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家墓园给你留块地,百年之后,你愿与我同葬一起,冠我之姓吗?
1、骗子,都是骗子
慕容钰再次找上蝉梦馆时,距离上回酒楼一事已过去了大半月,这期间孟蝉其实一直提心吊胆的,担心他来寻麻烦。但后面又听苗纤纤说,叶书来去了趟侯府,在侯爷面前先告一状,那慕容钰似乎是被关了禁闭,她这才稍许放下心来,哪知这日上午,一记马鸣打破了蝉梦馆的平静——
慕容钰不仅来了,还来得气势汹汹,十万火急!
他骑着一匹马,破门而入。
孟蝉正在院里炖汤,闻声回头,还来不及开口,慕容钰已经翻身下马,携风欺近一把拉住她,动作之大,险些掀翻灶台。
孟蝉一惊:“我的老母鸡汤!”
慕容钰扯着她就要推她上马,满脸急切:“还什么老母鸡汤啊,快跟我走!”
“去哪儿?”孟蝉脱口而出,死命挣扎着,“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小侯爷你不能这样……”
喧闹间,付朗尘早已摸了出来,藏在屏风后,瞳孔骤缩,五指成拳。
院里慕容钰比孟蝉情绪还激动,拉着她愤愤道:“去西郊的狩猎场,去太子跟前,我要你给我做证!”
孟蝉抬头一怔:“做证?”
慕容钰咬牙,俊美的一张脸气到快要变形:“袁沁芳那贱人讹上我了,竟然告到太子面前,说我在归逸园里轻薄了她,现在逼着太子给她做主,要我娶她。真是做她的春秋大梦,我娶头母猪都不会娶她,明明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还说被污了清白没法活了,她怎么不干脆找棵树吊死算了……”
这番话简直石破天惊,孟蝉听得瞪大眼,一时间忘了挣扎,连屏风后的付朗尘也是身子一颤,难以置信。
真正憋屈的还要数慕容钰,他这辈子横行霸道惯了,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一个女人算计到头上来!
说起来袁沁芳这一次也算是孤注一掷了,她本就为慕容钰的态度暗暗着急,父亲也是三天两头催她,前段时日,她更是听说慕容钰在酒楼一掷千金为佳人,终于再也坐不住了。她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太子有狩猎的习惯,便天天候在那西郊的狩猎场前,总算等到了太子一行,她顾不上矜持,一不做二不休地拦上前,嘤嘤哭诉,求太子为她做主。
她说起归逸园那桩事,虽未失身,但该摸该看的,慕容钰都做了,她清白被污,圈中也早已盛传她不洁的流言,她越想越难以安生,走投无路之下才来求太子主持公道。
归逸园那会儿,袁沁芳称身体不适,一人提前离去,太子还有印象,如今听她这样一哭诉,他当即抓了身边几个陪同的贵族子弟盘问。那几个贵族子弟并不知内情,只是听到小侯爷“得手”的风声,支支吾吾下,太子一拍案几,勃然大怒,再不疑有他,立刻派人去侯府传召慕容钰,让他和袁沁芳当面对质。
慕容钰到了西郊狩猎场,简直是百口莫辩,情急之下才想到了孟蝉!
“还好有你,你快跟我走吧,太子还在那儿等着呢,救人如救火,你可定要还我清白!”
这恐怕是慕容钰第一次说出要人还他“清白”的话,孟蝉尚自震愕难言时,慕容钰已将她一把卷上了马,火急火燎地扬鞭而去。
屏风后的付朗尘眸光一紧,正要出来,腹部却剧烈一痛,他低头望去,红光闪现间,冷汗涔流。
“你闹得还真是时候!”
西郊狩猎场,偌大的帐篷里,太子位居首座,看着慕容钰火急火燎带来的少女,微眯了眼。
“太子哥哥,人我已经带到了,她可以替我做证!”
孟蝉糊里糊涂地被卷来,慌忙行了礼后,一抬头,才看清帐篷内的情景——
不知是为给慕容侯府遮丑,还是顾及女方的名声,帐里早就屏退了闲杂人等,此刻只有三个人,除却太子外,自然少不了首座下方,正以帕拭泪的袁沁芳,但还有一个人,孟蝉却是万万没想到,竟是手握折扇,青衫斐然,站在太子身后,一脸波澜不惊的叶书来!
孟蝉心下一惊,对上叶书来的目光,却分明看到他暗暗摇了摇头,似乎在示意她什么,而一旁的慕容钰显然已经等不及了,催促着孟蝉道:“说啊,你快说啊,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替我澄清事实!”
太子望向孟蝉,之前显然是已听过慕容钰一番说辞,此刻只等着有人来证实,他道:“数月前青州之行,你当真去过那归逸园?”
那问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让孟蝉觉得隐隐不安,一时间,帐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她身上,她不知不觉后背已沁出冷汗。
太子的审视、慕容钰的焦急、叶书来的暗示,以及座上袁沁芳的……哀求。
是的,隔着暖炉中的袅袅青烟,那双秀美的泪眼里分明写满了哀求,似乎在说请不要拆穿我,不要绝了我的退路,我亦是逼不得已,才会孤注一掷……
求求你,求求你。
孟蝉读懂了,心头愈加发颤,抬首又撞见叶书来的目光,他以扇掩了半边面,不动神色地摇着头,眼里也写满了暗示——不要说,不要承认,不要做证。
孟蝉手心微颤,不明白叶书来的用意,但她知道他肯定不会害她,可身旁慕容钰的气息又强势逼来,她第一次看他急成这副样子,就像个坐了十年冤狱,好不容易找到证人,恨不能立刻洗脱罪名的倒霉囚犯。
孟蝉脑中乱糟糟的,冷汗越流越多,天人交战中又想到了付朗尘,想到了自己,现下正是胎儿落地的最后关头,如果慕容钰娶亲了,是不是就会有所收敛,不会三天两头跑到蝉梦馆寻他们的麻烦,缠着她为难她?害付朗尘时不时动胎气?
背上的汗一点点流下,脑中的那杆秤也一点点倾斜,仿佛有个小人在尖声叫着,打倒一个慕容坏胚,造福千千万万家,袁沁芳也称心了,叶书来也合意了,付朗尘也能好好安胎了,她也可以松口气了——
这样看来,的确是件一全多美,欢天喜地的事情,除了坑了慕容钰一个人以外?
但坑慕容坏胚,好像不该算坑?
“如何,当日青州之行,究竟是否去过那归逸园?”
首座上,太子的声音适时唤醒孟蝉,她一个激灵,不敢去看身旁慕容钰的殷切目光,只上前一步,把心一横。
坑就坑吧,佛曰,尔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回禀太子殿下,民女……并未去过那归逸园,慕容小侯所说之事,一概不知。”
话一出,孟蝉明显感觉帐中紧绷的气氛骤然一松,袁沁芳倚靠在了座椅上,叶书来放下了折扇,太子也哼了哼,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除了——
“撒谎,你在撒谎,你为什么不给我做证?你明明去了归逸园,救了人,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她……”
慕容钰像个被平白诬陷,抢去了糖果的孩子,瞪大了眼,涨红了脸,又是气愤又是难以置信,孟蝉甚至觉得他会扑上来掐死自己,她心虚地赶紧往后多避几步,不敢对上他那双水汪汪,委屈不已的眼睛。
“够了!阿钰,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去?!”所幸太子及时拍案一喝。
身后的叶书来也折扇一打:“大丈夫敢作敢当,事实摆在眼前,小侯爷还不认吗?”
“没做过的事我认个屁!”慕容钰怒极,拂袖一指叶书来,刚要开口,太子便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慕容钰,休要放肆!”
他成功震慑住了慕容钰,帐里一时静寂起来,只有炉里的烟袅袅升着。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才按按额角,语气疲惫:“此事告一段落,勿要再声张了,回去通知慕容侯府……准备大婚吧。”
“什么?”慕容钰霍然抬头,身子止不住地剧颤,一旁的袁沁芳却赶紧出来叩谢太子。
太子凝视着她柔弱的身影,不由得想到付朗尘,叹息间又多添了几分怜惜,转而对慕容钰喝道:“记住,要明媒正娶,许正妻之位,给一个堂堂侯夫人的名分,不要随便塞个妾位糊弄我,糊弄沁芳小姐,糊弄付家!”
