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魏宫，暖心阁。
“崝儿，此番能否收复甘凉，这第一步就要看你的延凉之行了！朕只有一个底线那便是领土，其余皆可以谈！只要不是狮子大开口，延凉想要金银、铁器、甚至和亲都可以！”魏帝看来，黄白孔方都是外物，收复甘凉才是要务！他的皇位来路不正，本就担心逃不过后世史官的如刀墨笔，如若再背个国土沦丧的骂名，那就更是无颜去见列祖列宗了。
“儿臣定不辱使命！只是…儿臣有个请求？”符崝似有犹豫。
“有何请求？但说无妨！”虽然符崝在朝堂上接了差事，但是魏帝并不清楚他有何良策，符崝提出请求，倒让魏帝心里一下子有了些底。
“儿臣想请一道圣旨，命运侯闻文行之将晋州军抗燕防线向北推进二百里，进驻云峰峡，屏蔽禹门口。”
“此一来会不会激怒北燕？”魏帝眉头皱起，若有所思。
“父皇，是疯狗总是要咬人的！北燕虎狼之国，掳掠杀伐乃是其本性！我们不激，他便不怒了吗？回顾历次魏燕之争，哪一次是我大魏主动惹事？又有哪一次我们怕了事？要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有些道理！继续讲!”听了符黎这番话，魏帝的眉头略微舒展。
“恕儿臣直言，当年闻氏将运州军后撤，放弃云峰峡，将禹门口正面暴露给北燕，实为绥靖卖友之举！自那之后北燕五犯延凉！其中有两次延凉险些灭国！”
“继续讲！”
“延凉对闻氏此举颇有微词！自那时起，魏凉联盟也变得貌合神离！若运州军能进驻云峰峡，足以彰显我大魏联凉抗燕之决心，则西征借道借粮之事半成！”
“此一来，若北燕来犯，我云峰驻军便会首当其冲！延凉反倒可以缩在后面了！”
“当不至此，如若北燕来犯，延凉也必会出兵协防！试想，若我军败退，还可后撤至莆州霍川一线防守，再不济，还可退守黄河，我大魏在河东有八百里纵深！而延凉过了禹门口二百里便是延州城！骑兵冲锋当日可至！唇亡齿寒的道理延凉不会不懂！”
“好，朕便给闻行之下这道圣旨!”
符崝西出洛京，第一站便是渭州。至城外二十里处，远远望去一队人马拦住了去路，再向前，遥见符字大旗迎风招展。赶到近前，一位少年将军，银袍白马，英姿飒爽，正是符黎!两边的随从都没有动，只见符黎符崝二人各自驱马而出，相向而奔。
“渭南王世子符黎参见昊阳王！”
“师兄莫要如此生份！”
“人前的礼数还是不能坏的！”
二马并立朝着世子精骑行营而去！
天青一别三年，师兄弟二人有许多话要与对方讲......
当夜，二人促膝长谈，从朝中局势到诸邦国情，从门阀势力到诸侯割据，从乡学乡科到世子精骑，谈了老师，忆了沐清，仿佛又回到了天青求学步云论道。夶风小说
当然，一个无论如何都无法回避的话题便是西征方略和出使延凉。
“看了兵部转呈的西征方略，我一猜便知道出自你的手笔！”
“听说朝廷派人出使延凉，我不猜便知是你！”两人几乎齐声说到。
“你是如何得知？”两人又几乎同时问道。
“你先说！”又是齐声。两人相视一笑。
“天青论道，我们推演了数次，无论是兵发西京，还是西出渭州，要想收复甘凉，补给线都有两千里之遥。只要西蕃以少量兵力穿插袭扰粮道，西征必败！唯一的取胜之机便是借道凉州，这也是你数年前提出的！”
“这么多年了，你竟还记得！”符黎感叹道。
“这么多年了，你竟真的付诸行动！”符崝意味深长道。
“你不是也将办学开科付诸实施了嘛！很难吧？”
“比相像的难，百倍！”
“无论其他藩属如何，父王有言我渭州定当全力配合乡学乡科！”
“代我谢过渭南王！对了，你还没说怎么知道会是我出使延凉？”
“这是个不讨好的差事，成而无功，败则有罪！若非真心支持西征，谁会出这个头？估计满朝上下身份、才能、意愿三者兼具的人就只有你和老师了！老师官位虽高，毕竟只是个虚职，这样看来，就只有你了！此番出使延凉，有何打算？”
“我已经向父皇请了圣旨，运州军会北进二百里，进驻云峰峡，屏蔽禹门口。这算是给延凉一份大礼了！其余的就是看如何讨价还价了，寸土不让，其余可谈！”
“你可先去拜会林帅，代我向林帅问好，就说我牢记云台妙策！”
“你是说延凉柱国将军林潜？你认识？”
“他便是沐清的父亲，送沐清回延凉时有过一日之雅。林帅洞悉天下格局，对灭燕有独到见解，在他看来，灭燕必以大魏为主力，而大魏灭燕的前提便是联合延凉平定西蕃！所以，他会帮你的！”
“好，我定择机拜访林帅。另外我出京前，老师有几句话托我带给你！”
