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关信。”
平淡的一句话,简单的四个字,竟似有种魔力,让客栈内的空气停止了流动。
葛谅从椅上弹了起来,震惊、讶异、质疑、兴奋......诸多情绪牵动着一张肥腻可怖的面容,演绎成诸多诡异的面部表情。
赵贵浑身剧震,不可置信地望来,许久方道:“敢问先生,可是‘刀槊双绝’关信关将军?”
关信闻得“关将军”三字,深邃双目中神光流动,微微颌首道:“关将军已成过往,老夫亦有许久不碰刀槊。”
苏忌闻言,轻踢了下周一的脚后跟,周一亦是一副耳不堪闻的神情,这老头简直胡说八道,十几天就称得是“许久”么?
“向来只闻将军威名,想不到今日却交上了手,葛某确是幸甚。”葛谅忽的大笑了起来,仰天叹道:“葛某对将军心服口服,不敢再言‘讨教’两字。”
关信抱拳道:“葛帮主一时大意,不必介怀。”
赵贵朝众手下喝道:“你等愣着作甚?还不速去准备酒席。”
而后趋前几步,恭敬施礼道:“关将军,请上座!”
关信也不推辞,洒然笑道:“也好,关某到始安城里也算是客,只是叨扰了两位。”www.chuanyue1.com
眼看赵贵客客气气,苏忌小两口也不敢托大,站起身亦是假装久仰久仰一番。
赵贵又将一干手下与客栈掌柜等人尽皆驱离,众人分主客位坐下。
苏忌心内暗自叫娘,虽然知道关信厉害,却不想厉害至此,在这大山之外,名声居然如此响亮,与有荣焉!
关信问了些许始安政事后,淡淡道:“赵郡守,老夫当年掌吏部,荐你为永阳县令,这南疆湿瘴,可曾恨上老夫?”
赵贵神色之间露出些许缅怀,正色道:“关将军出将入相,乃是我辈后生敬仰之人,铸造之恩,岂敢言恨。多年前闻得关将军被迫离朝,此后不知所踪,不想今日得见。”
关信朗声笑道:“往事莫提,老夫今日实为赵郡守与葛帮主而来。”
赵贵与葛谅心里已有准备,静待关信下文。
“老夫此来,想与两位做笔交易。”探手入怀取出一物朝二人抛去,关信续道:“两位先看过此物,再考虑我们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圣旨?!
赵贵与葛谅面面相觑,缓缓摊开一看,面上已无人色。
赵贵自嘲地笑了笑,黯然道:“关将军若想取我性命,或是率大军杀至,我等自当引颈就戮,只是皇帝昏聩,赵某断不会降,要杀要剐......”
关信打断道:“赵郡守死尚不惧,难道不想问问老夫要谈的是何生意么?”
赵贵原以为关信真是来寻晦气的,当下愕然道:“不知关将军想怎么谈?”
“很简单,你等若能保得始安境内平安,老夫亦可保你等平安,如何?”关信笑了笑,坦然道:“降与不降,无关紧要。”
苏忌听得暗叫厉害,这淡淡的言语之中,实是绵里藏针。
若是两人不肯合作,那想必是“不平安”了。
至于降与不降......哼,那显然是没把两人放在眼里。
赵贵与葛谅千算万算,却没料到关信竟是提出这样的建议,心下惊疑不定。
关信的言语之中,有着近乎赤裸裸的威胁,两人自也是听得出来的,却也丝毫不敢怀疑关信是在胡夸海口。
葛谅沉声问道:“此项交易,关将军可还有什么条件?”