掷地有声的喝令中,慕容钰握紧双拳,深知再无转圜,一双眼睛几欲滴血。孟蝉盯紧他不住颤动的肩头,总觉得他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然而帐中却乍然响起绝望委屈的一声——
“骗子,都是骗子,全部都来欺负我,就欺负我一个!”
2、美得根本不像个人
慕容钰失踪了。
消息传来时孟蝉正在帐中与叶书来对话。外头天色已晚,叶书来不放心孟蝉独自回城,便为她安排了一处营帐,待第二日一早就遣人送她回去。
对于此番的“坑侯”行为,叶书来十分坦然:“是付七的表妹先前找到我,让我一定不要说出真相,成全她的无奈之举,我也是没有想到,才一年都不到,她就变了心,枉费当初说得那般信誓旦旦,真替付七感到不值。”
孟蝉听得张大嘴:“那你还让我……”
“她要嫁,就让她嫁好了呗。”叶书来一打折扇,满不在乎道,“这样薄情的女人,怎么配得上付七?自己蠢得要往火坑里跳,谁也拦不住,那就不要拦好了。只一点,你犯不着为她搭上自己,归逸园那桩事你向谁也别提了,万万不可将自己再卷进去,如今太子都介入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你出了什么差池,我如何跟纤……咳咳,没什么,总之这是为你好,你已经帮了付七够多忙了,别再给自个儿揽麻烦了……”
叶书来说的话不无道理,孟蝉却埋下了头,有些难言的滋味:“可是慕容钰好像很委屈,这么冤枉他是不是不太好……”
“冤什么冤?”叶书来一声嗤笑,“那计谋不是他设的吗?人不是他下药的吗?他可一点缺德事都没少做,只是难得被截和一次,装得那么委屈给谁看呢,之前不择手段逼娶袁沁芳的不是他吗?根本就是自作自受……”
孟蝉抿了抿唇,正要开口,帐篷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混乱。
叶书来顿时起身,一掀门帘,外头火把通天,门外的侍卫长慌里慌张:“禀告叶公子,小侯爷、小侯爷不见了!”
据说下午骑了马就往林子里奔,杀气腾腾,众人只以为他去狩猎,却直到现在还没回来,他奔去的那方向可不太妙,尽是猛兽出没,陷阱无数,危险至极。
此刻月上中天,连太子都被惊动,再也坐不住了,正命人分拨三队,密切进林搜寻呢。
得知一切后,叶书来把扇柄往掌心一打,拔腿就往帐外走:“这小子耍什么脾气呢,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我去看看……”
才走几步,他又折了回来,对满脸焦急的孟蝉道:“你早点歇息吧,这事跟你无关,你别胡思乱想……”Μ.chuanyue1.℃ōM
孟蝉担心不已:“他……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能出什么事?说不定就醉在哪个角落,痛哭流涕地要娘哄呢……又不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叶书来摇摇头,显然见怪不怪,也没时间再跟孟蝉多说了,只径直出了营帐,投入外头搜寻的火把中。
火光冲天,声声呼唤,外头的情况不断传入漆黑的帐篷中,孟蝉躺在床上,瞪大眼,竖起耳朵,怎么也睡不着。
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张委屈至极的俊脸,咬牙切齿着,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撒谎,你在撒谎,你为什么不给我做证?”
“你明明去了归逸园,救了人,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她……”
“骗子,都是骗子,全部都来欺负我,就欺负我一个!”
孟蝉深吸口气,终于一下坐起,猛地掀开了被子。
不成,她得去找他,就算再怎么“坏胚”,他也还是个人啊。
是个有血有肉,会伤心会难过的人。
“小侯爷,小侯爷……”
提着灯,孟蝉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林子里,不知为何,她一到这山林中,心就跳得格外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浑身似乎也蓄满了一股暖流,四肢充盈,头脑清明,好像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而冥冥之中,更是有某种直觉,为她指引着前行的方向……只是找着找着,她没有发现,自己离营帐越来越远,也离那些影影绰绰的火把越来越远。
风中飘来一丝血腥的味道,当孟蝉在丛林深处,一棵大树底下,看到腿上全是血的慕容钰时,她几乎惊呆了。
这个金香软玉的小侯爷恐怕一生都没这么狼狈过,脚上踩着一个捕兽夹,鲜血汩汩流着,靠在树底下一动也不能动,身边的马儿也不知跑哪儿去了,脸上还挂着两串泪珠,形容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察觉到声响,他扭头望来,一见到提灯的孟蝉时,神情一怔,紧接着却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孟蝉奔至前来,提灯蹲下时,有些不知所措:“你……你真的在哭啊……”
她手还没触到他,已被他扭头一喝:“滚开,别碰我!”
孟蝉自然是不敢“滚开”的,她放下灯,赶紧去察看他的伤势,见他还要扭动,她正色道:“再动血流得更快,得赶紧把这兽夹掰开,不然你的腿要废了的。”
那道身子一僵,果然未再动弹,却还是咬牙道:“不用你假好心!”
孟蝉也不再和他多说,只是低头去细看捕兽夹的装置:“我爷爷曾经教过我怎么打开这种东西,但你脚上这个不太一样,估计是抓大型猛兽用的,我没有把握……”
话是这么说,孟蝉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开始尝试地往左右掰弄。
“可能会有点痛,你先忍一忍……”
她心里其实并无多少底,但神奇的是,风掠山野,一股说不出来的力量灌注在她双手间,她稍稍一用力,竟然就将那捕兽夹轻而易举地掰开了——
慕容钰抬头,与她对视了许久后,面无表情地一哼:“装丑、装弱、装老实,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孟蝉大窘,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慕容钰把头别开:“惺惺作态。”
孟蝉这时才体会到什么叫百口莫辩,她抿抿唇,把那鲜血淋漓的兽夹往旁边一扔,算了,先替他包扎止血再说。
不用怀疑,那莫名而来的力气,自然又让她轻易撕下衣角,手脚麻利地将那伤口包裹住,慕容钰这回连哼都懒得哼了,只是过程中痛极了才会发出一记闷声。
“来,我背你走……大概,能背起来吧?”
孟蝉不太确信自己的力气到了什么程度,倒是慕容钰直接伸出两只胳膊,往她背上一搭,冷讽道:“你要装到何时去?”
这种笃定了孟蝉是绝世高手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唉……真是误会大发了。
孟蝉心里有一万句解释,却在轻易背起慕容钰的那一刻,只化作一句尴尬讪笑:“好神奇。”
慕容钰在风中翻了个白眼:“假女人。”
一路上慕容钰并不十分配合,兴许是心中还有着怨气,时不时就在孟蝉背上动一动,扭一扭,给孟蝉增加不必要的难度。
孟蝉担心他把伤口绷开,心念一动,脱口而出:“你不想早点见到你娘吗?”
话一出口,慕容钰整个人都僵住了。孟蝉趁热打铁:“我之前过来的时候,看到你嘴里念念有词,你是在……喊你娘吗?”
慕容钰提灯的一只手暴出青筋,眼底也迸射凛冽寒意,孟蝉却毫无察觉,依旧道:“别担心,你很快就能见到你娘了,再忍一忍……”
“够了!”
随着划破夜空的一记怒吼,慕容钰狠狠推开孟蝉,整个人从她身上翻了下去,连带着孟蝉也踉跄跌倒,猝不及防间,只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
“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以为我娘不在了,我就可以任你们欺负吗?!”
孟蝉震惊莫名,耳边嗡嗡作响,好半天才忙不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
“你少再装了,你就是和叶书来那杂碎一起欺负我!”慕容钰怒吼着,像头凶狠的小兽,不仅眼里波光闪烁,连鼻头都红红的。
他把手里的灯胡乱地向孟蝉掷去,咬牙切齿地咒骂着:“骗子、杂碎、龟孙子,不用你们假好心……”
孟蝉从没见过他这么伤心欲绝的模样,她心都像被揪了起来似的,顾不上许多,爬到慕容钰身边就连声愧疚:“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真的不知道……”
正语无伦次解释着,密林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异动,这回,是真正的猛兽嘶吼声了——
月下林间,一庞然大物咆哮接近,影影绰绰间竟是一头黑熊!
