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三天，符崝的飞书便到了符黎手上，比兵部的公文还快。
虽是亲信，这种比皇命还先到的消息自然不便与帐下诸将分享，符黎一刻也不敢耽误，独自一人带着飞书前往渭南军中军大帐，晋见渭南王。
“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棋！”渭南王轻轻放下飞书，虽有些失望，却并无半点惊讶。
“父王的意思是？”符黎一脸狐疑地望着渭南王。
“当初裴之让调信阳军入渭州，我便猜到他有这一手。如果真是的是为了协防渭州，为何调去的是建军时间最短，战力最弱的信阳军？难道是拿我渭州防御练手不成？”
“父王是说裴之让早知道渭州会有战事？早就算计好了要调我们回去？”
“这个老狐狸是两头儿堵！我们西征甘凉，若是败了，我们自己便灰溜溜地回渭州，他裴之让乐得看笑话；我们若成功，西蕃营救无路，唯一能做的便是攻我西南！裴之让调一支弱旅入渭州，便是已经算好了这一步!逼我们回援！”
“父王，若说他得乐看我们失败，这个我信！但是我不信他能算到西蕃攻我西南，还事先调弱旅给我们挖好这个坑？”符黎匪夷所思道。
“这个人虽是贪婪无量，却有一些本是，尤善算计，以为父对他的了解，这一步，他想得到！”
“那当如何是好？如今甘州已在囊中，再围个把月定能拿下！如此便拱手让人，别说我，那些在战场上拼过命的将士哪一个能答应？”符黎长这么大，从未有过如此委屈，更重要的是，他替那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委屈，替那些战死的将士们不值。
“甘州就别想了，如今看这局势，西征的功劳便不是渭南军的了！想开点儿吧！回去做些准备吧，正式的军令一到便拔营！记得，要诸营交替掩护撤退，莫要被甘州军出来咬一口！”渭南王见得多了朝堂之上得明争暗斗，早就习惯了，一边开导符黎，一边提醒他莫要轻敌。
三日之后，世子精骑中军帐，兵部的正式调令到了，符黎与诸将商议对策。
“这也太欺负人了，我们远征两千里，奋战三个月，死伤万千弟兄，到头来这功劳都被运州军拿去了？”马定远第一个不忿道。
“说得就是呢！有些人就是外战外行，争功内行！咱们在这儿埋头打仗，人家在后面埋头算计！眼看胜利在望，被人抢了功劳！这就好像请了媒婆下了聘礼，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三拜九叩拜了天地，最后洞房让别人给入了！”张翰第二个不忿道。
“粗俗啊!粗俗！但是！说得在理儿！百年之后世人谈及光复甘凉，谁还记得我渭南军？谁还记得我世子精骑？”战中原第三个不忿道。
“沐清，轮到你了？”符崝望着沐清一挑眉。
“轮到我什么？”沐清瞪大着眼睛望着符黎道。
“你不抱怨两句？”符黎苦中作乐道。
“抱怨？哎，有什么好抱怨的，不过是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忙！”
“听听，你们听听，沐清果然是我天青娇女，文采精华，连抱怨之辞都比你们这些武夫优雅！”符黎似乎并没有太过介怀，竟还有心思调侃。
“世子殿下！看您这架势似乎并不生气！”一旁的贺兰瑛不解道。
“诸位皆非贪功之人，如此义愤填膺当是因气不过旁人在背后算计我们！”几经出生入死，符黎已对帐下诸将的心性了然于胸。
“说的就是啊！”马定远捶胸顿足道。
“动气无用，今日本帅召诸位前来可不是为了聚众泄愤的！还请诸位集思广益，想个两全之法！相比于功劳，我更担心渭南军撤了，运州军初来乍到拿不下甘州。若让他得以喘息，挨倒了开春，西蕃援兵一到，卷土重来，那么西征便前功尽弃！这是大局！”符黎当然也不愿接受就此被调回的局面，只是他已经做了几天的心理建设，更清楚赌气无用，索性便务实一点将精力放到如何破局。之前众人都张口闭口的功劳和委屈，符黎提到的西征大局令诸位汗颜，思路也跟着动了起来。
