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天水
(一)
“兄弟,请给我一支黑兰州吧?”
我在说这句的时候,还是个不好不坏的中学生。我穿着一套令我讨厌了整整两年的宽松校服,讨厌的原因并非是我不喜欢穿校服或者不服管束,而是因为校服太过宽松。我个头一米七二,体型偏瘦,发的校服是一米八零,型号两个X加一个L,穿着这样的服装,我总有种被套在面袋里的感觉,这感觉就好像每个男子的那个玩意儿被套上了一个特大号的避孕套,有人说这个比喻不怎么恰当,但我此前想到的能套的东西只有避孕套。
校服是黑色的,胸口印着一个屎黄色的类似帆船的学校标志,我觉得这个黄还不够黄,而且黄的范围也不够大,于是我就用彩笔稍加工了一下,屎黄程度由一个X变成了三个X,屎黄范围由一个直径五厘米变成了两个直径五厘米,这就看起来我的胸口多了一个太阳,不过它不是金黄色,而是屎黄色。
屎黄色的太阳在全校,不,在全世界算是仅此一个吧。学校领导找我谈话,黑着脸让我去掉屎黄,我说我也想去掉,但怎耐油彩画的太重,洗不掉了。学校无奈,就姑且让我的屎黄存在着吧。其实,学校完全可以给我重发一套合身的校服,我一米七二,偏瘦。但是学校抠的很,宁愿让一个直径十厘米的屎黄存在,也不愿给我重发一套校服。
当时我留着寸头,这是学校的规定,男生的头发一律不得超过三公分,所以我们全校男生都是和尚。不许留头发,那我就留胡子,刚进校的时候,我嘴唇上的胡子就已经毛茸茸一大片,听说用刀片一遍遍的刮,胡子会像草一样疯长。于是,我每周回去上二舅家冲热水澡的时候就偷偷拿出来搁置在一个铁盒里的手动刮胡刀,二舅的刮胡刀脏的一塌糊涂,上面蓄着厚厚地胡渣,但我不嫌弃,一是因为我很爱二舅,二是因为二舅也很爱我,假如你爱一个人了,你就不会嫌弃他的任何东西,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就在热气蒸腾地洗澡间光着身子,盯着墙上的一面大镜子,但是镜子里什么也看不见,我就拿刚脱下的平角内裤狠狠地把它擦干净,直到清楚地印出我身体上的每一处细节,我把自己的脸尽量贴近镜面,拿起刮胡刀满脸的刮,一遍遍的刮,后来就长出了满脸的胡子,由两鬓到嘴唇到下巴,全是黑黑地硬硬地胡茬。这个样子,有人说我比我爸还要老。
我就揣着这个老样子,穿着屎黄校服,站在厕所门口说出了那句话:“兄弟,请给我一支黑兰州!”
我大概忘了这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既然叫了兄弟,那就是个男的,这一点倒是可以确认。我说完这句话,他就给了我整包黑兰州,给完扭头就跑了,这也是我没记住他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我很客气地说:“兄弟,请给我一支黑兰州!”有称呼,有礼貌,有重点,他却一点儿也没有听进去,掏出整包就给了我。其实,我也抽不了整包,也不嗜烟,只是在无聊地时候偶尔抽一支打打牙祭罢了。
“兄弟,借个火!”我歪头歪嘴对右手边一边蹲坑一边打牙祭的满脸长青痘的和尚说,和尚吐了一口屁烟,模样很难看,他看了我一眼,在口袋里摸出一个绿色打火机递给我,“给!”
啪,我点着烟,轻轻吸一口,不吐,等,等着它从屁股里出来,从屁股里出来,我就可以上天,据说火箭飞船就是这个原理,屁股喷火喷烟就可以上天,而且还上的不低哪。我吸第二口,吐了出来,原因是第一口没吐出来顶的慌,我成功地制造了一朵属于我的祥云,带着我的体温、我的味道,同样也带着厕所的味道。
我把整包黑兰州连同打火机都给了青痘和尚,“喏,都给你,够你打一个礼拜的了,好好打吧,兄弟,再打一年就毕业了,珍惜吧!”
青痘连裤子都还没提就起身向我弯腰致谢,满脸的痘子竟然奇迹般地开出了灿烂的花朵,一个劲地向我齐点头,我注意了一下他的那玩意儿,哇,居然是个童稚型,童稚型就出来打牙祭,好生厉害,我有点赞佩他。
从厕所左边门口出来,水泥墙上用白灰粉刷着一个正楷的男字,不过,男字下边的力字已明显的少了一撇,变成了一个不认识的字,别人不认识,我却认识,我叫它半男。这个半男让我想到欧洲人的wc上印的公狮子和母狮子的头标,公的有头发,母的没头发,这是欧洲人的分辨标准。若把它搬到我眼前的wc上,我的分辨标准就是,因为我是和尚,和尚没有头发,所以我会选择进印有母狮子的wc,这个标准是在对狮子不了解的情况下所使用的,但我是一个高中生,而且学习还不坏,虽然数学外语一直是五十分上下,但我学过好几年的自然与科学,也时常看《动物与世界》栏目,《狮子王》我也看过,辛巴是什么模样我再清楚不过,所以对于狮子的公母我还是能分辨过来。
我双手插兜走进教室,这个姿势是保持我帅气的一贯动作,至少我自认为是这样,除了帅,还霸气,高傲,牛掰。我带着这四种成分进了教室,我顺眼撇了一眼挂在红色门框上的“高三四班”蓝底白字铁牌子,这四个字或者说这个牌子,我撇了不下千眼,比我老哥还熟悉。我诧异这个牌子为什么不是白底红字,白里透红,多么醒目,既惊艳又明了,像我的作业本一样,哪里是老师红笔打X的,哪里是写A+A-B+B-……一清二楚。
我插着兜牛逼地坐到倒数第二排我的位置上,上课铃声就刺啦啦地打响了,我说过,学校抠得很,不肯买电子式的报声铃,用的还是十几年前老掉牙的盒子式刺啦啦,高悬在每个班的后门位置,不悬在前门的原因是怕吵着老师,不吵着老师,那就吵到我,我就坐在距后门三尺的地方,刺啦啦一响,我的脑袋里就嗡嗡地有万千苍蝇钻了进来,余音绕脑,三分钟不绝,所以每逢上课前两三分钟,我都处在痴呆的状态。我建议我们的老班主任给我换个地儿,我态度诚恳,语气温和,地点不要求第一排,至少要距后门三丈远,人物最好是刘菲儿旁,老班主任听完,眯着眼睛,像个老猫一样悠然地拒绝了我。我大概猜出来老猫拒绝我的原因,我定的人物太过明目张胆,刘菲儿,我们的班花加三好学生之首,我暗恋,追求,喜欢的不得了的人物,像我这样一个老和尚,他是绝不会让我和她同桌的,尽管我学习还不坏。后来我又分析出老猫拒绝我的第二个原因,地点在三丈开外,老猫深深计算了一下,三丈开外,只有两个位置,一是墙角,二是讲台,墙角是罚站的地方,讲台是老师们的地盘,这两个位置显然不适合我坐,所以他就拒绝了我,所以我就一直承受着高分贝的嗡嗡嗡。【穿】
【书】
【吧】
“喂,我脑袋炸了!”我扭头用手指着脑袋,对坐在自己后边的沈胖子喊道。