孟蝉率先反应过来,脸色大变,一拉慕容钰:“快走,小侯爷快走!”
慕容钰尚自赌气发狠,孟蝉不顾他的挣扎,等他回神时人已经在她背上,由她狂奔入林了。
虽然有不明神力灌注孟蝉全身,但毕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等险情,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觉熊啸在身后越来越近,根本躲不过去。
终于,慕容钰觉得身子一轻,竟被孟蝉放了下来,他抬头时已看不见她人影了,他心头猛地一跳——她这是要扔下他了吗?
熊吼声声传来,天地肃杀,慕容钰脸上泪痕未干,挣扎着想要起来逃生,腿上却升起一股钻心的疼痛,他发狠咬牙,拖着狼狈的身躯,硬是靠着树一点点站起。
扔下就扔下吧,反正他谁也不靠,谁也不信,谁也没指望,这么多年本来就只有他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有自己一个人,他难道还没习惯吗,不就是一条命吗……
“快,小侯爷,快踩着石头爬上树!”
孟蝉的声音乍然响起,她满头大汗地搬来几块大石,利索地垫在慕容钰脚下,不住催促。
慕容钰满脸震愕,声音发颤:“你……你不是走了……”
孟蝉气喘吁吁地摇头:“我没走,我去找大石头了,快爬上树,我爷爷说遇到熊瞎子不能跑,得上树!”她说着伸手就去推慕容钰。
慕容钰身子怔怔一颤,张了张嘴,看着孟蝉,一时间胸口被什么堵住似的,又酸又涩,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孟蝉却没心思注意那么多了,她只是用尽全力去推慕容钰上树,可几次下来根本不行,她又急又慌,忽地灵机一动,自己踩着石头,轻巧一跃,麻利地就抱着树爬上了顶端,她扭头向底下一伸手:
“来,小侯爷,拉住我的手,踩着石头快上来!”
慕容钰愣愣地看着那只手,又看着满脸焦急的孟蝉,汗水滑过她长长的睫毛:“快啊!”
他胸口酸胀,不由自主地就将手伸过去,指尖轻触,陡然抓紧……心头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温热、细腻、纤瘦,很小很小的一只手,可是包裹住他的那一瞬……莫名安心。
“使劲啊,再使点劲,先忍忍痛,保命要紧……”
树上,孟蝉声音急切,奋力将慕容钰往上拉,慕容钰也咬紧牙关,不顾绷开的伤口,踩着石头极力向上攀爬,鲜血在树干上汩汩流下。
可惜天要他亡般,无论他怎么奋力发狠也依然无济于事,身后林中黑熊的咆哮越来越近,慕容钰余光一瞥那团黑影,不知怎么,忽然仰首,没头没脑地对孟蝉说了一句:“算了,我不怪你了,你好好活下去……”
他毫无征兆地就松开了孟蝉的手,眸光也陡然一厉:“下辈子不许再撒谎害我了!”
孟蝉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慕容钰跌落下去,失声道:“小侯爷!”
黑熊携风扑来,转眼已近在咫尺,慕容钰闭上眼睛,心里竟然还冒出一句话,希望不要死得太难看……
就在那熊掌高高抬起,即将落下时,慕容钰只听到一声长啸响彻夜空,仿佛有什么释放出来一般,树叶纷飞,地动山摇,漫天狂风大作间,他睁开眼,只看到一道人影护在身前,竟然徒手接住了那巨大的熊掌。www.chuanyue1.com
慕容钰觉得自己嘴巴都要合不上了。
那是……孟蝉?
冰蓝色的一双眼,长发飞扬,衣袍鼓动,浑身寒气瘆人,压得周遭草木虫兽退避三尺,宛如山林之主般,叫人在猎猎大风中不敢直视。
天地间陡然风云变色,冰寒笼罩,慕容钰瞳孔骤缩,看到了令自己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黑熊在小小的少女面前,忽地扑通一跪,仿佛见到了极其可怖的事物,连连磕头,然后拖着自己受伤的一只熊掌,几乎是屁滚尿流地蹿入了林间,眨眼就消失不见。
大风还在四野狂掠着,无形的寒气弥漫整个天地,那道纤纤身影一点点转过头,慕容钰便对上一双冰蓝幽深的眼睛,他下意识发出一叹——
好美!
周身仿佛笼了层冰蓝色的光芒,每走一步都带起草木摇曳,长发在空中飞舞着,如仙似梦,从头到脚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不……是美得根本不像个人。
慕容钰抵靠着树,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只看着那道身影走到自己面前,光芒却渐渐散去,她冰蓝色的眼睛蒙了层雾般,恍惚失神着,忽地一头往他怀里栽去,彻底脱力。
“对……不……起……”
慕容钰接了个满怀,清寒幽香扑鼻而来,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低头看向怀里的少女,整颗心狂跳不止,月光洒在他们身上,他好半天才回过神般。
“你到底、到底是什么人?”
3、难道我是狐狸精转世
袁沁芳对孟蝉的妒意,在看到慕容钰将她搂在怀里,共骑一马,由侍卫们护送着回到营地时,一瞬间达到了顶点。
她迎上去,努力调整脸上的表情,仰头对马上的慕容钰关切道:“小侯爷,你没事吧,我担心了你一宿……”
一记马鞭从天而降,慕容钰看也未看袁沁芳,驾马直奔入营:“滚开!”
袁沁芳差点被那马鞭抽到,踉跄地跌至一旁,却是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马上那远去的背影,比起慕容钰对她毫不遮掩的戾气,她发现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就在刚刚的擦肩而过中,她在电光石火之间的一瞥,发现慕容钰怀里那张昏迷不醒的脸,居然……变得更加漂亮了?
午夜幽寂,孟蝉迷迷糊糊醒来时,慕容钰还守在她床边,听到动静时,他抬头,正对上她诧异的一双眼。
“你……你的腿?”
孟蝉的嗓音有些嘶哑,兴许是消耗过多,但慕容钰还是听懂了,一边扶她起来喂她喝水,一边对她道:“放心,已经处理过了,不碍事的。”
喝完水后,帐里又静了下来,有些什么东西在空气中弥漫着。
终于,还是慕容钰先问了出来:“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吗?”
窗外的月光洒在孟蝉脸上,半明半灭着,她眨了眨眼,还沉浸在梦中一般。
“我不知道。”
密林里发生的一切,两人心照不宣,但他的疑问,同样也是她的疑问。
“我真的不知道,我怎么……怎么会变成那样呢?好像有什么藏在我的身体里面,控制不住……”
慕容钰一言不发地盯着孟蝉,她眼里的惶惑与恐惧毫不造作,他相信她的确一无所知,甚至比他还要震惊。
“难道我是……我是……怪物吗?”
心底深处的不安终被勾出,慕容钰一激灵:“怎么可能,你见过这么好看的怪物吗?”
孟蝉依旧很惶恐:“狐狸精就很好看。”
“别胡说,反正你不是怪物,绝对不是怪物!”慕容钰挥挥手,不由分说地打断孟蝉。
帐里的气氛一时又凝重起来,即使不知道孟蝉究竟是什么“东西”,但那肯定是不寻常的。
慕容钰忽然压低声音:“你千万记住,这事你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包括叶书来那鳖孙。”
孟蝉长睫微颤,慕容钰又向她凑近了些:“别这样看我,人心险恶,你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你想象不到的事情,总之……保护好自己。”末了,他五指成拳,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我肯定也不会说出去的。”
昏暗中,孟蝉看着慕容钰那张坚定的脸,莫名地,有些哭笑不得,他肯定不知道……他这种独树一帜的安慰方式,让她更加心慌,仿佛自己真是什么隐藏在世间的大魔头。
不过,她舔了舔唇,还是小声道:“谢谢……你。”
月悬长空,风掠四野,天地静谧。
连绵起伏的宴秋山里,湖水波光粼粼,山间摆着一副棋盘,两道谪仙般的身影正在月下对弈。
其中一人却忽然抬首,清俊温雅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正是身姿如竹的徐清宴,他遥望天边,微眯了眼:“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这话自然是问对面的水泽星君,可惜那袭蓝裳一心钻在棋盘里,对外界异动全不在意。
徐清宴不由得又低喃了句:“山神之魂……是不是要觉醒了?”
