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咚咚”敲鼓声——为防有人在自己的住处冥思时听不到外面的人传唤,卿天宗每个住人的院落外都放了一个能直接能将声音到元神处的小鼓。
夏麓收起小笺,起身去开门。
来人是一名宗主亲传。
“夏麓师侄,宗主有请。”
夏麓颔首。
那人补充道:“将问津真君请神敕之笔为你卜算的的结果也带上吧。”
语气温和又客气,自然得就跟夏麓找问津真君求卜之前问过他意见似的。
“……是。”
不知是雪色映得还是黯淡夜色称得,夏麓脸上一丝血色也无,睫羽微垂半遮眼瞳。
那人见他发尾与衣衫上皆有潮湿的痕迹,关切道:“怎么把身上弄湿了,是回来的路上忘了撑个结界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捏了个诀。夏麓那身滚兰草纹白衣很快恢复洁净干燥。
他像撑伞一样撑起一个半圆形的结界,将风雪挡在外面,都准备妥当了,才对夏麓说:“我们走吧。”
这会儿时间还早,宗主独自在书房中翻阅前往人界的弟子传回的信件,信上诸如“玉壶长老寻到与之命中有缘之人疑为命定飞升”、“XX宗门抢人”、“秋水一泓现世”一类的句子让宗主看得眉头微皱。
亲传弟子直接将夏麓领到他跟前来。
宗主放下信件,示意弟子离开,待隔音结界落下后,他开门见山道:“看你神情,那孩子果然不是淮舟转世吧?”
夏麓沉默点头。
“你这孩子啊……所谓命定飞升,左右不过是天道借了个壳子来装盛生来圆满的道,人死了道都散了,壳子便没用了,哪有凭着‘命定飞升’的运道重新投胎成人的道理?”
夏麓垂眼不答。
宗主看了他许久,像是败给他了一样,叹道:“罢了,知道你这些年心里也不好受,将问津长老的卜算结果拿出来吧,你自己留着不合规矩。”
这时候的宗主不像是个高高在上一呼百应的大人物了,而只是一个为自家不成器的小辈头疼的老祖宗。
夏麓将那张被自己捏皱了的小笺放到他桌上,开口说了他进屋之后的第一句话:“宗主,玉壶师姐收的那孩子是个木水双灵根。”
宗主颔首:“吾知道。”
夏麓:“双灵根之人也能跨过玄门顺利飞升么?”
宗主:“玄门没有关闭之前,别说是双灵根,就是四灵根也有飞升的可能。但如今玄门已关,遍地都是单灵根又如何?只有被天道选中的人才有可能飞升……前提是他确实是命定飞升之人。”
这话说了就跟没说似的。
要是真有什么能确定一个人是否是命定飞升的办法,那玄界众人何必还苦哈哈地等不知什么时候会出一次的预言,直接每天到处去找不就完了?
宗主展开那张记录了卜算结果的小笺,沉默思索片刻,又拿出另外两张与之极为相似的小笺。三者皆是出自问津长老之手。
第一张是夏麓求的“旧人新面,前缘天定”,第二张是“山倾而见之,鬼厉而围之”,而这此前未曾显露人前的第三张……
宗主注意到夏麓惊讶的眼神,好笑道:“怎么?只有你这小子能私下去找问津长老求一卦?”
说着,他展开了那枚小笺。
“傍木而生。”
三次卜算所求不尽相同,但若是将结果连在一起看,便有些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好像明确地指向了什么,却又具体得不像本该虚无缥缈的命运。
宗主沉吟片刻,问:“麓儿,你自己卜算的结果如何?”
夏麓:“所求所见。”
卿天宗的卜算术,所得结果大多以双数字出现,最多十个字,最少两个字,占卜人自己和占卜的对象是唯二能影响结果及结果字数的两个因素,就比如问津真君已是玄界第一人,但在这次卜算与“飞升”相关的天机时,每多算一次字数便往下减几个,所得内容也越发含糊。
而夏麓只不过元婴境,算“飞升”能一次算出四个字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算到这一步,恐怕也再难往下推出什么结果了。
宗主:“就当玉壶带回来那孩子真是命定飞升之人吧。”
玉壶洞天。
听到“地下室”三个字,纪驰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
他从小到大,别说是住了,他都没怎么去过地下室呢……
但很快,他发现向榕的脸色比他还难看,仿佛要住地下室的人是她一样。
哦,那没事了。
纪驰脸色多云转晴……又转阴。
地下室里有且仅有一张床——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张床是一张窄窄的石床,没有床单没有被子,跟个棺材板没两样。
见状,向榕微微挑眉——她也没想到地下室的条件有这么差,但话都撂下了……她的语气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你要先去洗漱吗?还是就这么睡了?”
她先把人领到乌漆墨黑和坟里有的一拼的地下室,安排人在一个看起来就跟棺材板似的石床上休息,再用这种语气说这种话,听起来真是要多阴阳怪气有多阴阳怪气。
果然,纪驰:“在哪儿洗漱?!”
这下“嘴”似乎学乖了,没有张口就是“女人,XXX”。纪驰的表情看起来既憋屈又恼火。
向榕顿时更开心了:“没哪儿。”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没有洗漱的地方”见纪驰脸沉得快能滴下水来,她才轻飘飘地补上一句,“不过我可以给你用个清洁法术,绝对比你自己洗的干净。”
纪驰再度开展颅内多方会谈——
“嘴”说:“呵,真是个狡猾的女人,以为这样就能让我皇甫冷珹低头求你吗?愚蠢!”
