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其他小说 > 山神蝉梦(全集) > 第五章:蝉梦生情
  谢什么谢,以后不许谢我,不许叫我付大人,不许随便收别人的东西,听见没?

  1、叶老五的不习惯

  云卷云舒,花草盎然,院落静谧。

  苗纤纤回来的那天,孟蝉正在院里给付朗尘炖鹌鹑汤,兴许是产期将至,付朗尘最近胃口奇好,一会儿想吃这个,一会儿想吃那个,把孟蝉忙得是脚不沾地,恨不能生出一对翅膀来了。

  她正看着火候,弯腰扇着小团扇时,一个人忽然从身后一把抱住她,吓得她差点打翻汤罐。

  “孟蝉,是你吗,你果然在这里!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我在归逸园上上下下都找遍了,生怕那慕容钰没说实话,杀你灭口来着……”【穿】 【书】 【吧】

  苗纤纤的大嗓门一如往日,把正睡午觉的付朗尘都吵醒了,他披了件外袍,微挺着腹部,悄悄从里间出来。

  院里的孟蝉都快被苗纤纤搂得喘不过气来了,她又蹦又跳着,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却又是猛地尖叫一声——

  “啊啊啊,你是谁?孟蝉呢?孟蝉哪儿去了?”

  暗处的付朗尘忍不住就翻了个白眼,而孟蝉则是又惊又无奈,下意识地就摸上自己的脸。

  “有……有这么大变化吗?纤纤,我就是孟蝉啊,你认不出我了吗?”

  听到孟蝉熟悉的声音后,苗纤纤的嘴巴在瞬间张到最大,几乎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

  “孟蝉,你真的是孟蝉!你去哪儿了,是遇到神仙给你画了张脸吗?!”

  两个久别重聚的好姐妹凑在一起,望着彼此不知道有多高兴,说起青州之行各自的经历,简直有道不完的话。

  孟蝉一张脸被苗纤纤左看右看,上揉下掐的,生生跟搓面团似的。

  孟蝉按住她的手,哭笑不得,用付朗尘教她的“于古籍里偶得妙手良方”这一借口,才好不容易让啧啧惊奇的苗纤纤消停下来。

  而孟蝉也这才知道,原来苗纤纤和叶书来经历了那么惊心动魄的事情,险些丧命于山匪手中。

  说起这个,苗纤纤还是不得不佩服叶书来有那么两把刷子,她按照他吩咐的在附近做了不少记号,居然还真给援兵指路,把他们从山洞里救了出来。

  领头的就是那位大难不死的车夫大叔,那日土匪们光追他俩去了,车夫大叔驾着马车趁机逃回奉国公府,带人来救。

  苗纤纤可高兴了,握着车夫大叔的手热泪盈眶,在劫后余生中,说了第一句话:“大叔,咱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那啥,收拾收拾,继续赶路吧,我妹子还在青州园子里呢!”

  车夫大叔两眼一黑,差点栽倒。

  洞里的叶书来跳着一只脚,推开侍卫的搀扶,上前就搭住了苗纤纤的肩头,带得她一个踉跄,他却一打折扇,冲她一笑:“恶女,这回我和你站一边儿。”

  车夫大叔还没醒过神来呢,就听到自家小少爷迎面下令道:“听苗捕快的,继续赶路吧,咱们怎么也得去那青州,和慕容那小王八会会。”

  苗纤纤倒吸口气,一扭头,从没觉得叶书来形象这么高大,这么有种过!

  就这样,快马加鞭,星夜赶路,他们继续朝着青州进发。

  叶书来的腿只匆匆上了药,路上他嫌麻烦,连个大夫都没带,都是苗纤纤在打理照料。奉国公府的人对苗纤纤那是千叮万嘱,生怕她笨手笨脚的,伤了叶书来的金贵身子。苗纤纤满口答应,回了马车里却对着叶书来皱眉道:“我怎么觉得我跟你弄错性别了?其实你才是女的,我是铮铮男儿吧?”

  叶书来倚在车厢里面,捧着他那条瘸腿,哈哈大笑:“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好听,你就是个带刀糙汉子。”

  他一张俊俏的脸笑得花枝乱颤,招来苗纤纤一记怒喝,扑上去就想掐死他。

  车里的闹声、笑声飘出窗外,前头驾马的大叔默默淌泪,一扬鞭,车子颠儿颠儿地继续上路。

  只是这回,后头还跟了一长龙的侍卫队,浩浩荡荡的架势莫说山匪了,天王老子来了也能震一震。

  一行人就这样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归逸园,叶书来到底还是谨慎周全的,不知道园里究竟什么情况,让叶府的侍卫队都先候在外头,他只带了苗纤纤进园子,在太子跟前一番糊弄瞎掰,说不小心摔伤了腿才来晚了。

  太子听了也没说啥,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苗纤纤,她已换下一身捕快服,作了寻常装扮,太子点点头,一脸了然于心。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对叶书来道:“行了,小五弟,确实英姿飒爽、别具一格,有卿如斯,拼点也是正常的。”

  出来时苗纤纤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太子什么意思,问叶书来,叶书来含糊不答,最后急了才道:“你以为呢,他当我是为了讨你欢心,带你进园子看看,断了条腿都要拼死拼活赶过来呢!真不知道太子表兄什么眼光,我的品位何时降到如此地步了……”

  这次苗纤纤听懂了,脸一红,怒不可遏地就要去掐叶书来,两人一路拉扯间,倒也没忘正事,直奔目的地,找上了慕容钰。

  当下他们已经知道袁沁芳离开了归逸园,独身返回了盛都城,他们只怕她是被慕容钰设计得逞,污了清白,才羞愤而去的。

  所以他们上门质问时有些火急火燎,慕容钰坏事做多了,早练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压根不承认设过什么计谋,最后还亏叶书来拿出皇后的牌子镇了镇他,他才怏怏开口,说自己没得手,袁沁芳被孟蝉救走了,孟蝉也在他眼皮子底下莫名跑了。

  他一说完,苗纤纤就着急了,什么叫莫名跑了,孟蝉个大活人能跑到哪里去,她一个小姑娘还跑得出狼窝虎穴吗,也没听说袁沁芳带她一块走的。总之,苗纤纤越想越揪心,一口咬定就是慕容钰把孟蝉藏起来了,指不定还已经杀人灭口了。

  慕容钰向来只有栽赃陷害别人的份,何时被人这么倒打一耙污蔑过,他俊美的一张脸都快气疯了,要不是叶书来在,早就把眼前这个疯婆子踹出去了。

  几人这便僵持下来,归逸园中气氛剑拔弩张,却终归没有摆到台面上来,没有声张开去,毕竟慕容钰的计划落空,没有实质性的罪证,不好治他。

  两人各退一步,叶书来只用牌子诈了诈慕容钰,慕容钰忍着一肚子的火,任由苗纤纤天天跑他那儿发疯要人,好不容易才挨到一行人离园返程。

  苗纤纤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扑蝉梦馆这儿,天晓得她见到孟蝉身影的那一刹那,一颗心跳得有多快,几乎都要蹦出嗓子眼了!

  “原来你是被徐大哥救走了呀,我就说呢,你不知道我把归逸园上下翻了多少遍,太子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肯定觉得我是乡下人头一回进皇家园林,没见过世面……”

  蝉梦馆里,苗纤纤说得都不带歇气的,听得孟蝉忍不住就想发笑,她却喝了几大口水后,一拍脑袋,冷不丁又将一样东西塞到孟蝉手心。

  “对了,这个你拿着,叶书来说指不定能派上用场。”

  孟蝉一愣,低头看去,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扇坠子,刻着叶书来的名姓,一见便知是他平日里的贴身之物。

  “他说担心慕容钰那家伙来寻你麻烦,让你把这坠子戴在身上,到时抬他的名号出来挡挡,也许慕容钰能忌惮一二,别的不说,就他那几个跟班,坏胆儿都没他大,见了这坠子,总会顾忌收敛点的。”

  孟蝉收下扇坠,心头一阵暖意,感动于苗纤纤和叶书来对她的情谊,不禁开口:“叶公子还真是心细周全呢。”

  苗纤纤哼了哼:“什么嘛,他为人就是太不爽利,磨磨叽叽的,做事还没我痛快呢。”

  孟蝉笑了笑,不说话。苗纤纤转而又握住她的手:“还好这回有惊无险,也不知徐大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她叹息着,似乎又陡然想到什么,一下起身:“哎呀,不好,到时辰了,我得赶快去叶府了。”

  孟蝉早对苗纤纤的一惊一乍习惯了,但从她嘴里听到“叶府”还是愣了愣:“你还要去叶府干什么?”

  “我得去给叶书来换药啊,还得告诉他你的消息啊。”

  “你去给……叶公子换药?”

  “是啊,还不是他说的,说之前一路上都是我在打理他的腿,忽然换个人他的腿不习惯,硬要我按时去叶府给他换药……我开始嫌麻烦一口就拒绝了,他就说我忘恩负义,不顾江湖道义,气死我了。后来我想着也是,干脆好人做到底吧,反正他也是为了我才摔断腿的,我趁早还清了就不欠他什么了……”

  苗纤纤絮絮叨叨着,按住腰间刀已要急着出门了,根本没发现孟蝉的表情。

  “他的腿不习惯……”

  孟蝉心里好大一声哇,这句话,分明该改成……他不习惯吧……

  而苗纤纤那嫌弃得不得了的语气里,也隐隐夹杂着几分说不出的关切亲昵,同之前谈到叶书来时根本不一样,恐怕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吧。

  孟蝉看着苗纤纤远去的背影,和她挥手告别,暗自思忖,觉得自己洞察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却是一道俊挺身影从暗处走出,微挺着腹部,忽然一拍她肩头,气息萦绕耳侧。

  “我说,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孟蝉一个激灵,扭头看见付朗尘唇边的笑,她为之一振,找到同好般,满脸兴奋地猛点头:“有有有,是说纤纤和叶公子吗,你也看出来了?”

  付朗尘对着一脸八卦的孟蝉,心中好笑,唇边却不露分毫:“不。”

  他俯身又靠近了些,盯着孟蝉的眼睛,依旧是神秘兮兮的语气:“你有没有闻到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

  孟蝉愣了愣,倏然一下站起,冲入了院中,院里很快响起她的鬼喊鬼叫:“我的鹌鹑汤,我炖了一早上的鹌鹑汤!”

  听着孟蝉的惨呼,付朗尘站到屋檐下,修长的手指轻敲腹部,俊脸含笑,懒洋洋地道:“喂,我饿了,我肚里的也饿了……”

  于是孟蝉手忙脚乱地差点打翻汤罐,痛心疾首的声音更加贯彻长空,久久回荡。

  2、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扔下你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苗纤纤前脚刚一走,到了下午时分,这慕容钰后脚就登门了。

  当孟蝉看到那固定的“三加一组合”时,脸色都变了,但比她还要惊讶的,是慕容钰身后的肥猪、麻子、蛮牛三人。

  “怎么……这丫头还真的变漂亮了?”

  几个奇形怪状的大少爷面面相觑,慕容钰却当先一步,跨入院中,俊美无双的脸庞凑近孟蝉,逼得她步步后退,身子几乎都贴到了树干上。

  “好久不见,想我了吗?”慕容钰挑起孟蝉的下巴,笑得凉飕飕的,“小美人儿,我可是很想你啊,这不一回来就来找你了嘛。你做了什么事情自己都一一清楚吧,从青云观里逃走,跑去归逸园里坏了我的好事,还把我打晕,你那个疯婆子朋友还天天跑来骚扰我,你说这笔账,爷该怎么和你算呢?”