“淡定。”水泽星君放下一枚棋子,这才开口,“觉醒也不奇怪,毕竟赤焰也要降世了,不是吗?”
他似乎心情极好,抬眼露出一笑。徐清宴的目光却在棋盘上转了圈,淡淡看向对面,摊出手:“拿来。”
水泽星君眼里的笑一顿,还想装傻蒙混过去,徐清宴修长的手已然一动,他袖中几枚棋子便直接飞了出来,啪嗒落在了棋盘上。
这就很……尴尬了。
水泽星君笑得好不讪讪,看看棋子,又看看徐清宴,刚想开口,那张清俊的脸已经慢条斯理道:“趁人心神不备,偷换棋子,赢了也不光彩,你是当我傻呢,还是当我傻呢?”
孟蝉回到蝉梦馆时,一颗心惴惴不安,却是才踏入里间,便听到床上传来有气无力的呻吟。
“付大……”孟蝉一惊,赶紧上前,刚要出声,床上的付朗尘已经苍白着脸瞪她一眼:“叫我什么?”
于是那后面一个字便咽了下去,孟蝉爬上床,跪到付朗尘身边,伸手探向他额头:“你、你怎么了?”
付朗尘把她的手挪到腹部,有气无力地哼哼着:“你都不知道,疼死我了,这家伙足足闹了一宿,我差点以为要生了……”
那隆起的腹部像蓄了一个火炉,正一闪一闪地泛着红光,灼热不已,孟蝉的手才一覆上去,付朗尘便觉得有股冰寒之气透肤而来,让他舒服地展眉一叹。
“你的手好凉啊,快给我捂捂。”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孟蝉手一颤,那冰寒之气自指尖更甚传出,她一时心乱如麻,想到自己四肢常年冰冷,过往没有在意,现下却不得不在意了……
正胡思乱想着,付朗尘的声音响起几遍,孟蝉才一激灵回过神来,对上他的目光。
“发什么愣呢,我是问你,慕容钰有没有为难你?”
才缓过一口气来的付朗尘,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孟蝉与他对视半晌,定了定心神,开始一五一十讲起狩猎场发生的事,包括慕容钰失踪,自己入林去找,只是将过程中的某一段稍稍隐去。
说完后,她才陡然意识什么,后知后觉地去看付朗尘的表情:“沁、沁芳小姐要嫁给别人了,你会不会……”
“她嫁给谁同我还有什么关系吗?”付朗尘懒懒打断,握住孟蝉的手,抬眼看她,“叶五说得没错,还好你没替慕容钰做证,要是把自己卷进去就麻烦了。”
顿了顿,他神情似乎认真起来:“比起她嫁给谁,我更担心你的安危。”
这话让孟蝉脸上一热,心里也跟着一热,只是才要开口,付朗尘又“哎哟”疼了起来,她赶紧把两只手都覆了上去,身子也挨了过去。
付朗尘一疼就想骂人,躺在孟蝉怀里,哼哼唧唧着:“说起来,你干吗要去管慕容钰那小王八蛋?你怎么不让他在荒郊野岭多受点苦呢?巴巴地去找他干什么?”
孟蝉低下头,良久,才道:“其实,他人也不算太坏,这次说到底是我们冤枉了他……”
“那都不算坏,什么才叫坏?你就是心太……”
付朗尘气得肚子更疼了,刚要给孟蝉多上几课,却忽然盯住她的脸,发出一声“咦”。
“我怎么觉得,你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孟蝉心头一颤,吓得手都不由自主哆嗦起来。
付朗尘却又凑近几分,左看右看后,得出结论:“好像……变漂亮了?”
孟蝉正心虚闪躲着,闻言一愣:“啊?”
“真的变漂亮了,你别动,让我瞧清楚点!”付朗尘固定住孟蝉的脑袋,凑近间几乎快要碰上她鼻尖,仔仔细细瞧了个够后,一声笑出,“还能不能行了,那泉水这么管用吗,你这样美下去,我都不放心让你出门了,你以前那破斗篷没扔吧?”
笑闹打趣间,孟蝉也跟着扯了扯嘴角,一颗心却仍吊在半空不敢放下,她忽地鬼使神差,莫名问出一句:“如果,我不是我,我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你会害怕吗?”
帘幔飞扬,蝉梦馆里一时间静悄悄的,谁也没说话,孟蝉紧张得呼吸都不稳起来。
付朗尘却捧着她的脸,眼神不知在望哪里,喉头动了动,声音飘忽:“我不害怕,但我现在有点想亲你,可以吗?”
孟蝉腾地红透了脸,始料未及,却就在付朗尘想要吻上来时,他肚子红光一闪,整个人忽地往后一倒,“哎哟”又痛了起来,孟蝉赶紧从床上一跃而下,慌不择路。
“我……我去给你打水擦身子!”
直到狂奔出门,一口气靠到院子里的树下时,孟蝉的心还在扑通扑通跳着,她微喘着气,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又想起付朗尘的话,慢慢伸出手,摸上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
“奇怪……怎么还会变漂亮呢?”
她若有所思着,目露迷惑:“难道……我真是狐狸精转世?”
一说完,人一激灵,赶紧呸呸呸,这话若是让别人听到了,肯定觉得她太不要脸了。
“还是谁都不是比较好,我就是我自己,不会变的……”
孟蝉拍拍胸口,不住安抚自己狂跳的心,让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了。
她不会变的,她谁都不是,她只是孟蝉,也只想做孟蝉——
平平凡凡开间小铺子,做点小生意,交点好朋友,给付大人做点好吃好喝的孟蝉,这就够了。
4、我给你摘星星你别赶我走
朔风渐起,寒冬来临,侯府大婚的消息转眼就传遍了整个盛都城。
孟蝉一边置办着年关货物,一边照顾着即将生产的付朗尘,其他的都抛诸脑后,倒是慕容钰,在侯府的严加看管下,居然还能溜出来,神神秘秘找过她几次。
一次给她送了个铜铃,说是放在床头,每晚摇一摇,能驱邪;
一次给她带了几张奇奇怪怪的符纸,让她每天冲水喝一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赶走;
还有一次更夸张,直接往胸前藏了面古镜,一见到她,猛地掀开衣服,拿起那镜子就直冲她照,嘴里还念叨不停:“急急如律令,快快显形,速速离去……”
孟蝉都被折腾得没脾气了,到最后哭丧着脸,人一来就抬手往门外推:“小侯爷,你不是要娶亲了吗?不应该很忙吗?”
慕容钰抵在门口,手里还拿着古镜不停晃着:“娶什么娶,娶回去迟早还得休,我才懒得管那婚事呢!”
就这样,一个见天地胡来,一个费心地苦拦,动静到底没能瞒过付朗尘。
“那小王八蛋得什么疯病了?究竟想干什么?”
孟蝉提心吊胆的,瞎掰了一番想含糊过去,却被付朗尘盯住眼睛,狐疑道:“我怎么觉得,你自从上次回来,就跟那王八蛋的关系不太一样了?好像和他之间……多了什么秘密似的?你是不是有事情在瞒着我?”
孟蝉吓得心头一颤,赶紧摇头,唱大戏的本事又使了上来,只说付朗尘是产期将至,才会疑神疑鬼,她得多炖点骨头汤给他补补,说完一溜烟就往灶房钻了。
不管怎么样,也算换得一时平静,只是这期间,袁沁芳居然也来了一回。
她没有跨进院子,只站在门边,先是就上回的事情向孟蝉道谢,后又拉着孟蝉扭捏了半天,才低头说了一大堆话,孟蝉听得糊里糊涂,最后总算明白过来,意思不外乎是——
小侯爷是要成亲的人了,他没有分寸,她却不能不避嫌,还是少来往为好。
孟蝉激动得快要热泪盈眶,握住袁沁芳的手猛点头:“对,我就是想要少来往,你有什么好法子吗?是不是成亲之后就会收敛一点,到时侯府有少夫人了,小侯爷就不会再出来乱跑了?”