关信从容道:“条件已然说过,就是保得始安境内平安。”
葛谅不可置信地睁圆双目。
关信想了想,油然道:“若是答应,老夫可为你们穿针引线,拓宽始安商道,于盐铁之外再添专营,并助赵郡守练兵。至于青花帮,统一始安黑道,负责境内赌场、青楼,亦无不可。”
葛谅望向赵贵,发现赵贵亦是朝他瞧来,各自都看出了对方脸上的震撼之色。
似是不可能的事情,从关信嘴里轻描淡写说出来,偏偏有着巨大的诱惑力与说服力,让人感觉到这似乎也没什么难办的。
自春秋一代名相管仲提出“官山海”以来,盐与铁向来都由官家垄断专卖,或是实行征税。
可以说,掌握了盐与铁的经营,就等于拥有了一个巨大的聚宝盆。
如今天下大乱,朝廷无力经营,各地豪强、黑帮都在盯着这棵摇钱树。
始安郡的盐铁生意,赵贵能够握在手里的不到三成,闻得此言,哪能不心动。
葛谅亦是神色数变,能够统一黑道,将始安所有的赌场与青楼都揽入麾下,这自然是他长久以来的梦想。经营了多年,青花帮虽已成为始安第一大帮,却也不能做到一家独大。
眼前忽然有了这么一个机会,葛谅的心脏按捺不住地怦怦狂跳。
人的名,树的影。
关信寥寥数语,就直击到他们内心深处。
赵贵陡然站起,奋然道:“就此定了,我等必不负关将军厚意。”
关信淡淡道:“那便好,你等若有何难处,日后可遣人传书老夫。”
未待两人作答,又正容道:“生逢乱世,百姓不易,如今流民日众,望赵郡守多怀爱民之心,也请葛帮主约束手下儿郎。”
葛谅讪笑着,自是答应。
赵贵轻吁口气,真诚叹道:“关将军胸怀天下百姓,令赵贵汗颜羞愧,只恨早年未能于关将军帐下效力。”
关信朗声笑道:“谋黎民之安生,此乃赵郡守曾说过的话,勿忘便好。”
轻抿一口茶,关信高深莫测的目光却朝苏忌与周一两人扫去。
周一忽的想起什么,心内涌起不祥预感。
只看到关信缓缓站起,向着他们肃容拱手道:“老夫日后沙场奔忙,此间事务,尚需贤伉俪代为辛苦。”
苏忌与周一手足无措,慌忙回礼。
苏忌本欲拒绝,但望着关信眼中隐隐恳求之色,终是硬不下心,咬牙切齿一番,应了下来。
赵贵、葛谅面面相觑,原以为此二人是关信子侄跟班之类,看他们一直坐着也没吭几声,不显山不露水的。又看关信神情不似作伪,显是对此二人极为看重,心下大讶。
众人议毕,酒席也已备好。苏忌冷漠板着脸,也不去理关信,只管胡吃海喝。
此举又将赵贵、葛谅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只不知此子究竟是何来头,对着关信这等人物也敢如此托大,心内更是不敢小觑。
待到两人告辞离去,苏忌这才一脸不忿地朝关信竖起了中指。
苏忌怒道:“贼老头,果真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
周一本欲详询何谓“胸罩”,瞬而自行了然,脸上微红,一脚就踹了过去。
关信微微笑道:“殊不闻‘兵不厌诈’,小子今日可学会了?”
苏忌冷哼一声,愤愤然道:“早同你说过,老子不给什么狗屁皇帝卖命。”
关信笑出声来,顺手丢来一块糕点,乐道:“何时让你为他卖命?”
看到周一欲言又止,好奇道:“阿一想说什么?”
周一想了想,皱眉问道:“难道关老拿了圣旨出来,只是吓唬他们?”
关信点了点头,一副正是如此的神情,旋又冲苏忌笑骂道:“本就是吓唬他们,不然他们哪能合作,只是这小子总觉得老夫害他。”
苏忌一脸鄙夷,不屑道:“你少来吧,定是早就算计好的。”
关信也不理他,咬了一口糕点咀嚼着,良久才道:“你们也都看到了,流民众多百姓困苦,如果有能力,为他们做点事情也好。况且,只有保得始安郡安宁,才可保住我们两处小谷,不是么?”
周一想起那些乞儿,不由也是一阵心酸,轻轻摇了摇苏忌肩膀。
苏忌叹道:“行吧,大道理都是你说。”
关信正色道:“此次北上洛阳,确是只为宋植而去,这劳什子圣旨,老夫是不受的。我们明日便走,迟恐生变。”
苏忌一想确实如此,关信恩威并施,拿出圣旨震慑赵贵的同时,亦将众人置入相互对立的大立场里,不可不防。只有关信离了始安,那把悬在赵贵头顶的“讨逆大将军”利剑才会更具震慑力。
心中如此想着,口上却是哂道:“希望你这‘刀槊双绝’的招牌能济点事,可别今晚就被人家连夜端了。”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此用兵之道也。”关信站起身来,看着仍在皱眉沉思的周一,微笑道:“阿一不用多虑,若是赵贵不识抬举,就让你那夫君接手始安,有何不可?”