“老师说什么？”符黎听到老师二字，一时热血上涌，分别三年，未曾得见恩师，如今即便仅仅是转达的嘱托，也是珍贵的。
“老师提醒三点：其一，祁天一脉是西蕃本月教的圣山。他们占领甘凉，是为利益不假，也是为了完全占据圣山，圣山就是他们的神。在本月教的教义里，战争胜败皆由神定，若能让敌人以为自己失去了神的庇护，则赢面大增。其二，注意天象异动，或有战机。其三，西蕃军底层士兵大多奴隶出身，与贵族出身的将官只有依附却无情谊，这一点也可利用。其四，西蕃中庭与四王庭关系微妙，老师托我将这本《安西方舆纪要》带给你，里面有西蕃历史、地理、军事等诸多内容，希望有所助益。”
“老师真是用心良苦！他总说听一千个道理，也不及自己摔一次跤！但他却有耐心讲上一万个道理，也不舍得我们摔上一跤！”
兄弟二人秉烛夜谈，似有聊不完的话题。然皇命不能耽搁，次日清晨，符崝便启程北上，符黎率领亲卫送了五十里，直到魏凉边境。
望着符崝远去的背影，符黎思绪万千，这个师弟没有变，但是自己呢？
延州，延庆殿，延凉早朝，魏使符崝觐见凉帝。论金碧辉煌，延庆殿自是比不过大魏的光明殿，但也是庄严肃穆。殿前侍卫英姿飒爽，似是在使臣面前展示国威。
“大魏使者，昊阳王符崝拜见延凉皇帝陛下！”
“免礼，赐座！”
“谢陛下！”
“昊阳王此番来使，所为何事啊？”
“启禀延凉皇帝陛下，我大魏皇帝陛下意欲出兵收复甘凉！特来商议此事！”
“欧？好事儿，好事儿啊！预祝贵军马到功成！”
“当然是好事儿，西吐蕃占据甘凉对大魏和延凉来说都是威胁！”
“威胁倒谈不上，只是背上有个虱子，甚是讨厌！”凉帝故作风轻云淡状，究竟是虱子还是狮子他心里很清楚。
“此番我大魏就要把这个虱子捏死！既是互利互惠的事儿！我也便直说了，实不相瞒，大魏前两次西征都铩羽而归！究其原因，皆是败在补给线过长。所以今日来访，就是打算向延凉借道借粮！不知陛下可否允准！”
“欧，竟有此事，诸位大臣议议看，借道借粮是否可行啊！”延凉早就得到消息，大魏要来谈借道借粮事宜。考虑到自身两线用兵，东北抗燕，西南拒蕃，国力不支。同意借道借粮基本已是内部共识，但是都还是希望借机捞取更多的利益。
“大魏要打甘凉，却要借我延凉之地，怕是不妥吧？魏凉两国虽为友邦，但我延凉也没必要为了大魏开罪西蕃吧？”延凉靖王率先道。
“这位王爷，当年七国纷争秦赵死敌，赵文炅王引兵阀匈，秦军不但没有与匈兵夹击赵国，反而派遣十万铁骑陈兵秦匈边境，给予匈人巨大的军事压力，支持赵军伐匈之战！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宣太后那句不与外族共谋华夏吗？秦赵死敌，尚有如此觉悟和默契！我魏凉友邦，来使之前我大魏皇帝陛下断言，延凉皇帝深明大义，定会助我驱除西虏，共卫华夏！”符崝义正辞严，甭管管不管用，先占个道德制高点准没错，而且高帽子也不值钱，能送便送了。
“在下兵部侍郎马腾。依我看，友邦之间，谈什么借？不如我凉魏两家兵合一处，将打一家，赶走了西蕃人，二一添作五，延凉大魏各分一半！”
“马大人很是热情，但借就是借，甘凉是大魏内部事务，不劳友邦出手，自然也不便瓜分！”符崝道。
“内部事务?这要早五十年甘凉和延凉本就是一家，同属西凉，要说内部事务，那该是我西凉的内部事务！”武定侯道。
“这话怎么说呢？要说早一百年，大魏和西凉还是一家呢！后来不是分了吗？木已成舟，先辈已作决断，我辈还是接受既成事实面向未来吧！”
“昊阳王，不管怎么说，甘凉三城距我延凉更近些吧！况且大魏地大物博，当看不上甘凉这不食之地吧！”甘凉靖王道。
“若论远近，延凉距离北燕也不远，延凉打算何时去收了北燕？”符黎转身面对凉帝道：“陛下，延凉十年五退燕军，十几万延凉男儿血洒疆场，保得延凉寸土未失！听先人讲，最惨烈的一战，八千延凉儿郎死守延水河，我大魏援兵从下游赶来，百里外便已见到延河水被染成红色！本王不才，愿即兴赋诗一首，以告慰延凉英灵！‘
八千忠魂守延水，
百里浮尸伴血雨。
三年不饮延河水，
十年不食延水鱼。
’这份守土卫国的气节我大魏佩服！将心比心，甘凉乃我大魏领土，如今沦入敌手十余载，我大魏举国上下是何"等痛心疾首！望贵国理解！甘凉虽远，却是我大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大魏虽大，却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