袁沁芳措手不及,怔怔地看着孟蝉握住她的手,唇角微动,一时不知心中是何种滋味。
如果孟蝉知道袁沁芳在想些什么,她大概不会说这些真情实感的“蠢话”了。
对于袁沁芳而言,她只感受到一种变相的炫耀,一种故意的讽刺,她几乎是待不住了,讪讪地收回手,匆匆离去。
孟蝉愣在门边,不明所以,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咳嗽,付朗尘不知何时走了出来,靠在一旁的墙上,双手抱肩,冲她摇摇头:“别理她,我这个表妹啊,从小心思就多,《女诫》读傻了,你大概是让她误会了……”
“误会什么?”
“误会……你好像又漂亮了些,你真不打算穿回以前的斗篷吗?”
付朗尘勾唇一笑。
孟蝉猝不及防红了脸,急急又往灶房钻去。
付朗尘看着她背影悠悠一叹,抬头望天:“要过年了,真好啊……”
修长的手指轻敲腹部,不知道今年的第一场雪何时会落下,付朗尘看向院里的一花一草一木,微眯了眸:“你说,这里像不像一个三口之家?”
没有付府那么大,人也没有那么多,但偏偏每一处角落都透着令人安心的气息,所谓吾心安处是吾家,古人诚不我欺,只可惜……
“可惜你娘有点笨,快把你爹憋死了,真是愁啊,难道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口里低喃着,略带一丝苦恼,手指也越敲越快,一个主意浮现在心头,有些话迟早得说,不如就许个新年愿望吧?
即使慕容钰再不情愿,也终是到了他迎娶袁沁芳的这一天。
盛都城中,烟花漫天,热闹非凡。
这桩婚事早传得沸沸扬扬,几乎可称万众瞩目,侯府门前,宾客络绎不绝,红灯笼摇曳在风中,里头觥筹交错,排场好不气派。
这桩大婚更夹带着一丝不可言说的传奇,关于祈音师,关于付朗尘。
谁人不知袁沁芳曾是付家的未婚妻,如今嫁入侯门,个中缘由多有议论,有人感慨、有人惋惜、有人写了话本折子全当看戏,却有一个地方,此刻静静无言,只有两道身影并肩站在窗下,抬首看天边璀璨烟花。
一片寂寂中,孟蝉终于忍不住,偷偷瞥向旁边的付朗尘:“付大……你在想什么?”
他们都不知在窗下站了多久,此刻怕是侯府那边堂都拜完了,即使付朗尘嘴上一直说着不在意,但孟蝉觉得,他心里一定是不好受的,不然,为什么他站在窗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盯着头顶烟花半天都不说话呢?
孟蝉又小心翼翼问了一遍,付朗尘才倏然回过神般:“你……你刚才说什么?”
孟蝉一颗心于是更苦涩了:“沁芳小姐……嫁人了。”
付朗尘:“是啊,她嫁人了,怎么了?”
孟蝉:“你、你一点都不难过吗?”
付朗尘:“我为什么要难过?她嫁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孟蝉:“……那你刚刚一直在想什么呢?”
付朗尘:“我在想……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啊?”这对话跳转太快,孟蝉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付朗尘却是眼睛发亮,心思活络过来,兴冲冲对她道:“我们来个约定好不好,今年除夕肯定只有我跟你一起过,你有什么新年愿望,我都会帮你实现,同样的,我有什么新年愿望,你也都要满足我,行不行?”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孟蝉愣愣地看着付朗尘,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还是下意识地点点头,他一下笑逐颜开,烟花映衬得一张脸俊如美玉,她眨眨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似乎是她……杞人忧天了。
正欲再开口,院里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又急又乱,像是哪家醉汉找错地方似的,敲得毫无章法。
孟蝉和付朗尘对视一眼,同时纳闷,这么晚了,谁会来?
门一开,皓皓月下,一袭鲜艳的喜服映入孟蝉眼帘,慕容钰抱着一坛酒,悠悠打出一个酒嗝儿,酡红的脸颊吃吃笑着:“孟蝉,我来找你玩儿了。”
简直像一道雷劈了下来,孟蝉震在门口,目瞪口呆:“小侯爷,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今夜不是你大婚吗?”
慕容钰扯了扯衣领,月光洒在他身上,他眼角眉梢含了一汪秋水般,比之平日更要俊美几分,说是艳压全盛都城的新娘子也不夸张。
“是啊,堂拜完了,那婆娘已经送我房里去了,盖头都还没掀呢,我瞧着没意思,所以来找你玩了。”
理直气壮的醉话中,带着一股不自知的孩子气,孟蝉长睫微颤,尚未反应过来时,慕容钰已经抱着酒坛将她一挤,长腿就要跨入院中。
“你看,今晚夜空多漂亮啊,你陪我喝喝酒,说说话,看看月亮吧?”
醉醺醺的身子晃入院里,孟蝉阻拦不及,失色道:“这怎么行呢,你怎么能把新娘子扔在房里不管呢,今天可是你的……”
“嘘!”慕容钰一扭头,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反将孟蝉的手一把扣住,“我们去屋顶上好不好,我给你摘星星,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像是怕孟蝉不答应,他还摇了摇她的衣袖,像个眼巴巴讨糖吃的孩童。
孟蝉一对上他红红的鼻头,就想到上回树林里他委屈喊娘的一幕,心中莫名一软。
“……那你喝完这坛酒就得走,行不行?”
才说完这句话,窗下立刻射来两道寒光,孟蝉装作没看见,上前去扶慕容钰,不管怎么说,在这桩阴错阳差的婚事上,她的确是坑了他一把。
慕容钰欢天喜地,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还不待孟蝉凑近,他已经牵着她直奔屋顶:“走,摘星星去!”
5、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付朗尘
对于一个大腹便便的孕父来说,踩着梯子爬上屋顶并不容易,但付朗尘还是一刻也不敢耽误,他怕他再晚上去会儿,他头上的绿帽子就要点亮夜空了。
屋顶上凉风习习,星斗闪烁,孟蝉正拉着兴奋蹦跶的慕容钰,千哄万哄,生怕他掉下去,却是一回头,正对上冒出个脑袋、怒目而视的付朗尘,她一惊,差点自己都一脚滑下去。
付朗尘踩在梯子上,借着院里一棵老槐树的遮掩,身形隐在暗处,只露出一张蒙了黑气的俊脸,怨念丛生地盯着孟蝉,孟蝉后背冷汗涔流,心惊肉跳的。
她一边拖着慕容钰,一边冲他做口型,让他快下去,别摔着了,却被付朗尘一瞪眼,口型凶狠地顶了回来:“你让他先走!”
孟蝉无法,只得揪着一颗心,将身子一挪,把付朗尘遮得更加严实,不让慕容钰发现他。
好不容易慕容钰的兴奋劲过去,一屁股坐了下来,抓起酒坛仰头饮了一口,喝完后却在月下鼻子一抽,开始掉眼泪。孟蝉手一颤,觉得自己今晚受到的惊吓太多了。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那婆娘,我娘肯定也不会喜欢她……”
抽抽噎噎中,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小侯爷撇着嘴,委屈不已。
孟蝉忍不住道:“可之前不是你自己逼着她嫁给你吗?”
“我那是想跟那个死人斗气,让他进了棺材也不安生!”慕容钰骤然拔高声调,通红的一双眼睛更加委屈。
梯子上的“死人”眸光陡厉,孟蝉赶紧将后背又挪了挪,对慕容钰小声道:“人都死了,你干吗还要争一口气呢,你就跟他有那么大的仇吗?”
慕容钰抱住酒坛,又继续开始抽噎:“因为他太讨厌了,太张狂了,太不可一世了,也太……光芒四射了。”
最后那句孟蝉没听清,或者说听清了也没敢相信:“你说什么?”
“我说他……”慕容钰肩头轻颤,情绪似乎激动起来,“光芒四射,他光芒四射,你满意了吧!”
