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笑呵呵地在前面带路。
他的步伐很小，但频率极高，没有半点普通老人慢腾腾的感觉，周行注意到，这位老人家体格很壮，就算大冬天的也只披了件单薄的短绒衬衫，精神很不错。
这个纪念品商店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比起那个叫“阿木木”的小老板较为单一的木雕商品，这里的货物无疑丰富了许多。
但粗略地扫视了一眼，周行很轻易却发现这里的货物有些不对劲，大多是山民们的日常生活用品，蓑衣，斗笠，竹篮，木桶之类，好像把山上的寨子里家具就那么一下子搬到了这里售卖一样，十分随意。
“大茹子，来客人了……你去炒两个菜。”
路过柜台时，老人拍了拍桌面，随口吩咐了一声，嗓子十分洪亮。
“哦！”
说是柜台，也不过是一张看起来有些老旧的玻璃柜，里面摆满了各式小竹编，有个丰满的中年妇女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朝周行做了个福。
周行连忙点点头。
他心里有些诧异，除了在一些古装电视或者电影里，他已经许久没有看到有人做出“万福”这样的礼节了。m.chuanyue1.com
通过一段狭窄的甬道，打开店子的后门，众人的视野这才明亮起来。
周行注意到，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一个古香古色的院子，庭院不大，但打扫得极为干净，靠东墙竖了好几个木架子，上面摆放了不少石锁木棒之类的道具，看起来有些像简易的练功房。
几人在一旁的青石小桌旁坐下，很快那个叫“大茹子”的婶子就提了一个食盒上来，又是放盘，又是分筷。
“谢谢大茹姐。”
内向的阿木木罕见地开口谢人了。
“好好陪客。”
阿茹白了他一眼，扭着腰走了。
“等下还有两个菜。”
随手把面前的肉菜拨弄到周行面前，老人笑眯眯地开口了，“我看先生也不像嗜酒之人，今儿个咱几个就不上酒了。”
“谢谢老人家。”
周行赶紧作谢，为了保持写作时的良好思路，他倒是没有饮酒的习惯。
“谢什么谢。”
老人摆摆手，“也就几个家常小菜，招待不周。”
周行又是一阵客套。
他心里有些感慨，如今这个时代，也就是一些乡间的老人家最喜欢讲究这些客套了，年轻人们别说懂这些酒桌上礼数，和亲戚朋友同桌吃饭时能把他们的名字叫全了就算厉害。
周行总觉得，眼前这位老人家很有些意思，说话间有些江湖人的匪气，豪爽讲究完全和自己的外甥不是一个路数。
于是吃饭。
菜品美味，米饭好吃，期间那位大茹子婶婶还送上来两份大菜，又默默下去了，众人一顿埋头闷干。
菜过三巡，饭过五味。
终于在周行感觉自己有些撑的时候，对面的老爷子拿起了烟枪轻轻敲了敲石桌，“听说先生……对山里的那些故事挺感兴趣说？”
“对。”
放下手里的竹筷，周行点了点头，“是这样的，老先生，我是一个作家，这次来珍珠湖旅游主要是想体验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这是周行给自己准备的新身份，某种意义上说也不算什么假话。
“作家？”
似乎有些惊讶于周行的这个身份，老人家再次上上下下观察了周行好几眼，这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了，“你来寨子里体验生活来了？”
“是的。”
重重地点点头，周行一脸坚定，“我在帝都的时候，在网络上听了不少这里的故事，光怪陆离的很有意思，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他没有说自己两个月前就来了这里。
作为天龙帝国南方少有的冬季踏雪圣地，珍珠湖在网络上非常有名，本地的各种旅游打卡攻略甚嚣尘上，周行这句话同样没有撒谎。
哪知道，就是这句可信度极高的话语落下，对面的阿木木就猛然打了个哆嗦，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还是帝都人？”
小老板的语气很直接，连基本的尊称都没有。
“我的口音不地道？”
笑着用方言回应了对方一句，周行没有正面回应。
他是帝都人，事实胜于雄辩。
阿木木脸上闪过一丝黯然的神色，继续低着头大口吃饭。
眨了眨眼，周行有些愕然，这人怎么这反应？
“你别理他。”
似乎感受到了周行的不解，老人很是干脆地开口了，“寨子里有个姑娘到帝都上学去了，他单相思。”
单相思？
周行：……
恨不得竖起大拇指，周行忍得很辛苦，老爷子太潮了，还知道“单相思”这种说法，一句话就扯开了阿木木这条单身狗身上的伤口。
周行觉得这位小哥挺可怜的，从贫苦的山寨考上帝都的大学，那姑娘可以说是山鸡变凤凰，一飞冲天了，想要她嫁给一个普通山民怕是不容易。
更不提这位山民还有些不善言辞，不解风情了。
“小家伙，你不是想听山里的故事吗，我给你说一个？”
似乎有些不太想说这个话题，老人家故意开腔吸引了周行的注意。
“您老请。”
拿出手机，打开记事本，周行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茹子，撤桌子。”
朝屋内大喊了一句，老人家给自己满上了一杯热茶，“你对阿木木的那个木雕感兴趣是吧，我就给你说说那‘皮子’的故事？”
听起来像客套的询问，周行还是听出了老爷子声音里的坚毅，他有些疑惑地开口了，“皮子？”
“黄皮子，山中五大仙听说过没有？”
旁边的阿木木小声的提醒了下。
周行愣了愣，“狐黄白柳灰，山中五大仙”，他听说过这种说辞，还不止一次。
这句歇语讲的是山林中最常见也最古怪的五种动物，其中的“黄仙”就是黄皮子，也就是我们俗称的黄鼠狼。
许多民间故事里都有这种动物的身影，它们或许不是五仙里面攻击力最高的，但绝对是报复心最强的：只要有人得罪它，哪怕是不是故意的，这东西就会深深记住你的味道，然后呼朋引伴集体报复你。穿书吧
它不是在复仇，就是在复仇的路上，个子虽然小，脾气还很大，邪乎得很。
听老人家的意思，我刚才买的是一只黄鼠狼的雕像？
周行有些心里一紧，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冷。
这单身狗，雕这玩意儿干什么？
还不如刻只老鼠呢！
他决定待会儿离开小店后马上扔掉那个木雕，太晦气了。
“大概是十九还是二十年前吧。”
抿了一口烟枪，老人的表情木然，“那年也是冬天，也是这样的大雪天……那会儿和现在比不了，村里绝粮了。”
声音幽幽中，山里的故事终于开始了。
周行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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