沈胖子,如你所知,姓沈,因为胖,所以叫沈胖子。此人吨位总在一百八上下徘徊,去年寒假八百块报了个健身房,光顾着看了前凸后翘的妹子,练了一个月,只降下去五公斤,开学两星期,五公斤又补了上来。我笑他傻逼,他欣然接受。除此之外,此人还六百度近视,大脑袋,粗脖子,体毛厚,白脸皮,留个平底锅似的大平头,有脚臭。最关键的是,此人的那玩意儿是个葫芦型,什么是葫芦型?就是比童稚型还要差一截。
“什么程度?三个二?”沈胖子打了一个ok的手势问我,似笑非笑。
“三个六。”我打了一个电话姿势回答,非笑似笑。
“嗨,还不足于致死,有救!”他点着猪头般的大脑袋说,很肯定。
这节课是英文,这就意味着我有四十五分地时间胡思乱想,也可以干点别的,譬如趴在被刻的乱七八糟的桌上定定地看距我左前方三米远的刘菲儿,她的头发很整洁的紧束在脑后,白皙的脖颈和侧着的半边面庞散发着让我心底为之一软的气息,这样看不过三分钟,我就会被老师逮捕,原因是我太过明目张胆,眼神色咪咪。有过这样的案例,所以我就不再犯。
我抬头望向黑板,美丽的马老师正在侧身讲解fiction(小说)这个词,这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屋外的阳光透过镜子般的玻璃斜刺里照射进来,有一部分刚巧透印在老师的左半边身子上,不知何故,我突然想起了黄金分割线。
“fiction,杜撰,捏造,跟它相近的词有hovel,invention。”老师处在半边金黄中说,红色的卷发渡上了一层银辉,面容姣好,声音柔软,“谁能说一下自己喜欢的fiction?请举手!”
啪,我举起手,站起来,双手插兜,丁字步,目视前方,微笑,提高声气,“我喜欢王小波的fiction,很感动的师生恋,这一切都发生在王二的大学二年级,还有半年,我也要上大学,所以我对白银情有独钟。”我停顿观望老师,她踩着七公分高的黑色高跟鞋移了一下步子,微笑着拿一双明晃晃地美目盯着我,似乎在说,继续讲啊!“除此之外,我还喜欢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保尔和冬妮娅的爱情故事很让我向往。此外,保尔。科察金的坚强和斗争精神让我感动,他说人最宝贵的是生命,它给予我们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我把保尔的话一口气最后大声说完,气喘得有点粗。
“哎,袁圈,说的很牛掰嘛,连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全名都说得出嘛,牛掰啊!”沈胖子悄声在背后捅我的腰,我可以感受到他不是拿手捅的,而是那支难看到极点的晨光黑色圆珠笔,笔尾被他咬得即扁又尖,捅在我腰上即有触感又有痛感。
马老师站在讲台上向左移了两步,避开刺眼的阳光,颔着首,眯着眼睛,开启涂着酒红色口红的嘴唇说:“嗯,回答得很好,坐下!”
我应声坐下,想着她这九个字的点评,又盯着她酒红色的嘴唇,不太鲜艳,又不过于暗淡,复古的红,就是这种,性感是到底什么东西啦?。没具体说哪里好,也没说哪里差,只说很好,继而坐下,算是中肯和礼貌的点评,但我不大爱接受,我倒是希望她板起脸来,对我说的挑挑毛病。
“我喜欢武侠小说,老师武侠小说用英语怎么说?”沈胖子举手站起来第二个回答。
马老师扭着腰肢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下martialartsfiction,转过来,念一遍“martialartsfiction”。
“我喜欢martialartsfiction,金庸的,古龙的,温瑞安的,我知道金庸的每一部fiction。”胖子自豪地昂着大脑袋撅着嘴说,活脱一副嘚瑟样,看把你丫挺的,有什么了不起的嘛,他同桌狐臭这么想,表现出一副很鄙夷的神色,“《书剑恩仇录》、《碧血剑》、《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雪山飞狐》、《飞狐外传》、《鸳鸯刀》、《越女剑》、《连城诀》、《白马啸西风》、《侠客行》、《笑傲江湖》、《天龙八部》、《鹿鼎记》。”胖子一口气说完,气喘的很粗,但笑容满面,满脸得意地盯着马老师,等待她的表扬。
“嗨,你丫挺可以的嘛,金庸的十五部小说全说出来了嘛!”我扭头用三秒悄声对胖子说完这句话,半秒,扭回来,等待马老师的点评。
“哈,沈阳,我现在知道你英语为什么考九分了,原来是看金庸了么,《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说的挺溜的嘛,你要是把看金庸的功夫用在英语上,那九十分都不在话下,下课来班公室找我,坐下!”
哈哈哈哈,这胖丫的真是够倒霉的,说个金庸都能招来批评,还要去办公室。不过转念一想,我们的马老师转变够快的嘛,前一分钟还正正经经地对我说很好,后一分钟就美目圆睁,点着手,专事批评。
“哪位女生来说一下自己喜欢的fiction啦?”马老师扭头满教室扫视一圈。我满心期望刘菲儿能站起来回答,但是她一直低着头,三秒过后,唐雨嘭地站起来说:“我没有喜欢的小说,因为我没看过多少,但我喜欢三毛的散文,《撒哈拉的故事》我看过两遍,以后我一定要去撒哈拉!”穿书吧
下了课,胖子苦着脸颠颠地跑去办公室,让我陪他,说自己没信心,摸不准马老师要干嘛。我伸手敲门板,咣咣咣,“报告!”“进来!”
胖子进去,我没进,门啪一关,我像壁虎一样靠背贴在墙上,双手插兜,右脚尖掂起,尽量做出是无所事事的样子,而不是专门听墙根。固定了姿势,我就调动起全身筋脉静静地听屋内的动静。
“马老师,我来接受批评!”
“嗯,沈阳啊,来吧,站老师跟前,你是个好同学啊,进步空间还是有的,金庸可以看,可以聊,但也不能太入迷,迷到英语成绩只考九分,九分是上不了大学的,你明白吧?”
“嗯,老师,我明白,我再也不看金庸了!”
“你明白什么?你还是不明白老师的话,看金庸不是重点,考个好成绩,上个好大学才是重点哪,沈阳,时间不多了,一百天啊,说吧,三月底月考英语准备考多少?我也不指望你一下考个及格分,最起码要三十分吧,三十分和九分哪个好听?好好想想吧,胖同学,好了,你走吧!”
“哎,袁圈,你知道么?马老师简直香死了,我以为只有我可爱的王卉是最香的,没想到马老师比她还要香。”胖子一出来就急急地蹦到我身边一脸贱样地说,模样好似发了大财,“那香味一入鼻,你说,马老师喷的什么香水啊?肯定很贵!”