他咬牙泪流不止,神情发狠一般,在月下像头要吃人的小兽,不仅是孟蝉,连槐树底下的付朗尘也一怔。
“他怎么就能那么耀眼呢?有我没有的东西,做我做不到的事情,他是那么幸运,天赋异禀,老天爷都帮他,赐了一把好嗓子给他,让他一步登天,尽展宏图。可是我呢,我有什么,同样都是庶子,他凭什么就能顺风顺水,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在他嘶哑的泣诉中,孟蝉整个人都惊呆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庶、庶子,你怎么会是……”
“对,我就是个庶子,跟那死人一样,你没想到吧?”
泪水滑过慕容钰的脸颊,他像是醉糊涂了,又或是憋太久了,拍着胸膛对孟蝉一股脑儿地吐露出来:“我娘跟我爹的时候,他还屁都不算,厚着脸皮四处巴结权贵,最后甚至入赘上门,捡了个便宜侯爷当,自个儿还觉得特光彩呢,你说这人要不要脸?
“可怜我娘,不仅正妻的位置没了,还要受人使唤欺负。那大夫人是个药罐子,脾气特别坏,我天天掰着手指盼她死,好不容易挨到她双腿一蹬,我那装模作样的爹也坐稳侯位,回头想要来补偿我娘了,我娘却不行了……
“她走的时候我七岁都不到,连去灵堂为她哭丧都要瞒着我爹,因为我早就过继给那大夫人了,名义上是不能为我娘披麻戴孝的,那药罐子生不出,要我做她儿子,我呸,还真以为我稀罕那声小侯爷吗?
“我只想要我娘,只想要我娘回来,她一心盼着我长大出息,可是她不在了,我出息给谁看去?我爹也不管我,这么多年来,他看起来容我纵我,不过是因为我长得像我娘,他在歉疚,在赎罪罢了,可这有什么用?人都死了,惺惺作态给谁看?
“他又何曾真正认可过我?他只会嫌我闯祸,嫌我给他丢人!但我不跟孙启礼他们玩还能做什么呢?我好不容易才在圈子里混熟了,有了一帮弟兄,得了几声便宜老大听听,要是离了他们,我更加屁都不是了!”
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不太愉快的往事,慕容钰吸了吸鼻子,眼圈泛红:“我其实……其实本来也想把付朗尘拉进来的,只要他乖乖听我的话,我肯定带他玩儿,我甚至还觉得他也是个庶子,瞧着亲切,可他偏偏不识相,就是要同我作对,他瞧不上我,我还未必看得上他呢!”
如果不是喝醉了酒,这些深埋在心底的话是万万不会吐露半句的,孟蝉乍然听到这一切,整个人又惊又乱,看着脸颊酡红的慕容钰,竟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可很快,慕容钰就泪眼汪汪地向她扑了上来——
“娘,钰儿好想你啊,你抱一抱钰儿,钰儿就不冷了……”
他不知想到什么伤心事了,嘴里胡乱地喊起娘来,抱着孟蝉痛哭流涕,小狗样不肯撒手,一身鲜红的喜服都皱巴巴的了。
孟蝉躲也不是,推也不是,扑鼻的酒气间,她满心酸涩,糊里糊涂地就搂住了慕容钰,伸手抚上他的背:“乖,乖,不哭了,睡吧睡吧……”
轻柔哼哼中,竟是不由自主把哄山神宝宝的那一套搬了出来,孟蝉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甚至忘了树影下陡然瞪大眼的付朗尘,直到慕容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身后一股怒意携风逼近时,她才怔怔回过神来。
“你当娘还当上瘾来了?你到底有几个好儿子啊?”
付朗尘挺着腹部,高高站上屋顶,五指成拳,俯视着孟蝉与她怀里的慕容钰,眼里的火光几欲喷出。
孟蝉吓得一激灵,猛然松开了怀抱,伸手欲拉他:“你、你担心别摔下去!”
付朗尘愤愤一拂袖:“摔就摔吧,反正你也不在乎!”
他一屁股挤开慕容钰,在孟蝉身边坐了下来,低头对腹部道:“对吧?”
那隆起的肚子动了动,仿佛与付朗尘同仇敌忾般,还真朝孟蝉闪了闪红光,又似委屈,又似责备。
孟蝉脸上一红,心虚莫名地就想去摸付朗尘的肚子:“我……我只是觉得有些触动不忍,没有别的……”
付朗尘把肚子一扭,不让她摸,俊脸青黑:“触动不忍?”
“你会不会同情心太过泛滥,忘了他之前是怎么欺辱你的吗?”
孟蝉语塞,月下付朗尘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是狡猾,知道你吃软不吃硬,所以跑来打得一手好悲情牌,看看,果然吧,你就差搂着他喊儿子了,你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是现在的小姑娘都吃这一套啊?”
孟蝉:“……”
“全天下就他一个人苦吗?我小时候也很惨,我不说罢了,好像谁还没当过庶子,没死过娘亲似的,至于这么一副被天下人所负,愤世嫉俗的样子吗?”
孟蝉:“……”
“过不好只怪自己没本事,成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领着一群牛鬼蛇神走街串巷的,还指望能被谁高看一眼吗?”
孟蝉:“……”
“遇到个狼心狗肺的爹确实是倒霉,但没被正眼当过儿子瞧也是活该,哪个儿子怀里天天揣面镜子的,又娘又骚气的?”
孟蝉:“……”
“还来跟我比,我开溯世堂,奔波劳累的时候,他只怕还在秦楼楚馆里喝花酒呢,自己不努力怪谁呢?”
孟蝉:“……”
“少那样瞧我,我才不像你这种妇道人家,被人三言两语就能收买了,傻不傻?”
孟蝉一激灵,怕付朗尘说到动胎气,赶紧去扶他:“消消气,消消气。”
付朗尘却将她一把拉近,气息灼热:“我跟你说,你的善良和同情心,对他用不着,搁我一个人身上使就够了,听见没?”
他几乎快碰上她鼻尖,一字一句:“你只能对我好,如果对别人也是这样,我就不要这种好了。”
孟蝉心头狂跳,一下低头不敢看他,好半天才讷讷道:“那现在怎么办?他都喝醉了……”
“简单啊。”付朗尘掀掀眼皮,脚尖一点烂醉如泥的慕容钰,孟蝉循着望过去。
“你去找你那个捕快好姐妹,让她直接把人拖到神捕营,随便拣个牢房扔进去,就说在街上抓到的醉汉,宵禁了还满街乱跑呢,等侯府来领人的时候就说没认出来,万万没想到是小侯爷,小侯爷不是在大婚吗?放心,这事侯府不敢声张的,太丢人,慕容钰这小王八蛋也只能吃个闷亏,就算给他上点刑他都得打碎银牙往肚里咽……”
孟蝉迎风抬头,惊得嘴都合不拢了,真是……太损了。
她想起叶书来曾无意说过的一句话,满盛都城的纨绔圈子里,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付朗尘,他懒得生事,但一旦被招惹火了,绝对有一百种方式整死你,还让你不自知,上天入地声讨无门。
“我想……我知道慕容钰为什么对你恨之入骨,连死了都不放过了。”
“嗯?”
“他以前一定吃过你很多暗亏,很多很多。”
“呵,那是他蠢,自己没脑子,怪不得我。”付朗尘微眯了眼,攥紧孟蝉的手,“怎样,又要同情他了?”
孟蝉耳尖一红,被烫到一般:“没没,我们先把他抬下去吧。”
6、慕容小侯大婚失踪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两人才把慕容钰烂醉如泥的身子抬在了榻上,孟蝉抹了把汗,就欲出门,付朗尘赶紧一把拉住她。
“干什么去?”
“我去打点水,给他擦擦,然后通知侯府来领人。”
“打水?”付朗尘声音怪异起来,“给他擦擦?”
孟蝉瑟缩一步,点点头。
付朗尘盯了她许久,道:“你懂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吗?”
孟蝉抿抿唇,依旧迟疑道:“只是擦擦脑袋脖子,应该不碍事的……”
付朗尘:“……”
无声的坚持弥漫在蝉梦馆里,夜风掠起帘幔,付朗尘一张脸阴了许久后,终是从齿缝间溢出几句:“你待着别动,我去打水,我来伺候他,行了吧?”