苏忌听得吓了一跳,关信已大笑着步出门外。
到得晚上,众人细查一番,倒也没有发现什么暗哨。
关信又将赵风与马奇派了出去,监视着赵贵与葛谅的举动。
回房之后,苏忌一屁股坐在床沿,仍在细细思索着白天的事,他有些搞不懂关信到底想做些什么。
正头昏脑涨时,听得周一问他:“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么,你第一次带我去拜访关老,回家路上说的。”
“什么?”苏忌一脸迷茫。
“还说不会忘记娘子的话,你哄鬼呢。”周一轻哼一声以示不满,续道:“那时候我就有感觉,我们会离开山里。”
苏忌愕然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你做的好事,你自己不知道么?”周一皱了皱眉,悠悠道:“你太过锋芒毕露,你可能不自知,每次你雄论滔滔时,他们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你的性格豁达,所以你不会去想这些,但是我会。因为我的夫君太耀眼了,我总要去想,会不会有些什么事情对他不利,忽然某天就落在他的头上。”
“......在我们拜访过关老之后,卢照和他的人就死了。你再仔细想想,今天关老正是以卢照的死,给了赵贵一记当头棒喝,像是一开始他就有了今日的打算一样。”
“......还有,关老为什么要带着我们单独过始安来,不应该是跟着洛阳来的人一起走才合理么?”
“......关老今天还说,以后让我们来与赵贵打交道。我们呀,都中了这老狐狸的圈套了。”
苏忌皱眉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关老头的心机向来都很深,但也不至于要害我们吧。”
周一以手扶额,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缓缓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又白了他一眼嗔道:“所以说你猪脑子,他又怎会害了我们,我只是感觉他要拉你下水罢了。不过你要说害的话,也差不多意思吧,你常说要隐世而居,无聊了再出来逛一逛,我看这次你是隐居不成了。”
听着周一娓娓道来,苏忌刚才想不通的很多事,此刻已大概拼出了个轮廓,愤然道:“我早说过,我才不给那什么狗屁皇帝卖命。”
周一沉吟道:“他说不在乎赵贵降与不降,我觉得这话却像是真的。”
苏忌吓了一跳,骇然道:“你的意思,关老头要自立山头?”
周一皱眉道:“我也不知,这老头让人看不透,太难猜了。”
苏忌直挠头,笑骂道:“这老头忒不仗义,要不我们连夜烧了他的屋,然后跑路?”
周一掐了他一下,正色道:“你要是想跑,今天就不会犹豫了。这几天所见所闻,那些无家可归的人真的好可怜。我也觉得关老说得对,如果有能力,为那些人做些事情也是好的。”穿书吧
苏忌苦笑道:“这种乱世,我们影只形单,又能做得了什么呢?我就想好好养鸡放牛,跟你一胎八个十个地生,过过小日子。”
周一笑骂一声,努力抓住苏忌探过来的手。
周一想了想,又道:“你也就说得好听,真到了纵论国事、推演战局的时候,你那认真劲可不是假的。不管你作何决定我都会支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就是这样了,噢......你这样,我还怎生说话......”
苏忌望着周一愈发俏丽的面庞,诸多烦恼与疑虑尽抛脑后,手上却是丝毫不停,哈哈大笑道:“还说什么说,此时无声胜有声,嘿!让我看看你的暗器功夫是否有长进。”
“咻”的一声,客房陷入了黑暗......
次日,赵贵、葛谅知众人要走,早早便等在了楼下。
婉拒了赵贵派兵护送的好意,苏忌一行由始安城北门出,继续朝着洛阳进发。
“过长沙、巴陵,至洞庭湖,再沿大江溯流而上,经南郡、夷陵,又由陆路经襄阳、南阳,方才到得洛阳。”
苏忌掰着手指念叨着,心想这一路过去倒也不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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