“能别这么不要脸吗?”我说。
“嘿嘿,话说月考三十分我该怎么达到啊?”
“背篇作文呗,上去就是二十分,剩下十分随便蒙几个ABCD就搞定!”
“嘿,是个可行的办法,不过我倒想再考一次九分,这样就可以又一次近距离的闻到马老师的香味了。”胖子若有所思,随后闭起眼睛鼓着嘴做出努力深嗅的动作,“销魂啊!”模样活似抽了一口大麻似的。
“嗨,没救了,中毒太深!”我摇头。
“哎,话说中午去我家吃饭吧?我妈说今天她做红烧肉,还有枸杞排骨汤。”胖子扭头邀请我,出于两年铁打的友情和我陪他面见马老师的报酬。
胖子是班上不可多得几位城里人之一,家里有钱又娇惯,住不了集体宿舍,又不愿吃学校食堂的饭,老爸老妈在距学校三百米开外的地质院里给他租了一间不小的房,老妈专来陪读,给他做饭,周六下午一起坐车回去,周日下午一起回来。那地儿我去两三回,在一个没有电梯的三楼,屋内装潢摆设颇为讲究,相较于我在高二一整年住的家徒四壁的三十五人的集体宿舍,那地儿简直是天堂般的存在,他老妈为人很热情,第一次见我便很亲切地向我碗里夹菜,问我沈阳在学校的表现,我努力点头,“嗯,很好很好,学习认真,为人低调,老师常表扬。”第二次去,他老妈不问我了,只管笑着往我碗里添米夹菜,学校食堂吃不好,到阿姨这里来了就饱饱补一顿,你们学习压力大,吃好了才有精神学习。
我时常想着胖子老妈的这句话,想到天下所有高三同学们的老妈都是这样吧,满心期望着自己的姑娘小子都有一个棒棒地身体,饱满的精神头,每周回家都给足了钱,苦口婆心地说到学校了吃好的,别净吃垃圾食品,买些牛奶和水果,多吃有营养地东西,吃好了好好学习,别有太大压力,老妈们这样说,可我们这些姑娘小子总有一半听不进去,依然我行我素的做着老和尚。是时候该清醒了,不,是早该清醒了,和尚们。
“想我老妈了,她的扯面做的真不赖。”
(二)
晚上八点二十,二七砖瓦场上灯火通明,绕场一圈的十一个班每班都亮着六根一米来长的电棒,六十六根电棒发出的白光透过玻璃窗挥洒在二七砖瓦场上的每一片砖上,白天它们是金黄的,此刻它们都披上了银辉。我抬头望着正对着我头顶的那根电棒,教室里一片银白,亮地晃眼,我盯着电棒不动不响地看了五秒,眼里就冒起了金星,晕地我头晕目眩,随后我又想到王二老师说过的那句:将来的世界是银子的。眼前的世界算是银子的吗?
现在是老和尚和长头发们上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时间,再过一个小时,他们就会呼天喊地的集体奔过砖瓦场回到“寺庙”和“修道院”去,“寺庙”在砖瓦场的正南方前八百米,中间隔着两排瓦房和一个水泥操场,“寺庙”有两座,标着浅红色①号的是一二年级小和尚们住的地方,标着深红色②号的是三年级全体老和尚们拉屎放屁说黄话的地方,①和②都有七层,每层三个大房间,大房间套着两个中间和一个小间,外加一个独立卫生间和水房。“修道院”位于砖瓦场的边上,出了教室门两百米就是,也是有两座,五层,什么都没有标,前面一座窗口什么都没有挂的是三年级全体老女生们拉屎放屁的地方,至于说不说黄话,我不确定。后面一座窗口上挂的满满地红一片绿一片的是一二年级小女生们打闹的地方。从窗口斜着望出去,可以看见几百米外的楼层上亮着昏昏暗暗地屎黄光,学校抠的很,宿舍不愿装三十块一个的白炽灯,全装的是两块一个的灯泡,为尽可能地节省资源,全装的是声控灯泡,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听到一片高高低低地咳嗽声或者哈,嘿,呀,操之类。
老师背搭着双手默默地进来,没有起立,没有老师好,没有同学们好,请坐,每个人都默默地低着头,紧盯着眼前的或厚或薄或大或小地书本,至于进来的是哪个老傻子,全然漠不关心。卡莱尔那厮说,沉默是金,雄辩是银,我们晚自习地宗旨便是要求每个人都变成卡厮所说的金,所以大家都很沉默,但是真变成金的却很少,大半都属于土。我喜欢卡厮的金,但我更爱他的银,因为将来的世界是银子的。
我的老师说,将来的世界是你们的。我很同意这句,多鼓舞人心啊。这话便是眼前深得我们心的王老师说的,一个老师如果在同学们心中扎下了根,那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正确的。王老师说六门科目最他的政治好学,我们拍手说对;王老师说你们每个人都是可造之才,将来的世界都有你们的一席之地,我们跺脚说对;王老师说当老师没前途,以后千万别上师范当老师,我们拍手跺脚说对;王老师又说兰州的西北师范挺不错的,以你们的成绩可以冲一冲,我们举手抬脚不知所措;王老师说你们要好好学政治,因为政治最实用,有经济,有哲学,我想了想,记得每位老师都说过自己所教科目最实用的话,出了校门,我东跑西逛,说话办事娱乐,一门科目都没用上。我开始觉得王老师有时候说的话是屁话。
胖子与我有不同的观点,他说这六门科目出了门他全都用的上,语文让他认的字,会点菜会发信息;数学让他会算账,具体为一包黑兰州十五块,拿出五十,找回三十五,仅此而已,多一毛一分一厘,他就会抓耳挠腮;英语让他认的字母,晓得哪是wc,哪是wifi;政治让他遵纪守法,过马路要等红绿灯,坐公交要给老弱病残让座,不抢劫不强奸,做生意要纳税;地理让他清楚天水有两个区五个县,东边是宁夏,那地儿全是戴白帽围纱巾的回族,北边是内蒙草原,那地儿的牛羊特多,有最纯的马奶酒,西边是青海,那地儿有个美丽地“措温布”,南边是四川,据说那儿的道都很难,而且还有一个中国最低的盆地,那儿的妹子也全都是辣的;历史让他懂得出门在外要做个好人,不然就会遗臭万年,秦桧就是见证。我综合了一下他说的全都用的上,除了认字算账算有点实用之外,其它一概都没用。我开始质疑我们学这些东西的意义何在?