他说着摇头踏出里间,颇有一番认命的挫败感。
如果付朗尘知道打完水回来会看见怎样的一幕,那便是打死他,他也不会离开孟蝉半步——
飞扬的帘幔间,一道沉沉的身子压在孟蝉身上,呼吸灼热,酒气浓烈,身上的喜服卷得皱巴巴的,不顾孟蝉的挣扎,一边强吻着她,一边满口胡言着:“我是在做梦吗?孟蝉,是你吗?是你要嫁给我吗?我好高兴啊,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不像我爹一样……”
孟蝉失色尖叫,用手死死挡住自己的嘴巴,拼命要将身上的人推开,但哪里推得开,那些炙热的吻细密落在她掌心和脖颈间,就在她目生绝望之际——
“哐当”一声,一个脸盆霍然砸下,冰凉的井水瞬间浸湿全身,嗡嗡余响中,慕容钰应声栽倒,脸盆坠地,一只手将孟蝉陡然拉起,天旋地转,她猛地扑入一个怀抱,再抬头时,只对上一双赤红的眼睛。
“付大……”
孟蝉浑身湿漉漉的,不住颤抖着,从没见过眼前人这样可怕的模样,血红着眼,像失去全部理智般,一副随时要拔刀杀人的样子。
而下一瞬,房中遽然爆起一声嘶吼,那股杀意当真漫了出来:“老子宰了他!”
长腿狠狠向榻上人踹去,捞起地上坚硬的脸盆就一顿猛砸,孟蝉吓得大惊失色,赶紧拦腰将他抱住,拼了死命才把人从床边拖开。
月光倾洒下来,那道戾气陡然转头,玉面修罗一般:“碰哪里了?”
孟蝉还来不及回答,付朗尘的衣袖已经擦上她的嘴唇、脸颊、脖颈……每一下都擦得无比用力,发狠一般,活生生要将孟蝉擦破一层皮似的,直到听到孟蝉闷哼吃痛,那力度才一顿。
付朗尘血红着眼,胸膛剧烈起伏着,恨声咬牙:“让你不要管他,你偏偏要管,被人这样欺辱很开心吗?!”
孟蝉被吼得红了双眼,心里又酸又涩:“我……我……”
她脑袋尚在乱糟糟时,付朗尘已经大力将她一拉,直往院里拖去:“你跟我来!”
井边还歪着一个木桶,付朗尘径直打了水上来,就着月光,一言不发地就开始给孟蝉擦洗,每一下依旧擦得发狠用力。
井水冰冰凉凉,孟蝉却觉得擦洗过的地方火辣辣的,说不出的难受,她脖子都被擦红了,嘴巴也麻麻的,见付朗尘撩了水还要再来,她赶紧向后一避:“可以了,嘴、嘴巴没有碰到的,我用手挡住了……”
付朗尘在月下看着她,动作虽停了下来,眼神里却像有墨浪翻滚,透着凶悍阴鸷,从未有过的情绪,异常而浓烈,像要扑上来吃人一般。
孟蝉长睫濡湿,下意识想逃,却忽地被他扯入怀中,一把按住后脑勺,狠狠地就吻了下来,或者说是,啃了下来——
他的呼吸又粗又重,啃咬得毫无章法,像要极力抹去那些不存在的痕迹般,辗转掠夺后,又一路啃到了脖颈,乱咬吮吸着,每一处都不放过,灼热地将孟蝉团团包围住。
孟蝉有些呼吸不过来,下意识地要将他推开,手却被紧紧禁锢住,使不出一丝力道来,男女力量的悬殊直到这时才真见分晓。
好不容易等到一轮攫取结束后,那张俊脸才气喘吁吁地放开了她,眼底的情欲还未完全褪去,只是在月下盯着她红肿的双唇时,已不似先前那样戾气冲天,毕竟留下的已经全部是他的痕迹了。
孟蝉胸膛起伏着,长睫微颤,正要开口时,门外已响起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孟姑娘,孟姑娘,你在家吗?”
孟蝉去开门时,一身湿漉漉的,眼眸蒙了层水光,不仅衣裳凌乱,脸颊双唇和脖颈处还到处都是痕迹,她自己看不见,却叫门外的车夫和绿衫小婢吓了一跳,心里霎时涌出诸多猜测。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袁沁芳身边的贴身丫鬟——染儿,她来的目的也不是别的,只是来问上一句:“我家新姑爷在姑娘您这儿吗?”
慕容小侯大婚失踪,侯府不敢声张,只是派人四处悄悄寻找,但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袁沁芳心念一动,想到了蝉梦馆。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是对的。
将一身酒气,狼狈不堪的慕容钰弄上马车后,染儿回头看了看孟蝉,欲言又止,眼神说不出的怪异。
但到底还是什么也没问出口,马车绝尘而去。
孟蝉松了口气,却不会知道,有个天大的误会已然深深种下。
等回新郎的袁沁芳,在自家丫鬟的附耳禀报中,双眸陡厉,几乎要将一对蔻丹红指甲都掐断。
鸡飞狗跳的一夜,月冷如刃,恨也刻入了骨中。
而当下的孟蝉却毫无所知,只是在关上门的一瞬间,一阵劲风袭来,身子被人一揽,又被重重抵在了门上。
她惊魂未定,正要抬眼时,耳垂却被灼热的长舌轻轻一卷:“人走了,我们继续。”
孟蝉心都快蹦出来了:“继、继续?”
她对着月下那双潮红的眼,身子发颤,双手不自觉地拦在胸前,一副抗拒的模样。
月下,付朗尘没说话,只是看着她,交睫之距,呼吸相闻。
有夜风撩过他们的衣袂发梢,许久,他眼中那抹红才一点点褪去,炙热的身体也渐渐冷却。
“没意思。”
孟蝉陡然被放了下来,双脚一软,背靠着门喘气不及,却看到付朗尘已经扭头,一步一步向里间走去。
“什……什么没意思?”她有些慌乱,“付大人!”
“说了不要叫我付大人!”
那道背影在月下一顿,衣袂飞扬,散发着幽怨的寒气。
“我表现得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你究竟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去?
“真要我给你开家戏楼让你去唱大戏吗?”
孟蝉张了张嘴,脑中一片混乱,那道背影一拂袖,消失在了月下,徒留她心跳久久未停。
夜风拂来,有些什么泛起涟漪,她长睫微颤,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7、先把孩子生下来
这场别扭持续到除夕当天,孟蝉在院里忙活着做年夜饭时,还不时往里间望去,担心她的孕父大人。
期间蝉梦馆来了两拨人,一拨是苗纤纤,她像往年一样,想邀孟蝉去她那儿过除夕,和她一起守岁。孟蝉自然是找了些身体不适的借口,推脱留在蝉梦馆里守岁。
另一拨是侯府的马车,好家伙,满满当当几大箱的年货,把孟蝉都看呆了。
是慕容钰除夕夜溜不出来,只能遣人送点东西过来。孟蝉千推万拒才让车夫把东西带回去了,但她却不知道,这些原封不动运回去的东西,恰恰被廊上一个挂灯笼的丫鬟瞧见了。那丫鬟不是别人,正是上回来蝉梦馆要人,袁沁芳的贴身婢女染儿。
染儿一番“忠实禀告”中,袁沁芳气得连梳妆的心情都没了,无形之中,孟蝉又被记上一道,自己却浑然不知晓,只将心思放在里间的付朗尘身上。
付朗尘立在窗下,竖起耳朵,听完外头的所有动静后,满意地哼了哼,扭头望向了镜子中的自己。
要是孟蝉知道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做些什么,只怕她会吓得把手中锅铲都飞出去。
付朗尘鬼鬼祟祟地虚掩好窗子,透过小小的一条缝隙,最后望了一眼院里的孟蝉,清清嗓子,继续练习。
衣袖一拂,镜中人换上一副深情眉目,以故作不经意的姿态道:
——“付家有座观星楼,站在上面能看见全城的夜景,等孩子生下来后,要不要我带你上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不行不行,太隐晦了,那丫头肯定又要装傻了,不,是真傻!干脆说得更直白点?
——“城里有家锦缎庄,老字号了,付家几代夫人的嫁衣都在那儿定做的,你要不要也去挑一件?我可以付钱。”
庸俗!镜中人脸上一红,脑中冒出某些奇怪画面,赶紧揉揉抽搐的嘴角,下巴一扬,又换上另一副肃然面孔。
——“付家墓园给你留块地,百年之后,你愿与我同葬一起,冠我之姓吗?”
