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喇嘛翘起一个指头,指着天说:“因果是存在的,它就悬在肉眼不可观的无极中。倘若因果之中没有你我,那你我便是它的止境;那它也不成其为因果了;换句话说,它就是不存在的了。所以因果中必然包含着你我,也包含所有生命,顺着因果的规律行事,你我便是佛。”
黄鲤儿在黑袍喇嘛的话语中看到了那种发之于心的宁静的景像,并且能超然于人世的风云变幻之外,那些纷纭的思想在他尚未接受启蒙的精神上发芽成长,扩大影响,深入灵魂,建立了一套独特的思想。
黑袍喇嘛:“最后是《地藏经》华严第四会。夜摩天宫。无量菩萨来集。说偈赞佛。尔时觉林菩萨。承佛威力。遍观十方。而说颂言……慈因积善.誓救众生.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智慧音里.吉祥云中.为阎浮提苦众生.作大证明功德主。大悲大愿.大圣大慈.本尊地藏菩萨摩诃萨……”
黑袍喇嘛的声音如海潮般高低起伏。黄鲤儿聚精会神地听着,在他的心灵中,怀着一种深厚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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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愁云荏苒,地牢怨气氛氲。头顶月色无光,天地悲风乱吼。在女魔头催命似的逼视下,在漂浮着团团磷火的地牢里,黄老汉眼前所有的一切就像死亡的梦境一样嚣乱。www.chuanyue1.com穿书吧
几具盗墓贼的尸体已经被干尸啃得面目全非,喉咙和胸膛被活活撕裂,发亮的内脏和扯烂的皮肉条在腹部的开口悬晃。一条条手臂自肩膀被生生撕下,骨头散落在几尺开外,破裂断开,满是咬痕,甚至连上面的肉都已经被啃了干净,像是一场盛大的献祭。
决心除魔卫道的黄老汉强忍悲痛,步罡踽斗,将手中黄符燃着了,往天上一送,大喝道:“仙堂在上,弟子黄佑之,拜请四梁八柱助我降魔!‘’
那火符升到半空“啪”地一声脆响爆开了,发出许多股细的金丝,映得黄老汉身上似有一道道彩光扫动。
“祖、仙、佛、道。四梁听令!弟子黄佑之代天除魔!祖师有言:以道胜人,以法驱邪。道不胜法,则法无所用,道胜法,则法不必用。以法助行道则道倡,道既倡,行道可也,不必用法。弟子本领低微,恐身死其愿不遂。故恳请道祖赐兵!弟子除魔卫道之心天地可鉴!”
黄老汉随手抓起一把沙土,面向北斗七星的方向走步作法,口中念念有词:“我身倚大道,大道护我身。道祖为我呵,护我法身存。上元将军,唐护吾身;中元将军,葛护吾身;下元将军,周护吾身。东方东九夷,西方西六戎,南方南八蛮,北方北九狄。中央真兵,常侍吾侧——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疾!撒沙成兵!”
只见黄老汉将一把沙土撤了出去,四面八方猛地杀出一支伏兵,喊杀声像龙卷风一样袭击黑暗中的幽魂恶鬼干尸们,这一切突如其来,淆乱转眼化为狂暴,一场血腥搏杀骤然而至。
黄老汉唤出的“沙兵”冲散了犹如浪潮般在黑暗中翻涌的幽魂恶灵,让鱼登水一伙人得到了喘息的空间。见此情形,女魔头大为愤怒,她的身体周围不祥地喷出了一股翻滚卷曲着的血雾,仿佛是在回应黄老汉的“多管闲事”。
此刻,女魔头的脸显得严厉、冷酷、奇丑无比,每一个角度都被愤怒的石轮磨得愈来愈犀利,她突然将邪恶全部发泄了出来——磷火于黑暗之中燃烧,如一头阴沉的巨怪,变换着诡异的光芒。
磷火中,女魔头的脖子不断向上伸长,头面部一分为二,中间部分变成一个巨大的蛇头,蛇头两侧贴着左右各一半表情凝固了的人脸。那泛着黄,满是尖刀般锋利牙齿的血盆大口吐出一条鲜红色的舌头,舌尖的肉瘤似一个小婴儿,咧着肮脏的嘴,凶残地笑着。她全身的肌肉都在向外肿胀,变得臃肿而巨大;全身的骨头都在响动,仿佛整个身体在分裂重组。灰白色的皮肤表面生出一层蛇鳞似的黑色角质,粗壮的尾巴自腰部下方的尾跟处血淋淋地长出来,双手、双脚缩进巨大的身躯中,尾尖上的肉瘤呈婴儿形状,发出“嘤嘤”的哭声。
霎那间,云升四野,雾涨八方。摇天撼地起狂风,倒海翻江飞急雨!