王老师顶着嗓子说:“都复习政治!”声音之大,来得突然,惊地同学们抬起头来,错愕的眼神,半张的嘴,一片唏嘘。
有同学说我们亲爱的王老师是个老光棍儿,四十好几的人了一个女人都没尝过,整天穿着笔挺的西装梳着油亮的三七分,其目地就是为了求艳遇。对于这位有同学,我倒是有不同的意见,我们的王老师不是光棍儿,他是有女人的人。反驳的原因其一是王老师长的并不难看,国字脸,长鼻子,下巴上有胡子,个头一米八,宽身板,肱二头肌时常鼓的像暖水袋。其二是王老师人品好,脾气好,胃口好,黑兰州抽的好,雅马哈骑的好。其三是王老师有处房,三室两厅,就在地质院,家里还有一座独院,二层楼大院子,老爹老娘住着,除此之外,还有几亩地,都是极好的地儿,天水这几年发展挺快,再过两三年国家保准会占了地修公路,给老王一大笔钱。有这其三条,就是说王老师是个有钱有房有车的好男人,多少女人都会奔王老师而去,怎么能说他是光棍儿啦?这是无凭无据地瞎猜想,而真实地依据是胖子在地质队撞见过王老师不止五六十回的带着同一个女人进了屋,据胖子说,此女人非彼女人,是个娇滴滴地大妹子,身材面容气质都属上佳,关键是一头金发像极了斯嘉丽。约翰逊,后来他又说不像斯嘉丽,像苏菲玛索,又像梦露,到底像谁,胖子只记得有一头金发,但和我们的马老师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多看大题,大题才是你们复习的重点,生产与消费的关系,民主决策的意义,人民代表大会的职权,弘扬民族精神的意义,矛盾的统一性和斗争性,主要矛盾次要矛盾,把那些条条框框都背下来,一二三四的列出来,上去都是大分。”王老师抱着双手,语气恳切,神情泰然。
我看着老王在银白电棒地映衬下,原本青红的面皮,此刻则泛着白光,喷着保湿摩丝的三七分越发显得光亮柔软,抱着的双臂肱二头肌很自然的鼓出来,笔挺的西装自上而下线条分明,分到底是一双白色的耐克球鞋,鞋带长一根短一根东一根西一根不知是以何种规则系在一块,散乱地贴于脚面,有一部分被宽大的裤脚所掩盖。西装配耐克,是老王一三五的规则,二四则是晃眼的大头皮鞋,对于这个一三五二四,起初同学们都摸不着头脑,后来就发现学校每周一三五下午大课间活动都有老师篮球打半场,活跃在其间的就有老王的身影。我和他打过几场比赛,老王投篮很准,三米线外,一投一个准,但前提是不被人干扰。他球投的好,但带球却很烂,球拿到手带不两米就从斜刺里跑出去。有次我和他组合到同一队,我很清楚老王的优劣点,我告诉他说:“王老师,咱得配合好,我中锋抢球传给你,你后卫负责投篮。”老王伸出厚实地大手掌和我紧紧拍在一起,“就按你小子说的来。”后来那场比赛果真就打的不错,以53:38的成绩遥遥胜出,老王就喘着粗气拍我肩膀说,“袁圈,不错嘛,跑挺快,有年轻人的冲劲,我喜欢。”
我打开18k绿皮笔记本子,封面是一副简易山水画,扉页上写着一行撇脚字: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这是《海阔天空》一歌中副歌部分的首句歌词,什么时候写的这句歌词,我早已忘了,但是为什么要写,我却清楚地记得。那跟胖子组合起烈焰唱歌组合不久,在班上首次唱的粤语歌便是这首《海阔天空》,之后我就写下撇脚的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字号偏大,字形圆滑,着笔深刻,胖子说我的字像屎壳郎滚的粪球,圆的出奇,周林说我的字有韩国范,言外之意是一个字也认不得,狐臭说我字有象形美,联想一下中国古老的象形文字,便知道他是在说我字很难认。我看着自己的字,一撇一捺划拉的都很到位,写的还蛮不错的嘛。
教室后头的黑板报两周一换,四人一组,下周就该我们,想着该写点什么,怎么布置,班主任老着嗓子说,现在是高考一百天倒计时,怎么办怎么写你们清楚,我只看成果。唐雨一组很听话,花大半天时间通黑板写了一整片英文,全是一些所谓重要的句式短语,只在右上角括出来一小块,用黄粉笔写着高考倒计时第101天,边边角角又花花绿绿的点缀着一圈小花朵。班主任来验收,眯着眼睛看了老半天,嘴一撇眉头一皱指着黑板,写的这什么东西?
为了办出是东西的黑板报,我想应该提前两天准备。揪揪周林李亚茹的长发,转过来商量下周板报该怎么弄。
一张桌子八只手,开始交头接耳。周林建议写上几首诗词,只要字写的好,肯定能过关,李亚茹说光写诗词太单调,应该画上一些东西才好看,同桌杨陵宁单手挤着满脸的青痘,斜眼说怎么着都成,看你们。我睥睨的看他一眼,对大胸妹和小胸妹说,我们通黑板画一副画怎么样?话一出,三颗脑袋全都转了回去。
我盯着老年机上的21:19变成21:20,教室里的电棒准时熄灭,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我们嗨着天嗨着地打开人手一份的台灯,呼啸着奔向二七砖瓦场,然后再分成两拨一拨奔“寺庙”,一拨奔“修道院”。上百盏台灯在夜幕下狂奔,以为是当年共产党举着火把在打游击,星星之火,也可以燎原啊!
“再见了,阿里郎,明天见。”我挥着明晃地火把对胖子说,“对了,你老妈做的红烧肉真不赖!”
“算你小子有良心,回去跟安妮。海瑟薇梦里相拥吧!”
“不是王卉么?咋啦?放弃了?”
“王卉是我女神,只可远观不可亵渎,走了,不跟你这混蛋多废话!”
我看着刘菲儿甩着小辫紧紧地奔出了场地,才关了灯,夹在腋下,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走向“寺庙。”院子里黑漆漆一片,只在几百米开外亮着两盏500w的大灯泡,一盏在教务处的房檐下,一盏在通往厕所的水泥道上,行走的脚步声在此刻很清楚地响起在四寂无人的夜幕下,我突然想大吼一声,冲着那远处无尽的黑暗,我想象自己的这声吼声带着半圆的波形缓缓向前推进,一直推进到山的那边,可山的那边到底有什么哪?
我狠狠地打了一个瞌睡,嘴巴张的有如半边天,突然猛地想要抽一支烟,什么牌子的都行,就在这夜幕下,公然地,大胆地,放肆地,抽上他妈一支,但是我身上并没有带烟,今天唯有的一盒黑兰州全给了青痘和尚,我突然有点后悔,应该留上他妈一两支。去厕所碰运气吧。
我插着兜走向半男厕所,里边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走进去,冲着头顶大喊一声,三个声控灯泡应声而亮,随后便是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叫,“是哪个王八蛋,吓死老子了!”我巡着声音摸过去,在纵深后五米的六个黄金坑位上,第五个坑里边探出来一颗既秃又圆的肉脑袋,睁着斗大的眼珠惊恐地望着我,原来是我们的教导主任老黄先生,我看他弓着背曲着腿蹲在坑上,豆绿色裤子退在膝盖处,露出大红内裤的松紧边,肉白的屁股以极其夸张地姿势向后撅着,好像是为了防止把屎拉到脚后跟而努力做出向上抬向后撅的动作,我盯着老黄三秒笑出声,“啊,是黄主任啊,我以为里边没人,就随口大呵了一声,把您吓到了吧?”