  温热的气息喷到孟蝉脸上,慕容钰造作的口吻让人发腻,孟蝉硬生生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她情愿他还像从前一样叫她丑八怪。

  可慕容钰却又靠近了一些,漂亮的眼眨了眨,慢悠悠道:“不,还要加上一桩,你之前扮丑吓我的账,你算算,你欠了我多少,好像只有以身相许这一条路了。你说呢,小美人儿?”

  拿腔捏调的语气更加恶心了,孟蝉胃里有些不适,扭过头艰难地开口:“小侯爷,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说话?”

  慕容钰手下一用力,将孟蝉下巴扳回来,笑得更令人发腻了:“不行,对待美人儿就得这样,这是我一贯的风度。”

  孟蝉终于忍不住,毛骨悚然,一把推开慕容钰。

  她赫然想起上午苗纤纤带来的扇坠儿,被她忘在工房里了,她在那儿调制药水,一时落下了,此刻来不及多想,她拔腿便往那间房跑去。

  慕容钰见她逃得比兔子还快,怒极反笑,微眯了眼:“又和我玩捉迷藏了是吧,行啊,小爷陪你!”

  他带着三个跟班追去,叫嚣着斗志昂扬,暗处的付朗尘瞳孔骤缩,挺着腹部,心中急切,也赶紧往后院绕去。

  孟蝉才一蹿入工房,慕容钰便紧跟而上,一声阴笑:“哟,这可是你自己进来的,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跟我共处一室,补上那洞房花烛夜吗?”他说着冲身后三人使了个眼色,“你们在门外守着,既然美人热情相邀,我少不得又要做一回新郎官了。”

  三人心领神会,满脸嬉笑,房门砰地一关,慕容钰饿虎扑食般,伸手就要去抓孟蝉。孟蝉却也在同时,终于在杂乱的桌上找到那个扇坠儿,猛地转身高高举起。

  “等等,小侯爷你看,你看这是什么!”

  隔着长桌,慕容钰脸色一僵,辨出扇坠上的名字:“叶书来?”

  “对,就是叶公子的,还望小侯爷看在叶公子的份上,不要为难民女,大人有大量,放民女一马……”

  慕容钰怒了:“看在他份上?我跟他有个屁关系!”

  孟蝉手一颤,赶紧道:“叶公子说了,小侯爷其实宅心仁厚,最是宽容,他经常在皇后娘娘面前夸小侯爷的……”

  这话一出,慕容钰更怒,一拍桌子:“不错啊,还知道搬出皇后来了,你别以为有他叶氏一族撑腰,我就不敢动你了!”

  说是这么说,慕容钰当下却也犹疑不少,他脚步停滞,不再急着去抓孟蝉,只是隔着长桌,恼怒道:“你口口声声叶公子长叶公子短的,你是不是看上那小白脸了?难怪三番五次帮袁沁芳,是不是就是冲着他是付朗尘生前好友?”

  孟蝉不傻,见好就收,不敢再刺激慕容钰:“不是的,不是的,我帮沁芳小姐只是因为怜惜她,再加上付大人就在我这儿入殓的,给我托过几次梦,我这才……”

  听到跟叶书来无关,慕容钰心情略好了点,却仍旧一哼:“那付朗尘也是个小白脸,他给你托梦你就去办啊,你那么听他的话做什么?”

  孟蝉无语,心中忍不住就嘀咕,这三句话不离小白脸,真是没点“自知之明”,明明他自己才是最小白脸的,天天揣着镜子都不照的吗?

  但腹诽归腹诽,她面上还是再温顺不过:“我没别的念头,就是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存心要和小侯爷你作对的,真的。”

  她从前就长得老实无害,现在更添万倍美貌,清隽灵秀的一张脸格外惹人怜,看得慕容钰眼神一动,气就消了大半。

  “你倒是个心善的,果然脸蛋漂亮的人,心肠也坏不到哪里去。”

  孟蝉被这话又弄得嘴角一抽,心中何止腹诽,这种话慕容钰居然也能说出口,他难道忘了她从前的模样吗?还是忘了自己的模样?

  丑的人也有好心肠,譬如从前的她;漂亮的人也会是坏胚,譬如现在的他。

  当然,这话又只能默默埋在肚中,孟蝉讪讪一笑,望向慕容钰的目光再真诚恳切不过:“所以小侯爷你生得这么漂亮、这么玉树临风,就有一副大大的好心肠,肯定不会难为我这种无依无靠的可怜孤女,是不是?”

  慕容钰向来是个性喜渔色的人,被孟蝉雪白美丽的小脸这么一夸,不自觉就代入进去:“那是当然……”说完又清醒过来,几步上前,“不对,你少恭维我,我和你的账哪能这么轻易一笔勾销,我总得讨些什么回来?”

  自从上回归逸园里,孟蝉在他手中逃脱后,他心里惦记她已久,梦里都是那张惊艳绝美的脸,此刻人就在眼前,虽有叶书来的些许牵制,但他也早就按捺不住。

  “这样吧,你过来先让我亲一下,亲完我就走,不过这一下只算作利息,其余的我们来日方长,我自会慢慢向你讨要。”

  他这话别有深意,只向孟蝉透露出,她早是他的掌中之物,就算不急在一时,他也会徐徐图之,总有一天会吞了她。

  孟蝉脸色一变,赶紧摆手:“不成不成,我身份低贱,一身再晦气不过,哪能玷污小侯爷呢?”

  慕容钰眼一瞪:“少啰唆,我说行就行,快过来!”

  孟蝉哪能过去,身子下意识地就往后退缩,看得慕容钰眉头一皱,他耐心早就耗尽,当下也不再讲究什么风度,伸手又向孟蝉扑去:“原来你喜欢玩刺激点的,行,小爷成全你!”

  孟蝉一声尖叫,拔腿就跑。

  不大不小的屋子里,两人围着桌子又绕起圈来,就像上回在归逸园里一样,不过上回慕容钰追到孟蝉是想就地打一顿,这回却是想搂住亲一口。

  孟蝉一边跑一边高举着手里的扇坠子,迭声道:“小侯爷,小侯爷,叶公子看着你呢,他在皇后面前那样夸你,你别因为我毁了一世名声啊……”

  慕容钰脚步不停,恶声恶气:“少来了,我就不信亲你一下,那叶书来还能告到皇后面前去?”

  他说着衣袂飞掠,一只手已经扣住孟蝉肩头,正要扳过她身子时,后脑勺忽然一疼,他瞪大眼,难以置信:“又来了……”

  软绵绵的身子向前倾倒,同上回在归逸园一样,眼见着又要栽倒在孟蝉身上时,一只手忽然横空伸出,卷过孟蝉,那个身子便扑腾落空,摔在了地上。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孟蝉醒过神时,人已在付朗尘怀里,她一抬头,只对上他那双漆黑幽深的眼。

  “你没事吧?”付朗尘一手抱着孟蝉,一手拿着捣药的棒槌,低头关切询问。

  孟蝉目瞪口呆:“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从后门绕进来的。”

  咫尺之间,两人鼻息以对,孟蝉脸有些红,才想起去看地上不省人事的慕容钰:“你把他……把他砸晕了?”

  付朗尘随手扔了棒槌,上前就对慕容钰毫无知觉的身子踹了几脚:“这种人渣,死有余辜!”

  他恨骂着,犹嫌不够,还要再往慕容钰脸上踹几脚时,被孟蝉赶紧拉住了,这小侯爷爱美如命,毁了脸岂不疯了去?

  正拉扯着,屋外的三人听动静儿不对,喊了几声“阿钰”后不见回应,狐疑担心地就要推门进来了。

  孟蝉心头一跳,赶紧捡起那棒槌塞到付朗尘怀里,把他往外推:“你快走,我来应付,你把这收好,躲起来!”

  三个奇形怪状的大少爷冲进来时,见到的便是慕容钰昏倒在地,旁边的孟蝉手足无措的一幕。

  他们还来不及开口,孟蝉已经颤抖着身子,抬头泪眼汪汪:“不关我的事,小侯爷自己不小心绊倒的,你们快抬他去看大夫,他好像撞到头了!”

  她才说完,又把手中扇坠儿不经意地举了举,可怜兮兮:“我劝小侯爷别冲动来着,看在叶公子的份上,放我一马,可他偏不听,还说告到皇后娘娘那里去也不怕……”

  嘤嘤哭泣中,几个大少爷的眼神都发生变化了,面面相觑间,他们终究是一咬牙,啥也没说,直接上去抬慕容钰了。

  等到几人全部消失,孟蝉眼角的泪水才止住,她暗松口气,身子瘫软在地,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不知何时,付朗尘走到她身边,这回没有像从前一样,调侃她去唱大戏什么的,而是忽然幽幽开口:“上次在归逸园里,也是这样的情景吧,要是你的徐大哥晚到一步,你是不是就……”

  孟蝉不知他为何旧事重提,仰头怔怔地“嗯”了一声,却是眼前身影一闪,付朗尘忽然蹲到她跟前,修长的手一把按住她后颈,猛地凑近她,额头相贴。

  “对不起。”

  四目相对间,他望着她惊诧的眼神,脸上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嗓音低沉:“对不起,我不该扔下你一个人的,以后不会了,无论在何种境地,我都不会扔下你了。”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他抵住她的额头,手心微颤着,每一个字都说得那样认真、那样郑重,甚至有些……后怕。

  孟蝉不知怎么,眼眶莫名就一涩,她赶紧垂下眼睫,不敢去看他。

  “那次啊,没有关系啊,我没有事啊,我一点事也没有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下意识地伸出手,拍了拍他后背,满怀安抚。

  付朗尘盯了她许久,忽然就松开她后颈,一把抱住她,叹了口气:“傻丫头。”

  他下巴陷在她肩窝里,时光好像凝固一般,谁都没有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酥软:“去给我做饭吧,我又饿了。”

  3、世事难料

  尽管叶书来递了几封帖子进侯府,各色补品也送了小一车,替孟蝉一力揽下所有责任,但孟蝉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慕容钰这事不会就这么过去。

  果然,不到半个月,她的预感就得到了验证。

  这一回,慕容钰是一个人来的。

  看到他头上缠的纱布时,孟蝉吓了一跳,怀疑他是故意弄这么唬人来讹她的。

  “怎么……这么严重?”

  慕容钰俊眸一瞪:“你说呢,小爷伤的可是脑袋!”

  孟蝉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摆手:“不……不关我的事啊,是小侯爷你自己不小心摔的,这是个意外,意外……”

  慕容钰上前一步:“扯淡吧你,怎么不关你的事,都连着两次了,你是袖里藏了暗器,还是身边藏了个影卫?”他说着就要去拉孟蝉的袖子。

  孟蝉脸色一变,逃都逃不及,慕容钰却将她生生按住,没好气地一喝。

  “躲什么躲,你放心,叶书来那小子不知跟我爹吹了什么风,他现在见天在我耳边念叨烦得紧,我暂时不会动你的。”

  将袖子里里外外搜了好几遍,啥也没找出来后,慕容钰眉头一皱,就想踏入里间一探究竟。

  孟蝉却是一激灵,赶紧拉住他,一指院里的小灶。

  “对了,小侯爷,我这刚巧炖了鸡汤呢,你要不要尝尝,我给你盛一碗,你补补身子吧?”