纪驰也不想求向榕,听他这么一说,还有些好奇:“你知道哪里可以洗漱?”
“嘴”沉默一秒,然后说:“不知道。”
不知道归不知道,语气不能怂。
纪驰扭头求助系统。
系统先给了“嘴”一个禁言,然后说:“本系统认为,宿主你的最佳求助对象应该是你的师父而非本系统更不应该是皇甫先生。据本系统观察,你的师父并不是皇甫先生口中性情极其恶劣的人,她更像是传说中的刀子嘴豆腐心,只要宿主你愿意向她低头,她可以为你铺完剩下的所有台阶,毕竟她和你没有仇,她没有紧咬不放的理由。”
纪驰迟疑了一阵,感觉它说的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向榕抱着胳膊在哪儿等他想,一点不着急。
然后,纪驰帮“嘴”解开了禁言。
然后,他说:“女……你给我用清洁术,我给你钱。”
这算放低姿态了吧?这绝对算吧?!
纪驰的系统一阵智熄……
向榕用路人在闹市区偶遇一头狂奔的山猪的神情观察了他一会儿,笑了:“脏着去吧你!”
“轰”的一声,地下室的大门合上。
纪驰陷入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咕——”
他的肚子发出老大一声响声。自打在这个世界醒来,他还没吃过任何东西呢……
哦,对了,不仅没吃,还吐出去不少。
系统:“宿主现在要不出去找……”
纪驰:“我不会去求她的!绝对不可能!她只是一个NPC而已!”
行叭。
向榕出了地下室,径直要往楼上走。
她的系统立即道:“亲爱的宿主,相关剧情未解锁,你不能到楼上去哦~”
向榕停住脚步:“那我今晚睡哪儿?”
系统很有眼色地闭嘴了。
一楼空荡荡的,好像刚被人洗劫过一般,实力诠释了什么叫“毛坯房”。
向榕解下盛放秋水一泓的剑匣,从袖里乾坤中摸出一套干净衣衫,给自己用了个清洁法术后换上。
她不怎么讲究地把换下来的衣服往背阴处的地上一垫,抱着剑匣坐下,闭上眼就要睡觉。
距离天亮还有十多个小时。
系统意识到这是一个暂时离开宿主返回机械世界调查种种bug的好时机,和向榕打了声招呼后便和她断开了连接。
小楼里有且仅有的两个人很快相继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光华流转的结界外天已经黑了,一眼望出去满是血一样的赤红与墨一样的浓黑。夶风小说
宛如地狱。
一道地火冲天而起,发出巨大的轰响。一个怪模怪样的傀儡人从火中钻了出来,一摇一摆地来到绿洲结界前。
它挥舞着大小不一的两只手“抡门”,一边抡一边尖细地喊:“玉壶长老开门呀!玉壶长老开门呀!快来收衣服啦!快来收衣服啦!”
向榕被吓了一下,放下秋水一泓揉着眉心上去开门。
傀儡人半天没等来她,把双臂挥舞成了风火轮。
结界乍一打开,它差点一锭子摔在向榕脸上。
好在机簧及时卡住了。
它胸前的齿轮咔哒咔哒转了两圈,落下了挡板,露出其中空的肚腹,它动作飞快地把放在“肚子”里的几套衣衫拿了出来,迫不及待地塞给向榕:“送到啦,送到啦!我终于可以休息啦!哈哈!”
而后它一把把挡板合上,手舞足蹈地旋转、跳跃,一头扎进地火里消失不见。
……造出这玩意儿的人绝对是个鬼才。
向榕重新布好结界,抱着衣服往回走。
刚来时没有注意,她这会儿才发现小楼一层通往楼上的楼梯处泛着微微的结界的光。
结界笼罩着整个楼上。
向榕很清晰地感知到,那结界灵力的来源是她自己……或者说,是“玉壶真人”。
她把傀儡人送来的衣服放到一旁,向楼梯口走去。
手指碰到结界的一瞬,她闻见霜雪与树林的气息……
凌乱的仿佛当初她多倍速过偏差剧情时的片段流星般从眼前划过。www.chuanyue1.com
笑声、哭声、说话声潮水般拍打她的鼓膜。
下一瞬,倏地天地寂静。
松柏拔地而起,几乎要戳到天上去,她却好像越变越矮、越变越小,仿佛一夜重返童年。
松柏围成的庭院里,有一个雪人。
她向“雪人”小跑而去,拂去那人头顶身上的雪,像拔萝卜一样把他从雪地里拔起来,又是好笑又是责怪地喊他的名字:“夏麓!”
“雪人儿”缓缓睁开双眼,被冻得发紫的嘴咧出一个僵硬又羞涩的笑:“小师姐。”
她道:“谁是你小师姐?师父可还没答应收你呢!”
嘴上这么说着,她却很有小师姐担当地把他身上的雪掸干净了,又捏了个诀让他的头发和衣裳重新变得干净且干燥。
她牵着他的手,拉着他往屋里走,一边走还一边说:“以后不许再这样待在外面算卦忘记回来了,不然我让师父永远不要收你!”
“不是算卦,是卜算……”
小孩儿软软糯糯的声音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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