诗虽原创，却非即兴，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符崝此番言论将同理心运用到了极致，铿锵有力，一气呵成，该捧的捧了，该敬的敬了，该坚持的立场也坚持了。有理有节，有力有据，振聋发聩，触及灵魂！之后的片刻沉闷印证了这一切。
“昊阳王所言句句慷慨激昂，但是说到底要要我延凉借道借粮，却无半点好处，易位处之，你大魏会做这蚀本的买卖吗？五五不成，四六，再不成三七，总得拿出一点诚意吧？”马腾道。
“商人做生意尚且追求互利互惠，朋友之间都讲究礼尚往来，就连孩童之间都懂的以我之物易你之食，我大魏礼仪之邦怎会不懂得投桃报李！只是国土为重万不能拿来做交易，易位处之，延凉也不会以国土换取别国的支持吧？”
“不对吧？你大魏如此爱惜自己的国土，十几年前为何主动南撤，让出云峰峡？自那以后北燕可是踏着你大魏领土五次进犯我禹门口！”靖王道。
“国与国之间就不非要争个对错了吧？这是当时当世的无奈之选！今时今世我大魏皇帝陛下已经下旨，令河东运州军北上二百里，进驻云峰峡，也期望延凉可以在背后协防！我魏凉合力，共抗北燕！”
听闻符崝此言，凉帝瞳仁一亮！但很快收敛了内心的喜悦，淡淡道：“此话当真？”
“绝无戏言，实不相瞒，宣旨官与我同日出洛京，如今怕是已到运州几日了！我料那运侯此刻正在整饬军务，准备大军北上呢！华夏九分，我大魏地处中原，本是实力最强！怎奈虎狼环伺，北燕、西蕃、荆楚三线用兵，至国力分散！如今南楚与吴越争端再起，我南境暂无压力；若延凉配合我大魏收复甘凉，西线亦可太平；如此一来，我魏凉两国可无后顾之忧，腾出手来共同对付北燕！此次西征主力是我大魏军中翘楚渭南军！待甘凉收复，西境太平，渭南军可调往河东，与贵军配合共抗北燕！试想一下，那会是一番何等壮丽的盛景！”
延凉举国兵力仅三十万，为了防备着西蕃，凉州一线牵制了近十万兵马。如若赶走甘凉的西蕃人，则可抽出更多兵力东抗北燕。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凉帝当然清楚！符崝所言正是凉帝日夜所思，但是他并没有急于表态，毕竟还抱着从大魏捞取得利益的期望！
“昊阳王说得好，但凉魏虽为友邦，相互驻军这种事还是没有先例，否则魏军撤出后，我延凉早就进驻云峰峡了，还不是碍于那是大魏领土！如今大魏要借道凉州，那就是在我凉州驻军，这甘凉一天打不下来，你大魏便一日不会走，那这凉州还是我延凉的凉州吗？别如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啊！”武定侯道。Μ.chuanyue1.℃ōＭ
“武定侯所虑乃人之常情！”说着符崝转身面向凉帝道：“若延凉果有此虑，本王愿留此为质！大魏一日不撤兵，本王就留在延凉一日不走！”
“哎，不至于此，不至于此，昊阳王言重了！不过如果昊阳王有雅兴，留在延凉游玩一番倒也是妙事！”
“那便先谢过皇帝陛下！”
“兹事体大，不能草率决定，今日便议到此！待朕与众臣商议后明日再行召见昊阳王！我延凉今日还有内务要处理！”
“那本王今日便不再叨扰了!”
符崝离开后，凉帝转文林潜：“林帅怎么看？”前面虽有兵部侍郎、武定侯和靖王这些军方背景的人说话，但是只要林潜不表态，就没人能代表军方观点。
“陛下，十年间五抗北燕老臣都有参与！我延凉骨头硬，都扛过来了！但再如这般扛下去，我延凉男儿怕是要拼光了！魏凉联合抗燕是唯一出路！我们不能为了眼前小利误了抗燕大业！所以臣以为，当借道借粮，助大魏尽快收复甘凉！老臣从方才大魏使者的口风来看，大魏的底线当是寸土不让，其余可谈，老臣以为不必试探了！要从中获得什么好处老臣不管，只望不要贪利误国！”
林潜在延凉军方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有了他定的这个基调，后面再没什么人提出领土诉求。次日，双方议定：魏军可以借道凉州攻打甘凉，魏军先期携带白银二百万两支付首期粮草费用，其余按实际花销一年之内偿还，利息随行就市；延凉与大魏诸藩享受同等价格从山月马场购买马匹，每年保底一万匹；延凉可以平价购买晋州独孤氏兵器，每年保底两万套。
和谈成功的消息很快传回洛京，魏帝甚至欣喜，符崝还在返京途中，赏赐已经送到昊阳王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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