“依我看，管他什么兵部调令，我们明日便发起总攻，三日之内拿下甘州！等那运州军来了，直接让他们哪凉快哪待着去！”马定远赌气道。【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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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季节啊，哪都凉快！但若是三天便可拿下甘州，我们何至于等到今日？甘州河宽城高，兵精粮足，如今是铁了心要死守到开春了，怎么打？”战中原当头泼下一盆冷水将马定远浇了个透心凉。
“前几日攻城，我与甘州守军交过手，战力远胜兰池山月守军，若是我们攻大斗谷时甘州军出击，战局还真实难讲！”张翰的意思很清楚，速取甘州几无可能。
“老子还就不走了，怎么样？兵法不是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不打下甘州，就不回去！”马定远义愤填膺道。
符黎起身，在帐中缓踱几步，转身道：“孙子，九变有云:‘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
“对，世子殿下，我就是这个意思，功课我是背不出，但是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君命有所不受嘛!管他什么兵部的调令，我们只要留下来打下甘州便是!难道运州军来了还在背后打我们不成？”
“马将军可知这君命不受是说给谁听的？”符黎踱到马定远背后缓缓道。
“这是兵法呀，能说给谁听，不就是我们这些带兵打仗的人吗？”马定远不假思索，急转身道。
“是！但不全是！越境千里，鏖战异域，地形复杂，形势多变，加之联络不便，孙子提出‘九变’乃是为将争‘权’！争的是临机专断之权！既是争权，向谁争？自然是向君王争，是在请君王授‘权’，这才有了‘君命有所不受’。所谓‘君命不受’不仅是讲给将领听的，更是讲给君王听的！若是君王没当真，而将领却当真了，那么无论成败，必是万劫不复！”符黎深得林潜真传，对兵法的理解自然是超乎常人。
“懂了，这君命不受就是一壶酒，须得君臣同饮，但若是君王没喝高，将领却上头了，那便是死路一条了！”
“所以说到底，若君王与臣子之间有这个信任，那么君命不受也便不受了，若是没有这个默契那便是臣子自寻死路？”林沐清顺着符黎明的意思推敲道。
“恩，是这个意思！”符黎轻声道。
“那么如此说来，陛下与渭南王之间当有此等默契吧？毕竟是一母所养的兄弟？”战中远道。
“当初或许有吧！现如今就难说了，我得到消息，陛下对黑王马和损失十万匹战马两件事颇为介怀…”符黎轻叹道。
说到这里，众人已经很清楚，违抗兵部的调令几无可能。
“师兄，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大胆想法！”沐清边说边走向行军地图。
“都到这份儿上了，成熟与否且不论，只要不造反，大胆地讲！”符黎坐在帅椅上没有动，但一众人却随着沐清围拢到地图前。
沐清在图上指指点点道：“咱们先算一笔账，西蕃举国兵力四十五万。四王庭各拥兵五万，中庭实际只有二十五万人马！守甘凉用去七万，攻渭州十五万，这样算来，西蕃中庭沐阳城余兵仅两万。”众人听着沐清的算计，都怔住了，这可不仅仅是大胆的问题，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以当下的局势，恐怕就算是举兵造反，剑指洛京都比攻打西蕃中庭胜算要大！
“郡主，恕我直言，实力对比可不是算算数就能算出来的！况且还算错了，中庭余兵当是三万！”马定远第一个提出质疑道。
沐清并没有回答，她知道后面还有无数的质疑等着她。
“是啊郡主，且不说有没有路能跨越祁天山，甘州距西蕃中庭相隔数千里雪域，这比西征还远啊！”张翰摸着脑门道。