  孟蝉难得这般主动,慕容钰有些纳罕,顺着望去,微眯了眼:“鸡汤?给我补身子?”

  孟蝉猛点头,拉住慕容钰的手不自觉用力,眼神要多真诚有多真诚:“不管怎么样,这事也是因我而起,我对小侯爷还是很愧疚的,希望小侯爷能给我点机会弥补,从前那些乱糟糟的账也不要再与我一般计较了。”

  慕容钰听着这温声软语,目光从孟蝉的脸上,转到她拉住他的手上,不知怎么,心情莫名变好,哼了哼:“算你还有点良心……我可是很挑的,盛一碗来吧。”

  他一拂袖,往桌边一坐,跷起二郎腿来,背对着他的孟蝉暗暗松了口气。

  却有一道人影隔着屏风,死死盯着慕容钰,心中恨得咬牙切齿:“王八蛋,明明给我炖的鸡汤!”

  香喷喷的鸡汤很快呈上,色泽诱人,料多浓郁,火候刚刚好,慕容钰只尝了一口,便抬头意外道:“看不出啊,你的手艺不比我侯府的名厨差多少。”

  孟蝉讪讪一笑,把碗又往慕容钰跟前推了推:“小侯爷喜欢就好,多喝点。”

  她才说完,就感觉身后寒光迸射,似有利箭飞来,她一哆嗦,强自挺直背脊,硬生生忍着不回头。

  那慕容钰却是又喝了几口,忽然把汤勺一放,俊美的面庞看向孟蝉。

  “说来奇怪,这受伤之后,手就总是提不起劲儿……不如,你喂我吧?”

  孟蝉一怔,嘴边笑意一僵,看向慕容钰头上层层缠住的纱布,很想问一句,你伤的不是脑袋吗?

  但她还是把这话咽进了肚里,脸上继续堆笑:“这……不好吧,我笨手笨脚的,怕伺候不好小侯爷,小侯爷还是自己来比较方便。”

  她才说完,慕容钰的眼神霎时就冷了下来,幽幽看着她,也不说话,就那样凉飕飕地瞅着,瞅到孟蝉自己受不了了,颤颤巍巍端起汤碗,想着就当照顾双臂齐断的孤寡老人了。

  一口热汤进了嘴,慕容钰顿时笑逐颜开,孟蝉却笑得僵硬,只因身后那道寒光陡然暴涨,唰唰唰地快把她背都戳烂了。

  袁沁芳提着食盒,跨入院中时,正听到慕容钰凑在孟蝉跟前喋喋不休。

  “我这脑袋少说还得一个月才能恢复,你手艺这么好,一定要多给我补补,什么乌鸡、牛肚、鲍鱼、玲珑八宝鸭通通来一遍,我会常来你这儿的,你听到没?”

  他说完还就着孟蝉的手又喝了口汤。

  孟蝉一张雪白的小脸皱成了个团子:“小侯爷,不成,我没钱,我还要开门做生意呢,也没精力给你捣鼓这些,你家里不是还有一堆的厨子嘛,想吃什么吃不到……”

  “那不一样,我就想吃你做的,钱不是问题,伙食费我全出了,你吃不了亏,再说……我这脑袋,你不该负责吗?”

  “怎么就该我负责了,明明是你先来寻我麻烦,自己不小心……”

  两人正争执间,孟蝉忽然瞧见院中神色异样的袁沁芳,心头一跳,一下放了汤碗,站了起来:“沁……沁芳小姐?”

  袁沁芳甫一看清孟蝉的模样,目光一惊,难以置信:“你的脸?”

  她之前来时,孟蝉都藏在斗篷里,此刻才完全显露于她眼前,竟像换了个人似的,伤疤全消,清丽脱俗,美若瑶池仙子,让她在旁都有些黯然失色,隐隐被比了下去。

  女人最在乎的无非就是这点皮相,更何况还是向来自恃美貌的袁沁芳,她一时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握住食盒的手也一紧,心头酸溜溜的,形容不出是什么滋味。

  偏偏慕容钰还从孟蝉身后探出个脑袋,上下睨了她几眼,怪声怪气地开口,话中带刺:“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一心给付朗尘守节,坚贞不屈的未婚妻呀……袁小姐,你来做什么?”

  自从上次在归逸园那么一闹,慕容钰对袁沁芳的兴致就淡去了许多,他本来就不缺女人,只不过是为了报复付朗尘,才刻意追求付朗尘的未婚妻,出一口气,但几次三番折腾下来,也被袁沁芳弄得索然无味。

  可今时不同往日,袁沁芳再看到慕容钰时,感觉就有些微妙了,尤其是还看到他和孟蝉待在一块,举止亲昵,更是心中五味杂陈。

  她是来给付朗尘送桃花酥的,当下慕容钰在场,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强打起精神冲着孟蝉一笑,说自己是来给孟蝉送些亲手做的小点心,知道孟蝉一向最爱吃她做的桃花酥,便带了些过来。

  哪知孟蝉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半天才望着她,慢慢道:“桃花酥吃多了发腻,劳烦沁芳小姐惦记了,上次的还没吃完呢,放着也是浪费,这次的还请沁芳小姐带回去吧。”

  袁沁芳提着食盒的手一颤,一张俏脸在刹那间血色尽褪,万万没想到孟蝉会当着慕容钰的面,如此干脆拒绝,一丝面子也不给她留。

  她稳住呼吸,强自笑道:“妹妹现在是不爱吃了吗?”

  孟蝉摇摇头,轻轻开口,投向院中的目光有些哀伤:“世事难料,人心都能说变就变,我换种口味又有什么奇怪呢?”

  这一回,袁沁芳胸膛起伏,死死咬紧唇,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慕容钰感觉两个人就像在打哑谜一样,他虽听不懂,但瞧见袁沁芳吃瘪,他乐见其成,不仅莫名解气,还对平日不声不响的孟蝉多添了几分惊喜,小美人儿居然还挺有个性。

  袁沁芳走时,慕容钰一点表示都没有,视而不见般,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去闹孟蝉,拍着桌子耍赖道:“说好了,说好了,就一个月,你给我炖一个月的补汤,听见没?”

  孟蝉堵住耳朵摇头,雪白清丽的脸上尽是不情愿:“不成不成,小侯爷你别为难我了,我一天好多事要做呢……”

  袁沁芳咬紧唇,提着食盒的纤指倏然一紧,脑中腾地冒出一个词——欲擒故纵。

  蝉梦馆外,风掠长空,好不容易等到慕容钰的身影出来,袁沁芳整了整裙角,立刻迎了上去。

  她仍有些放不开,微微垂首,脸红着细如蚊蚋:“我……我爹一直想请小侯爷过府畅饮几杯,还特意请了吉祥斋的大师傅,就不知小侯爷哪天有空……”

  事实上,往侯府的帖子都递了好几封,但慕容钰一直都没回应过,把袁沁芳的父亲急得跟什么似的。

  袁沁芳的心境也悄然发生变化,从青州回来后,付朗尘可怕的模样就始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把自己关在房里哭了好几宿,渐渐地,也想明白了。

  事已至此,她总要为自己寻出路。

  当下,她鼓足勇气对慕容钰发出邀请后,慕容钰却只是掀了掀眼皮,往她身上转了一圈后,浑不在意地一扬手:“最近这一个月恐怕都没空,等哪天有空了再说吧。”

  袁沁芳急了,顾不得男女大防,抬头去望慕容钰,眼中略带恳求:“那吉祥斋的大师傅手艺特别好,小侯爷尝尝就知道了,我爹还新寻到了几块极为罕见的湖石,想给小侯爷瞧瞧……”

  不是她不矜持,而是形势由不得她矜持,慕容钰先前那么追求她,架势弄得那么大,早传遍了整个盛都城的圈子,还有哪户高门子弟敢和他抢人?更何况,那趟归逸园之行,不知哪里传出的风声,明里暗里地说她已是小侯爷的人了,她听了又羞又急,可她一个大家闺秀,如何好出去自辩清白,再加上表哥已成了那副模样,她什么指望也没了,事情到了这一地步,似乎只有嫁给小侯爷这最好的一条路了。

  但偏偏从青州回来后,慕容钰那边就熄了火,没了风声,好似全然忘了自己下的那些聘礼,把袁父可算急坏了,天天在府里埋怨袁沁芳,不该冷落了小侯爷。袁沁芳有苦难言,只得以泪洗面。

  蝉梦馆外,慕容钰显然没注意到袁沁芳脑中的这些弯弯绕绕,他咂咂嘴,还在回味孟蝉喂给他的那碗鸡汤,心情好得不得了,一点也不想同袁沁芳纠缠了,随意挥挥手:“行了行了,别说了,我有空了再去吧……对了,让你爹少往侯府递帖子了,怪烦人的。”

  说完,他看也不看袁沁芳,只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去,一边走还一边摸着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袁沁芳站在风中,眼睁睁看着慕容钰的背影渐行渐远,她死死握紧手中的食盒,一双美眸微颤泛红。

  究竟,究竟是哪里发生变化了?

  她扭头看向身后的蝉梦馆,望向院中那道远远的倩影,心中搅作一团,眼神里不自觉就带了几分怨毒。

  她脑中甚至蓦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难道那些关于她失身的传言是孟蝉故意传出去的,就是为了报复她抛弃了付朗尘?孟蝉的脸也忽然好了,以美色一下迷得小侯爷神魂颠倒,让小侯爷看也不看她一眼,是故意要断了她全部的后路吗?

  有什么越想越明朗,袁沁芳呼吸急促起来,提着食盒的手也越捏越紧。

  不过是去了一趟青州,她就一下从云端跌到泥里,想来想去,能动手脚的也只有亲历其中的人了。

  想到那日院中,孟蝉情绪激动地维护付朗尘,今日又推了她的桃花酥,袁沁芳顿时就仿佛明白了什么,她脑中的那个念头也越来越坚定。

  殷红的裙角在风中摇曳,她一双美眸死死盯着院中的人影,每一个字都咬得浓烈如墨:

  “你说得没错,世事难料,人心果然说变就变,是我小觑你了。”

  4、人生三大不幸

  夜里的风有些凉,蝉梦馆里一片静寂,只有月光漫过窗棂,洒在飞扬的帘幔间,如梦似幻。

  屋里,付朗尘在榻上辗转反侧,全身上下透着一股深深的怨念,孟蝉甚至能从他盖的那床被子上,清清楚楚看到“我不开心”“我在生气”“我闹别扭了”几个字。

  她躺在地铺上,提心吊胆的,想着大概是今日沁芳小姐来了,又勾起付大人的各种小情绪了,她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起身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付大人,你是不是燥热难安,睡不着啊?要不要我打盆水给你擦身子?”

  那个颀长的身子背对着她,扭了扭,闷声闷气道:“不要。”

  孟蝉眨眨眼,慢慢“哦”了一声,又躺了回去,却是付朗尘冷不丁翻过身来,攫住她的眸。

  “喂,你干吗要答应他,给他炖一个月补汤?”

  恶狠狠的声音里透着十足的不爽。

  孟蝉长睫微颤,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小侯爷吗?”

