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光相接的几秒后，华莳几不可觉地叹气，晦暗难明的神色飘散聚焦回摊开在桌上的高数教材上。
叹气声很轻，可午休时间教室又是格外静谧，轻声呢喃落入耳中，仍是清晰可闻。
声音顺着耳畔，到脊背，直达心间，扰动一汪寒意彻骨的秋水，凄清萧瑟，悲凉哀弥。
心里的某一根被她隐藏的心弦被人拨动，酸涩的感觉回漾在唇齿间。心里酸酸涨涨的，从未有过的迷茫无措像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微弱却又致命。
池妤收回目光，烦闷地趴在课桌上小憩了一会儿，没有再盖上外套，而是只着一件薄衫，微凉的寒意丝丝透过衣袖，直达心底。
......
不合格的午睡质量，一觉过后，只觉得头昏脑涨，午睡的效果大打折扣。可能是入睡那会儿没有盖衣服，加之漏风的教室窗户中不断渗透的寒风，池妤有些感冒的晕沉感。
一二两节课比较水，池妤趴在桌子上，熬过了两节课的时间。
然而因为前段时间高数的教授身体不适，经教学科批准进行调课，三四节课补课。
“秋意正浓，困倚危楼，这节课怕是难熬了”，沈亦涵也是不满补课安排，加上午休时沉迷追星，根本没合眼，现在除了担忧，不敢做他想。
不巧的是，高数的老师一贯爱课堂抽人回答问题，又因为华莳的解题能力，偏偏记得了和她一起的池妤。
因缘巧合之下，池妤竟成了被“偏爱”更多的那个。
课上，池妤不出意外又被叫了起来。
以前无论自己怎样走神或是无解，华莳总是会在演算陈列答案时，用黑色碳墨笔写上正解后悄悄塞过，配合默契地由池妤念出答案。
可今天，华莳什么也没写，虚掩着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演算纸上涂涂改改，始终没有写下问题的解答步骤和答案。
就这样，池妤在老教授的注视下支支吾吾了两分钟，始终没有答出正解。
似是看出了池妤的难处，教授撇了撇胡子，视线飘到了旁边埋头“解题”的华莳身上。
“华莳，你来，你起来回答一下。”
几乎是在教授提问的那一刻，华莳眸光暗淡了几分——上课到现在仍没进入状态，转眼看到ppt上的四道题，自己却不知道教授提问的具体是第几题。
华莳扶着座椅，轻声站起，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握紧成拳，指甲陷入肉中，白皙纤长的手指被掐成了红色。
过了几秒钟，华莳也没有出声，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ppt上的题目，神色不动。
“华莳，怎么了？题目有什么问题吗？”看华莳过了许久都没回答，教授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重新审查了一遍自己出的题目，确认并没有什么问题后疑惑地问道。
“老师，我走神了，不知道要回答的是哪道题。”清冽冷沉的声音从华莳口中飘出，华莳目色清冷地抬眼望着教授，坦荡而又沉静。
话一抛出，整个教室的人都不禁侧目，震惊地看着华莳。
“你！算了算了，你们俩都给我坐下。”教授气极地转身回到讲台上，吹胡子瞪眼地扫视了一圈，“期中考试一塌糊涂，现在上课一个答不上来，一个不知道在讲什么，我看你们是想挂科！”
教室里没人敢吭声，见没人搭理，火上浇油一般，教授阴沉着脸道“你们既然不在状态，虚度时间，那我也不给你们留面子。现在开始做题，限时到下课上交，计入平时成绩50%”
说完，教授打开了电脑文件夹中的一个附件，满满当当一整页的题目映入眼帘，“班长负责好，下课立马把答案上交”，言罢，哼哧着，背着手走出教室。【穿】
【书】
【吧】
没有一个人有异议，也没有人抱怨这份突如其来的限时测试。自己上课有几分注意力集中，大家心里都有数，池妤和华莳只是他们的“代表”，不幸被点名批评的那种。
教室里刷刷地响起撕演算本草稿纸的声音，安静地让人窒息。
......