堕入魔道的葛曼被怨念彻底吞噬,变成了一条阴惨恐怖的黑鳞大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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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喇嘛:“鲤儿,听完《地藏经》你有何感受。”
黄鲤儿眼含热泪,双手合十,哽咽道:“鲤儿听过《金刚经》、《华严经》之后,虽然理解了“去执”、“知因果”的道理,但却始终不明白佛如何渡化世人。听完《地藏经》算是彻底悟到了。”
黑袍喇嘛微笑着说:“你都悟到了什么?”
黄鲤儿说:“地藏王菩萨的母亲因在世时作恶多端,不修德行,死后下了地狱。他为了渡母,也为了众生,发下誓愿——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他分身无量,化度众生,处众生之所恶的地狱,渡化恶鬼,升人天,引导他们走成佛的道路。
鲤儿见识过刀山油锅,鬼哭神号,血水浑波的地狱。亲眼看着走兽飞禽,魑魅魍魉,滔滔都奔走那轮回之下,各尽其道,永世难脱轮回之苦,所以理解地藏王菩萨的苦心。地藏王菩萨的愿心超越了“善恶标准”,也让鲤儿明白了破除执念、知晓因果之后该做些什么。”
黑袍喇嘛:“该做些什么?”
黄鲤儿说:“像地藏王菩萨一样发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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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鳞大蛇口中吐出一股郁郁作呕的死亡气息。它扭动着丑陋、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身躯,仿佛在地震的上空滚动着雷霆。
这个狂暴的庞然大物像豹子一样灵敏,像大山一样沉重,像蛇蝎一样恶毒,像时间一样坚决,像涌浪一样出其不意,像闪电一样骤然——一团黑影突然笼罩住黄老汉,他转过头,发现黑鳞大蛇正如同陡峭绝壁般阴恻恻地朝他逼近,煤烟色的蛇鳞宛如银月表面的黑色污点。
她张开巨口,露出恶臭、锋利的毒牙,灯笼一般大的眼睛里流露出嗜血残忍的目光,迅速接近黄老汉。
黄老汉退无可退,与死亡有关的思潮沉重地袭来、如同雷鸣般在他脑海中轰响着。而借着磷火发出的暗光,黄老汉找到了一线生机。他瞧见黑鳞大蛇的头顶长着一颗心脏形状的肉瘤,血管密布,在有规律的跳动!
凝视着那颗心脏,黄老汉把性命赌在了最后一击上。他从盗墓贼的尸体上夺过一把砍刀,步罡踽斗,左手捏诀,右手把剑一指,喝声道:“妖孽看剑!”
正巧那黑鳞大蛇一头撞过来,黄老汉瞅准了时机,拼尽全力将手中的砍刀甩了出去,正中黑鳞大蛇头顶的心脏形肉瘤。肉瘤破裂,漆黑腥臭的鲜血泉水一样喷涌出来,黑鳞大蛇仰起巨大的身躯,绝望而痛苦地哀嚎着。
这哀嚎声仿佛一曲挽歌,仿佛一阵哀诉…黄老汉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葛曼生前被囚禁在地牢中画面:葛曼被鱼登水等盗墓贼侮辱、折磨。失去自由,失去纯洁,失去理智,被痛苦折磨成了一滩污泥,接触到她的人都能感觉得到一股冷气。她满脸屈辱和怨愤,被迫容忍了一切,体会了一切,放弃了一切,失去了一切,痛哭过一切。变成了一块苦海中的海绵,内心与灵魂承受着足以压垮一切的痛苦。
最终…她选择了死亡…
哀嚎声消失了…黑鳞巨蛇如同燃烧的蜡烛一般慢慢溶解,最后,葛曼的灵魂站在一滩血水之中。她微笑着,那是一种血迹模糊的笑容,比苦喊更令人悲戚。慢慢的,她的灵魂似纸灰一般,一点一点的消散,只听她口中哀嚎道:“黄大爷…曼儿有错…但曼儿这一生…好苦啊!”
死里逃生的鱼登水和一众盗墓贼发了疯般笑着,释放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全身上下涣散出一股变态的兴奋,那卑鄙、下作的嘴脸比黑鳞大蛇更令人作呕!黄老汉觉得与他呼吸同样的空气简直是一种耻辱!
