,还没得宠便已失宠。
她细细地眯起了眸,勾唇轻笑了下,那抹笑容谈不上哀伤,却不自觉地染着一抹苦涩。
她不在乎什么疼宠,她心里冀求不过是个微不足道得近乎卑微的小愿望。
“小姐,你看看这是什么?”素执手里抱着一个锦盒进了房,自从曲安诗嫁过来,她就时常来陪她怕她不开心怕她闷,可是每每到最后都只有她一个人在说话,安诗只是漫不经心地响应着,宁和也闷不吭声,只在一旁陪笑。
一如往常,屋子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小姐,你快来看看,这是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听说是千年的人参,专门给您补身子呢,好让您赶紧给王爷生个小壮丁。”素执不知道当年的事,一心只想着说些开心的逗她乐呵。
小壮丁……曲安诗闻言心中一阵疾痛,脸色几乎立即就沉了下来,无法再掩饰内心的痛苦。她推开包裹着黄色布巾的锦盒。她早就有过一个孩子了呀……欲言又止,话才到喉口,安诗又硬生生把它给咽下了。苦笑着,像是突然想起,她回头问着素执:“最近王府总是挺热闹的,有什么事么?”
素执露出一抹为难的神情:“这……”似乎难以启齿。
宁和却想起那时得知宁王的婚事时安诗的震惊,知道与其等着别人添油加醋地说什么,还不如自己告诉她:“穆小姐怀上了孩子,听大夫说已经两三个月了,府里的丫鬟嬷嬷们在那院儿就忙碌得多了。”
“真好……”曲安诗神情迷蒙,轻轻地笑着,喃喃地重复着:“真好……”内心的疼痛就像是淌血般,一阵阵抽痛得教她几乎坐不住,但她依旧抿住唇,把腰杆挺得直直的。
“小姐……”素执担心地看着主子,任是谁都能看出来眼前的人儿是在强颜欢笑。
“你说,添丁这么大的喜事,我应该给她送上什么大礼呢?”安诗噙着唇角的浅笑,失了神般冲着宁和问着。还没待宁和回答,她又接着出声自言自语:“我给那小娃儿做件衣裳怎么样?他常夸我的针线做的极好呢。”
像是着了魔般,她倏地站起身来,轻轻扯住宁和的手:“宁和,布呢?”
宁和看着她恍如魇住的神情,吓得脸都白了:“布……?”
“对啊,就是前些日子轻念姐姐遣人送来的那匹!”安诗急急地迈步,越过同样被她的举动吓得呆愣的素执,双手打开墙边的衣柜,抽出一匹月牙白的棉布,又将针线筐一并抱了出来。
她重新在桌边坐下,将那匹布料搁在颊边轻轻地厮磨着,棉布地质地舒服得教人爱不释手,柔软不下于当初她给小娃制衣的丝锦。
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她笑叹了口气:“小娃娃手脚长得快,衣服也换得勤。一件肯定不够,素执,你说咱们是做几件好呢?”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她停下忙碌着裁衣的手,诧异地抬头,却见素执和宁和两个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有什么热滚滚的东西一波一波地用上眼眸,安诗手中的剪儿“哐啷”一声坠地,她看着视线里越来越朦胧的泣不成声的两人,不解地问:“你们为什么要哭啊?”
为什么要哭呢?为什么要这样哭着看她,仿佛她有多么可怜?
为什么要哭呢?为什么看着哭泣的她们,连她自己的心都莫名的揪紧了悲伤?
她颤抖得更厉害,她抿着唇,却止不住眼泪,泪珠一颗又一颗,从眼角滑落。
时隔多日,当龙南笙再踏进这个院子,头一眼瞧见的就是泪流满面的曲安诗。
他知道他是在逃避,他不敢面对她,他害怕听到她说她爱他,他会再次可耻地发现他的心依旧为了她的一言一语深深悸动着。
从重见曲安诗的第一眼,龙南笙就在抗拒着,像深陷在一场最艰难的战争中:他是该恨她?还是该爱她?徘徊在爱恨之间,几乎要逼疯他。爱与恨,是一把双刃的利刀,每踌躇一次,就在身上狠狠划下一道伤痕。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能什么都不管,只求重新拥有她。但他忘不了那一幕,她在别人怀中哭泣、她挺身挡在另一个男人身前。她的欺骗,她的背叛,全都狠狠地烙进他的脑海,只要一想起,深沉的痛就排山倒海地扑来。
越不见越是卑微地想念,明知她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没有看不穿的距离,没有跨不越的生死,他走上几步就可以将她的倩影再一次嵌入眼底,填补心里头那块越来越大的荒芜。
她活着,有呼吸有心跳有脉搏,和他一样是活生生的人,她没有如他所想地早就离开了人世,她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这多么让人忍不住想要恨不得跳起来欢呼。
她活着,她知道他是个多可怕的人,他伤害她,他亲手毁了她如花的容貌更差点杀死了她,她一定恨他吧!她一定恨自己过去被迷惑了眼!她不可能还爱他!不可能爱上充满妒忌和仇恨的他!