  她难以置信,敢情……敢情是因为这个才睡不着的?

  孟蝉有些哭笑不得:“我没有答应他啊,是他耍无赖,我没应下,不算数的。”

  付朗尘哼了哼,眼神依旧恶狠狠的:“那你今日还喂他喝鸡汤了呢,还是我的鸡汤!”

  “这个……”孟蝉撇撇嘴,“那不是情势所迫嘛,我也不想分你的鸡汤给他喝啊……”

  说到这儿,她真心实意地肉疼起来:“你都不知道那锅鸡汤有多贵,我加了多少料在里面,费心守着炖了一上午,就那么白白给糟蹋了一碗,我自己都没舍得喝一口的,看他喝的时候别提多心疼了。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那个混账小侯爷……”

  听着孟蝉的声声“讨伐”,榻上的付朗尘有些愣了愣,他一肚子气好像忽然就烟消云散了,不仅没处发了,甚至在孟蝉的碎碎念中,还情不自禁想笑出声来。

  而他也的确扑哧一笑,孟蝉的数落戛然而止,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

  榻上的付朗尘却探出脑袋,对她道:“天越来越冷了,地上凉,你上来睡吧。”

  孟蝉脸一红,提起被角,往里缩了缩,莫名心虚:“那怎么成,床又不大,现在是你安胎的要紧时期,万一挤到你肚子,压到了山神宝宝怎么办?”

  付朗尘一哼:“压死他最好!”

  孟蝉:“……”

  她摆摆手:“还是不要了,万一有个闪失呢,再说我被窝挺暖和的,不冷……”说到后面已没声了,人都钻到被里面去了,脑袋都瞧不见了。

  付朗尘被她这没出息的样逗笑了,伸出手指就往她被面上一敲。

  “借口,你就是害羞,有什么可害羞的?那日是谁搂着我,滔滔不绝,一口气说上那么多的……”

  被里忽然一个扭动,传出几声鬼喊鬼叫,火速打断付朗尘:“我睡着了!”

  说睡着了还真不动了,付朗尘拉了几下都没扯开那被子,最后只得一敲那中间。

  “呆瓜。”他骂着,唇角却不自觉扬起,俊秀的脸庞在月下笼了层柔光。

  付朗尘睡了一夜好觉,做了一夜好梦,然而接下来一段日子,他却时不时就要闹一下不爽,因为慕容钰开始隔三岔五地上门来……和他“分食”了。

  不仅他意见大,肚里的山神仿佛也有所感知,经常闪着红光表示抗议,叫孟蝉只能连哄带劝,贴着肚皮教小山神人世之道:“乖宝宝,民不与官斗,你忍忍就过去了,听话啊。”

  付朗尘又气又好笑:“你还混成人精儿了。”他低头也看向腹部,轻轻一拍,“行,那你就在肚里忍忍,日后且看着,等你老子官复原职了,怎么加倍向那王八蛋讨回来!”

  兴许是怀着怀着就有了感情,不知不觉,付朗尘就以一副“老子”的口吻自居了。孟蝉也觉得那腹中山神跟付朗尘亲昵不少,不再见天地发疯折腾他,她暗自高兴,炖起各种补品来也更加卖力了。

  就这样,转眼过去小半月,孟蝉正数着指头盼着一月之期快点到时,苗纤纤却上门了。

  这一日的她,格外有些扭扭捏捏,欲言又止。

  “孟蝉,跟你商量个事儿……你替我去相亲好不好?”

  人生三大不幸——吃饭被噎,上厕无纸,女大当嫁。

  说起这个相亲,苗纤纤就格外愁。

  她娘不知从哪儿又搜罗到了一名“上天入地绝无仅有人中龙凤”的优秀男子,据说还是个宫廷画师,斯文清俊的,一手妙笔丹青不知迷倒了盛都城里多少女孩子。

  据苗纤纤的娘夸耀,是她抢破脑袋,千辛万苦才从媒婆那儿挑过来的上等“货色”,错过了绝无分店。

  苗纤纤那个无语啊,给叶书来换最后一次药的时候,忍不住就嘀咕了几句。叶书来登时一挺身,眼一瞪:“我腿才一好利索,你就跑去相亲,你也未免太……重色轻友了吧?”

  苗纤纤正烦躁着,伸手就往叶书来腿上一拍:“你这什么贱腿,拖了这么久才好周全,我还没嫌你耽搁我时间呢,你管我去做什么!”

  不过说归这样说,她还真不想去跟那画师见面,对她娘安排的相亲一万个不情愿。

  “那画师也不知给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托媒人送了几幅画过来,我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我搁那儿瞧了两眼,也不怎么样嘛,还没你画得好呢。”

  这话一说出来,苗纤纤就知道自己错了。果然,叶书来长眉一挑,脸上露出促狭的表情,还拿扇子戳了戳她:“那啥,没我画得好,嗯?”

  苗纤纤莫名就红了耳朵,一手拍开那讨厌的扇子,没好气道:“你少得意了,你就那点画拿得出手了,我这人坦诚罢了。”

  叶书来不改促狭:“你这人脑子不灵光,眼光倒还不错,成天往我这府上跑,把我的画都偷偷看了个遍吧?”

  苗纤纤耳根子继续红着,被一语戳穿后有些恼羞成怒,狠狠往叶书来腿上一打:“谁偷看你的画了,你少自恋点会死吗?”

  叶书来吃痛,赶紧把腿从苗纤纤怀里缩回来,脸上还挂着笑:“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

  两人闹了一阵后,他折扇一打,正经起来:“那你怎么打算?你会去和他相亲吗?”

  苗纤纤深吸口气:“我觉得吧……”

  她不自觉地把叶书来的腿又抱回怀中,习惯性地按往日的手法给他按摩,一边揉,一边道:“这种自命风雅的宫廷画师跟我肯定不合适,我还真不怎么想见他,但听我娘的描述,我倒觉得他跟一个人很般配……”

  “他喜欢文静内敛,乖巧一点的,他自己也斯斯文文,心细如尘,会照顾人,还没有花花肠子,这样说来……”

  苗纤纤脸上露出笑意,叶书来也福至心灵,扬起唇角,与她一对视,默契非常地道:“你是说……孟蝉?”

  蝉梦馆里,苗纤纤握住孟蝉的手,两眼放光:“我和叶书来都是真心觉得,那个宫廷画师跟你特别般配,就像茶壶和茶盖,准能贴得严丝密合,一挨上就分也分不开了。”

  这种文绉绉的比喻手法,孟蝉坚信是叶书来教给苗纤纤的,不然以她的风格,一定说的是些“母猪配大郎,山鸡娶凤凰”的话。

  孟蝉当下对着苗纤纤的殷切目光,也不好直接抽出手,只能为难道:“可这只是你们单方面猜测罢了,你怎么知道那画师就一定能看上我,我就一定喜欢他那种的呢?”夶风小说

  苗纤纤“啊”了一声:“你不喜欢那种温柔性子的吗?”

  孟蝉一愣,温柔?她脑袋里登时冒出一张坏脾气的俊脸,经常说不爽就不爽,三句话能把人挖苦死,但有时候又会很奇妙的……很温柔,她不觉抿了抿唇:“说不准,得分人,我还是……不太想去。”

  “为什么,那画师其实不错的,是我娘千挑万选出来的,宝贝着呢,只是不太适合我罢了,但和你简直是绝配啊,难道……你已经有心上人了?”

  苗纤纤一双明艳的大眼睛闪啊闪,瞅得孟蝉一阵心虚,莫名就往里间瞥了几眼,压低声音道:“不是,我就是最近不太想出门,要去和那画师见面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为啥啊?你现在都这么漂亮了,老闷在蝉梦馆里也不是个事儿啊,你也总得嫁人不是?”苗纤纤凑近孟蝉,“好孟蝉,去吧去吧,求你了。”她眼睛眨巴着,双手合十,可怜兮兮的,后面就差一根摇晃的尾巴了。

  “好孟蝉,你就帮我这一回吧,就当去喝个茶,散散心,你可以顶着我的名头的,看不上就回去和媒人推了,再不联系;看上了就告诉他,你是谁,用你真正的身份和他认识,说不定一段姻缘就来了,怎么样?”

  孟蝉被苗纤纤拉着袖子摇啊摇,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了,心软之下含糊无奈道:“那我就去替你喝个茶,喝完就回来,不同那画师多说一句。”

  “好啊好啊,孟蝉你最好了!”苗纤纤欣喜若狂,一把抱起孟蝉,兴奋地在屋里转起圈来,“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你对我最好了!”

  孟蝉被她的大力甩得晕头转向,人却才被放下来,就听到苗纤纤对着外面一声吼:“来来来,你们可以进来了!”

  她话音才落,一群俏丽的小姑娘已欢欢喜喜,在一位老嬷嬷的带领下鱼贯而入,还抬了几个大箱子进来,像是在门外等候已久,此刻迫不及待地拥入院中,瞬间就把小小的蝉梦馆围满了。

  孟蝉惊住了:“这……这些人是……”

  苗纤纤双手抱肩,眉飞色舞:“这些啊,都是叶府的丫鬟,个个心灵手巧的,最会梳妆打扮了。你看,最前面的是李妈妈,她在叶府待了三十年,伺候过数十位大夫人与小姐,经她的手化妆出来的美人,那叫一个天香国色,倾国倾城……”

  那为首的老嬷嬷听苗纤纤这么夸她,喜滋滋的,上前就给孟蝉施礼道:“老身见过孟姑娘,孟姑娘如此人间绝色,老身一见便知自己无太大用武之地,只是略施几手,锦上添花罢了。”

  她身后的丫鬟们眉眼含笑,像训练好似的,也跟着一个施礼,异口同声道:“孟姑娘人间绝色,我等能伺候孟姑娘梳妆打扮,三生有幸。”

  孟蝉被这架势吓得退后一步,目瞪口呆,不知情的还以为她要被接进宫去当皇后娘娘了。她脑中第一反应就是,叶书来和苗纤纤这对“相好的”太舍得下血本了!

  她扭头跟苗纤纤咬耳朵,略觉难为情:“至于这么夸张吗?就……就算要去,我自己也可以梳妆打扮啊,哪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苗纤纤正舒爽着呢,伸手一把揽过孟蝉肩膀,背对着众人就跟她窃声道:“得了吧,你化的那是死人妆,你会化活色生香的美人妆吗?你平时就素面朝天,从来没沾过脂粉,当然,我也不会,所以我跟叶书来就给你找了呀。你放心,她们一定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美如天仙,让那画师一见你就挪不开眼的!”说完又拐着孟蝉转回身,对着一院的叶府女侍,笑得春风洋溢,“行,那就麻烦李妈妈,麻烦大家了!”

  众人齐声应下,李妈妈两手一拍,斗志昂扬:“姑娘们,开始吧!”

  唰唰唰,一排的妆盒一字摆开,一箱箱的衣服同时打开,一堆堆的首饰琳琅满目,院里顿时金光闪闪,艳彩四射,小小蝉梦馆摇身一变,跟座仙池琼宫一般。

  孟蝉倒吸口冷气,两只眼睛瞪得要多大有多大,人还愣在原地时,已有几个丫鬟上前笑嘻嘻地按住她:“我们先伺候姑娘沐浴更衣吧。”

  她稀里糊涂被拉走的那一瞬,苗纤纤还凑了上来,在她耳边贼贼笑道:“对了,忘了告诉你,见面的时间就在今儿个下午,地点在吉祥斋三楼,靠窗的位置,风光无限好,你俩最好多待一会儿,还能瞅瞅树梢头的大月亮呢!”

