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响起一声闷雷,像一把铁锤砸破了扣在苍茫大地上的铁锅,只见一道道闪电划破夜空,震得房子都簌簌发抖,潮风把院儿里的老杨树刮得哗哗摇落。正在做梦的黄老汉被雷声惊醒。他揉揉眼睛,坐起身来,看了看挂钟,天还不算晚。
夜幕中,大院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得黄老汉浑身激凌凌地一颤!
他连忙下炕,快步走出正屋。一股带着湿潮气味的冷风,扑面而来,把他的披在肩上的棉袍子掀起老高,也吹散了他的睡意。黄鲤儿急忙上前说道:“爷爷,起风了,您小心着了凉!”
黄老汉打开院门,眼前一惊,敲门的人竟是五年前企图杀了自己的鱼登水。
黄老汉拿眼角瞧着鱼登水,冷冷一笑说:“呦!什么风把鱼大村长吹来了?莫不是上次没能把我害死,又想杀我一次?”
鱼登水勉强笑了笑说:“您老是我的恩人。我哪敢害您?我们东家是您的故交,他在您的朋友黑驴子家摆了一桌酒席,派我来请您。您如果不给这个面子,黑驴子恐怕就…”
黄老汉思忖片刻,心想:这趟鸿门宴恐怕不去不行了。黄老汉扭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黄鲤儿,说道:“鲤儿,你好生看家。爷爷去吃酒席。”
沙沙的雨声时紧时慢,微微的风声掠巷穿堂,像远处时隐时现的吆呼声。黄鲤儿望着渐渐走远的黄老汉,心中忐忑不安。
黑驴子家正屋里摆着一桌酒席,琳琅满目,香气四溢。八仙桌中间一尊热锅,翻花大滚,炖着红酒酱料炖鸭子。旁边略小一个火锅,里头是爆炒鸡鸭杂。桌上还有回锅肉、蒸肥鲤、烧狍子肉、炖兔肉。周匝堆着花卷、馒头、饽饽、咸肉,林林总总高低错落,搭配得极讲究。
黄老汉一屋,便瞧见黑驴子被人五花大绑,身旁还守着三个赤身大汉。
八仙桌旁端坐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望着男人的脸,黄老汉不禁一惊,浑身上下打了个寒颤:“你是…凤梧?”
秦凤梧笑着把手中时刻不离的折扇一合,起身浅鞠一躬道:“弟子秦凤梧拜见师父。二十年未见,您苍老了许多。”秦凤梧挥了挥手,对那三个赤身大汉说:“把绳子解了。”
三个赤身大汉七手八脚地把绳子解了,黑驴子赶忙凑近黄老汉身边,悄声说:“这帮王八犊子来者不善,你小心些!”夶风小说
黄老汉颤颤地站着,脸上一时青一时红,目中瞳仁一时光亮又一时黯淡,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好。正发愣间,一个厨子用抹布垫着双手,端出个脸盆大小的铜火锅,里头积炭烈火劈啪作响,周匝汤窝儿里,翻花沸腾,里边煮着两条青鱼,汤里沁着猪肉片、鸡肉脯、鹅脖子、海带丝……一上桌,立时香气四溢勾人馋涎。
秦凤梧说:“这是师父最爱吃的无材汤。以鱼、羊为君,猪、鸡、鹅、鸭为臣,辅之以酒醋即成。鲜美无比,我特意在陕西请的厨子。味道绝对正宗。”
黄老汉瞅了瞅一脸奴才像的鱼登水,又瞧了瞧秦凤梧,黑着脸说:“凤梧,难不成你是鱼登水这群狗盗墓贼的东家?”
秦凤梧极平静的说:“您老先坐,听我慢慢向您道来。”
二人落座,黄老汉黑着脸,鱼登水和三个赤膊大汉在一旁侍候着,气氛冰冷如霜。
秦凤梧率先开口:“二十年前,您不辞而别。我在寻找您的过程中遭遇山匪,不仅钱财被洗劫一空,还被打成重伤。一户普通农家收留了我,养伤期间我和那户农家的女儿互生情愫,私定了终身,谁料,那姑娘的父亲欠下赌债,无奈只能卖女还债。我当时身无分文,跪在街上去求、去借,但没有人可怜我,最后…那姑娘被债主侮辱了,羞愧自尽…”秦凤梧越说越痛心,已经是在哽咽了。
黄老汉的心此刻也是如同针刺一样的疼。
秦凤梧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黄老汉:“长夜无灯磷自照,断魂谁伴月作俦?凄凄一树白杨下,埋尽金谷万斛愁……我永远不会忘记她那清秀的脸庞、飘散的黑发和咽气前幽怨的眼神……”
秦凤梧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大笑:“我杀了那债主!又杀了那姑娘的赌徒父亲!当我用刀子在那债主胸膛搅动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弱肉强食。如果我能早一点杀了他,我的爱人就不会死!”
秦凤梧的脸色突然变得冷酷无情,他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杀了人后,我被警方通缉。我逃入深山,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一伙盗墓贼。为了活下去,我加入了他们,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位置。”
黄老汉听得十二分绝望,吞下一口苦水,尽力保持着冷静,缓缓说道:“行仁义者为君子,不行仁义者为小人,大道无恒,唯修德而已矣。再怎么样,你也不应该当盗墓贼!”
