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婚约
小叔比父亲小六岁,我看过小叔年轻时的照片,私以为比父亲更帅气些。放在我们这个年代,就是那种能上春晚的、一晚上给十个镜头让全国人民欣赏的帅小伙。在那个年代,即使只是穿着灰或蓝的衣服,小叔依旧能引来倾慕的目光。更不用说小叔还是大学生,且有着良好的家世,简直就是任何一个丈母娘都想收入囊中的稀有物种。但是,来向小叔提亲的人总是满怀希望而来,却又失望而归。因为小叔早已定了亲,而定亲的对象便是婶婶。
确切地说,他们是指腹为婚。
在我们这个年代,“指腹为婚”大概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的,以为你家是在按电视剧过活呢。更何况在父辈的年代,这个带有封建色彩的字眼很敏感,会召来旁人侧目。爷爷奶奶不敢声张,对外只说“定了亲的”。
婶婶的父母和我爷爷奶奶是旧识,都是中央大学的同学。抗战初期,国民政府迁往陪都的一路上兵荒马乱,爷爷和奶奶走散了,爷爷还差点丢了性命。恰遇婶婶的父母相助,不但帮忙找回了奶奶,还赠予盘缠。爷爷奶奶为了感谢他们,便许下了一个耳熟能详的承诺:若将来两家各有儿女,便结为夫妇。
父亲说到这时自嘲道:“本来这指的是你爸呢。”
我在他头顶上敲了一个“毛栗子”说:“想什么想,有我妈你就知足吧!”
倒也是,换作是谁怕都会对我婶婶那样的面容动心吧。
世间之事若没有些阴差阳错也就无趣得很了。抗战结束那年,奶奶诞下了我父亲。一九五九年,父亲十四岁时去沈阳当兵,而婶婶的父母在那一年才老来得女。也就是说,婶婶比我父亲整整小了十四岁。如果遵照当年的约定,对两家来说恐怕都是一个相当尴尬的承诺。幸好,老天爷还给了爷爷奶奶另一个儿子。小叔虽然比婶婶大了八岁,但总算是个说出去不至于让人说三道四的差距。
于是在我小叔八岁、婶婶才一个月大的时候,他们俩未来几十年的命运就被父辈们决定了。
当小叔望着还在摇篮里咿咿呀呀的娃娃时,他对“妻子”这个概念还很陌生,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可爱的洋娃娃。婶婶对他来说就跟一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大人们告诉他这是你一个很亲很亲的亲人,你要比对妹妹那样更疼爱她。小叔带着对血缘关系的疑惑开始了每月定期的拜访,顺便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为婶婶带去了米粉,以及爷爷奶奶节衣缩食省下来的粮票。
虽然我没有任何对长辈不敬的意思,也不敢在父亲面前表露一点让他觉得我思想不纯洁的表情,但我的脑袋里的确龇牙咧嘴了起来。这怎么都不能不让人联想到著名的《洛丽塔》的情节啊。
大概是猜到了我的龌龊想法,父亲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他那时只当她是小妹妹。”
“哦?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把她当妹妹的呢?”
一九七一年的夏天,父亲从中苏边境后回到成江休长假。小叔也回来了,他在晨光机械厂做了三年车工,以工农兵大学生的身份上了成江大学,此时正是大学二年级的暑假。
自打爷爷从五七干校回来后恢复了工作和待遇,全家搬到了熙合路十二号。这里原是国民政府时期的西班牙领事馆,三层楼的公馆带院子,可容纳两户人家。与我们合住的邻居是刚刚调职成江的王家。
婶婶的父母一直在“牛棚”里住着,婶婶被交给了乡下的姑妈抚养。但因我爷爷奶奶待她跟女儿一般,这时便将她领回了成江。听说婶婶的姑妈在进行交接时,脸上一副“终于把这瘟神送出去”的高兴表情。
婶婶没有父母在身边管着,学校也不怎么正经教课,便卯足了劲闯祸。在小叔面前连一点女孩子的矜持都没有,大概因为还不知道他们俩定了亲。也只有小叔那个老实人当她是妹妹迁就着,才会一直跟在她的屁股后面收拾残局。
虽说是三层楼的房子,两家人住还是有点紧巴巴的。一栋房子被平均分隔成了两边,连二层大阳台都用床单隔开了。三楼几乎不能用,一个大平层的阁楼层高不到两米,里面堆满了杂物。
从阁楼中间的窗户探出头去,能看到阳台和花园。如果勇敢一点再往前多探些身子,还能伸手够到院子里的梧桐树。花园的圆形苗圃两侧各有条鹅卵石小路,两家人每次回来都会默契地走各自的一边。Μ.chuanyue1.℃ōM
婶婶到了这里,比刚刚重获自由的主人们还要高兴。对于一个十二岁、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跳跃的女孩来说,再没有什么比住在能舒展手脚,有探索不完的阁楼、花园、高树的大房子里更让人开心的了。她对那个阁楼最最满意,在第一天巡视完整栋房子后,便骄傲地宣布要住在阁楼里。
大人们当然觉得万万不行。没准哪天她一高兴,就会尝试跳到梧桐树上之类的冒险。奶奶本打算让她和自己挤一张床睡。谁知,就在家里忙着收拾顾不上她时,她已经偷偷在阁楼上折腾出一片天地来了。www.chuanyue1.com
婶婶得意地把小叔和父亲带到自己的杰作面前,指着为床空出的位置对我父亲说:“大哥你看,我就差一张床了。”
父亲拿这个灰头土脸的丫头也没办法。最终,父亲和小叔把一架钢丝床抬了上去,还帮忙打扫了一圈,一家人才胆战心惊地看着她得意地住进了新居。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阁楼并不是她独有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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