  “我……”孟蝉一句话还来不及说出口,几人已将她拖走,她扭过头,忽然生出一种……被贼公贼婆合伙卖了的感觉。

  苗纤纤站在原地冲孟蝉挥挥手,笑得一脸欣慰灿烂,事实上,她的确有种嫁女儿的感觉。

  她是真心希望孟蝉能和那宫廷画师成一对,在她看来,两个温温柔柔的人再适合不过了,她拿孟蝉就当亲妹子似的,能给孟蝉找到一段好姻缘比啥都强。

  正这样想着,苗纤纤忽然感到一阵寒意袭来,一股深深的怨念包裹住她,她打了个喷嚏,左顾右盼,感觉有人在诅咒她似的。

  而暗处有一道人影,也的确在咬牙切齿,挺着大肚子咒骂她:“相个鬼的亲,惹事精、没脑女,跟叶五坏一块儿去了,就知道坑呆瓜!”

  5、你居然瞒着我来相亲

  风掠长空,街市熙攘,人来人往,一阵馨香忽而远远飘来,环佩叮当,众人回头望去,几乎在刹那间忘记了呼吸,一道倩影款款走来,仙气袭人,美得如梦似幻——

  那道身影轻笼白纱,长裙随风摇曳,墨发如瀑,眉目如画,每一步走来都像绽开一朵莲花,圣洁无瑕,灵秀不可方物,清隽绝美得让人为之神魂颠倒。

  人群自觉分开两道,给琼宫仙子让路,个个屏气凝神,眼睛都看直了。

  孟蝉在这些灼热的注视下不由得有些紧张,拉了拉身旁的苗纤纤,悄悄对她道:“纤纤,会不会……太招摇了啊?为什么咱们不坐马车呢?”

  苗纤纤挽住孟蝉,脑袋高高昂起,与有荣焉地接受着行人目光洗礼,她嘴巴不动,声音从齿缝间溢出:“就是让你招摇招摇,给你点自信,让你知道自己有多美,省得你成天闷在蝉梦馆里,跟死人打交道……你快别说话了,抬头挺胸,好好享受凡人的瞻仰吧。”说着一捏孟蝉的手。

  孟蝉无法,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她不知道,在人群的后方,有一道戴着头纱、挺着腹部、颀长高大的身影,已经鬼鬼祟祟地跟了她们一路。

  付朗尘很气,非常气,十分气……快要气死了!

  如果眼神能化成利箭,那么前头的苗纤纤早已被他万箭穿心,当街射死了。

  搞什么嘛,让孟蝉代替她去相亲也就算了,还把孟蝉打扮得那么漂亮,打扮得那么漂亮也就算了,还带孟蝉招摇过市,炫耀得意,是生怕盛都城治安太好,没有色狼觊觎惦记吗?!

  真是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付朗尘罩在披风里,头纱遮面,浑身上下散发着滔天的怨气。

  街上恰好一个人没长眼,不小心撞到他身上,正要跟他道歉时,却抬头被他诡异违和的身高和肚子吓住了,嗓子卡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付朗尘心情正不爽,肚子一挺,当即狠狠一脚踩回去,捏着嗓子道:“看什么看,没见过长得高的孕妇啊,土包子!”

  那路人猛地缩回脚,脸色大变,落荒而逃。

  付朗尘哼了哼,裹住披风,把头纱又往下扯了扯,继续跟着前方的孟蝉二人。

  多亏孟蝉天仙下凡似的,替他吸引去了绝大多数的目光,他的怪异才没被多少人注意到,路人至多只在心里嘀咕一句,那边有个鬼鬼祟祟的高个大肚孕妇。

  苗纤纤将孟蝉带到吉祥斋门口就走了,临走前拍拍她的手给她打气。

  孟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上楼时紧张不已,满楼吃吃喝喝的人忽然就安静下来了,压根没注意到这天仙后面还跟着个奇怪的大肚孕妇。

  孟蝉提着长裙上了三楼,画师姓岳,早已与媒人候在窗前,一扭头,正好见到上来的孟蝉,呼吸一窒。

  孟蝉记得那窗边的位置,数到第六个时,对上一张清秀斯文的脸,正痴痴入迷地看着她,她脸一红,微微垂首走过去,施礼轻声道:“见过岳公子,我是今日与你有约的……神捕营女捕快,苗纤纤。”

  那岳画师身子一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就是苗……”

  他先前见这天仙般的人左右寻望,似乎与人有约,还暗道谁这么好的福气,却万万没想到她竟向自己走了过来,她就是自己今日要等的人,这天大的好运竟凭空砸在了自己脑袋上!

  实在不能怪岳画师这般惊喜万分,只因他来之前就打听清楚了,想象中的苗纤纤是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女捕快,他压根就未对这次相亲抱多大希望,从一开始就是碍着熟人面子来的,却不想……

  此刻反应过来,岳画师简直要心花怒放,他连忙起身,两眼放光,又生怕唐突了佳人,只差把“我很中意你”几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见过纤纤姑娘,早闻姑娘大名,倾慕已久,不想今日一见,当真气质卓绝,风华冠世,不似凡尘俗物。”

  这夸得叫一个上天入地,孟蝉还没怎么着呢,鬼鬼祟祟跟在她身后的付朗尘就已经白眼一翻,暗呸了声:“色中饿鬼。”

  那厢孟蝉施施然落座,这边付朗尘也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扯了扯头纱,紧盯“战况”。

  窗边,孟蝉与那岳画师对面而坐,旁边还坐了个媒人,这是城里鼎鼎有名的沈媒人,早叫叶书来给收买了,此刻嘴皮子上下碰得欢快,一心想要撮合眼前这对“假捕快”与“真画师”。

  “……好了,两位的情况也都介绍得差不多了。说来感慨,老身做了这么多年媒,还没见过哪对有您二人般配的,不怕笑话,您二人往这儿一坐啊,我就瞧出了夫妻相,那眉眼气度简直绝了,这要真成了,一定是盛都城里最引人艳羡的一对!”

  收了金叶子就是不一样,沈媒人还是头一回这么露骨殷切地做媒,把孟蝉说得脸上微微泛红,更叫不远处角落里的付朗尘气不打一处来,顶着头纱恨恨磨牙,猛地就一拍桌子:“去你的夫妻相,还眉眼气度绝了呢,说亏心话也不怕被凉水呛死!”

  他极力克制下,动静不算太大,但还是招来了店小二,见多识广的店小二也对他这身奇怪的行头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位夫人,您看进了咱这吉祥斋,您这头纱要不要……摘了比较好?”

  付朗尘正不爽着,当下捏着嗓子一声冲道:“摘什么摘,我脸上被马蜂蜇了,挡挡还不行吗?”

  店小二被吓了一跳,只觉这位大肚夫人的气势太足,他一时不敢说什么,只好赔着笑道:“那……那夫人您要吃些什么呢?”

  “吃媒婆肉!”

  “这……这个……”店小二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还好付朗尘也不想跟他多扯,直接掏了银子扔桌上,没好气地哼道:“行了,行了,给我上壶牡丹三景吧,叶尖儿择干净了,别烦我了。”

  这熟稔的口气一听就是吉祥斋的常客,而吉祥斋又是盛都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能成为常客的,一定是非富即贵,来头不一般,小二当下也不敢怠慢,拿了钱上了茶后,唯唯诺诺地就退去了,还特意叮嘱酒楼其他人,不要去招惹角落里那个脾气不好的怪异孕妇。

  那边窗下,沈媒人还在唾沫横飞,却不知正有一群人走过酒楼,当中一人“哎”了一声。

  “阿钰,你看,那不是蝉梦馆那丫头吗?”

  说话的正是李尚书家的麻子少爷,一行人齐齐抬起头,慕容钰目光一亮:“还真是,今儿个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仙女似的……”

  “可她对面坐的那个男的是谁?”孙丞相家的胖胖一言抓到重点。

  后头跟着的小厮中,有人认出,奇道:“旁边坐着的那个,不是城里有名的沈媒婆吗?专给人说亲的,要价不菲呢……”

  这一下,慕容钰与麻子、肥猪、蛮牛三人组陡然明白过来,一阵寒风吹过,慕容钰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在一瞬间难看至极。

  “媒婆?说亲?”

  他阴森森地从齿缝间溢出这两个词,抬头看着美如天仙的孟蝉,忽然觉得格外刺眼,更别提她对面坐的那个男人,还望着她不停地笑,起身为她倒茶夹菜,殷勤万分。

  “真是岂有此理!小爷的女人也敢碰!”慕容钰怒不可遏地一挥袖,想也未想地就要冲上楼。

  那“奇形怪状三人组”也面面相觑,暗道有人要倒霉了,带着手下们一同跟了上去。

  而楼上窗边,那沈媒人终于把该说的都说完了,清清嗓子,向两人施礼“功成身退”了,桌边一时间只剩下孟蝉与岳画师两人对坐。

  那岳画师清秀的脸上浮起红云,越看孟蝉越心动,他一只手不由得就想伸过去:“纤纤姑娘,窗边风大,你冷吗?”

  孟蝉的手赶紧往后缩了缩,讪讪一笑:“不冷的。”

  “还是不成,你衣裳单薄,小心寒风入体。”岳画师脱下自己的外袍,起身就想给孟蝉披上,嘴里还温柔道,“你披我的衣裳吧,可别冻着了,女子如花般娇嫩,定要悉心呵护才行。”

  “不用了,真的不冷的,风吹得很舒服……”孟蝉有些哭笑不得,连连摆手,被岳画师的举动弄得又尴尬又无奈。

  但那岳画师还是不停地凑近孟蝉,兴许是真的心含关切,一双手都要搭上她肩头了:“你别与我客气了,快披上吧,风这么大,你定会冷的……”

  角落里的付朗尘怒火中烧,再也看不下去,就在他一拍桌子,忍不住想要站起时,一道人影却比他还要快上一步——

  勾了金丝云纹的靴子一脚踹去,小侯爷漂亮的脸上满是怒意,将那岳画师踹得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差点跌跪在地。

  “你个色鬼少动手动脚的,冷什么冷,人家姑娘都说了不冷,你想占人便宜是不是?”

  孟蝉起身惊呼间,一只手却陡然伸出,将她一把拉入怀中,她扭头只对上慕容钰那张俊美的怒颜。

  “你居然瞒着我来相亲,还是跟个这样的穷酸色鬼?你眼睛是不是瞎了,看不见我成天往你那儿跑吗?盛都城里哪个男人比得上我,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模样有模样,你都不长眼睛的吗,放着我不要偏偏跑来相亲?”

  慕容钰抛出一连声的质问,当真是气疯了,孟蝉始料未及,涨红了脸在他怀里拼命挣扎:“你……你胡说些什么,你放开我……”

  她甫一挣开便气喘吁吁,不顾慕容钰的怒视,赶忙去扶地上的画师:“岳先生,你没事吧?”

  那岳画师整个蒙了,被慕容钰领着的一帮人团团围住,如此大的架势叫他措手不及,脸色大变:“纤纤姑娘,这是……这是你的朋友吗?”