他想爱她,他愿意再一次倾覆全部的温柔去感动她,只要她能保证她不在隐瞒他,不再背弃他,只要她能重洗爱上他。可是他不敢赌,他无法再一次承受那样的重创。
所以他也要自己恨她,恨她选择了别人,恨她将他包裹在谎言里……更恨她不可能再爱上他,在他毫无可能放开她的时候!
他的心在嚷着别再爱她,别再爱她。
他的心在吵着想要见她,想要见她。
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双足已经带领着他来到了这里,苦笑着摇摇头,他推开没上闩的房门,因为痛苦而过分苍白的容颜映入眼帘,他眉头深深锁了起来。
心,狠狠地抽疼。
安诗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眼前的男人。是他!
明眸的水雾一刻未停,她奔向他,将他紧紧抱住,像抓住最后一个浮木:“南笙!”
龙南笙告诉自己不该动容,不该有任何感觉,然而,巨浪一般的撼动,仍是牢牢攥住了他的心。她的神情为什么这般凄楚?为什么她要将他抱得好紧,就像那年她在王府门口紧紧地抱住他说不要离开他的时候,几乎要让他相信,她仍像当年一样爱着他。
几乎。
龙南笙面容再度覆上寒霜,随手将她拉开,唇角扯着一抹极冷的笑:“到底需要我重复多少遍……”
安诗冷不防双手捧住他的颈项,吻住了他的唇,她用力过度,连自己的嘴角都被撞得生疼,可是她不在乎,只想牢牢地堵住他的唇。她不要听他再说出什么足以让她心痛至死的话语,她不要她不要她不要!哪怕只这一下也好,只这一次就好,不要恨她,不要讽刺她,不要再质疑她的爱。
她的心好痛好痛,她从来都没能从丧子之痛里走出。那小小的早化为一滩血水的娃儿,勾着她的心无时无刻不在疼着。此时的她无法再承受他的恨他的不解,哪怕再多一丁点的伤害她就会心痛到死到。
饶了她,就算是暂时的,也请饶了她。
求求他,就算不能原谅她,只要像她抱紧他一样紧紧拥着她就好。
她真的……快要支持不住了。
看出安诗的反常,也知道不应该打扰这两个人,素执和宁和在震动了一下就赶紧掩着门出去了。
没料到她会突然吻他,龙南笙一瞬间怔住了,直觉应该推开她,在她不爱他的时候,她怎么还可以这样……吻他,她的吻怎么还能这样一如当年……深情。
他的手已经推上了她的肩,正要施力的那一刻,唇间尝到一丝淡淡苦涩。
是她的泪么?她在为谁哭着?她在为什么心伤?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在尝到她的眼泪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也像被浸泡在深深的泪海里,沉溺,沉溺再沉溺,渐渐地在悲伤里消失了踪迹。
就让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让她假装还深爱着他。至少此刻,她在他怀里,不曾远离,不曾冷冰,她是真实的。
龙南笙的掌转为扣紧,将安诗拉得更近,更为狂烈地吮吻她嫣红的朱唇。
他好累,真的好累,飘泊了五年,人已憔悴,心已沧桑,早就倦了,不只是身,也是心。
他任自己沉浸在久违的清香之间,一点一点地沉沦。
缓缓地闭上眼,又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至两人交吻的唇瓣,依旧是苦苦的,却不知是她的爱且怨,还是他的恨且爱。
仿佛隔了一世之久,无止尽的深情缱绻逐渐平息。
安诗沉沉吐了口气,娇颜上的点点嫣红还未褪去,她背过身去离开他的怀抱,紧紧地闭上眼。
好冷,还没离开他的怀抱,她便觉着冷凉,强忍住以双臂环抱住自个儿身子的冲动。
为什么呢?他留在身体的温度还没褪去,她便觉得不可承受地寒。
是心吧?他一定还是会说些什么伤人的话之后转身就离开,留下她一个人独自品尝落寞与苦涩吧?所以她才觉着冷。
她不想,也不要目送他冷漠离去的背影,与其那样眼睁睁心碎,她宁愿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见。夶风小说
龙南笙看着她背身过去的沉默,紧忍着的将她拥入怀中的强烈渴望再度化为不甘的熊熊烈火,她就这么讨厌他么?结束了之后就连看都不看他一眼?那么刚刚的旖旎又算什么?她是以什么心情拥抱着他?或者她压根儿只是把他当做某个人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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