“小子,以后上厕所小声点,别大呼小叫的,拉屎放屁不需要那么大声!”老黄皱着两道黄眉说,“哎,你上厕所来干什么?”
“老师,我上厕所来当然是要上厕所啊!”我哭笑不得,莫不是这老头脑袋有问题。
“这么晚了上什么厕所?还不抓紧回宿舍休息,是不是来厕所抽烟?看你面像就不像个老实学生!”老黄歪着脑袋诈我。
“老师,尿憋得慌,再晚也要上厕所啊,我是好学生,不抽烟,烟长啥样我都不知道的!”有同学说得果真不错,这老头确是在逮烟民。
“嗯,不错,不抽烟就好,是好同学,去尿吧,尿完赶紧回去休息!”
早上六点三十的闹铃很准时地叫起“该起床了!该起床了!”坐起来,瞧一眼对面墙上贴着的斯嘉丽的半裸写真海报,又读一遍其侧用五号大狼毫自写的“天道酬勤,冲向云霄”,冲字的中间一竖捺的有八公分长,好像真的要窜到天上去,象征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驻宿队长小王说我这八个字,唯有冲字写的稍许可认,其余皆是黑圆团团,辩不出来是字还是画。
随手摸一把斯嘉丽的翘腿,跳下床,下楼集合去跑操,小王吹着口哨持着拖把棍站在楼道口,大吹大喊:“快集合,快集合,等我上去敲你们吗?”五分钟后,全体集合完毕,喊着1234的口号顺着学校围墙在里边跑上三大圈。远处的天幕泛着滚滚黑云,看来今天有雨要下,闷着头跑完操,浆糊的脑袋清醒了三分,想到自己刚跑完两千四百米,脸不红气不喘,牛掰啊,返上楼去,一通洗漱,浸了那冷水,剩下的七分蒙盹全醒了。
插兜跑到食堂去吃早餐,趴到⑧号窗口,赖着脸喊一句:“阿姨,一饼二无,菜多一点!”
何为“一饼二无”,一饼,煎炸的宽薄油饼卷上土豆胡萝卜丝;二无,清香的鸡蛋汤,不要香菜不要辣椒。此“一饼二无”,一度是学校食堂的抢手货,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都对它青睐有加,常能排起一字长蛇阵。
等一分钟,阿姨满脸笑着端来一饼二无,“给,好吃好喝!”
顺手接过,赖笑递过去两元,“阿姨,缺五毛。”
“好吧。”阿姨说。
语文老师告诉我们,你们吃饭每口要嚼够二十下,这样身体才能很好的吸收。老妈告诉我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综合一下,吃饭要多嚼,尽量不挑食,香菜大蒜都得吃,至于吃完口臭不口臭,那是另一回事。目前解决地是身体的素质要跟的上繁重的学习任务。花五分钟吃完早餐,把餐具放到回收处,再回头瞧一眼偌大的食堂,⑧号窗口已然排起了长队,斜眼笑一下,插起兜踢起步回到教室去。
语文课上,阿花老师要大家齐声朗读《诗经。卫风。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开始读,读到“女也不爽,士贰其行”,有不少老和尚开始捂嘴偷笑,越过一句“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又开始笑。长头发们一脸不解为什么笑,不就是四言诗么,再一分钟通篇读完,都诧异的扭过头来看我们这些怪异的老和尚。狐臭猥琐地一边捅着胖子的麒麟臂一边悄声笑说,女也不爽,哈哈,三岁为妇,哈哈,模样活像捡了金元宝发现天水之外还有个新大陆般。待阿花老师通篇讲完,大家才明白女也不爽是我做妻子没差错,三岁为妇是婚后三年为你妇,一个个都开始闭嘴。但自此之后,三岁为妇成了一句骂人话,但凡和尚起了争执,就开骂你妈三岁为妇,气愤愤地回一句,你妈才三岁为妇哪,你全家还女也不爽哪。
英语课上,马老师亮着嗓子讲救护车ambulance,前一礼拜刚看过《中国人合伙人》,成东青给他的学生讲救护车ambulance,你念“俺不能死”,胖子看完记得清楚无比,于是抢在马老师开读之前读出“俺不能死”,马老师惊异地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梦娜丽莎的微笑,“不错嘛,还提前预习了。”
窗外的天空黑云滚滚,聚集地一块又一块,突然想到前几日背诵李贺的《燕州太守行》:
黑云压城城欲摧,
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
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
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
提携玉龙为君死!
此刻的景象正是黑云压城,只是这个黑云是真正的黑云,滚滚翻腾而来,压向星启高校这座城,风猛然呼呼地刮起来,满天尘土飞扬,透过大开着的窗户旋进来,每人都或多或少地呛鼻吸了两口pm2.5,大叫着赶紧关窗,临近的同学纷纷伸手去关,嘭嘭一阵响动,前门有一扇关不急,被风哐当一声吹的嗑在墙棱上,当场碎了两大块,碎玻璃落得满窗台都是,靠近地女同学下的面容失色,索性还好没有伤到她。
老班主任顶着雨幕急急地奔到教室里来,拍了两下临在身上的雨水,抬眼紧紧地扫视一圈,高着嗓子说:“历史老师请假了,这节自习。”又看了一眼前门碎掉的两块玻璃,说:“李萌,把窗台上的碎玻璃清了。”语气温和,眼神关切慈祥。
心里哑然,一向严肃凌厉的老猫何时有过这种语气,这种眼神,莫不是刚临了雨,脑袋进了点水?还是吃错药了?胖子摸着脑袋诧异地说“”“老猫变了,变得软了许多。”狐臭抠着鼻孔说:“你们发现没,刚才班主任眼睛放光了。”周林扭过头来说:“我们的班主任要良心大发现了!”