一层浅红色似乎正在拼命地从秦凤梧那苍白的面颊上透出来,他用一种使黄老汉发抖的语气说道:“您口口声声说,出马弟子以济世救人为己任,可没有钱,救的了谁呢?如果你真的心怀慈悲,当初为什么不辞而别,留下我一个人呢?鬼不可怕,穷才可怕。如果当初我有钱,那姑娘何至于死?像我这种四目无亲,又被师父抛弃的人,哪里有买卖营运?无资本,我只能凭着恶、劣、乖、毒、狠五个字造办金银。老天爷要饿死我,穷死我,难道我还要做一个好人,任命运摆布?如果你是我,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Μ.chuanyue1.℃ōM
这番话句句掷地有声、字字咬金断玉,毫无含糊矫饰。黄老汉听得脸色苍白,双臂大张紧紧握着座椅把手,捏得手指都在发颤…
屋子里一片死寂,几个人神情严峻沉默不语。黄鲤儿猫在窗外,将这番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白洁的月光穿过玻璃窗,黄老汉和秦凤梧一个在月光里,一个在阴影中,仿佛是上苍的意图来与人间的噩梦相会。
黄老汉脸色铁青,一字一板地说:“为师永远不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秦凤梧眼里放出铁灰色的暗光:“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
秦凤梧打开一个布包,里头有三个盒子。
秦凤梧取出第一个紫檀盒子,小心揭开盒盖,里面被隔板一分为二,一边放着黑子,一边放着白子。黑子乌黑发亮,犹如婴儿眼中的眸子;白子洁白晶莹,就像夜空中的明星。接着又打开第二个紫檀盒子,里头是一根纯金镶白玉的烟杆。
黄老汉一生有两大爱好,一是抽烟,二是下棋。黄老汉抓了一把棋子,时正初夏,天气还热,但这棋子却凉飕飕的,拿在手里很舒适。他将棋子轻轻叩在桌子上,立时发出铿锵的声响,十分悦耳动听。又拿起烟杆,黄金打造的烟火锅子十分沉手,汉白玉打磨成的烟杆触之生温,烟嘴由玳瑁所制入口温润。
秦凤梧说:“我在古墓中盗得两块千年难遇的好石头:一块纯白,无半点瑕疵;一块乌黑,无丝毫杂质。我亲手将其打磨成棋子儿,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孝敬您。而这根烟杆是用纯金和上好的汉白玉打造而成,全天下找不到第二根。”
黄老汉带着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说道:“你想用这些难得之物收买我?你未免太看不起为师了。”
秦凤梧打开第三个盒子,里头是一沓黑红色的符纸。
黄老汉象一下子被人抽干了血,脸色惨白得象刮过的骨头,冷汗淋漓而下,语不成声说道:“这是…黑出马仙的僵王符!难道你成了黑出马仙?”
秦凤梧惨然一笑说道:“东北出马仙最早源于萨满教。萨满教又分为自然教和巫医教两个分支。出马仙继承自然教的衣钵,而黑出马仙继承巫医教的衣钵。二者分属同门,您何必大惊小怪呢?”
黄老汉“砰”地一下拍案而起,怒声呵斥道:“你这是背叛师门!”
秦凤梧此时却是十分镇定,他面不改色地说:“您当年连句话都不留就走了,还当我是徒儿?我当您是父亲,您当我是什么?养而不教是为罪,教而不善是为贼!当初您抛下我一个人,现在又来怪罪我。这就是您的道理吗?”
黄老汉内心像是有着极大的矛盾,两道白眉紧蹙着,像个泄了气的气球,瘫在椅子上:“为师…的确有错在先…可是……”
秦凤梧眼中含着泪水,脸色变得惨淡异常:“徒儿唤醒了上百年来死在胧岭雪山中冻而不腐的尸体们,今夜子时,尸群便会下山屠戮九龙沟!”
黄老汉突然觉得一阵心慌耳鸣,两手在簌簌发抖,也不知是惊、是怒,却也没言声…
秦凤梧说:“摆在您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是收下我的孝敬,与我重归于好,您还是我的师父,我还是您的徒儿。只要您加入我们一伙,我便让那成百上千的尸体再次沉睡。之后,凭你我师徒二人的本事,一定能将胧岭古墓中的金银财宝尽收囊中!”
秦凤梧目光游移流动,望着院外惨白的月亮,皱眉一叹说道:“二是…您以一己之力抵御群尸…最终耗尽心力而死。
您是选择生,还是死?
是几辈子用不完的财富,还是一个虚名?”
黄老汉望着秦凤梧,回忆起当年手把手教他写字的情景,不禁心头一酸。又想起,当年自己被妖道所伤,秦凤梧日日夜夜守在床边,悉心照料。师徒之情,譬如父子。昨日种种,仿若南柯一梦,今昔物是人非,只剩下泪水和无尽的遗憾、自责。
人心难道也能像植物一样,因痛苦压迫过甚而蜷屈萎缩变为畸形丑态,造成各种不可救药的残废吗?人的性情真能那样彻头彻尾完全改变吗。能通过命运的恶意使他性恶吗?
黄老汉不信。他始终认为秦凤梧还是当年那个仅剩下半瓶水,也怀着一颗无私之心,救人于生死之中的,善良的孩子。
秦凤梧木雕泥塑般站着,等待着黄老汉的答复。黄老汉缓缓起身,释然一笑道:“为师会告诉你…当面对命运的作弄时,应该怎样选择自己的道路。”
黄老汉走出屋子,脚下有些飘飘忽忽,望着屋外愁云密布的天穹,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悠悠传来:“大丈夫何惧生死?虽千万人,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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