  孟蝉扶起岳画师,还来不及回答,她身后的慕容钰已经一接口:“什么纤纤姑娘?”

  他眸光一动,上前就揪住那岳画师衣领,疾声喝道:“你说,她是谁?你叫她什么?”

  岳画师清秀白皙的脸上俱是惊恐,仰头望着慕容钰吓得浑身直哆嗦:“她,她是……神捕营女捕快,苗纤纤姑娘啊!”

  慕容钰手一顿,忽地哈哈大笑,所有怒气在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欣喜。

  “什么苗纤纤,我就说嘛,有我成天在跟前晃悠,还能看得上那些凡夫俗子?”

  他松了画师,把人往外一推,眼角眉梢都止不住地得意:“滚滚滚,我告诉你,这不是苗纤纤,不是要和你相亲的那姑娘,这是小爷的女人,是你八辈子也够不上的孟蝉姑娘,你趁早快去找那正主吧,同她成双成对,再别出来祸害小爷的人了!”

  那岳画师听得云里雾里,还待问个究竟时,屁股上已经又被踹了一脚,他何曾见过如此阵仗,当即抱起外袍,跌跌撞撞地差点滚下楼,连孟蝉也一眼都不敢瞧了。

  慕容钰拍拍手,站在三楼往底下瞧,色如秋月的一张脸霸气十足。

  “今儿个小爷包场了,吃完的没吃完的通通都滚出去,账小爷全结了!”

  6、连个孕妇都不放过

  酒楼上下的人鱼贯而出,角落里,付朗尘裹着披风,戴着头纱,冲来赶他的喽啰尖着嗓子耍横:“别碰我别碰我,没看我大着八个月肚子嘛,我走不动,你要是硬来推我,我不小心滚下楼了,肝啊肠子什么的糊一地,胎儿也血淋淋地冒出个头来,那可是一尸两命,你赔得起吗?”

  即使捏着嗓子,付朗尘的声音依旧魔力不减,充满了画面感,那手下打了个哆嗦,摸摸鼻子,见的确是个大肚婆,只好悻悻嘱咐道:“行行行,你就老实坐着,千万别出声,别坏咱们小侯爷的好事。”

  付朗尘冷冷一哼,看向慕容钰那张欠揍的色脸,暗暗捏紧了拳头:“我呸,还好事呢,怎么不来个雷当场把这王八蛋劈死呢!”

  远处的慕容王八蛋一点被人咒骂的自觉都没有,只是得意扬扬,满脸调笑地走近孟蝉:“怎么样,我替你包下一整座吉祥斋,你面子够大吧?”

  孟蝉一声不吭,瞅准空子就想混着人群一起往外逃,却被四周手下瞬间围住,她慌不择路,差点直接撞到慕容钰怀里。

  “哟,又这么迫不及待地投怀送抱了?”慕容钰伸手就想揽过孟蝉,“来,满足你,小美人,先香一口……”

  孟蝉跟触电似的霍然弹开,一下退到了窗边,惊魂未定。

  慕容钰抱了个空,却也不恼,只是将目光往孟蝉身上打量了一圈,越看越满意:“你总算换了套像样的衣服,用了点像样的胭脂水粉,这才像个女人嘛,多漂亮。来来来,今天好好陪我吃顿饭,吃完了我就带你游湖去,再给你包一整条画舫下来,你说好不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扬唇走近。

  孟蝉被那语气弄得一阵恶寒,摆手不及:“不好不好,我今天是来帮朋友的忙,你将那岳先生吓走了,我得赶紧去和人解释……”

  她话还未说完,慕容钰已经脚步一顿,俊眸冷了下来:“岳先生?叫得好亲热啊,你帮人还帮出真情实感来了?你是不是看上那穷酸书生了?”

  “你,你别乱说,我是受人之托,得有始有终才行……”

  “你还想有始有终?我跟你说,以后这种忙,你再敢随便揽到身上试试?看我不把那奸夫的腿打断!”

  眼见慕容钰越说越离谱,孟蝉终于忍不住,一把解下腰间系着的那个扇坠儿,挡在胸前高高举起:“等等,小侯爷,你别过来了……其实……其实叶公子一直挺想和你吃个饭,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吧,我现在就去通知他,你们吃完还可以去游湖泛舟,喝喝酒,吹吹小风,谈谈天南地北的趣事,加深一下惺惺相惜的情谊,你看怎么样?”

  “惺惺相惜个屁!”慕容钰俊脸一黑,“你少恶心我了,总用这一招烦不烦?别再拿那个破扇坠儿搁小爷眼前晃悠了,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吃定你了!”

  他说着向前猛地一扑,就要去捉住孟蝉。

  孟蝉失声尖叫地拔腿就跑,绕着桌子又跟慕容钰转起圈来,一边绕一边高举那扇坠儿:“小侯爷,你冷静点,你别乱来,其实我还是那个丑八怪,现在不是我的本来面目,障眼法而已,你想想我从前那张脸。对了,我还成天给死人化妆来着,一双手不知碰过多少肮脏东西,身上染没染病还不清楚呢,万一不小心传给了小侯爷,我就算死一万遍也难辞其咎啊……”

  慕容钰脚步略微一滞,却哼了哼,对着孟蝉继续饿狼扑食:“你少再糊弄我了,伶牙俐齿的,装得比谁都像,我才不上当了呢,你这张小嘴还是用来跟我亲亲比较好!”

  闹腾的动静中,角落里一道身影越看越急,心里已将慕容钰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两只手更是死死攥着,差点忍不住要拍案而起。

  就在慕容钰伸手一扑,快要抓住孟蝉的那一瞬,酒楼里忽然响起尖锐刺耳的一声:“哎呀,要生了要生了,奴家肚子好痛啊——”

  慕容钰还没看清楚时,已经有一团移动的物体飞速地扑到他眼前,大肚子顶得他往后一退,害他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不行了不行了,要生了……”一片混乱中,众人瞠目结舌,那腹部高挺的身影拦在孟蝉跟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姑娘快……快帮我接生,我不行了,我孩子要出来了……”

  孟蝉呆如木鸡,一张嘴大大张着,头纱下的付朗尘却往她手背上狠狠一拧,她立刻反应过来:“生,生,现在就生!”

  话音才落,慕容钰已发出一声怒吼:“生什么生,怎么回事,哪儿来的大肚婆,不都把人赶走了吗?”

  那先前将付朗尘私自留下的小厮哆嗦地站出,吓得脸都白了,赶紧上前去拉付朗尘:“夫人你别害我了,忍忍先别生了,你回去再生……”

  “不得了啦,杀人啦,草菅人命啦!”付朗尘斗鸡般尖声喊了起来,大有一副谁赶他就是要一尸两命的架势。

  孟蝉也连忙拍开那小厮的手,把付朗尘头纱又往下拉了拉,牢牢护住他:“别碰这位夫人,我会接生,快,把酒楼那屏风全扯过来,我给这位夫人接生,小侯爷你也快带人回避一下……”

  “回避什么啊回避!”慕容钰被搅得稀里糊涂,忍无可忍地上前推开那小厮,伸手就要去拉扯付朗尘,“要生回家生去!”

  他拉着拉着,却忽然一歪头,发出“咦”的一声:“我怎么觉得你这么眼熟呢?”

  “是啊是啊,跟在哪儿见过似的……”慕容钰身后的奇形怪状三人组也连忙附和,他们一早就觉得这忽然冒出的大肚婆眼熟极了,特别是那诡异过头的高大身躯。

  记性最好的李麻子迷惑开口:“阿钰,你看这是不是那……”

  付朗尘一激灵,“哎哟”一声叫唤,整个人不堪疼痛般,一下倒在慕容钰脚边,顺势将他一把抱住:“小侯爷,您不能这样赶奴家啊,奴家肚子好痛,奴家要生了,人命关天啊,一刻也耽误不得啊……”

  慕容钰被他这一抱,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撒手,快给我撒手,再不撒手我可踹你了!”

  他说着真抬起脚来,付朗尘毫不怯弱,反将肚子一拱,挺得高高的,直接送到慕容钰脚下:“踹吧踹吧,反正孩子没了奴家也不活了,变成厉鬼也要夜夜去小侯爷床头闹腾,抱着我那夭折的苦命孩儿一起哭泣……”

  他声音里似乎带着魔力,寥寥数语却画面感十足,酒楼瞬间仿佛真刮来一阵阴风,叫所有人都汗毛一竖,慕容钰更是又气又躁,恨不能立刻踹下去,他那只脚都到了边上,却到底迟疑了下,生生刹住了。

  他一拂袖,气急败坏:“真是倒了什么霉,来人,快把这疯婆娘给我抬下去,随便扔个医馆,别再让‘她’撒泼捣乱了!”

  四周的手下得令,立刻就有几人上前来拉付朗尘,付朗尘却像黏在慕容钰身上似的,叫得一声比一声凄厉,叫那些来拉他的人纷纷有些手足无措,旁边的孟蝉也瞪大眼睛,为付朗尘的演技叹为观止。

  一片乱糟糟中,楼下酒楼门口,两道身影迎面碰上,正是刚巡完街的苗纤纤和腿刚好的叶书来。

  他们站在吉祥斋那块大招牌下,异口同声道:“怎么是你?”

  “我来看看孟蝉的情况啊,你呢,怎么腿才好就瞎跑?”苗纤纤一身捕快服,回答得再自然不过。

  叶书来却莫名有些心虚:“我……我这不是和你一样吗?”

  事实上,他才不会告诉某人,他是在府里坐立不安,总有些放心不下,这才决定亲自来看看相亲的到底是谁。

  当下,两人还未说上几句,楼上已传来混乱的声响,苗纤纤脸色一变:“是孟蝉,孟蝉的叫声!”

  她按紧腰间刀,风一阵掠入酒楼。

  这边叶书来也是耳尖一动,抬起头看向楼上:“我怎么……听到付七的叫声了?”

  他疑心自己幻听了,甩甩头不再多想,也赶紧一握折扇,跟了上去。

  “一、二、三,走起!”

  说抬就抬,几个小厮好不容易掰开付朗尘,齐心协力将他一举抬起,个个都跟抬了座山似的吃力,满脸涨红,正要艰难迈步时,楼梯口却忽然跃出一道鲜红身影。

  “住手!”

  苗纤纤大刀一扬,气势如虹,叶书来跟在她后头,踮起脚,从她打趴的那些手下之间择路而上,才一上楼,却是对着眼前的场景吃了一惊。

  “乖乖,慕容钰,你搞什么,连个孕妇都不放过啊,你怎么越来越下流了?”

  那楼梯口七零八落躺了一地的小厮,领头的爬起来,哭丧着冒出个脑袋:“小侯爷恕罪,小的们没用,拦不住他们……”

  慕容钰五指成拳,怒道:“一群废物!”

  他旁边的奇形怪状三人组,一见到叶书来,便纷纷心虚地躲到慕容钰身后,用袖子挡脸的挡脸,装喝茶的喝茶,最老实的孙胖胖则干脆蹲下去看桌腿,一副敲敲打打,认真钻研的模样,总之谁都不敢正视叶书来一眼,显然是上回在归逸园里吃了亏,被叶书来拿的皇后令牌震慑了一番,心有余悸。

  上头的都这样,底下的人自然也不傻,付朗尘趁机身子一翻,一骨碌便从那几个愣神的小厮手上滚了下来,他按紧头纱撒腿就跑,哪还有之前半点痛苦模样,身手矫捷得压根不像个大腹便便的妇人,看得孟蝉都心惊肉跳,生怕他肚里的山神提前蹦出来。

  一溜烟躲到一根大柱子后,付朗尘才气喘吁吁地靠坐下来,他探了探脑袋,手心都是汗,一把将身上的披风又裹得紧了些。

  不怕出门没福星,就怕出门遇到鬼,叶五居然会忽然出现,老天爷玩他呢!