打开18k绿皮笔记本,眼望着窗外的雨幕,提起晨光黑色圆珠笔,绕着大拇指转上两圈,停下来,接着写《我要写小说》:
和尚我是一个特立独行地人,干什么事都要求的与别人不一样,比如说穿衣服吧,别人都是把裤子当裤子来穿,把上衣当上衣来穿,和尚我却不,我是把裤子当上衣来穿,把上衣当裤子来穿,假如你要说,裤子穿不到上半身上,那你就是目光短浅,看不到但凡一个东西它有多个用处。和尚我只要把裤子从裆部剪出一个大洞来,什么裤子便都能当上衣一样的穿的进去了。只是这样穿戴起来行动多有不便,但是为了特立独行,和尚我只能选择克服自身困难。
把上衣穿成裤子,裤子穿成上衣,这样还不足以彰显和尚我的特立独行。和尚我平日走路一贯地双手插兜,不管多热的天,有兜没兜,和尚我都保持双手插兜的姿势。
时尚需要引领,全世界都在追求时尚,和尚我这样穿这样做算是引领了一种新的时尚吧。
(三)
我可以很清楚地背诵出村上春树的《没有女人的男人们》里面“我”喜欢M的那段话:M和我是在十四岁时在中学教室里相识的,确确实实是在上生物课的时候。不是学习菊石,就是矛尾鱼的课程。她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我说,忘了带橡皮,你要是有多余的,能借给我吗?她听罢,就把自己的橡皮切成两块,给了我一块,还冲我笑笑。就这么一瞬间,我爱上了她,她是我当时所见过的女孩儿当中最漂亮的一个,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我喜欢刘菲儿也是在一瞬间的事情,那是我和她在十八岁的暖冬里,在教室里我们打扫卫生,我去右墙角的窗台下拿了把扫帚刚转身,刘站在距我一大步远的地方睁着黑亮的眼眸对我说,“给我也拿一把吧。”声音甜美,面容可爱。当时窗外的余辉正好倾斜着挥洒进来,有一部分照在刘的左半边脸上,像开了一朵殷红的水仙花,我定定地看着她,就这么一会儿,我喜欢上了她。
之后的某一段时间,我悄悄地给她反复留纸条,我告诉她,袁圈我喜欢你,我要和你好。但是她一条也没给我回复。我觉得该当面对她表白一次,于是在某一日下午,我约她去操场的单杠边,那儿有一排不知是什么名的绿茵茵地树,我背靠其中一颗,双手插兜,深深地望着她,像是要把我对她所有的感情都揉进自己的眼眸里,我期望她可以直视着我的脸,仅从我的眼睛里就可以解读出我要对她说的话,但是她从始至终都一直低着头,我告诉她,“刘菲儿,我喜欢你,我们好吧。”
她抬起头来,眼神不慌不忙地看了我一会儿,继而平静如水地说:“我不喜欢你。”随后扭头就走了。
后来我问她为什么拒绝我,她给我留纸条说,我行为太坏。
听她这么说,我突然浑身充斥着一股想要干她的心气,多么强烈,像喝了一口比例失调地黑墨水,有多少个黑夜,我梦想着把她拥抱入怀,一句话也不说,紧紧地褪下她身上的所以衣物,从外套裤子到背心,再到小巧的胸衣和诱人的小三角,尔后狠狠地把自己的那个玩意儿放进她的两腿间,有人说,我的这个“放”字同样用的好。放进去的这一刻,我梦想了多少回,喜欢一个人,就选择去干她,这个逻辑好多和尚都说没有问题。
上晚自习总是一贯地沉闷压抑,像是临刑前的集体沉默,于我们这些老和尚便是愈耐烦不得,老师一出去,胖子便发起疯来,手指狠敲着桌面,扭头摆尾,学着两天前习过的鲁迅《鸭的喜剧》里俄国盲诗人爱罗先珂君来北京不久后说过的话语:寂寞呀,寂寞呀,在沙漠上似的寂寞呀。
长头发们闷头做着题没有理会,只有老和尚们一个个痴痴地傻笑着,便都同时叫起来:“寂寞呀,寂寞呀,在沙漠上似的寂寞呀!”
我心里一边想着这寂寞,一边揣摩爱罗先珂君在说这句话时的模样,因为他是个盲诗人,大概说起来的时候眼睛是闭着的,拄着一根黑色盲杖,鼻子底下蓄着一大把典型的俄国八字胡,微弓着背,攒着眉,叫道“寂寞呀!寂寞呀!”金胡子抖了两抖,“在沙漠上似的寂寞呀!”胡子抖三下,停下。这么一想,便觉得生趣活泼,可爱至极,随即眯起眼来,撅着嘴,认真模仿,“寂寞呀……”
一时间里,不少老和尚都戏谑着开启改编模式:空虚呀,空虚呀,在大海上似的空虚呀,心焦呀,心焦呀,在烈日下似的心焦呀,无奈呀,无奈呀,没有自由似的无奈呀!
胡斌阳新写了一首诗歌,满脸急切地递过来一张纸让我看,让给出一些中肯的评价,我接过来,上面斜斜地写着:
星星收割者
天空布满星云
我抬头数了数
有八千八百四十颗
颗颗亮的璀璨
像奶奶储罐里的彩色纽扣
今夜我将爬上云梯摘下两千两百一十颗
明夜后夜大后夜我将拥有整个星河
天空没有星云
我抬头望了望
仅有一轮半月在当空
月亮亮的孤独
像爷爷抽坏的那杆老烟斗
今夜我将爬山云梯抛出两千两百一十颗
明夜后夜大后夜我将拥抱整个世界
直着眼将此文看了两遍,扭过头,一脸严肃地说:“说实话,这诗歌写的还不赖,星星收割者,先收割了星星,后又放了星星,寄予了一种希望,有一定的情怀。”
胡杨林一脸通红地接过去,期期艾艾地回答:“有感而发,有感而发。”表情些许拘谨,些许羞涩,想是心里早乐开了花,毕竟能有一人识的我写的东西,而且还分明还说写的不错。
李亚茹借了本杂志,躲在地理课上看,被我一把抢夺来,气的她两个袖珍鼻孔直出气,如果是在数九寒天的大冬天里,一定能看到两股白色的气体呼呼的吐出来。但她拿我没办法,炫耀似的在她眼前晃一晃,想着古代官员审问犯人的情形,响亮地拍一下惊堂木,正起脸,犯人,如实招来,不招,一百杀威棒下去,定叫你哭爹喊娘,皮开肉绽。于是便埂起脖子,右手朝她眼前虚晃一下,直着眼假装质问她,“李亚茹,为何在地理课上公然阅读课外读物?是蔑视老师的威严吗?”观察着她的反应,想嘣出后面的一百杀威棒,但被她瞪起眼来,鼓着嘴,骂一句“神经病啊!”随即转回脸去。
质问成功,确定她不会再来反抢,便闷头看上,上面有篇莫言的节选的《大风》,写的实在好极了,尤其是那个对玉米的比喻,“丝线流苏般的玉米缨儿,刀剑般的玉米叶儿,刚秀出的高梁穗儿,很结实的谷子尾巴,都在雾中时隐时现。”想着莫言写出这么贴切的比喻来,定是在家干过不少的农活,知道玉米的一根一叶。
把这段勾画出来指给胖子看,胖子看了半天摇着脑袋无知的眼神,说:“想不来什么是流苏般的玉米樱儿,什么是刀剑般的玉米叶儿。”
看他的反应,突然想起那个城里的孩子分不清什么是山羊什么是绵羊的文,小麦和高粱为何物,就更不知道了。语文老师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便是城里的水土养了城里的人,乡村的水土养了乡村人吧。
于是,便耐着心气给他讲什么是玉米樱玉米叶,樱儿长到红,叶儿长到深绿,玉米算是长好了,但是这个时候还不能掰,等它黄了,枯了,才开始掰,小的时候常揪下流苏樱儿咬在嘴唇上学唱戏,又是在掰玉米的时候如何被刀剑般的叶儿给割破了额头、脸皮、脖子、手指,一一讲给他听。
胖子听完,一脸的惊喜,眼睛发光怪叫着:“没想到一个玉米还有这么多过去,你小子生活挺丰富嘛!”