“还有那四大王庭，合兵二十万，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攻其中庭而置之不理吧？”马定远继续道。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只听着张翰和马定远两人你言我语，全方位，多侧面，立体化地剖析阐述了一番。整理一下足可以写一篇策论，题目就叫：深入浅出——谈为什么不能攻击西蕃中庭。
“郡主，你这是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战中原摸着胡茬道。
“正是，他攻渭州逼我退兵，那我便攻他中庭，倒逼他退兵！如何？”沐清掷地有声道。
“那可就不是逼他退兵那么简单了，我军若攻中庭，恐怕西蕃就变天了！”众人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正是符黎。
“世子这是何意？”战中原不解道。
“西蕃四大王庭与中庭并不是铁板一块！本来西蕃诸部彼此征战多年，后沐阳部崛起，几经征战，强压下征服诸部，这才有了统一的西蕃。沐阳部自立为中庭，分封四大部首领为王，这才有了四大王庭，其余小部皆被兼并。军事上，中庭为防纷争再起，限定各部裁军至五万，仅可自保；经济上，四大王庭纳岁贡给中庭，不论丰灾；政治上，中庭掌握本月教教廷，政教合一统治各王庭，诸王每年必跪礼入沐阳城朝圣。军事压制，经济剥削，政治矮化，终至四大王庭虽臣服于中庭却是貌合神离！”夶风小说
“这就难怪了，我们占领大斗谷后，北面山月西蕃军死战强攻，而南面海西军仅仅是象征性地攻了一下便退兵了！”林沐清恍然大悟道。
“世子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从海西走米时，海西人言语中对中庭也是颇为不瞒，竟是有缘由的！”战中原回忆道。
“何止海西，我从西蕃四大王庭都走过货，没有哪家不怨恨中庭欺压的！”李元庆道。
“说这些都没有用的，我们怎么过得了祁天山？大斗谷另一半还在海西手上呢，他们打不过来，我们也打不过去啊！”马定远两手一摊道。
“路倒是还有一条，只是相当凶险，我走货时走过，就是西天口！”李元庆道。
“怎个凶险？说来听听？符黎眼前一亮道。
“这条路号称是九死一生！”李元庆煞有介事道。
“西天口，听名字就不吉利，怎么个什么九死一生？你快说啊？”马定远自然是关心进军路径，但此时更多的是好奇。
“欲达西天口，必先经过腾格卢沙漠，路远缺水，三成的人出不了沙漠便没了性命；到了西天口，高寒难支，常人便会头痛失眠，不饮不食，呼吸困难，三成人便因此丧命；就算是闯过这两关，西天口山高雪厚，运气不好遇到雪崩，有三成人便长埋雪域了！如此说来便是九死！最后那一成侥幸通过的便是一生！”
“你这条路行不通，否则西蕃人便由此来援甘州了，何必兴师动众去攻渭州？”张翰提醒道。
符黎目光坚毅道：“万军经过怕是不行，若是小部队，还是有可能的！”似乎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众将虽然疑虑重重，但打心底里讲，都还憋着劲儿呢！若问本心，拼上一拼又何妨？尤其是听了符黎这么一说，也都开始正视攻打西蕃中庭这个提议的可行性，因此大帐内反倒安静了下来。
当晚，世子精骑兵中军帐灯火通明，一个进军西蕃中庭的大计划紧锣密鼓地筹划起来。原本反对声音最高的马定远和张翰反倒是兴致最高的两人，计划还没出来，两个人先就谁做先锋争执了起来。
沐清提醒道：“二位还不了解我们这位少帅的脾气吗？信不信，你们如此争下去，最后谁也争不到！”
两人这才作罢，马定远自嗨道：“其实谁做先锋都一样，要不你做先锋主将，我给你做副将！”
符黎对着地图若有所思，并没有理会这二人的争辩，一个前无古人的越境千里奔袭的作战计划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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