被教授训斥完坐下后，池妤恍惚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一同被老师训斥的华莳，心生焦灼，彷徨无措。
她是知道华莳对于数学的认真态度，别说是走神了，一秒钟神游都不应该发生在她身上。ωＷＷ.chuanyue1.coΜ
她是知道华莳走神的原因，甚至，全部应归咎于自己。
懊恼，无力，彷徨，不安......
华莳自坐下后，便没有多想，为自己的言行买单，浅淡地扬了扬嘴角，摒弃心头念念不忘的余想，开始限时。
对于华莳而言，题目不难，少数几个内容涉及下学期的教材知识，因为提前学完了教材，毫无影响。
当写完最后一题的答案时，华莳颤了颤笔尖，转念想到了些什么，抽出一张演算纸，字迹清隽冷凌地将答案又誊抄了一遍，笔迹浓于前一次。
做完这些，华莳将纸张对折，边边角角格外仔细地对齐，规整而严谨，像是找到了该有的状态，刚才的失神只是一个短暂的插曲。
华莳将纸条侧身递给池妤，却见那人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面向着自己，右手戚戚握着笔端，头已是沉沉地埋下了。
温润的小脸没有了上午的疏离冷淡，细细密密的睫毛扑闪着，红润的脸颊有一丝苍白异常的面色，微张的小嘴翕动，迥然是一副熟睡的样子。
午后的微光洒落在窗沿上，顺着靠窗的位置，落在软和的发梢上，温暖地照耀出棕褐色的柔光，引人久久注目。
华莳怔愣了片刻，转念，垂下眼从她的桌上抽出那张空白的纸。下一秒，轻手捏起笔的一端，将它从池妤紧握的右手中抽出。
笔壳因那人紧握的动作，还存留着一丝温热的触感，此刻却犹如实质地灼烫在华莳的心上。
敛下加速心动的神态，华莳提笔誊写。
与池妤清雅小巧的楷体不同，华莳的字迹凌厉带有张弛力度，笔画间尽显锋芒冷峻。有书法的底子在，华莳攥着笔杆，回忆着池妤的书写风格，一笔一画无比认真。
字迹大差没差，是池妤的日常字体，没暴露许多。
......
距离下课交题还有十分钟，华莳放下了手中的笔，原模原样地把草稿纸压在了池妤的手臂下。
似是睡得沉，又或是华莳动作中极尽缓和，池妤没有丝毫醒过来的迹象，只是调整了一下睡姿，脸朝着另一边偏去。
华莳轻声移开了座位，起身，绕到了池妤的另一侧偏转着脑袋的方向。
粉唇微微翕动张合着，可疑的桃红色晕染着粉扑扑的脸，细密的汗珠星星点点渗在皎白如玉的额头，小巧精致的耳垂犹如欲滴血色般红润。
一股莫名的暖气熏润华莳的脸，热气自颈肩绵延而上，迅速戚染爬上了耳畔，心虚地低垂下目光，视线淡淡地瞟过那一抿红唇烈焰，如火烧燎原，燃尽了冰封千里的冻原......
“池妤，要下课了......”华莳无可奈何地用手轻轻戳了戳池妤的肩膀，见没有反应后又晃了晃。
“唔......你不要动......好难受......想睡觉......”没有起身，池妤浑身乏力地趴在课桌上，抽出一只手拍掉了那只作乱的爪子，语气不善地嚷嚷着。
还未清醒时的喑哑轻吟像是一羽轻纱扫过华莳的心间，眉目微沉，喉间仿若有难言之语抑压。华莳移开了目光，竭力控制着自己粘着在池妤身上的眼神。
无名的藤蔓四下播撒，生根，发芽，蔓枝......紧紧地缠绕在华莳的心头，一点点收紧，想要将她捆束在这无尽的温柔乡之中......
华莳咽了咽喉，再次看着池妤。
似是梦中被人打搅扰了清梦，细眉弯弯蹙成了一股小山丘，绣口微合，破碎的语句喑哑地飘出。红晕的小脸上浮现一抹惨白的底色，唇齿紧扣，失去血色的唇微微翕合......
“池妤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好像脸色不太好的样子，会不会是发烧了啊，她中午睡觉都没有盖衣服，这人真是。”听到后面的动静，沈亦涵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看着熟睡人的身影。
听到沈亦涵的话，华莳清隽的脸上浮现一丝赧意，这人......不知道她看了多久了......