上英语课,马老惊艳地换了一套装备,上身一件乳白色低领打底衫,外套一件法鲁红短腰皮夹克,下身一条卡其色紧身小腿裤,脚上一双黑色绒面高跟鞋。
狐臭说:“马老师是我们学校最漂亮、最性感、最高贵的女老师,简直爱死她了!”
胖子鄙夷地瞧他一眼,说:“马老师也是你等岂能染指的?”
“装啥大头蒜,马老师又不是你的!”狐臭反驳道。
“马老师谁都不是的,她就是她自己,只可远观,不可亵渎,你晓得个毛啊!”
窗外的阳光又泻了进来,很大的一片照在黑板上,如果贴近细看,会瞧到许多灰尘粒子充斥在这片光晕中,满心期望着马老师能再一次的变的满身金黄,可是这次她静静地站在讲桌后面,一步也不曾挪动,只顾扭动上半身,嘴里说着一连串的什么句式如何变啦,什么情态动词该如何用啦之类。
和尚们的眼睛从未离开过讲台,都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位越来越迷人的女老师,心里诧异着,怎么以前就没发现我们的老师如此迷人哪,瞧那身段,瞧那面容,丝毫不逊于名模嘛。也许是马老师觉察到我们这些不老实的和尚们表现出异样地神色,才定定地站在讲桌后不出来吧?可完全没那么必要么。
下了课,大家都跑出去做课间操,胖子脸憋地通红,窝在座位上不动,问他怎么了?突然怪叫着打手势“嘘,嘘,”随即脸凑过来说,“不好,我直的厉害。”
略愣一秒,我低下头去看他,果然绷直的裤裆上顶起一个小帐篷,索性裤子还算宽松,看起来还不算太明显。突然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这家伙居然看马老师直了起来,脑袋想什么啊!
“课间操我不做了,老猫问起来你就说我肚子疼,在教室里坐着。”胖子脸色如猪肝。
“咋会事嘛,坐着坐着还坐直了。”
胖子没有言语,扭过头去看着墙面。
做课间操,全体长头发们和老和尚们全都像标杆一样站在二七砖瓦场上,吊着手,直着背,天空阳光灿烂,仰头望出去,天展地极高极远,蓝的似海,一想到海啊,便不由的记起海子的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心里莫名地是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竟向往起这种生活来,倒不是喂马劈柴,是对周游世界何曾的期望,等待。问问自己,假如上不了大学,将会去哪里呢?无所谓了,人生并不只有大学而框定,去外面罢,只要能离开天水,去哪儿都成。
安在器材室二楼房檐下的破喇叭响起喑哑地“第八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预备......”忽而打一个激灵,随着一二三四的节奏机械地摆起胳膊踢起腿。
老猫做为我们的班主任,又做为年级组长,背搭着手高着嗓子喊:“都好好做,身体锻炼好了才能好好复习,再说你们还能做多久啊?好好珍惜吧,等你们毕业了想做都没地儿做哪!”
和尚长头发们当然的一阵唏嘘,脸上纷纷做出惋惜不舍的表情,可谁也没有做的哪怕真的伸直一下腿,深弯一下腰,认认真真地做上那么一次,依旧懒庸地做着踢腿不是腿弯腰不是腰地状态,老师们总习惯地将我们这种状态称作“病夫。”
午间放学,施卫东红着脸喊我去他那地儿做饭吃,说他买了新菜,有肥肠火腿哪,便一口答应下来,跟他一块儿去了。
施卫东独自个儿在校外租了间房子住,自己做饭自己吃,独来独往,也倒符合他的一贯诉求_做人低调沉稳,永不挨刀。想想这两年多他在学校的表现,的确还没怎么挨过刀。
房子在学校北边四百米的地方,那儿是一片高高低低的民房,转上三个弯拐进一个大院里,大院正中长着一颗大槐树,才刚见洋槐花含着苞儿,进得旁边的一间小平房里边,简单的一张木板床,床旁一套和床头齐高的黄色床头柜,上面一套黑白的笔记本台式音响,一个英伦格子的布衣柜,一张组合的红色大桌,上面一个苏泊尔电炒锅和白色小案板等一系列做饭用的设备和合色佐料。四壁刮的粉白粉白,只在床头斜贴着两张复古海报,一张是美国66号公路加油站,一张是衔烟的安吉丽娜。朱莉,才使房间看起不那么单调和枯燥。
这地儿我和胖子来过很多次,每次来都要狠狠地打上一次牙祭,弄的满屋子烟雾缭绕,然后放上beyond的歌,把音响调到最大,衔着黑兰州,三个人同时跟着节奏扭动身体,嘴里大声喊着跟唱,但是每次都嗨不到十分钟,黄脸老房主就黑着脸过来发出通告:小伙子们,消停点吧,要嗨要闹上外边大马路上去嘛,随你们怎么喊怎么唱,我这小房可不是让你们闹的地方。
她这样一说,我们就很客气地点着头,不闹了,不闹了。等她一回到屋里,我们又会闹起来,随后她就断了电,音响啪地一下就没了声响。没音乐可听,我们便坐在床边学着朱莉衔烟,轻轻地斜叼在嘴边,侧着脸,低眯着眼睛,眼神迷离。等到星期五下午一放假,我们买了秋霞火锅底料,买上各色菜蔬,再提一打罐装纯生,跑到小房子里大开火,打开胖子的平板,放上早就下载好的《古惑仔》系列,从人再江湖看到再见古惑仔,胖子说他挺在意里面的“包皮,”原因是他跟自己体型相当。卫东说他很看好里边的“神父,”原因是他觉得“神父”浑身散发着正义感,而且还是个奇怪地虔诚信徒。我么,我当然是喜欢“陈浩南”了,一是因为他很帅,那一头长发多好看,二是因为他用情专一,一生只爱“细细粒”一个人。
“怎么,要来一根么?”卫东斜着脑袋问我,从床头柜里抽出一包黑兰州,“上周刚偷拿我爸的。”
“来么,打一根罢。”我说。
啪嗒点着烟,轻轻吸一口,白色的烟头亮起细小的火星,突然想到胡斌阳写的那首星星收割者,八千八百四十颗,一晚上摘下两千两百一十颗,花“今夜,明夜,后夜,大后夜”四晚上摘完,将拥抱整个世界?这家伙挺会算数的嘛,世界么,这可是个说不准的事情。
吸进去的烟,闷在嘴里过一圈,缓缓吐出来,看着它从自己眼前升高,飘散,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里边。这烟,到底有多少进到自己的肺里残存下来,又有多少在经年之后隐藏着肺癌的发病机率,人都说吸烟有害,且包装上明码标价着吸烟有害健康,人还是会去吸它,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唯一的解释就是人需要它,人需要烟这个东西,至于为何需要,每人有每人的理由。
“你为什么抽烟?”我问他。
“说不上,因为想抽就抽呗!”卫东一边叼着烟,一边洗菜着手准备做饭,叼烟的模样老练地道,“起初吸烟是想学大人的模样,觉得吸烟的男人有故事,帅气,后来抽着抽着就爱上这玩意儿了,除了在外边能装个逼以外,还觉着这玩意确实能让人心气平静,放下好多东西哪!”