  他捏着嗓子,扭个腰,蒙蒙慕容钰那群白痴还没问题,但要骗过曾经跟他形影不离,连他身上哪里长颗痣都知道的叶书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要是被叶五认出来了,下半辈子不用活了,抱着叶五的嘲笑每天当饭吃就行了!

  还好苗纤纤一颗心都只在孟蝉身上,叶书来才想往付朗尘方向看个究竟,就被苗纤纤的一声狮子吼震得耳朵一痛——

  “孟蝉,你快过来,叶公子在这儿呢!”

  孟蝉赶紧点点头,提裙正要奔向苗纤纤时,却被慕容钰一抬手拦了下来,他声音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叶公子?我还夜壶呢,当我是死的啊!”

  骤然拔高的怒喝中,满楼噤若寒蝉,孙胖胖更是吓得差点撞在那桌腿上,唯独叶书来折扇一打,皮笑肉不笑:“小侯爷,给个面子吧。”

  “我呸,你有什么面子可言?怎么哪儿都有你,你不多管闲事会死吗?你属狗的啊?”

  叶书来扬扬眉,这回笑得很真诚了:“我不属狗,我只喜欢抓狗。”

  慕容钰一怒:“你!你……你今天甭想把人带走了,小爷就吃定你这块狗肉了!”

  叶书来还想开口,苗纤纤已经将他一把推开:“跟他啰唆那么多做什么!我是神捕营的人,小侯爷你若是再加阻拦,我就以‘强抢良家妇女’之名将你逮捕,你最好快快放人!”

  慕容钰对苗纤纤印象奇差,现下更被她这口气惹怒:“神捕营算哪根葱,你个小小捕快也敢这么跟我说话,上回归逸园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呢!”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有何不敢?”

  苗纤纤上前一步,正欲再说,叶书来的折扇却已往她胳膊上一敲,示意她让开。

  柱子后面探脑袋的付朗尘一见便知,叶五要认真了,果然,那边传来悠悠一叹:“慕容钰,我素来就知道你是个没品的人,可不曾想你居然没品到这等地步,得不到姑娘的芳心,就强取豪夺,无赖耍尽,称你一声纨绔,都丢了我们这些正经纨绔的脸,你的段数啊……真是太不入流了,跟我姑姑说说都怕污了她的耳朵。”

  一听到“姑姑”这两个字,慕容钰身后装不存在的三人脸色同时一变,喝茶看桌腿什么的都难掩内心惶恐了。

  慕容钰却只有愤没有怕,他像是积压的怒气到了顶点,手恨恨一指:“叶书来,你不要欺人太甚,一次两次抬叶皇后出来压我,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叶书来冷冷一笑:“压的就是你!”

  他话才落音,已经向旁边的苗纤纤一使眼色,语气森冷:“还愣着干吗,动手抢人啊,别跟我说你连这个色胚都打不过?”

  苗纤纤一怔,被叶书来的气势唬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哦哦,我,我当然打得过了!”

  她说完手中刀一扬,长喊一声冲了上去,楼里那些剩余的手下立时围了上来,一拨拨护在慕容钰跟前。苗纤纤以一敌十,毫不客气地砍了一拨又一拨,整个过程中,叶书来始终盯着慕容钰,摊摊手,笑得气定神闲。

  当倒了满地呼痛打滚的手下,苗纤纤带着孟蝉回到叶书来身边时,慕容钰快要气炸了:“叶书来,你等着,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叶书来带着俩姑娘转身就走,只给了慕容钰一记不屑的余光:“这话都说了八百年了,别等付七都投了三轮胎了,你还搁那儿装鳖孙呢。”

  简直像一把刀戳在慕容钰心口上,他怒吼着就想冲上来和叶书来拼命,却被三个跟班死死拦住。

  叶书来才不管他们几个了呢,只是往那大柱子的方向又瞧了瞧,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奇怪的大肚孕妇早已经离开了,他皱了皱眉,一时陷入思索当中。

  “看什么呢,怎么不走了啊?”苗纤纤推了他一把。

  “我好像……发现了一个很像付七的孕妇。”

  7、付朗尘在生气

  孟蝉回到蝉梦馆时,一轮明月高悬空中,小院树影婆娑,寂寂如许,她莫名就打了个冷战。

  果然,踏入里间,看到坐在床边的付朗尘时,她就知道那种不太妙的预感从何而来了。

  月光透过窗棂洒入,付朗尘脱了头纱,解了披风,漆黑的长发如云散下,拥着一张俊美阴沉的脸,整个人像笼了一团幽怨的黑气,见到孟蝉进来,也不说话,只在帘幔飞扬间,屈起修长的手指,一下下轻敲着腹部。

  孟蝉敛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近,试探性地问道:“付大人,你是不是……肚子又疼了啊?”

  那双漂亮的眸子盯着孟蝉,没有回答,眼底似藏了惊涛骇浪。

  孟蝉抿了抿唇,有些无措,又有些无来由的心虚,她蹲下身,默默收拾起散落在地的头纱和披风,却才将它们抱入怀中,头顶已经响起一记幽幽的声音:

  “今天玩得开心吗?”

  孟蝉抬头,看到付朗尘似笑非笑的俊脸,下意识地就咽了下口水:“开……开心?怎么会开心,我……”

  她话还未说完,身子已被一把扯起,怀里的头纱披风又簌簌掉落下去,天旋地转间,她猝不及防,只被一只有力的手按倒在了床上,再抬眼时,只看到付朗尘不爽到极点的一张脸。

  “你知道错了吗?”

  两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对,孟蝉的一声尖叫生生卡在喉咙里。

  她努力平复紊乱的气息,想推又不敢推开付朗尘:“错?我……我也没有想到会遇到小侯爷啊……”

  “不是这个错,你还跟我装傻!”

  孟蝉身子一颤:“啊?那……那是……”

  她急得背后已渗出细汗来,付朗尘却攫住她的眼:“谁让你随便答应去替别人相亲的?”

  “……”

  孟蝉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付朗尘却将她压得更紧了,几乎是贴着她的心跳,恶狠狠地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吗?怎么还要去跟别人相亲?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美若天仙的,你什么意思啊你?你对我的喜欢难道是假的吗?”

  “……”

  “你不是十二岁的时候就看上我了吗?还成天跑去溯世堂偷窥我,还躲在人群里跟了我的马车一路,看到我尸体时还难过得掉眼泪……还说不管我什么样你都喜欢我,你既然这么喜欢我,干吗随便被人忽悠跑去相亲,你怎么意志一点都不坚定呢?”

  “……”

  孟蝉被付朗尘一连串话砸得晕晕乎乎,脸上发烫,终于再也听不下去:“我……我就是去帮个忙,不是真的相亲……”

  “帮什么忙,药可以乱吃,忙可以乱帮吗?”

  “……”

  孟蝉一片晕乎间,还想到说药不可以乱吃,但被付朗尘一瞪,又了回去。

  付朗尘越说越来气:“我看你对那个画师挺有意思的嘛,笑得那么夸张,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子上去了,你是不是跟他特别聊得来,对他特别欣赏啊?慕容钰要是没来打断,你是不是还准备穿他的衣服,让他趁机握握小手,搂搂肩膀什么的?”

  简直歪曲到没边了,孟蝉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失忆了,又惊又委屈:“我没有笑得很夸张啊,而且……而且我明明有拒绝的,我说了不冷,是他非要……”

  “狡辩!”付朗尘一喝,“你那叫拒绝?你那叫欲拒还迎!”

  “我真的没有……”

  “还狡辩!长这么大就不会说拒绝两个字吗?嘴巴是干什么使的?”

  孟蝉被堵得面红耳赤,硬是被付朗尘欺负得一愣一愣的,她身子微颤着,水润润的一双眼睛像只兔子似的:“我没有欲拒还迎,我……我一直说不要,可他毕竟也是一片好心,我不能太……”

  绯红的两片唇上下翻动着,透着荧荧水光,付朗尘一时盯住不放,目光有些发直,呼吸也急促起来。

  就在孟蝉还要为自己再多辩解几句时,一样柔软的东西忽然覆上了她的唇,含住了她所有声音和心跳。

  孟蝉头皮瞬间发麻,瞳孔骤缩,压在身上的人却扣紧她的手,忘情地辗转深入着,甚至撬开她牙关,缠住她舌头,吮吸舔舐着,不断汲取她馨香的气息。

  耳边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孟蝉整个人被亲得晕晕乎乎,身子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任付朗尘与她唇舌交缠,灼热萦绕。

  不知过了多久,孟蝉才被迷迷糊糊放开,付朗尘一翻身,仰面喘息着,半天没有缓过来。

  两个人的脸颊都又红又烫,孟蝉一双唇更是水光潋滟,染了胭脂般诱人,她脑袋都放空了似的,直到身边的付朗尘哼了哼,她才回过神来。

  “慕容钰没说错,嘴巴是用来亲的,不是用来给你狡辩的……所以,要不要再来一次?”

  碧空如洗,湛蓝澄净,小院树影摇曳,屋檐下的风铃发出飒飒轻响。

  付朗尘披了外袍走出里间时,远远地便看到孟蝉在院里忙活着,一股浓郁的芳香弥漫在风中,勾得人食指大动。

  付朗尘想到昨夜,不由得伸手抚向薄唇,眼角微扬,正要开口唤孟蝉时,蝉梦馆的大门却被人轻拍起来:

  “孟姑娘,孟姑娘你在吗?”

  孟蝉似乎正沉浸在某种思绪中,盯着小灶脸颊泛红,好半天才听到敲门声,赶紧放下团扇去开门。

  来的不是别人,竟是昨日那位落荒而逃的岳画师,他抱着一卷画轴,清秀的脸上升起红晕,说明来意后,孟蝉愣了愣,第一反应便是往身后看去,莫名地心虚不已。

  原来这位岳画师回去后,找到媒婆知晓了一切,但依旧对孟蝉念念不忘,也不愿再和那真正的“苗纤纤”接触了,只是花了整整一宿,施尽生平所学,为孟蝉画了一张像。

  他自知得罪不起那慕容小侯爷,他只是个小小的宫廷画师,是万万不敢同皇孙贵族抢人的,所以他只能将所有心意都付在这张画像上了,祈盼来世再与孟蝉相会,一续那今生断掉的缘。

  “孟姑娘,还请你理解我,也不要嫌弃我的小小心意,收下这幅画像……就当作一份纪念,好吗?”

  柔声细语中,孟蝉有些尴尬,又有些无措,她下意识地又往里间的方向看了看,似乎一片平静,却不知道,此刻正有一道身影站在暗处,两眼冒着火光,快要将那岳画师来回对戳几个大窟窿了。

  好一阵推脱未成后,孟蝉终是在岳画师恳求的目光下,无奈地收下了那卷画轴。

  本以为到此结束,哪知那岳画师走到门边,又忽然折了回来,欲言又止:“孟姑娘,我……我以后大概不会再来找你了,在临走前,能不能有个不情之请,我可以……可以……抱你一下吗?”