黄老汉双膝跪地,胸口被填满的哀郁情绪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必须极为费劲才能勉强吞咽。他的脸上露出痛苦煎熬的表情,他理智和情感的创伤是如此沉痛,眼前的一切令黄老汉对自身的信仰产生了怀疑。自己口口声声说除魔卫道!除魔卫道!可究竟谁才是魔?谁才是道?
黄老汉怒吼道:“老天爷!我要与你打冤家!人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亲娘饿死荒郊外,孝子干看没办法!人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只见炸雷击老牛,何时猛虎被天雷打?人说世上自有公道在,西施配了王老麻,六十岁老翁娶娇娃!
葛曼有什么错?胧颈村二百于口村民又有什么错?为什么我顺应天道行事,却便宜了这群猪狗不如的盗墓贼?天理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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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喇嘛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似是达成了某种目的,“你想发什么愿?”
黄鲤儿回答:“爷爷说,产下鲤儿的母亲是一具死尸。爷爷要我时时刻刻对母亲心怀感激,决不能忘记她凭着一念爱子之情,苦苦支撑十年,只为期盼我降生为人的这份母爱。
我担心母亲会在地狱受苦,所以想发下大愿,希望她的亡魂能得到超脱。
地藏王菩萨从怜其母亲,到怜其众生。鲤儿听爷爷说,我们的村子里,常常有心怀怨念,从而不得超生的鬼魅作祟。鲤儿虽然没有菩萨那般神通,但也希望那些怨魂能够得到解脱,脱离轮回之苦。
鲤儿发下大愿。愿母亲、愿那些被怨念所困的亡魂们能够得到超脱。鲤儿愿为他们日日诵经。消灭无量之罪业。”
说完。黄鲤儿眼含泪水,盘膝而坐,闭目诵经,身泛白光,宛如地藏降世:“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此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各遣侍者,问讯世尊……”
黄鲤儿的祈祷具有一种不同于一般人的憧憬和极其殷切的爱,只听那诵经之声,由近及远,声声妙音,似雷如震,响彻一方天地。
夜空中,乌云被清风扫开,圆月挣脱黑暗的束缚,清晰得像剪纸,高高地悬在中天,向人间洒下银白色的光芒,宛如一只迷人的眼睛,将黎明前夕的黑夜照得如白昼般明亮,使万物感到一种无可形容的慰藉。一切都在柔纱般的月色中无声地沐浴着。
一朵擎着闪电的紫云漂浮在地牢上空,黄老汉猛听得一声雷响,一道银龙似地闪电落向地牢,地牢顶部被闪电“戳”了个大窟窿。一堆落石像老天爷投下的骰子,不偏不正,全都砸在一众盗墓贼身上,霎那间鲜血流淌,哀嚎声不断。
黄老汉怔怔地望着窟窿外明亮的圆月,心里纳闷,喃喃道:“今晚又不是正月十五,月亮为什么那么圆?难道是?…”黄老汉眼含热泪,声音几近哽咽:“地藏之眼,白夜渡鬼!”
传说地藏王菩萨本尊降临某地时,月亮会变圆,黑夜如同白昼般明亮。当地,因生前有怨,而死后不入轮回的孤魂野鬼们,会被佛光渡化。
胧岭雪山上,山君出洞,一声虎啸,万兽朝月。山脚下,被大雪所掩埋的胧颈村中,一道道淡蓝色的灵魂破雪而出,在半空中盘旋,随后,他们一同飞向西方的胧角村,飞入地牢,围绕在葛曼即将飘散的灵魂旁,也围绕在黄老汉身旁。
一张张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孔浮现在黄老汉面前,他泪流满面,悲痛不能自抑,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但却一个词儿也吐不出来。
月光如柱,在葛曼的灵魂周围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在那片纯净之地,在那道璀璨的白光中,葛曼飘散的灵魂慢慢聚合,它悬在空中,发着光。如同眼泪般柔润,如一颗宽恕的心般温柔。地牢中成百上千的怨魂恶鬼同时得到渡化,随葛曼以及胧颈村二百多口人的灵魂化作一道耀眼的白光,飞向遥远的天际…
白光消逝,黄老汉的耳畔响起一个飘渺的声音——谢谢……
十年的恩怨情仇,在这一缕释怀之声中,烟消云散了。
然而…因果循环,仍在继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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