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夫推开阁楼的小窗,看到对面两家铺子都还没开门。转身去洗漱时,他忍不住笑了笑,说,小城的生意人都是这么闲淡!

  他来小城三天了。才立秋,气温还高,他早晚出去逛街,白天大多数时候都呆在阁楼里。但他任何时候从这小窗子里看出去,对面都是冷清的,偶尔有人进去,不是熟人来聊天就是站在那里望望便走。常言说,有些生意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大概对面就是属于这类吧?两家的老板似乎习惯了这种冷清,商量好了似的,每天都是一前一后在上午九点左右开门。

  古玩店这边,先把一张精巧非常的晚清小桌搬出来,两腿放在门外、两腿放在门里,上面摆些小件玉观音、玉貔貅、铜狮子、铜香炉、瓷碗、瓷盘,然后开始往两家之间街面的墙壁上挂画,东一张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到七八十年代的女影星、西一张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到八九十年代的国家领袖。

  古玩店隔壁是位画家的工作室,专门用炭精条画人物头像。他开了门,第一件事情是搬了两把寻常木椅子出来放在门边,然后也开始往两家之间街面的墙壁上挂画。这边挂的也是两类,一是尽人皆知的艺术大师,长胡子的、立头发的,张张脸都个性鲜明;二是来来往往的路人,长相气度对画家有吸引力,只从他门口一过,就被他记住了,事后画下来,却谁也不认识。两个邻居看样子关系很好,并不在乎你的画挂我这边了、我的画挂你那边了,于是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彩色的女影星、领袖和单调的艺术家、路人混杂在一起,常常让第一眼看到这面墙的人大惑不解。

  李一夫刚来的那个下午,四处找地方住,好不容易和房主谈妥租下了这个小阁楼,推开窗第一眼看到对面的墙时,也同样大惑不解:那种混杂让他沮丧地想起了他刚刚逃离的环境。

  前几年,杂志社才开始改组时,老搭档朱启明就邀他一起跳槽,他没动心。总觉得自己在副总的位子上熬了十几年,正有机会扳正呢,离开了可惜。没想到朱启明现在稳稳当当地坐在市摄影家学会主席的位置上了,他却在改组后被撂出领导班子、挂起来了。那时候杂志社里的一张张脸,和对面的墙壁上的一张张脸还真是异曲同工呢。朱启明一听到改组结果,就打电话安慰他,还记得我们当初一起做摄影记者的时候吗?趁这个机会出去走走吧,说不定能拍些好片子呢,我们正在组织一批稿件出国参赛,你也来凑个热闹吧。m.chuanyue1.com

  参赛一事,李一夫毫无兴趣。但说到出去走走,他立刻动了心。儿子上大学后,他妻子就像焕发了第二春,一下子对家务事没了兴趣,整天在外面疯跑,把时间和精力全给了杂志社。她是文字编辑,居然在改组后做了策划部长,忙得连做饭都顿顿要李一夫亲自动手。有时候他把饭做好了,居然还没人回来吃。李一夫看着满桌的菜、空荡荡的房间,想来想去,终于下定了要离开家、离开那个城市的决心。

  李一夫不是个爱热闹的人,所以他来了离四川省会300公里的小城。这是全国现存的四大古城之一,但因为交通闭塞,旅游才刚刚起步,古城还是原滋原味的。他来了之后,没去宾馆,特意在城里的小街上找了家民居住下。头顶的瓦当是几十年前的、脚下的石板是几百年前的、眼里的山水是几千年几万年前的——他一走进去就觉得舒心。小城居民见惯了南来北往的客人,除了房主,再没人问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也没人问他在什么部门担任什么职务,人们看他背着相机拎着三脚架,就都管他叫“那位照相的师傅”。www.chuanyue1.com

  随时带着相机,是李一夫的习惯。即使前几年他忙得三个月拍不了两张片子,也仍然喜欢把相机带在身边,仿佛只有这样心里才塌实。来小城的三天里,他同样很少举镜头,但小城居民的怡然自得却在无形中,使他的心情一天天开朗起来。渐渐地,他竟觉得自己正在溶入小城的纯净、宁静和安然。

  洗漱完毕,他要准备出门了。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已经进入创作状态了,可以好好地拍几张小城风景。临出门前,他习惯性地拿出相机,取下镜头盖,很郑重地对着窗外调试镜头。

  镜头里,对面两家的铺子都已经开门了,墙上也已经挂满了画:领袖神气地笑着、影星暧昧地笑着、艺术家在沉思、路人一脸的茫然。一个穿火红棉质衬衣的时尚青年背着大包走进了镜头,停留在领袖像前,似乎看出神了、想出神了——

  李一夫不由自主地按下快门!

  半年后,自由摄影家李一夫被通知去法国领奖,他的作品《过客》获得了某国际摄影大赛唯一的金奖。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东坛井的陈皮匠更新,·过客·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