呸呸呸,大过年说这个也忒不吉利了,又装腔作势得很,酸死了,再换再换!
——“你不是很喜欢钱吗?如果有个机会摆在你面前,让你可以一夜暴富,你愿意吗?”
啊呸,这什么玩意儿!
随着台词转换,镜中人动作扭个不停,犹如抽风中邪一般,时而深情款款,时而高高在上,时而温柔凝视,时而冷峻傲然……一张脸仿佛倏然跨过春夏秋冬般,都快抽成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山道了。
当晚上孟蝉在一大桌年夜饭前坐下时,看到付朗尘的一张脸,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付……你的脸,怎么有点僵?”
付朗尘坐在一碗甲鱼汤前,挺着腹部,面不改色:“风吹麻了,你过来给我揉揉呗。”
孟蝉身子一抖,他他他……他跟她说话了,居然还是说这样一句话!
带着见鬼一般的心情,孟蝉颤颤巍巍地上前,正要往那张白皙俊秀的脸上揉去时,却忽然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他抬头,目光熠熠:“孟蝉,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孟蝉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讷讷道:“我希望付……能顺顺利利生下山神宝宝,父子平安。”
付朗尘眉头一挑:“这算什么愿望?说个跟你自己有关的。”
孟蝉一怔,忽然想起慕容钰成婚那天,她与付朗尘似乎在窗下有过约定,要各自实现彼此的愿望,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用意,但她还是想了一圈后,道:“那就给我讲个故事吧,就讲爷爷留下的那本手札里的故事,好不好?”
“行。”付朗尘唇角一勾,爽快应下。
孟蝉看得心头一动,赶紧脸红地去拿那本手札了。
蝉梦馆里一时回荡起那清朗动听的声音,气氛如梦如幻,窗外烟花漫天,桌上的年夜饭散发着温馨的味道。孟蝉一边吃着,一边听着那些奇妙的故事,冬夜里似乎流淌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暖意。
特别的除夕,特别的人,万家灯火,凡尘恬淡,脉脉温情。
夜空中灿烂的烟花映在孟蝉脸上,她不知不觉就望着付朗尘出了神,曾经站在人群中高高仰望,触不可及的幻影,如今就坐在她眼前,为她低吟着故事,陪她一同静静守岁。
孟蝉眼中含着光芒,忽然就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滋味,自从爷爷离开后,那种久违了的……家的滋味。
等到一番故事说完,年夜饭也吃了一半,远处传来依稀的鞭炮声,已经有人家早早出来迎新岁了,孟蝉担心付朗尘身子吃不消,犹疑着问他要不要先上榻休息。
付朗尘摆摆手,目视孟蝉:“今夜烛火通明,我与你守更待岁,怎么会累?”
孟蝉听了如饮蜜糖:“是啊,我们一起守岁。”
付朗尘轻咳两声,故作不经意道:“好了,你的愿望我已经帮你实现了,那现在,轮到我的愿望了吧?”
他面上如常,心里却早已如擂鼓般跳动起来,正要开口将那打了无数遍的腹稿,用一种不留痕迹的方式抛出来时,孟蝉却一下站起身来,指向窗外——
“雪,下雪了!”
这场雪来得悄无声息,毫无预兆,令人又意外又惊喜。
孟蝉奔进了院里,夜风拂过她的衣袂发梢,她仰头伸手去接那漫天雪花,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付朗尘倚在门边,好笑摇头,心念却一动:“瑞雪应景年,这是老天给的好兆头吗?”
他抬头望了望烟花璀璨的长空,又看向院里那道纤秀清丽的身影,她在漫天飞雪下,欢快得像一个孩子,感染得他也不由得弯起唇角,目光一时柔和起来。
“喂,孟蝉,我的新年愿望是——”付朗尘大声喊道。
孟蝉在风雪中回眸,他扬唇一笑,正要说出那句心心念念的话时,腹部却忽然剧烈一痛,红光骤闪。
这痛来得汹涌如潮,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付朗尘几乎在刹那间就猜到什么,脸色一变:“不会吧,早不来晚不来,居然这个时候来!”
孟蝉眼见不对劲,也赶紧跑了过来:“付大人,付大人,你怎么了?”
才短短瞬间,付朗尘就已经出了满头冷汗,孟蝉福至心灵,陡然明白过来,急切地就想将他扶进里间,却被他一把按住手臂,那张俊秀惨白的脸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直直地望着她艰难开口:“孟蝉,我……我有话对你说……”
“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孟蝉干脆打断,这一刻犹如铮铮丈夫,一家之主附身,双目灼灼,“先把孩子生下来!”
后记/归梦如夏蝉
大二那一年,我开始码字,正式给杂志投稿。
很幸运的是,第一篇就通过了杂志的终审,发表的刊物至今还记得,叫作《新蕾》。虽然现在停刊了,但仍是我写文道路上的一段美好回忆。
从那一天起,我一头扎进了另一个世界,那里有千山万水、有市井江湖、有帝王红颜、有百鬼欢歌……我沉浸在其间,像做尽了一场场白云苍狗,不尽浮生的梦。
长篇与短篇不同之处在于,这场梦会更长久,更让你全身心投入进去,会是一个持续不间断的状态,不是三五天,不是七八天,也不是几周半个月。
《山神蝉梦》写了很久,因为是第一部正式动笔的长篇,所以有太多不自信,太多怀疑否认,最开始拿着初写完的前三万字,给身边几个朋友看,心里忐忑不安,所幸得到朋友们的支持与鼓励,这才坚定信心继续往下写。
长篇对我来说,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那段时间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有时候写到凌晨一两点,轻手轻脚地去洗漱时,脑袋还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当中,会想着那些人物情节、台词对话。
有几次吃饭,在饭桌上也忽然冒出几句台词,爸妈开始还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后面就习以为常了。可能我的思想总是不着边际,小时候看电视也会在旁边瞎嘀咕,一不留神就把后面的情节猜个七七八八,这么多
年下来,他们应该早就习惯了,哈哈!
可以说,写文改变了我太多,每天睁开眼都会有所期待,打开文档就是一个新世界。
但同时,写文也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情,读者的书评就是救命良药,每次都能治好寂寞,让我续命一段时间。
所以在闷头码长篇的过程中,几个陪伴我的朋友真心太重要了,每次写完一章都会让她们先看一看,告诉我感想,与我讨论故事情节,我经常在电脑前手舞足蹈,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
某种意义上,我其实是个非常简单纯粹的人,没有太大的欲望和追求,最希望得到的就是一种精神上的满足感。
坦白地说,我写文就是想和大家分享我的故事,想让更多人看到文里那些喜怒哀乐,想贪心地得到很多很多很多的……书评,这就是我最大的动力了!
再说回文章本身,孟蝉也是个很纯粹的姑娘,有句歌词是“我喜欢的样子你都有”,如果放到孟蝉对付大人身上,应该是“你的样子我都喜欢”。
十二岁被付朗尘救下时,她喜欢马上衣袂飞扬、意气风发、翩翩少年的他;
跑去溯世堂偷看他时,她喜欢声音动听、为人排忧解难、聪敏灵慧的他;
在人群中仰望他的马车穿街而过时,她喜欢站在骄阳底下、顶着东穆第一祈音师名号、身上带着万丈光芒的他……
一直到他的“尸体”被送到蝉梦馆,匪夷所思地怀上山神后,她依旧默默地喜欢着他。即使他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孕父”,偶尔傲娇又毒舌,每天都要她费心照顾,但她依然很开心,为他做着诸多事情,喜欢着每一个样子的他。
孟蝉算是我比较喜欢的一类女主,我向来都喜欢写温柔一些的女主,她们可以有坚强、聪慧、明朗、逗比、执拗、孤僻等多种不同性格与特征,但骨子里一定是平和柔软的,不会有太尖酸刻薄的一面。因为我们所处的这个纷杂世界,已经戾气很重了,经常会让人感到疲惫不堪,那么笔下的天地,当然要温柔一些了,不是吗?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山神蝉梦(全集)更新,第六章:炎君降世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