“你这是中毒以深啊,放下好多东西?你丫抽鸦片的吧?”我说。
“嘿,鸦片抽不得,那玩意儿忒贵,害人,你没听历史老师说么,清朝就是败在这玩意儿上的,要学林则徐大爷,抵制鸦片!”
“说的蛮正义嘛,有点神父的样。”
小房的大红门敞开着,自院外飘进来一股干湿地草丛气味,又夹带着些许奶牛的体腥味。隔着大院两个院子的那家开着一个小型的奶牛场,这气味想是从那边被风带过来的吧,院中的大槐树正对着门口,倚在门框上看着自槐树顶部泻下来的丝丝点点的太阳光线,投射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形成大大小小圆圆扁扁的光影,想着自己站在太阳底下,投射出去的影子会是个什么形状。正屋的窗台上趴着一只灰白相见的大狸猫,眯着眼睛,翘着长胡子,绒长的尾巴摆来摆去,很是悠闲地样子,很想把它抱过来,盯视着它在大中午变成一条线的眼眸,但我摸不准它的脾气好坏,我去抱它,它会不会伸出利爪抓我。家里养着一只虎斑色的波斯猫,每周回家都要把它抱到自己被窝睡觉,但是它脾气臭的很,不愿意待在我被窝,就知道跑到外边胡叫唤。
“知道《猫城记》么?”我扭头问卫东,他洗完了菜,正放到案板上一样样的切,拿刀的手势和切的动作一点儿也不生疏。
“嗯,读过一点儿,老舍写的么,里边像是说了火星上猫国的故事。”
“仰面吃迷叶,平身做贵人,那儿的猫人只吃迷叶,一生也只为迷叶奔波。”我说。
“怎么?想去猫国啊?喏,就在头顶,骑个扫把一下就到了。”他用拿刀的右手指着窗外高悬在房顶上的太阳说。
“去,我又不是哈利波特,就算到了也早化为灰烬了。”
“就是说嘛,别想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好好吃一顿面条比啥都强,迷叶?那菠菜似的玩意儿只适合猫人吃。”
返身一屁股又坐回床上去,床吱吱呀呀地响了两声,从改缝过的裤兜里掏出老哥送我的乳白色酷派,拉过床头柜上的音响连接线,插到耳机孔里,点开酷狗,放上后海大鲨鱼的《心要野》,声音调到刚好能在屋内听清的状态,便一头扎在枕头上,眼望着粉白的顶壁和正中一盏用二十公分长的黑色绝缘软线吊着的LED灯,耳边轻响着:“就这样,随便吧,别让眼泪掉下来,就这样,随便吧,嘲笑我们的孤独吧,我们生来不属于什么地方……”
(四)
学校背靠一座小山,山上有很老的土胚房,现在还有人住,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娘老大爷。山上还有成片的苹果园,麦地,油菜地,靠近二七砖瓦厂外有一处山坡,那坡上就种着满地的油菜花。那些学美术的艺考生曾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蹲在场上对着满山坡的油菜写生,从满地的绿写到满地的黄,再从黄写到没了黄之后的灰秃秃的山坡,看他们集体蹲着的模样,眼前横亘着一面画板,双手支在上面,前倾着身子,倒觉得对他们本身进行写生要比对着光秃秃的山坡写起来生动有趣地多。
想起了一件事儿,跟练字有关,已不大记得是二年级还是三年级,反正就是在那一时期。
那时毛笔字还没取消,我们每周都要写上五篇毛笔字,周一发下来正楷本,周五早上交上去,由语文老师统一批阅。班上同学都挺烦写毛笔字,一是写起既费时又费力,二是蘸笔的墨水不大好闻,总有股鸡屎味,呛到鼻里老想吐。我倒是对毛笔字不怎么太讨厌,因为我老爸的毛笔字写的溜极了,每周正楷本拿回家,都央求着让老爸给我写,有时他厉着声让我自己写,有时把着我手教我写,有时又拿起笔来一口气通五篇全给我写完,不管怎样,我每周的毛笔字写得都很轻松。
但是波仔的毛笔字总是写得骂天骂地,提起长长的笔杆,手像电动机一般抖个不停,总也写不了几个字,但他还是要每周完成任务,所以一提到写毛笔字,他就气得直咬后槽牙。
到了周五那天上交的时候,刚巧语文课上老师让大家写作业,就拿出红笔来批阅,等批阅到波仔的时候,老师脸色大变,气得腾地一下站起来,模样凶极了,当场冲下来揪起波仔,不由分说地暴打了他一顿,一边打一边喝问:“你骂谁哪?!你骂谁哪?!”
想起这件事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近来阿花老师给我们布置了每天一篇的钢笔字字帖临摹任务,布置的理由是:你们的语文水平已无需再提高,只需在字上大加努力,取得增分项。
除练字之外,阿花老师还带我们学起了国学,一是提高我们的内涵,二是给我们三点一线的枯燥生活增色添彩,三是赶个国学热,做个时尚的人。随后便发了人手一册的只有薄薄的六七页纸的灰绿皮儿的《弟子规》,据说搞到这东西费了阿花老师老大劲了,外面市面上没卖的,各印刷厂也不承印这东西,是她朋友的朋友老爸在一个什么学国学的地儿搞到这么仅有的五十册,多一册横竖都没有。
所以我们攥在手里的这么个绿皮册子算是个宝儿,阿花老师扬着头讲“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和尚长头发们也都听的格外认真,讲“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大家开始想自己每周回家在老爸老妈面前是勿缓啦还是勿懒啦,想着想着便皱起了眉头,心里好不是滋味,大概都是在父母面前行缓行懒吧。忽的记起已有好几周没给老爸打过洗脚水,给老妈锤过背了,老爸那张大脚板底的厚茧还是黄斑色吗?老妈许久没锤过的背还隐隐作痛吗?
阿甘说:“我妈妈告诉我,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无法知道下一盒口味如何?”
袁圈说:“我老妈告诉我,在学校要吃好睡好,养好身体,好好学习,别有太大压力,相信自己行的。”
老妈的话每周都要告诉我一遍,总是在最后一句强调,相信自己行的,看着老妈直视而来的坚定眼神,于是,我也就开始相信自己行的。
教室黑板报又换了一期,是胖子一组主办的,简单的分为两大块,左半边用黄色粉笔写着一首苏老伯的《记承天寺夜游》,右半边用蓝色粉笔写着两段郁达夫的《故都的秋》,又在左上角画着一个半圆的粉月亮,在右上角右下角画着四五片眼睛大的黄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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