面上拂开纠结，华莳抬手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转而敛起眼底的柔和缱绻，眉目恢复清冷，浅淡道“可能是吧，你数学都做完了？”说着，冷冷地挑眉望向沈亦涵，不满之意明显。
低头瞅了眼自己的翻领毛衣，虽是深秋季节，自己穿得也算暖和，可沈亦涵还是感到一丝阴冷的凉意自颈肩，沿着脊骨，传至四肢体骨。
沈亦涵不禁哆嗦了一下，收回讪讪地目光道“我这不是刚转身想请教吗？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啊！华莳大神，求求看一眼你的答案好不好？”沈亦涵弯了弯眉，面露委屈地乞怜道，两手合十，无不真诚。
暗自松了口气，面上神色不虞，华莳装作不耐地抽出自己的演算纸递给了沈亦涵，目光不移，未说之意昭然若揭。
拿到答案，沈亦涵自觉不妨碍两人，提手到嘴边，作拉链状示意自己闭嘴不说话，快速转身。
赶走了一个看热闹的，华莳又将目光飘向身旁，有意识地压低声音，柔声道“池妤，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要睡了好么？如果不舒服，我们去医务室看一下医生。”
乏力的感觉支配着全身，池妤迷糊地陷身在一个无边的泥沼中，闷热烦躁的周遭熏腾着，感觉到似有烈火燃烧着自己，昏昏欲死。
她像是迷途的人，四下望去尽是黑夜，内心的火热与体外的酷寒形成两股异端，煎熬着，池妤只觉得自己好累，好想闭一会儿眼......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一方传来，声音轻柔绵长，清冷的声调掩盖不住话语中的温柔关切。
池妤想睁眼看看那个人，可眼皮却怎么也不肯睁开。
感觉到她的挣扎无措，一双温热的手抚上了自己的眉眼，指尖微热，轻轻拂过眉眼，动作温和而缱绻。
池妤眯起眼，向着那个方向抬眼望去。
白玉如缎般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圆整整，粉嫩的指节轻轻靠近自己的睫毛，周身的寒凉似乎都被手心的温热驱散。
池妤瑟缩了一下，反应到自己此刻的处境，倏地抬起了身子，避开了那双手，身形一怔。
像是着了魔一般，华莳紧盯着那秀气的眉目迷了眼，恍惚间有了想为她抚平眉间的倦意的冲动。无意识地触上了眉梢，下一秒被池妤的动作惊醒。
泉石打破了一湖平静，波澜点点，圈圈起涟漪......
华莳怔愣地望着那一双眼，刚睡醒的眉眼迷蒙着氤氲的水汽，温良的神色像是要将满川冰雪融化。
下意识地瑟缩着，池妤垂下眼眸，动作轻微地往后挪了一步身子，“有一点不舒服，可能中午睡觉着凉了吧，你快起来吧，我没事的。”
语调冷冷的，带有一丝刚睡醒的怔忡，却又清醒明了，没有蕴含其他情绪，像是平素毫无深交的朋友会面时的寒暄。
华莳收回了目光，起身准备回自己的座位。
许是因为蹲着的动作持续了太久，猛然起身时，身体中血液的调蓄没能跟上退却的动作，一时间华莳眼前黑蒙蒙的一片。
手下脱力，身体下意识地往前倾倒，两手无措地寻找支撑点想要恢复平衡感。
一个踉跄，华莳的身体直直挨向了面前的池妤。下一秒，华莳用手肘借力，托住了一侧的桌板，才将倾倒的幅度放小。
没有跌在池妤的身上，只是额间相抵，恰好体会到了另一个人的温度。
温热的额头相触，华莳感到无比炙热的灼烧，沿着肌肤相贴，深入骨髓。
那温度要比自己的烫许多，毋庸置疑，池妤发烧了，而且烧得厉害。
这一刻两目相对，四眼回望，彼此对望，秋水漾漾，在心间荡起。时间恍若静止，周围的人物是非都销声匿迹。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一下下清晰地搏动着烦闷的空气，深刻地烙印在两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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