  他清秀的一张脸几乎红透,像是鼓足了全部勇气,却还是将孟蝉吓了一跳,抱着画轴连退两步:“这个不行,不行……”

  院里也陡然刮起一阵阴风,暗处眸光似箭,凛冽射出一股寒芒。

  那岳画师讪讪了许久,苦涩一笑:“对不起,是我一时唐突了,我这便离开,还请孟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多多保重。”

  人一走,孟蝉绷紧的脊背一软,总算松了口气,才发现手心都冒出汗来了。

  她站在院中,一时展开那画像,低头看去,却是目光中流露出惊艳之色。

  画中人清丽脱俗,美若天仙,一颦一笑栩栩如生,比她本人都还多添几分神采,果然不愧是宫廷画师,也看得出的确是用心描绘。

  正暗自感叹着,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背后,低头瞥去,冷冷一笑:“是不是后悔了,没让人家抱一下?”

  孟蝉猝不及防,脸色大变地转过身来,手忙脚乱间差点把那画像都飞出去。

  付朗尘一脸阴沉地盯着她,声音愈加幽幽:“只怕人还没走远,你现在去追还来得及,要不要把人喊回来当面重谢一番啊?”

  “重谢”二字咬得极重。

  孟蝉慌不择路:“我……我的汤快炖好了,马上就能喝了!”

  付朗尘在生气。

  付朗尘很生气。

  孟蝉胆战心惊地坐在桌边,感觉他每根头发丝都在写着不爽,就连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鸡汤也没能冲淡几分。

  “付大人,要不……要不快趁热喝吧,不然凉了就……”

  “别叫我付大人!”

  付朗尘目光如箭,狠狠一瞪孟蝉手边的那卷画轴,孟蝉顿时领悟过来:“我……我这就收起来,绝对不会再让你看到它!”

  她说着拿起画轴就要起身,却被付朗尘一把扣住手腕:“拿来。”

  画轴在桌上长长摊开,画中人笑靥如花,旁边的孟蝉却冷汗直流。

  付朗尘冷眼扫了好几圈后,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这样拙劣的画技也能让你看呆了,你是有多没见过世面?”

  孟蝉不敢再触他逆鳞,赶紧点头:“是是是,我也觉得难看极了,所以赶快让我收起来吧,省得搁这儿碍眼……”

  “收什么收?”付朗尘抬眼瞪向孟蝉,表情一下变得很难看,“你还真准备当宝贝似的留着,跟他下辈子再续前缘?”

  孟蝉一怔,慌忙摆手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我没这个意思,这不是他随口乱说说的嘛,只是一幅画像而已,哪有那么多玄机,当不得真的……”

  “你是不是不识字啊,这么恶心的表白,还要我念出来吗?”付朗尘一口打断,并起两指在画像上重重敲了几下。

  孟蝉顺着他的指引看到了画像最下方一角,那里果然用蝇头小楷写着几行诗: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一见痴兮,夜难寐兮。

  权贵阻兮,无奈凋兮。

  吾心寄兮,来世盼兮。

  付朗尘一脸嫌恶地念完了,手指敲得更厉害了。

  “你听听,拼凑得狗屁不通,还好意思来世盼兮,盼他来世断子绝孙好不好啊?这人还有没有一点廉耻之心?上边还盖着他的印章呢,几个意思,这就给你盖了戳,你就是他的人了,下辈子跑不掉了是吧?”付朗尘越说越来气。

  孟蝉盯着那几行诗,只道被这岳画师害惨了,叫苦不迭:“不是的,这都是他自己一人瞎写的,我根本没有这么想……”

  “当然,你要是乐意收着我也无所谓。”付朗尘继续一口打断,望着孟蝉冷笑,“你就记住一点,最好放在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的地方,反正慕容钰那王八蛋三天两头就来寻麻烦,你最好让他一进门就能看到,他一定立马成全那岳画师,直接送他一个来世了,棺材咱们这都有现成的了,你说多好?”

  付朗尘的尖酸刻薄孟蝉此刻才真正体会到,她赶在下一轮狂风暴雨来临前,赶紧一把抽出那画像。

  “我……我明白了,我不收这画像了,也不准备给那岳画师收尸,可是……那到底要怎么处理呢?”

  付朗尘一听她这么说,脸色才稍缓起来:“这还不简单。”

  他一抬手:“去,把外头那个火炉子抬进来,就上回烧桃花酥的那个。”

  孟蝉身子一僵:“这样不太好吧,毕竟……”

  “去啊!”

  孟蝉瞬间扔了画轴,蹿得比兔子还快。

  8、以后不许谢我

  火炉里冒着热烟,付朗尘卷了画像就要一把扔进去时,孟蝉忽然一声叫住:“付大人!”

  付朗尘抬头狠狠一瞪:“不许叫我付大人!”

  孟蝉不知这称呼哪里又惹恼了他,只好惴惴道:“那……那你真的要烧了它吗?”

  “不烧还拿来辟邪吗?画得这么丑,鬼都嫌难看呢!”

  说话间,画像已经抛入火炉中,一点点被火舌吞噬,屋里顷刻白烟缭绕,孟蝉呛得捂住了嘴,心中对那岳画师暗暗致歉。

  付朗尘却坐在桌边,伸了个懒腰,雨过天晴般,笑逐颜开地端起那碗鸡汤:“啧啧,味道真不错啊,下回多做点,听见没?”

  这变脸之快简直令孟蝉瞠目结舌,她咽了下口水埋下头,心想孕父情绪果然变幻无常,她日后一定要更加注意,别再让付大人生气伤身了。

  待到一切处理干净,孟蝉也将碗筷收拾好后,付朗尘心满意足地往榻上一坐,修长的手指轻敲腹部。

  “行了,吃饱喝足,得干点正事了。”

  孟蝉听着起身上前,贴心地想要为他放下帘幔:“是要午睡了吗?”

  付朗尘却将她手一按,抬头促狭一笑:“你脑袋里净想些什么呢,就这么想跟我睡啊?”

  孟蝉脸上绯红闪过,急道:“不是,平常这个时辰,你都是要午睡的……”

  付朗尘勾着唇,摇摇头:“今天先不睡了,我送你样东西好不好?”

  孟蝉下意识道:“什么东西?”

  付朗尘在她手臂上慢慢画了个圈,薄唇微扬:“先不告诉你,你去把笔砚取来,待会儿就知道了。”

  孟蝉被痒得一下缩回手,心跳加快,不敢再看付朗尘眼里的笑意,也顾不上问他做什么用,赶紧转身替他去拿。

  东西很快拿来,桌上一下摆满了笔墨纸砚,付朗尘挑挑拣拣看了会儿,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居然都是翰墨轩的上等货色,太难得了,看不出你还有点追求嘛,我都没想到……”

  孟蝉双眸一亮:“是吗?东西很好吗?这些都是徐大哥留下来的,他以前常教我和纤纤写诗作画,闲来玩玩,不过也难怪,徐大哥的东西肯定……”

  “难怪这么粗糙简陋,赶明儿我回了付家,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真的好东西。”付朗尘冷冷一哼,打断了孟蝉,手指又在笔砚中拨拉了下,似乎很嫌弃般,“今天就先凑合着用吧,反正有我一双妙手在,什么都能化腐朽为神奇。”

  孟蝉识时务地埋下头,不去和他争辩,只帮他将墨色研好,毛笔洗净,便静立一边,想看他究竟欲做什么,却谁知付朗尘拿起毛笔轻轻一转,向她一挑眉:“去,坐到床上去,我给你画张像。”

  孟蝉一下怔住了:“画像?”

  她眼里写满了吃惊和怀疑,看得付朗尘一哼:“怎么,不行啊,我这么才华横溢的人,区区妙手丹青难得住我?虽然比不上叶五,但压压那什么狗屁画师还是绰绰有余的,不信你待会儿就瞧瞧?”

  话是这么说,孟蝉还是将信将疑地坐到了床上,付朗尘上前来给她摆动作,捣鼓了好一阵后,摸摸下巴打量自己的杰作,自觉坐姿挺好,人也挺美,就是脸色苍白了些,没有太多血色。

  “怎么不多吃点红枣补补?”

  付朗尘嘴里嘀咕着,左看右看,一时找不到可用的胭脂水粉,他忽地灵机一动,叫了声孟蝉,趁她抬头时,俯身凑近,险些亲到她唇上。

  “昨晚睡得好吗?”

  四目相对,气息灼热间,他的手在她脸上慢慢抚过。

  孟蝉猝不及防,果然脸上开了桃花似的,一下红透,不胜娇美。

  她刚要开口,付朗尘却连手带人猛地撤走,风一样跃回了桌边。

  “对,就是这样,保持住,别动啊!”

  他拿起毛笔,蘸了墨,挥袖如云,一刻不停地开始画了起来。

  可怜孟蝉眨眨眼,心跳依旧如擂鼓般。

  整个过程中,付朗尘担心孟蝉脸上的红晕褪去,时不时就来上一句:“你别动啊,看着我,还记得昨晚我跟你说的吗?你当时怎么不回答我,还吓得差点滚下床,我都险些没拉住,我就那么可怕吗,嗯?”

  孟蝉一动也不敢动,任付朗尘各种言语撩拨,心扑通扑通跳着,整张脸从头红到了尾,付朗尘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不禁呢喃道:“果然涂什么胭脂,吃什么红枣都没我管用……”

  他这边沾沾自喜着,孟蝉那边却长睫一颤,脸红得更厉害了。

  当手中毛笔一搁,付朗尘高兴得如孩童一般:“行了行了,大功告成,快过来看看!”

  孟蝉晕晕乎乎起身上前,坐了太久,腿脚发软,到桌边时一下没站住。

  付朗尘手疾眼快将她一扶,低头凑近她,气息撩人:“说不动就不动,真乖。”

  孟蝉一张脸又烧了起来,赶紧从付朗尘怀里一挣,撑着桌子好不容易才平定下心神,勉力看向那画像,这一看,人却是愣住了。

  画中人墨发如瀑,双瞳剪水,纤秀的身影坐在帘幔间,脸上绯红如霞,一点点细微的神情都跃然纸上,说不出的灵秀动人,清隽如斯。

  如果说那岳画师笔下的是清冷的琼宫仙子,那么付朗尘则画出了一个真正有血有肉,有着脉脉温情,盛满人间烟火气息,彻底活了过来的灵秀少女。

  孟蝉痴痴看着画像,久久沉浸其间,心中触动难以言说,直到耳边传来付朗尘得意扬扬的声音:“怎么样,喜欢吗?没骗你吧,我不输那狗屁画师吧?”

  孟蝉怔怔点头,轻轻拿起画像,一点点抱入怀中,情难自已:“我很喜欢,这是我长这么大……收过最好的礼物。”

  她长睫微颤,眼眶似有些湿意:“谢谢你,付大……”

  话还未说完,已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付朗尘下巴陷在她肩窝里,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耳边:“谢什么谢,以后不许谢我,不许叫我付大人,不许随便收别人的东西,听见没?”

  孟蝉身子发烫,又开始晕晕乎乎:“那……那叫什么?”

  搂住她的那只手一紧,恶狠狠道:“自己想!”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山神蝉梦(全集)更新,第五章:蝉梦生情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